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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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随即咳了几声,掩饰一脸的笑意,唐广德体贴的为我捶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平静”下来。见没可问的,便推说身体不适告退。唐广德以为我咳嗽没好,又嘱咐了几句。

    回到房间,我倒在床上,想着从唐广德那儿套来的信息。读书考试可是个累活儿,我在现代还没参加校外补课呢,记得中考那年,就学校那点破玩意也让我忙得够戗,光各科作业就是铺天盖地的袭来,害我写个没完没了。

    嗯~~我的经验,考前最需要补啊。补脑?我看不用了吧,就唐寅那聪明的脑袋再补下去恐怕比爱因斯坦都厉害了!那就补身吧,增强体力、抵抗力以便更有精力点灯熬油彻夜苦读。

    我打定主意,决定明日去给唐寅买些补品。可没有送礼经验,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该买点啥,转念记起女人坐月子喝鸡汤,说明鸡汤是大补,就决定去买鸡。唐家自己是不养鸡,隔三差五的去市集采购一笼,便于应付店里客人的需要。

    第二日一早,邱氏上市集采购,我主动请缨同往。到了热闹的市集,邱氏买好了蔬果,就捡了家常去的摊子认真挑选起鸡。从鸡冠到毛色,最后还摸摸鸡屁股,我不会挑,除了让她多挑几只外,就在一旁愣神儿,只在挑选完毕,抢先付了银子。我的理由很充分,我是看伯虎读书辛苦,想给他煲鸡汤喝,略尽心意。自己在唐家白吃白住打扰多日,已然很不好意思,怎么能学那铁公鸡一毛不拔?

    邱氏欲言又止,拗不过我,勉强接受了我的“厚礼”——18只肥鸡。我淡淡一笑,我要给唐寅的,肯定不止这几只鸡。

    往回走的路上,我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变青了。我和邱氏一手提着满满登登的菜篮子,一手是只沉甸甸的大鸡笼。手指勒得生疼,入目是几道刺眼的紫痕,两脚快无法承受重负,走得异常吃力。而这群鸡个个活泼异常,时不时的还打个鸣,听得人心烦意乱;那股子鸡粪味,害我险些没吐出来。我在现代是养尊处优惯了,只负责吃,哪负责干啊!

    邱氏看出我不得劲儿,关心的问了我几句。我假笑着说:“没事儿,男子汉大丈夫,小意思了!”心中却想,就算我真的有事,以您老人家的身子骨也是有心无力呀。况且不愿被这个可能成为“未来婆婆”的女人小看——婆媳关系问题自古有之,影响了无数中国家庭的幸福,像我这么聪明还是能免则免吧。

    一路疲惫回到唐家,唐广德也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我的礼物。我淡淡一笑,说这是应该的,就借口回房休息。我偷偷烧了热水,闩好房门,躲在屋里洗起了澡,想尽快祛除身上的鸡骚味。没办法,俺娇生惯养多年,早已丧失了本质上的淳朴可爱,不习惯吃苦,更讨厌遭罪。

    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我满意地倒在床上歇息,因惦记煲汤的其他材料,又急急起身去了药铺。

    我的目的本就是煲汤,不是救命,所以最普通的山参就可以。选了3只小山参又顺便买了莲子、大枣、枸杞一起煲汤。无意瞥见橱柜上的燕窝,不算贵,最上等的才7钱银子一斤。想着邱氏一向待我不薄,又是唐寅的娘,怎么着都该讨好下的,就捎上了一斤。好在明朝物价低廉,这许多样加起来不到2两银子,我这个“小款儿”负担得起。

    总之,为了唐寅就是一个字——值!

