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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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寅发现了我面色憔悴,趁我去送鸡汤时问起原因。我不想,更不敢说自己成天往天香楼钻。就算我解释明白了,怕是今后也没立场对他进行思想改造工程了。

    一日,唐寅问:“嫣儿最近在忙些什么?白日见不到你人影,昨日是春龙节,本想约你出去一同祭拜龙神,可早饭前去找你,你已不在了。”

    “二月二呗,小节呀,我吃猪头了,还剪了柳儿头发。对了,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戴的那根草我也戴了。没出去就没出去吧,反正该抬头的总会抬头!”

    “哈哈……嫣儿啊嫣儿,我说过几遍了,那不是草,是江南一带士女们都会戴的蓬叶。古谚有云‘蓬开先百草,戴了春不老’,图个好兆头嘛!”

    我撇撇嘴,难道是花啊,还不是草吗,害我和一群大白痴小白痴一样往脑袋顶上插根蓬叶。口中应道:“是是,我用词不当。确实不是‘草’,是‘叶’。”

    唐寅无奈地看着我,眉宇间尽是笑意,“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转念想起了正经事,“嫣儿今日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我听出唐寅语气的变化,声音虽柔,但带着不如反驳的严肃认真。想了想,去青楼的事死都不能说。于是凭空扯谎,说自己想和他一样出口成章,就到处转悠打听去书院的事。

    “那该直接问我啊,这苏州城里最好的书院就属我和祝兄读的六艺会馆和城南的文鼎书院了。嫣儿既有此意,不如也来‘六艺’吧!”

    我笑得心花怒放,我本就是此意啊,难得你先开口了。故作轻松地说:“我不是怕打扰到你和祝兄读书嘛。其实去哪儿读书都可以,只是,我想在伯虎你童试后再去。”我揉揉鼻子,“现在大家紧张用功,我怕自己跟不上,拖累到你们的复习进度。”

    唐寅笑笑,“嫣儿谦虚了,你聪明伶俐的,一定能跟得上。”

    恐怕很难哦!我心说:搁现代还好办,可你们讲的是文言文,这可不是我的强项。便道:“伯虎太看重我了,也不急于一时半刻。我看还是童试后再去,怎么着也得先办理入学手续啊。”

    唐寅喃喃重复,“入学手续?倒是没听过这词儿,也是这个意思。”又转向我道:“既然嫣儿定要在童试后来书院,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正可趁此准备一下。”

    “准备,准备什么?”我被唐寅说得一头雾水。

    “进书院的考试呀,通过者方能入‘六艺’就读。稍微好些的书院皆是如此,嫣儿不是没打听到吧?”

    我脑袋“嗡”一声就大了,还有入学考试?额滴神啊,祝英台之路这么曲折吗?

    唐寅见我一脸“苦大仇深”,不解地安慰道:“嫣儿在担心什么?以你的文采,区区考试不成问题。”

    MyGod!我的文采,我确实有“文”可“采”,但得分实际情况吧。我的脸越拉越长,干巴巴地问:“伯虎知道考什么吗?”先问明白,恶补好有侧重点。

    唐寅想了下,“嗯,我若是没有记错,该是先生当场命题,即兴赋诗词一首!”

    “现场版?啊,我是说要我当场作诗、作词?”完了,哭的心都有了,恶补没有方向了。如果不去,就会错过与唐寅朝夕相处的机会;可万一考砸了,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关键是我在唐寅心中的形象绝对不能有所诋毁。我是女人,很虚荣、很好面子的女人!

