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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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给我的?”我底气不足,金饰品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价格不匪。况且明朝对贵重金属有严格的管理。例如明初,朱元璋曾经做过相当苛刻的规定,简单说来就是只有王公贵族和官宦诰命才可以佩带金簪。普通的商人、百姓纵然再有钱,由于没有相应的政治地位,只能带银制和珍珠类的簪子。当然,时至成化年间,规定早已成为一纸空文。但韵婷以此为礼物就意味着承认了张峦给我的身份——张府大小姐的身份,她“亲姐姐”的身份。

    韵婷娇笑,“是啊,今日是元日,韵婷恭祝姐姐生辰快乐,福寿延绵。”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我的阴历生日。随后又收下张鹤龄送的翠玉镯子,张延龄送的贺寿图,连张峦和金氏也封了巴掌大的玉如意和几件锦衣给我。

    一时间,我感动不已——原来我不是外人,而是亲人,是家人。真挚的关怀和体贴带来的温暖极具震撼,它轻巧地打破了我竖在心中最柔软处的藩篱,滋润那片由于失去太多亲情而干涸的贫瘠。我强忍住眼中酸涩,用最甜美幸福的微笑回报众人的关爱。

    那时,我真的愿意为了延续这份家庭的温暖付出任何代价,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直到终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再也承受不起亲情所带来的沉重负荷,这个帝国更不该为了某个人而一次次面对它所带来的压力。不过,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

    大年初二,我向张峦请行。以我的经验,这种涉及出门的事情去找金氏八成是没戏的,依她的观点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我和韵婷这样未出阁的大家小姐。

    张峦先是不许,听闻是我与救命恩人的“君子之约”,他本是个好侠义之人,勉强答应了。但还是吩咐张鹤龄与我同去,我推辞不掉,只得认了。傍晚十分,抵达了沧州的张府别院。

    晚饭过后,有过深刻“教训”的张鹤龄特意叮嘱我不要出去玩。我满口应,因怕他跟去,从我和“冰山”的言谈中听闻那次山林遇险。要知道,我简略情节,只说是路遇劫匪被“冰山”搭救,所以抢先开口不许他去。张鹤龄见我坚持,只好妥协。

    初三一早,我就去了鹤月楼。付足了银子,包了上次的雅间,让小二沏好热茶坐在屋里乖乖等着“冰山”同志的到来。从辰时三刻一直等到了申时,茶换了一壶又一壶,碳添了一盆又一盆,饿得都啃上茶叶了,也没见到“冰山”的影子。心中大骂笨蛋,约会时太激动,只约了日期没约时间,遭罪的还不是自己?正想着是不是让小二上菜,自己先垫巴垫巴的时候,“冰山”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大驾光临了。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我兴奋地冲上前迎接一身黑色皮裘的“冰山”,哇哦~~真帅!人说一身黑,有人追,再配上他这张绝色俊颜和冷酷的气质,何止有人追啊,恐怕没几个女人能抵挡住自己的冲动吧!

    “冰,呃不,恩人终于来了!”忙招呼小二上菜,自己很狗腿地帮他退下皮裘。

    “恩人,你知道吗,我从辰时开始等在这儿了。真怕您会不来,不过一想,大侠一诺千金,怎么可能不来呢?哈哈……”

    “冰山”没有任何反应。我继续,“不知道恩人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这次在沧州府准备呆多久?”

    “……”

    “这几日天气冷,恩人还来赴约,真是不好意思。”

    “……”

    “恩人尊姓大名?我总叫你恩人,不是把人叫俗套生分了吗?”

    “……”

    “恩人预备去哪?大侠不是都要行走四方,除强扶弱的吗!”

    ……

    我不记得自己一共说了多少句话,总之“冰山”依旧没有“融化”的迹象。好在有了上次吃饭的经验,我挺得住。直到小二把酒菜上全,我才噤声。这次委实太饿了,客气几句,大快朵颐。

    我满意地摸摸微微突出的小胃,美食的满足感冲淡了无声的尴尬。“恩人哪,呃——”偏偏打了个极其不雅的饱嗝,我脸色泛红,赶紧低头抿茶,随即想到这算不算是掩耳盗铃?抬起头,满脸堆笑,“那个,那个,那个……”“那个”了半天,也没“那个”出内容,最终再次低下头玩弄手指,任由脸上的温度升高。

    “我要南下。”“冰山”不着边际的飞来一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情那个激动啊,有种铁杵磨成针的成就感。那一瞬间,我觉得春天来了,暖风和煦、燕子归来、百花盛开……

    忙追问:“什么,南下吗?”