    再回到唐家已是下午,我先给邱氏送去了燕窝。不用多说,她和我絮叨了半天,怪我乱花钱什么的,叮嘱我以后切不可这样浪费。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适当吃点补品,改善生活质量,也是物尽其用的一种,怎么能算浪费呢?只是见她发自内心为我省钱,为我着想,懒得辩论。

    摆脱了邱氏的客套,我直接去厨房找厨娘吴嫂帮忙杀鸡,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虽然吃时我全不在意,而且是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但这血淋淋的“杀戮”场面我还是受不了的。我想这就是人性中最虚伪的假慈悲吧。

    吴嫂听闻我要给唐寅煲鸡汤,怔了怔,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帮我快速“摆平”了一只母鸡。我不解,鸡汤值得大惊小怪的吗?处理好辅料,加上水一并放入锅中小火蒸煮了起来。这一蒸煮就是1个半时辰,快晚饭时我才把炖得肉质松软的肥鸡捞出来添菜,又把浓缩的人参鸡汤倒进汤盅里放入蒸锅保温。

    入夜,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鸡汤,寻了小碗和瓷匙放在托盘上。一板一眼学着古人的样子把鸡汤端给仍在挑灯夜读的唐寅。

    轻轻敲开书房大门,唐寅拿着《孟子》坐在书案后痴痴地望着我。我腼腆的一笑,柔声说:“伯虎白日读书已经很累了,如今晚上还要独自复习更是辛苦,喝点鸡汤好补补体力,免得熬坏了身子!”

    唐寅眼神迷离,包含无数情素,只是太过复杂我没能分清。随即回过神,朝我笑笑,“多谢嫣儿。”

    我偷偷平静下过分加速的心跳,走近唐寅,从汤盅里倒出一碗鸡汤递给他,“趁热喝吧,能驱驱寒气!”

    唐寅并不急于接过,用那双桃花迷离眼直勾勾盯着我不放,又似乎透过我的双眸看向更深远的地方。我被他瞅得浑身不自在,匆匆把碗搁在桌上,也忘了说准备好的一大堆台词,逃命似的扭头跑回了房里。

    我喘着粗气,坐到床边,回忆着刚刚的一幕。那种毫无避讳、直白炽热的目光真是唐寅的吗?那么深情,那么奇怪……天啊!我倒向床里,一个诡异的念头滑过脑海,该不会……唐寅该不会是个gay吧?不!不会的!一定是我太紧张,自作多情搞错了。历史上可没有任何关于唐寅性取向有问题的记载呀……各种光怪陆离的想法在脑中打转儿。胡思乱想了许久,终抵不住睡意的袭击,迷迷糊糊的睡去。

    一觉睡到天明,洗漱后去饭厅吃早餐,路上碰到唐寅,他依旧热情地与我打招呼。我定睛看了看,他的神色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程度,丝毫没有留下昨夜异常的痕迹。我撇撇嘴,心中自嘲,看吧,果然是想多了,唐寅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于是放松心情与他笑谈起来。

    饭毕,唐寅去了书院,我则无聊地在后院发霉。脑中正式开始考虑一个问题——偶要不要学祝英台呢?难得俺是“天足”,又颇具男装经验。朝夕相伴更容易产生火花,还能打发时间,简直一两得!看来答案不言而喻。不过,目前时间不太合适,我不该在童试前打扰他——即使我清楚的知道唐寅会以第一名的成绩名动苏州城。

    我暗自夸奖自己是个贤惠、体贴、识大体的好女人,实在不愿想入非非下去,便收敛了笑容,和邱氏知会一声出门闲逛去了。

    本想偷摸溜去首饰店、胭脂铺看看女儿家的东西,现在有钱了,也想稍带着买几样称心的回来。可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见进进出出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儿,我这个假男人终没敢再迈出“历史性”的一步。

    失望的摇着小脑袋往回走,远远看到石桥上掠过一抹白色的倩影。不正是“小龙女”玉凝吗?“玉……”我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莫忘了我现在是个“男人”,一旦开口叫得不妥,定会被玉凝那样心气清高的女子视为轻浮之辈。按古人的习惯,叫声“玉姑娘”最为合适,可玉字如此生僻,会是她的姓吗?额滴神啊,谁来告诉我这古代女子怎么称呼最为妥当?