    唐寅轻唤我两声,见我依旧麻木着脸顾自沉思,索性推了我两下。我见他一脸担忧,勉强挑起嘴角,露出个微笑,“没事儿,我想我是有点累了。”

    “既是如此,嫣儿早些回去休息吧。诗赋之事无须担心,多是简单的咏物抒情诗罢了,无妨。况且先生只想借此了解下每个人的真实水平,日后教学有所重点。”

    “呵~~还因材施教!”我苦笑,没想到明朝就有这么先进的教育理念了。

    “或许还会有个论题,嗯,可能是对于某书,对于某位先贤,也可能只对某一篇诗赋文章。”

    “还有啊?”——祝英台之梦彻底破灭。我绝望的看着唐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我先回去了,伯虎早点休息吧。”说完,不等他回答,灰溜溜地往房间走去,失神中差点被门槛绊倒。

    倒在床上,摆弄着胸前的“凤启”,口中默问:“朱佑樘,我该怎么办?”明明身体疲惫,却无法入睡,脑中满是玉凝、唐寅、书院的事。唐寅是我锁定的人生目标,我不可能轻易放弃,书院势在必行。再说玉凝,我又不忍那水样女子沦落风尘,受尽□,若是成全了她和文征明,岂不是美事一桩。他日文征明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不失为一种安慰。

    想着明天就要和玉凝配乐练习,我尽快收拾了乱成一团的心情,强逼着自己幻想着一只只绵羊入睡。久久,意识终于模糊下去。

    二月初四日天刚亮,我照旧爬起床,简单收拾一下,就溜出唐家直奔天香楼。

    可就是我这么早赶到,玉凝还是独自开始练习,她的生物钟倒是从青楼的夜猫子型调整过来了。见我到来,玉凝赶紧迎上前,追问我舞步的问题。就冲这份用心,我也得想方设法帮她赢得比赛。

    我浅笑着回答玉凝,又问她与乐师合曲,可否准备好了。

    “嫣儿,我有点紧张,怕自己不行。”

    玉凝连日来已被我改造得不再奴家长、奴家短的称呼自己,值得表扬,但我仍轻轻给了她一记暴栗,“又说傻话!你可是很有舞蹈天赋的。我初学时,光几个旋转就练了1个月才勉强通过教练,呃,师傅那关的。”

    “真的吗?”玉凝轻抚额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我。

    我重重点点头予以肯定,“当然是真的,我们玉凝是最棒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不然……”我眼珠子一转,“不然这样吧!”拉着玉凝走到半身高的铜镜前,指指镜子中她道:“你要很有自信地对‘她’说,‘我有个秘密,我长得多美,人人都爱我。’”

    这是《出水芙蓉》中最经典的台词,是给自己打气,增强自信的最简单方法。要知道,很多时候话无所谓真假,只要人们愿意相信就是真的,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嘛。而这种自我催眠的方式,纵然是假话,说多了也会达到自我麻痹的境界,最终信以为真。

    玉凝先是做无声抵抗,被我说了一顿后,改为了执执拗拗的不好意思。我白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我只是要你实话实说,莫学那扭扭捏捏的小女人样,让人看了不爽。”

    可玉凝油盐不进,我一气,翘着二郎腿,佯装恼怒,说她不做,我就不教,把花魁送给艳情。

    玉凝偷偷瞥了我一眼,见我不耐烦地看着自己,只好认命,红着小脸对着镜子做起了练习,如此反复N多次后,才达到我的要求——我发现自己很有作“恶妇”的潜质。

    “啪!啪!啪!”我鼓鼓掌,“这还不错,以后每天早中晚各练习3遍。如吃夜宵,另加3遍,记得每次都按刚才的音量,只许大,不许小!”

    “啊!?”玉凝小脸快皱到一块儿去了。我强忍住笑意,装出严师的样子,“嗯,对,必须照做,我会不定期抽检。”却在心中笑翻,让这群讲究从一而终,信守贞洁牌坊的女人说“人人都爱我”是有点大逆不道。

    半盏茶后,沈妈妈亲自送来了早点,说安排好了乐师,早饭后便可合练。因问我乐谱何在,我微笑着摇摇头,并没回答,只请沈妈妈寻了把古筝。

    虽然在金氏和韵婷的教导下,我重拾了古筝技艺,小有成就了一把,但对现代的五线谱和古代的宫商角徵羽间的相互转化还是拿捏不准。因此打算亲自演奏去教习众乐师。听说这帮古代乐师相当厉害,听过一遍的曲子就能记住几分,优秀些的,记个5、6层都没问题。当然,我也是担心留下乐谱,就等于为《卡门》的千古流传制造了必要条件,这种危险的事情是万万碰不得的。