    “冰山”又恢复了不语的“正常”状态。我想想也是,这么酷的大侠怎么可能反复絮叨,多有失身份啊!脑中灵光一闪,要是能和他一起南下该多好啊——至少安全不成问题;再在张府住下去,我就不是我了,真成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了,一举两得嘛!

    我打定主意,换上极其谄媚的笑脸,“恩人,您是个大侠嘛!这一个人出门总归有点,有点那个……您看不如带上我。我正好要南下,可以给您当小厮、当丫鬟,端茶送水,鞍前马后,我很会伺候人的!”伺候人?开玩笑,要我像烟云那样伺候别人,不如给我个痛快。我恳切地说:“请您让我略尽绵力,报您当日救命大恩之万一。”

    “冰山”对我“诚恳”报答之心没有丝毫反应,我迅速调整“作战策略”,换了副楚楚可怜的衰样,幽怨地说:“人家是真的要南下,又怕再遇到强盗恶贼。我一介弱质女流,纵然换上了男装也是自欺欺人罢了。呜呜……”末了,还假装抽泣。

    “冰山”眼中似乎滑过一丝什么。只是太快,饶我这个一直偷摸观察的人也只看到个尾巴,根本无从了解那一瞬的真相。

    我见这招有了反应,假装擦拭泪花,坚定地说:“不过恩人请放心,我不会成为您的负担,我会努力跟上您的步伐。请相信我看似脆弱的坚强,给我这个报恩的机会吧!”实在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便想着要不要跪下去抱住“冰山”的大腿哭诉一番。

    “我不照顾人,也不要人照顾,要南下随你!”

    这么说不就是允许了吗?嘿嘿,我心中暗笑,还真不诚实啊,拐弯抹角的。但面上依旧欠扁,“不知大侠何日、何时动身?”我特别强调了时辰。

    “初五卯正二刻。”

    就是早晨6点半了,真够早的。“那交通工具呢?啊,我是说是坐船,还是马车?骑马我也会的。”

    “马。”

    我撇撇嘴,无疑得到了最糟的答案,大冬天的竟然要骑马南下。转念一想也是,哪有大侠坐马车去行走江湖的呢?不管怎么样,先走上再说。莫说是马,就是让我腿儿去我都干!我笑颜如花,“恩人在哪出发?”

    “芸来客栈。”“冰山”披上皮裘抬脚欲走。

    “等等,银子!”

    “冰山”对我的话采用自动删除,顿都没顿一下径直出了雅间。

    唉,既是大侠怎会在乎这点小钱呢!可惜,俺不是大侠,俺是个拜金主义的小女人。见“冰山”不要,我转手把银子塞进了荷包。虽然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打动他的,但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便不再逗留,起身回了张府别院。

    张鹤龄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见我回来,表情立刻从“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变为“枯木逢春”。听闻我要连夜赶回兴济,“枯木逢春”的脸马上拉了下来,成为“繁花落尽”的表率,“这么晚?晗姐,不如明日一早再走。”

    “不行,来不及了!你且收拾下,我去吩咐车夫套好马车。”语气不容置疑。

    张鹤龄无奈的摇摇头,随我坐上了返程的马车。我一路沉默,心中掐算着时间。回到张府,天色黑透,走到东院口,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折腾你这么晚陪我回来。”

    张鹤龄没吭声,淡淡一笑,我道了声“Goodnight!”顾不上他的疑惑不解,匆匆回到房里。想来这个“Goodnight”,够他研究一宿了。

    我尽量放轻动作,还是吵醒了觉轻的烟云。烟云忙起身服侍我宽衣就寝,我想着收拾东西打包带走,就让她回去睡觉。烟云说什么不肯,我只得让她帮我去整理衣物。烟云听后惊讶地问:“大小姐要走?”

    我手中不停,“是啊,明日就向干爹,呃,爹爹辞行。”

    “大小姐……”烟云“嗵”的一声跪了下去,眼中罩上了浓厚的水雾。我轻叹一声,放下包袱,搀扶她起来安慰了好半天。烟云终于止住了哭泣,一边搭手帮我收拾,一边嘀咕着“舍不得”云云。

    因添置了女装、首饰和,我的东西比来时多了许多。坐在床上清点“个人资产”,原本剩下的,加上官府赏的和张峦、金氏封的红包,居然快52两了。不禁在心中偷笑,原来我早已是个“小资”,不,是“小款”了。

    拿出一两银子打赏烟云,作为感激她这3个月来对我的悉心照顾。可不要认为我太抠,我早说过明朝没有通货膨胀。张府包吃包住的,这一两银子远比烟云的年薪还多出几层!