    我痛苦地滞留在原地,金莲稚嫩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公子?姑娘,那不是上次那位好心的公子吗?”

    抬头望去,金莲正拉着玉凝往我的方向挥手。好眼力!1。5了吧,我在心中赞佩。按说我和玉凝之间的距离该有30米,我又不比她们立于桥头高处,而是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口上,这不到1。7米的“海拔”,居然都能被金莲一眼认出,我怎么能不佩服她的惊人眼力。不过金莲的一嗓子倒也解决了我眼前的难题。我笑着迎了上去,边作揖边叫了声“姑娘”。虽然生疏,但肯定不犯错误。

    玉凝袅袅向我福了福身,“公子有礼了。”

    “金莲给公子请安。”金莲也同时向我问安。

    我忙虚扶一下,金莲机灵地站直了身子。笑嘻嘻对我道:“公子与我家姑娘真是有缘,苏州城这么大也能遇到!”

    玉凝嗔了金莲一眼,示意她闭嘴。我笑下,若非你的好眼力加一副亮嗓门儿,我与玉凝的“缘分”怕是会在我的犹豫中错过吧。

    “不知公子欲往何处?”玉凝礼貌的询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轻柔的笑意。

    确实很美,而且把自己的清丽脱俗的美表现得恰倒好处。我眨眨眼,收回品评的视线,答道:“实不相瞒,在下初到苏州府,今日只是四处转转而已。”

    “既的如此,奴家愿为公子充当向导,以报当日之恩。不知公子可愿与奴家同行?”

    正合我意,求之不得!我美滋滋地说道:“感激不尽,那就有劳姑娘了。”像“小龙女”一样的女子,怎能让我不想接近?

    一路上,玉凝问了我近几日的行程,我只说去过几处苏州园林,像是沧浪亭、狮子林、金谷园(环秀山庄)、万卷堂(网师园)等等。玉凝直夸我有眼光,说我去的全是苏州城内最有名的景致。我会心一笑,这全赖唐寅安排得当,祝枝山人面广熟,要不其中几处私家园林我怎么可能进得去。

    “公子不如随奴家去前面坐坐,品茗小憩。”

    “前面?天然居吗?”我一直流连于苏州城内大大小小的街边摊儿,正经八百的酒楼就去过天然居一家,碰巧也在这条街上。

    “呵呵……”玉凝轻笑,“怎么会呢!天然居乃是文人墨客们比拼学问的地方,哪有好茶可言。公子莫非去过了?”

    我干笑两声,这倒不好说了。听玉凝的口气用词似乎和我一样,颇不待见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酸人类。

    “公子?”玉凝看出我犹豫,小声呼唤。

    我知她是关心刚才的问题才有此一唤。想了想,选择了诚实,“不瞒姑娘,在下确实与友人去过一次天然居。只是出于好奇,倒是不喜欢里面酸溜溜的味道。”

    玉凝忍俊不禁,认真打量我一番。然后强忍笑意,“看公子的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应是个读书人,不想说出的话竟如此,如此……”

    “粗俗不雅,是吧?”我替玉凝说出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接着说道:“我本也没喝过多少墨水,只算粗通文字。加之为人随性惯了,天生不喜欢做作繁琐的东西,我是不懂,直白有什么不好?”我无辜的耸耸肩,可不是吗,你们古人就是喜欢“简单复杂化”。尤其那群拽不拉及的读书人,说句话绕N个圈,誓把人绕迷糊为止。没事就会吟诗作对,不好好学门手艺营生,自食其力过活。

    “是呀,直白有何不好呢?”玉凝略带深思的反问,随即自嘲的笑笑,转向我道:“公子果非常人,潇洒自如,不落俗套!”

    “或许吧。”却在心里补充,和你个“小龙女”比我可差远啰。

    “到了,公子请!”玉凝做出手势请我先行。我下意思抬头去看招牌,“扑哧”一下喷笑出来,这是家叫做“萧亚轩”的2层茶楼。真真是个好名字!和21世纪的大歌星、大明星萧亚轩同名,颇有“远见”的说。

    玉凝不解的看着我,疑惑的唤了声“公子”。

    我笑道:“Ladyfirst!”

    “公子,您说‘佛死’?”

    我顿时无语,一时忘形,竟真把自己当成男人,还整出句英语来呢!赶紧调动面部表情细胞,挤出一个假笑,“我,在下是说女士优先,姑娘先请。”

    玉凝被我哄得一愣一愣,明白我要她先行,万分感激的向我一福身,“那容奴家逾礼了。”

    逾礼?我这才记起古代变态的男尊女卑社会制度。连走路谁前谁后都有说法,当然是男人在前面昂首阔步,女人在后面亦步亦趋、唯唯诺诺。我坦然一笑,可惜我是个思想独立的现代女性,不懂得男尊女卑的狗屁道理!更不想荼毒自己的思想去理解这些谬论。我相信人人平等,至少每个人的灵魂,我们的精神世界是绝对平等的。

    眼风一扫,发现金莲神色复杂的偷偷瞄我。我没多心,以为她是被我的那句英语吓到了,安抚的朝她笑下,抬脚随玉凝向萧亚轩里走去。

    随玉凝上到2楼的“兰”字雅间。随意打量,萧亚轩的装修设计与福兴楼那样的市井茶楼不同,处处透着淡雅宁静。像我进的这个“兰”字间,特别添置了兰草盆景,屏风、书画也与兰草息息相关。嗅着兰草的薰香,我心中感慨,果然紧扣“兰”字主题。难怪玉凝会看中此处,确实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远离外界的喧嚣。

    我随手拿了块五瓣花形状的小点心,轻咬一口,味道不错,和我做的古代版卷糕很像——松软可口,奶浓蜜香。一时贪嘴多吃了几个,玉凝见我吃得入味儿,好心为我介绍道:“这是‘雪花糕’,是萧亚轩的招牌点心。”

    “不错,不错,甜而不腻。还是姑娘有眼光,能在繁华的苏州城内寻到如此清幽之处,更有美食可享!”

    “公子客气了。”玉凝说着又体贴递上盅茶。

    “在下姓张,名嫣儿,姑娘直呼我嫣儿好了。”我边说边低头喝了口茶,只觉口中清香淡雅、鲜醇甘厚、回味绵长和之前喝的西湖龙井有一拼了。便问道:“是碧螺春吧?”

    “碧螺春?真是个雅致不俗的好名字!”玉凝颔首赞叹,“张公子果然文才翘楚,竟能取出这般脱俗的名字。”

    我当时就蒙了,没心情追究玉凝不叫我名字的“外道”。大脑飞速运转着,天啊!犯错误了,这不是和康熙老爷子抢命名权呢吗?相传在清代康熙年间,康熙皇帝南巡视察时品尝了这种汤色碧绿、卷曲如螺的名茶,倍加赞赏,但觉得原名不雅,于是题改为“碧螺春”,从此碧螺春成为年年进贡的贡茶。那个不雅的原名叫啥来着?“啊!”我脑中灵光一闪,“是‘吓煞人香’,是‘吓煞人香’对吧?”

    “对啊,不过奴家觉得‘碧螺春’更合适这极品香茗。”

    “那是我随口说的,还请姑娘忘记。我倒觉得‘吓煞人香’名字虽俗,却体现了此茶味道香醇甘美的最大特点。况且茶是人人要喝的,冠上个雅名搞不好就成了有钱人独享的东西了。”我胡言乱语,就是希望玉凝尽快忘记我无意透漏碧螺春芳名的事情。

    不想换来了玉凝的更加敬佩,她道:“公子能体恤贫民百姓,玉凝打从心底里敬佩!”