    烟云见了,说什么不肯收下,说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况且我一向待她不薄。我只得装翻脸,她才诚惶诚恐的收下。烟云又说要随我一起去江南,伺候我一辈子,我赶忙拒绝。我自己都未必能平安“骑”到江南,带上她,就是肯定到不了了。再说我这辈子不一定怎么回事呢,能让她跟着吗?不过,心中确是不忍,这个多月来,真正与我朝夕相处的人就是眼前这个18岁的清秀少女,烟云的真心实意、温柔善良早已深入心底。

    我拉烟云上床同睡,答应她自己在江南安顿下来后,就带她去玩,烟云这才破涕为笑,安心睡去。我帮她盖好了被子,怅然若失,江南——我真的可以安顿下来吗?真的能安顿下来吗?

    次日一早,我打足十二分精神向张峦辞行。张峦被我的来意吓了一跳,连手上的茶盅都打翻了。问我为何如此匆忙,不是原定开春再走吗。我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为了勾搭“冰山”美男吧!只好又开始胡编,说恩人曾在江南看到了我的亲人,必须即刻赶去一看究竟,晚了怕失了踪影。

    张峦先是不许,我好说歹说,软磨硬泡说了几箩筐的话,中心思想是你若不让,我就偷着走。这才慑于我的“淫威”,无奈答应了,但始终不放心,要派家丁和丫鬟一路护送。我当即蒙了,这不明摆着打扰我和“冰山”的二人世界吗?关键是,有人跟着,“冰山”就说啥不会带上我这个拖油瓶了。人多嘴杂,万一让他知道我将采用的交通工具是马,我就是说出天花来,他也不会答应的。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战,说得我嗓子眼冒烟,张峦才勉强点头。因为我承诺每到一处就会写信回来报平安。

    张峦还说如果1个月内没收到我的来信,就出动全府上下20多口一起南下寻我。这种发自内心的爱虽然束缚,但却真实执着,让我感动不已。我多久没有这么贴近父爱了?是来古代的这几个月,还是已经几年了,或者一直……

    张峦让管家去帐房取了10两银子,我忙摆手拒绝,说自己的盘缠够多。张峦笑笑,说谁会嫌钱多呢。还说如果觉得江南好,想长住的话,这些银子虽不够买房置地,也能添置些器具、仆人。我知道他这是客气话,10两银子买不起张府别院,买个小四合院绰绰有余了。

    本欲推辞,张峦却板着脸说若是我不收下,就别想走出张府半步。可叹他一介文人,根本不会威胁人,那表情是相当滑稽,令我忍俊不禁,但眼中已然湿热。张峦拍拍我的后背,意味深长地说:“兴济张府永远是你家,东院的厢房会一直为你留着。什么时候累了,想家了,记得回来看看。”我紧咬下唇,硬生生憋回了眼泪,露出个绝美的微笑,幸福的回应这个洋溢着亲情的邀请。转身和金氏、韵婷道别。

    金氏和韵婷听了我的来意,一脸的震惊和不舍,忙拉我过去问东问西。总体上我是把与张峦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张鹤龄和张延龄从张峦那儿得到了消息,也急匆匆赶来找我。

    张鹤龄一进门便露出了然的表情,眼中是说不尽的留恋,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落寞。张延龄终是年龄太小,跨过门槛就冲进我的怀里大哭特哭。我安慰了几句,可泪水是会传染的,一旁的金氏和韵婷也抹起了眼泪。

    我本就故作坚强,她们一哭,我心就乱了。真是万分舍不得这个富贵安乐窝,只是我更清楚,我必然要离开——我不属于这里,莫说是张府,整个大明也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我的。我早晚要想方设法回到我的时代,回到我的家。闭了闭眼,收拾好心情,见时辰不早起身告辞。

    烟云细心地为我取来了两个大包袱,众人一起把我送到了张府大门外。张鹤龄依旧负责护送我去别院小住一夜。临行前,我抓住韵婷的手,这个我在古代最亲近、最交心的,“亲”妹妹的手。别有深意地说:“韵婷,你这般人物,宛若天仙,不该把心思只放在张府的四角天空上,你该有更广阔的天空。放手吧,让自己潇洒的飞翔!”