    误会了不是,我哪有那么伟大啊!就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改变了历史进程,回不了现代。我嘎巴嘎巴嘴,不知该从何解释。倒是玉凝又开了口,说我是茶道中人,要和我讨教茶道。这玩意我哪懂啊,好说歹说赶紧推掉。正想着要不要脚底抹油——开溜,就被玉凝抢了先,拖着不放,问了好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却是乖巧不提茶道之事。我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呢?说她聪明吧,偏偏看不出我想走的心思;说她笨吧,她又明白我不想提及茶道的尴尬。

    一旁伺候的金莲从进门起就心不在焉,心浮气躁地朝外间张望。终于,她忍不住小声在玉凝耳畔提醒道:“姑娘,时辰快到了。”

    我顿悟,忙借机起身告辞。

    岂料玉凝起身拦住了我,“张公子莫走,奴家的确约了友人来此。既然巧缘重逢公子,便想介绍你二人认识。”

    “介绍我们认识?”我疑惑的反问,同时看到了金莲眼中的错愕。

    玉凝点点头,“是呀,奴家想他定愿意结交公子这般洒脱之人。只是,只是他这个人也有些‘酸’罢了。”

    哎,看来玉凝不能完全接受我对读书人“酸”之一字的经典评价。不免心中好奇,能与“小龙女”深交的除了绝世好男人杨过外,还能有其他人?

    玉凝正待回答,雅间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她回眸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说罢亲自走到门口去迎接来人,留下目光呆滞的我坐在绣凳上回味那美若香兰的清丽笑颜。

    门“吱——”的一声被缓缓推开,走进门的是一个16、17岁,身着长衫、头戴方巾的书生打扮少年。少年身材不算高大,和唐寅差不多,1。75米左右。生得五官端正,神态平和,眉宇间隐现一份正气,突显他高傲不凡的气质。

    “文公子,里面请。”玉凝伸出小手,请少年进门。

    少年往里一探身,正见我傻乎乎地坐在桌旁,也有点不自在,“不知玉凝今日有客,不如在下先行离去,改日再约。”

    我这不是明摆着打扰人家约会呢吗?我忙站起身,想去拦住少年换作自己离去。不料又让玉凝占了先,“两位公子都不要走,两位皆是玉凝的的贵客,文公子,玉凝想帮你们二人引见一下。”

    文姓少年闻言点点头,随玉凝入内。玉凝先把我介绍给了文姓少年,又对我道:“这位是文征明,文公子。”

    文征明——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征明!?就是那位书画造诣极为全面,其诗、文、字、画无一不精,人称“四绝”全才的文征明吗?我倒吸一口冷气,天啊!又遇到大名人了。难怪人人做梦穿越,敢情来古代等于参观名人啊。要不是我之前认识了偶像唐寅和和蔼可亲的祝枝山,估计现在早就激动得冲过去问他要签名了。我强压抑住兴奋的心情,热情地邀请文征名入坐,“在下久仰文公子大名,文公子快请坐。”

    文征明客气的笑笑,“张公子说笑了,征明哪里会那么有名。”

    我笃定地说:“现在没有,可文公子将来一定会名动江南,流传千古!”

    “张公子为何如此肯定?”玉凝好奇的发问。

    我一激灵,抬眼看了下文征明,他也是一脸的不解。只好堆满假笑,信口胡吣,“呃,在下略通相术,适才见文公子眉目有神、气宇轩昂,便料定公子非池中之物。”

    玉凝难掩喜悦,开心地问道:“那文公子有机会晋身仕途了?”

    我当即觉得自己被泼了一盆凉水,在清冷的正月天里,愈加寒凉刺骨,就是装也笑不出来了。我记得史书记载文征明考取功名是相当不顺。他在生员岁考时,一直考到嘉靖元年,53岁都未能考取“秀才”,白了少年头还要继续去参加童试,真不知该评价他执着还是愚蠢。