    韵婷回握住我的,含泪道:“晗姐,我的亲姐。我不及你洒脱,也懂得你的苦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手,或者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活着的奔头。也许有朝一日,我找到更重要的东西时便会放手了。”

    我笑着祝福她早日找到那样更重要的东西,韵婷坚定地说:“我会找到的,而且一定会拥有!”

    我喜欢韵婷的笃定,却不欣赏她过于争强好胜。但是,人谁无过,我张嫣的缺点还能数落出一堆呢。我笑笑,和韵婷彼此相拥,许下互通书信的诺言。韵婷附耳小声告诉我,等我在江南安顿下来,她定要来看我。我笑着答应,“好,我等着你!”

    韵婷认真地说:“是姐姐不要让我等太久才对!”

    相视一笑,默契早已形成。我向张峦、金氏福了福身,摸摸张延龄的头,留下甜美的笑容,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而去,我偷偷挑开窗帘向外看去,众人依旧站在张府前,遥望马车的背影挥手告别。心中酸涩,再难抑制,两行热泪涌出眼眶。哎,我若真是明朝人该多好啊。张鹤龄为我递上手帕,我摆手推开,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朝他傻呵呵一笑。

    “晗姐,你啊……”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抵达沧州府时,已经申时了,我让别院的下人安置了行李,自己拉着张鹤龄去shopping。眼瞅着要出远门,有的没的,总得再备点不是?

    先到市集买了点心当干粮;又去裁缝铺选了两套男装;之后在鞋店买了双厚实的靴子,说起这靴子在明朝可不是人人能穿的,明朝法律变态的规定了在何种场合穿着何种鞋式,如儒士生员等准许穿靴、校尉力士在上值时准许穿靴,外出时不许穿、其他人如庶民商贾等都是不许穿靴的……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穿靴子骑马赶路,大冬天的肯定冻出病来。况且和“冰山”一起,估计没人敢管我,才嚣张地去买了双靴子;最后张鹤龄陪我转悠进了药铺,买了上好的金疮药。

    “晗姐,你买药作甚?”

    我“嘻嘻”一笑:“怎么,你没听过‘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当然是有备无患了。”

    张鹤龄抽抽嘴角,没笑出来。

    药铺的掌柜又给我推荐了一种祖传的“参须百草丸”,祛寒暖身、增强抵抗力,最宜冬日出门服用。我一听,不正适合我这种寒性体质嘛,就笑着买了两瓶。

    “这是什么?”我指着一包长短不同,形状各异针问。

    “是针灸用的九银针。”掌柜的似乎认定我是个“大客户”,竟细心地给我介绍起来:“一曰镵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缇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寸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

    “哦!”我恍然大悟,拿起毫针,“原来针灸用的针种类那么多,我只见过这个‘毫针’。掌柜的,给我来套!”

    掌柜的笑着应下,一旁的张鹤龄受不住了,“晗姐,你又不懂医术,买这干嘛?”

    我耸耸肩,诚实地答道:“想买就买啦啰。纯银不是可以试毒吗?”没错,女人总会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因一时心动,冲动消费,太正常了。况且我是个“小款儿”,买点用不上的更不为过。

    张鹤龄痛苦的看看不可救药的我,只盼着赶紧离开。我会意一笑,“拜托,不用这么‘恳切’看着我了,走了走了,咱们买马去!”

    “买马?!”某人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晗姐,你不是打算骑马南下吧?数九寒天的,绝对不行!我去告诉爹爹!”

    “你可别去打小报告哦!这是我决定的事,和冰……恩人一起,这是最佳的选择,方便快捷!”我看出张鹤龄的不悦,扯扯他的袖子,撒娇道:“放心了啦,我很会骑马的,恩人也会照顾我的。”这两句话我说得心里真没底啊,我的骑术就那么回事了,至于“冰山”能不能照顾我,哎,更不好说啰。

    张鹤龄又和我“辩论”了几句,见我态度强硬,只好认命。但说马匹可到别院挑选,不需在市集上买,那里没什么好马。我乐喝的应下,毕竟俺本质是个“经济型”女人。有免费提供,干啥多花冤枉钱——马匹肯定不会便宜,搁现代就相当于小轿车。况且不会挑,万一被忽悠了咋整。于是与张鹤龄打道回府。

    回到张府别院,天已黑了。我让下人预备了酒菜,与张鹤龄对酒谈笑。张鹤龄被我灌了几杯后,面色微红,话也渐多起来。仿佛回到了秋夜月下对酌之时,只是心情截然不同。那时是缅怀,是寂寞;现在是离别,是惆怅。我借机宛转的劝了他几句,虽知他不是张府内战的始作俑者,但却是直接参与者,还是其中一方势力的领导者。

    “晗姐是想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吧?”张鹤龄醉眼朦胧,带着几分自嘲。

    “呵呵,我没你有文化,总归是同宗兄弟姐妹嘛!何必做那一时意气之争?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是应该以诚相待,血浓于水啊!”