    也许是功夫不负苦人,54岁那年,受当时的工部尚书李充嗣的推荐到了朝廷,经吏部考核,被授职低俸微的翰林院待诏。而那时文征明的书画早已久负盛名,因此受到了翰林院同僚的嫉妒和排挤。文征明悒悒悒不乐,自到京第二年起上书请求辞官回家,三年连续打了三次辞职报告才获批准。57岁时终于辞归出京,放舟南下,回苏州定居,自此致力于诗文书画,以戏墨弄翰自遣。心境的改变,使得他晚年声誉卓著,号称“文笔遍天下”,求购他书画的人踏破门坎,“海宇钦慕,缣素山积”。晚年的豁达,为他带来了长寿,据说他活到了90岁,是江南四大才子中最长寿的一人。简而言之,他的前半生都在一次次童试未及的失望中度过的。

    玉凝发现我的不安,不敢追问,却神色紧张地一直盯着我。我被她看得心乱如麻,更不知该如何开口。憋了半天,才吭哧出一句,“与诗文为伴、书画为友,寄情山水、笑傲江湖岂非是更大的乐趣?何必心心念念寄身庙堂,倒没了现在的自由。”

    文征明显然不买我的帐,正容道:“张公子此言差矣。孔约成仁,孟约取义,大丈夫读书本就该为国效力,为民解忧,行走于天地间,无愧于宗庙社稷!”

    我叹了口气,怏怏地说:“文公子确有大志,嫣儿自愧不如。只是,”我顿了顿,选择了说下去,“在下劝文公子一言,俗语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在下这里祝文公子能得尝所愿,一展抱负。”

    文征明淡淡一笑,“多谢张公子提点,征名铭记于心。可惜征明向来不信命理之说。”

    我苦笑,“其实我也不信,至少曾经不信。”可是,关于你文征明的一切历史早已写好,既成注定又如何改变?如今的我,不是信不信命的问题,而是多少感觉活得孤独无助。

    文征明看我不像附和之辈,便缓和了脸色,“难怪玉凝会这般看重张公子,想来定有不俗之处。”

    我见文征明没有了初始的不满,也放松了心情,释然的笑笑,“文公子过奖了。”

    玉凝见我与文征明“和好”,便坐了过来一起聊着,绝口不提差点造成“剑拔弩张”的敏感话题。我一旁看着,文征明和玉凝也算郎才女貌,心中迷惑,按理说玉凝这样的“小龙女”,应该不食人间烟火,怎么惦记起文征明的前程了呢?难道她们是对儿别有苦衷的才子佳人,落难鸳鸯?

    心中想着,便仔细观察起二人来。文征明和玉凝之间的交流不仅限于言谈,连眼神也是颇有默契。虽不能因此断定情侣关系,但无论如何都属于交情匪浅。反正我不记得文征明的老婆是谁,但肯定不是电视剧里演的美女郡主,否则他犯不着郁郁不得志大半辈子了。难得眼前的两人异常登对儿,不如找机会成全了他们,也许历史上本就是他们在一起的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就很少接话了,更是非常不愿意当个大灯泡坐在这里,破坏人家的二人世界。唉!我张嫣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被当成空气忽略掉。无法集中注意力,目光便不安分的扫向窗外,申时了吧?申时……“啊!”我惊叫,糟了,还没给唐寅煲汤呢。回头望向被我吓了一跳的文征明和玉凝,抱歉的笑笑,“对不起,在下突然记起家中有事,先行告辞了。”

    文征明率先反应了过来,“张公子既然家中有事,征明不便久留,他日再邀约公子吟诗作赋,畅谈理想!”

    心知这是文人们的客套话,连电话号码,不,家庭住址都没留,还谈什么他日邀约?不过鸡汤比较重要,唐寅比较重要,我没心情和文征明纠缠,赔笑道:“好,好!一言为定,嫣儿到时定当奉陪。”你假吧,我也会,这是现代人必备的基本生存技能——我不喜欢,不等于不会。

    玉凝起身相送,我把她扶坐好,转身急急出了雅间。一出门就后悔了,是不是该问玉凝要地址呢?难道要再来一次街上的巧遇,难度系数太大了吧!“缘”之一字的分量太重。想想,既已出来,断没有回去的道理。我抿着嘴,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我和玉凝的交往不会到此打住。我不再多想,连跑带颠地赶回唐家。