    “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懂,只是不甘,为何要我退让呢?”

    真是亲姐弟,我扁扁嘴,“怕是作茧自缚吧。”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张鹤龄突然大笑起来,似要把多年的郁结一并发泄,笑声渐弱,最终化为淡淡的誓言:“即使是作茧,我也要破茧成蝶!”

    我摇头,这孩子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还是坚持基本国策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暗下决心,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退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伤害游戏,选择更广阔的自由天空。当然了,我笑笑,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孩子会遇到这种情况,因为我不会和任何女人分享自己的老公,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每个女人都该有的底线。

    初五一早,我在别院马夫的陪同下,挑选了一匹不算高大,四肢坚实有力的枣红马。马夫说这马有蒙古马的血统,耐劳、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很强,还是匹骟马,脾气温和得很。换言之,最合适我这种水平的骑师了。

    套上靴子,披上厚实的披风把两个包袱固定马鞍上,在张鹤龄的一再坚持下,和他一起去到芸来客栈。时间刚刚好,到那儿正碰上“冰山”牵着一匹精神饱满、彪肥体壮的骊马出来。

    我能想象到张鹤龄见到“冰山”时的一系列反应,震惊、诧异、敬畏、崇拜……只是没料到他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恐惧。“冰山”对他则是与对我一样,就那八个字——视而不见、毫无反应。

    张鹤龄知趣地向“冰山”施礼后,转向我长篇大论叮嘱起来。瞧他滔滔不绝的样子,我真怀疑他昨夜的酒没醒。我微笑着一一答应,直到“冰山”率先策马绝尘而去,才恍惚的与张鹤龄道别,急急扬鞭追去。

    我靠在加了厚垫的床铺上,用红花油耐心揉搓着红肿麻痹的膝盖,心中无限懊恼。

    这里是济南啊,素有“泉城”美誉的济南府啊!记得以前地理课上老师曾讲过,由于山东泰山山脉丰富的地下水沿着石灰岩地层潜流至济南,被北郊的火成岩阻挡,于市区喷涌而出成众多泉水,便有了风格各异的七十二名泉。在这七十二名泉中,以趵突泉、珍珠泉、黑虎泉、五龙潭四大泉群,以及章丘的百脉泉最负盛名。

    可惜在现代,多数名泉已见底,不复涟涟水波。比如趵突泉空有“天下第一泉”的美称,那喷高三尺的波澜壮举早已不见。如今大明王朝,没有过分开采地下水,生态环境优良,正是该去见识一下千姿百态,或白浪翻腾,或晶莹温润,或细雨潇潇的泉水。可我却有心无力,怎能不遗憾万千?

    还有济南城的大明湖,听闻那里夏日中荷花映柳,百里飘香,风光旖旎,是不可不去的一处景致。乾隆年间“江西才子”刘凤诰,曾有一副流传千古的对联描绘大明湖的美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渴马崖前水满川,江心泉迸蕊珠圆。济南七十泉流乳,趵突独称第一泉’。我真的好想见识一下啊!”我仰天长叹,由于双腿伤势行动不便,被“冰山”一个足以冰死人的眼神禁足在客栈狭小的房间里。

    客观的说,也不能全怪他,谁叫咱自己不争气呢!我本以为凭自己的“骑术”加上那匹温顺的骟马没多大问题,至少能撑个十天半个月。可这3天来连日赶路,午饭都是在马背上匆匆对付。更狠的是,“冰山”走近路而非官道,以至于我们在翻山越岭中来到济南。晚上想好好歇歇也不给机会,前两天还好,找到了破庙和猎户住的山间茅屋,算有片瓦遮头。最惨的是昨晚,居然露宿荒野。天啊!现在是正月,虽然在打火机的帮助下支起了火堆,可就算华北地区,气温也在—20°C以下。好在我英明,买了那个“参须百草丸”,及时补充热量才免于邪寒入体。