    回到唐家,我直接冲入厨房开始忙碌,依旧麻烦吴嫂杀鸡,总算是及时把鸡汤煲上了,这才放心地靠在门框上休息。

    天色黑透,我端了鸡汤再次走向书房。有了昨日经验,心中难免有几分憷意,可又不甘心放过示好的机会。只好在书房外徘徊了一会儿,做了几个深呼吸。

    今夜的唐寅不似昨日,已然神色自如的应对。他笑着把鸡汤反递给我,我忙把鸡汤又推了回去,这要是燕窝、珍珠粉,有益于美容养颜的我就不客气了。唐寅劝了我几句,见我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他边和鸡汤,我边在一旁絮叨:“我常听人说,学习要注意方法,伯虎那么聪明更不需要死记硬背。适当放松心情,劳逸结合,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方能取得最佳成绩。”

    唐寅笑言,“嫣儿总有道理。家父、家母对我期望很高,我又错过了上次童试……哎,不提这些,实是自己希望能一展抱负,或许今次真的有点紧张了。”

    我浅笑着“预言未来”,“伯虎不必多虑,你定能考取第一的。”

    “哦,是吗?”唐寅开怀大笑,“嫣儿对我倒是真有信心。”

    我诡异一笑,用手指轻轻点了唐寅两下,“因为你是唐寅,而唐寅就是本届苏州府童试第一名。”这是史书记载的,唐寅,年16,考取苏州府童试第一。而他现在所谓的17不过是虚岁而已。正是此次考试使他名声鹊起,逐渐成为江南名士。我不禁联想到他日后的落魄潦倒、蹇涩厌世,心生不忍,本想规劝几句,或者干脆要他放弃,免得晚景凄惨——明史记载唐寅“晚年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论者份之。”转念想起白天文征明的反应,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只能试探地问:“伯虎真那么看重功名吗?”

    唐寅自然不知我心中的五味俱全,自信满满地吟道:“陇头寒多风,卒伍夜相惊。转战阴山道,暗度受降城。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日晚尘沙合,虏骑乱纵横。”

    “《侠客》是吧,我知伯虎你崇拜那些为汉唐边塞击敌立功的文士将领。只要国家需要,也有弃笔从戎,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只是,若是努力了仍得不到又该如何?”

    “《侠客》?真是个好名字!就叫《侠客》吧!哈哈……嫣儿总是深得我心,取出的名字又与我的想法吻合。”

    “拜托,我是问你万一不能如愿该如何是好,听重点行不行!”

    唐寅不答反问:“嫣儿不是说我此次定能问鼎考场吗,怎会多此一问?”

    我被噎得无语。

    “哈哈……”唐寅放声大笑,“普天之下,视功名为粪土的恐怕唯有嫣儿一人,况且大丈夫生来就该有所作为!”

    “是我太没用了,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寻访家人,寄情山水。”

    唐寅诚实地说:“怎么会呢?我倒羡慕嫣儿的洒脱,也崇尚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在世为人,不甘碌碌无为才想拼尽全力一试,希望博得一世功名,为民请命,报效朝廷。日后老矣再退隐山林,享受田园之乐,亦不枉此生。”

    我不知该怎样说下去,让唐寅抛弃人生理想?一个男人若是轻易被说服,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这样没主见的男人我更不屑一顾。若不是知道他写入史册的未来,我想我也会和玉凝一样,盼着心上人一展大志吧。讽刺的是,恰恰因为知道了,才更期望他早日遗弃那些得不到的奢望,转而投身逍遥。

    唐寅看出我神情恍惚,关心的我怎么了。我无言。他道:“是伯虎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我摇摇头,“没有的事,伯虎多心了。我是困了,又不忍你日日挑灯夜读的。”

    唐寅见我没有不开心,释然地笑道:“嫣儿说得是,我也想着这样的读法实在意义不大。其实早与祝兄约好,明晚出去玩呢!本想到时再说给你个意外惊喜,不想今天就憋不住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