    今日,总算是进了城,还到了风景如画的济南府。我想着这下可好了,修成正果了,终于能吃点好的,住进客栈了,就拼命恳求“冰山”在此休息一晚。难得他不置可否,我便做主寻了间门脸气派的客栈。

    我迫不及待跳下马,打尖住店。碍于几日来体力严重透支,双腿夹马太久酸疼麻木。在跳下马的刹那,双脚无法支撑,膝盖狠狠地跪到了地上。就这样,在我的迷茫中,向客栈、向路人行了个跪拜大礼。心中这个憋屈呀!可我当时疼得后背直冒冷汗,是说啥也站不起来了。

    机灵的小二上前扶我,我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哆嗦着双腿勉强站起,却无论如何迈不动步。正想着如何是好,“冰山”的行为完全出乎意料,更让在场的人全部震惊。他面无表情的将我抱起,不顾四周诧异的目光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径直走进客栈。这男人抱“男人”确实汗颜哪,我把脸埋进锁骨,不敢多看一眼,身体就势靠进他坚实如铁的臂膀,感受着“冰山”温暖胸膛内传来的有力心跳——原来,“冰山”也是热的啊……

    “冰山”把我抱进客房,不管我窘迫,冷了我一眼就出去了。随后小二热情的送来了红花油,又细心地告诉了我用法,我随手打赏他十几文,他就乐呵地退下了。

    唉,追悔莫及,闲得没事买什么金疮药,捎瓶云南白药才是正经。心中大骂自己笨得和猪有一拼了。谁都知道红花油药劲慢,靠他指不定猴年马月能好呢。一时间,脑中蹦出了若干个念头,不免觉得此行仓促,思虑不周。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对了,一看到“冰山”就全无理智,只想跟着他混。

    其实,我分析过原因,这其中肯定有报恩之心,毕竟我懂得受人滴水当涌泉相报,但原因自然不会那么单纯。“冰山”是我认定的大侠,我是真的很想亲见古代大侠是如何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还有就是他冷酷外表下散发出的神秘感,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深入了解下这座“冰山”万年不化的历史渊源。

    嗯哼~俺承认,好色占了很大一部分,“冰山”那张堪称线条完美脸颊,实在让我欲罢不能。结果,我苦笑,就变成“半瘫”。

    更是充满挫败,我自认与人沟通交流能力不差,甚至颇具天赋。可碰上了“冰山”,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几天我和他说了N多句话,“冰山”和我说了零句,全无交流可言。我这心啊,拔凉拔凉的!所以,我只能依旧称他为“冰山”,谁叫我对他一无所知呢。

    叫来小二,吩咐他预备热水,准备在房间里沐浴一番。成天疯狂赶路,风里雪里的,根本没机会洗澡。唉!莫说是洗澡,我连脸都没好好洗过。在这个没有湿巾的年代里,我只能拿手帕蘸点雪水草草擦过几次而已。回想一下,简直脏死了。当然,我更希望借由暖热的水流畅通双腿的血脉。

    小二很快回来了,帮我弄好了一大桶水还殷勤地问我需不需要人服侍。我忙说不用,开玩笑,让他服侍岂不是被他看光光,占了个大便宜。连我未来老公都没看过,怎能让他个路人甲看?

    我扶着床楞站起,慢慢挪动。脱掉衣服,爬进水雾氤氲的热水里,舒服的感觉让我很快放松下来。感受着白玉凝脂的肌肤与热水间的亲切互动,那清顺的质感让我全身的毛孔得到了解放。

    “哇~好爽!”我感叹,双手使力把腿抬上了木桶边缘,小心按摩。

    门,毫无前兆,“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寒风呼啸灌入。我惊慌失措的朝门外望去,四目相对,我脸“蓦”地红到脖子根;“冰山”依旧面无表情,眼底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把我当空气忽略掉后,直接走进屋,在桌子那儿稍停一下,转身又出去了。我呆呆的看完全过程,惊讶到来不及做出任何该有的本能反应。直到门“吱——”的一声又被关上,才雷击般清醒过来。

    我的脸由红变绿,由绿变黑,原来恼羞成怒是这么个滋味,今儿个算是领教到了。我恨自己笨到洗澡不记得锁门,更恨那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不是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吗?“冰山”对我的视若无睹,毫无反应再一次深深伤害了我女性的自尊和自信。

    “啊——气死我了!”我怒吼,高挑的女声把整个客栈震得一颤。顾不得双腿疼痛,呲牙咧嘴地披上衣服,杀到隔壁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