    单靠东方古乐器,没人敢保证效果如何,只求尽力一试。我拨弄琴弦,略微试音,自如地弹奏起来。玉凝按照我之前所教的节拍,试着配合乐曲舞动起身体。她天资聪颖,两遍下来,便能和上乐曲的节奏。

    这时沈妈妈派丫鬟通报,说乐师们来了。我忙安排地方,自己和玉凝躲在薄纱和屏风后,一边教习众乐师弹奏,一边欣赏玉凝的舞姿。几番过后,乐师们找到了要诀,不用我带也能奏出《卡门》,我便弃琴专心指导玉凝。

    午饭后,沈妈妈“例行检查”,看玉凝和曲完整的跳了一遍,满意的笑笑,叮嘱玉凝要勤加练习,尽快融入乐曲之中。

    沈妈妈又堆着笑容对我道:“张小……公子连日操劳,老身本不忍心,可你又不愿住过来。老身寻思着,就与玉凝商量了下,安排你们一同住到萧亚轩去!这样便可免去公子日日奔走之劳,玉凝遇到问题也能及时请教。”

    “萧亚轩?”我眨眨眼,不就是碰到文征明的那个地方吗,怎么茶楼也搞多种经营,可以住客了?

    沈妈妈见我一脸疑惑,耐心解释说,萧亚轩的老板本是天香楼出去的,名唤潇湘,赎身后与朋友合伙开了萧亚轩作为营生。她人又与玉凝有些交情,听闻玉凝为了此次比赛苦练舞蹈,也愿意帮忙。沈妈妈笑着拉长了音,“不过——潇湘倒更愿意结识你这个才智过人的‘俊郎官’!”

    我撇撇嘴,瞧她那老狐狸样,指不定和人家潇湘瞎曰曰了什么呢。

    “这,不太方便吧?我两面跑好了,就当锻炼身体。”其实,我对那位潇湘姑娘蛮有兴趣的,不过住进萧亚轩就没时间和唐寅过“二人世界”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好,偏离了我来江南的主旨,我宁愿为爱跑断腿儿。

    “张公子不肯透露住处,老身可派软轿去接你,免于奔波之苦。”

    “沈妈妈不必为我操心,您的好意嫣儿心领了。”

    沈妈妈一时不便多言,玉凝上前接过话茬儿,“我的舞技尚需琢磨,所剩时日不多,心中焦急如焚,若是没有嫣儿的日夜指导,怕是难占鳌头,夺得花魁。”

    我收到玉凝恳求的目光,心知她是拿学舞做借口,想躲到外面住几日。唉,我又何尝不懂住在这儿的苦闷呢,只是……我委婉地回绝了一句。玉凝却道:“嫣儿,听说碧影楼的艳情姑娘也在苦练舞蹈,‘十六楼’那边专门请来了应天府的知名舞姬教习,你可知她们那儿的春雨、夏露、秋霜、冬雪也都是无柳街上的名妓,才艺双全,还有洛尘姑娘平日就以舞技冠绝著称!”

    我终究心软了,无法对玉凝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视而不见。谁叫自己偏偏对女人没有办法呢?沈妈妈见我答应,笑着说让我和玉凝明天就住进去。我感叹着,她为了这次花魁大会才是真正的用心良苦。

    沈妈妈走后,玉凝抓着我的手连声道谢。

    我笑笑,“既知感恩,就更要好好练习!也不枉沈妈妈一番心意。”

    “这是自然。”说话间,又摆出“吹笛式”问我是否正确。

    我眨眨眼,这个小丫头太敬业了简直,于是认真指导起她,帮她摆出标准动作。玉凝果真学得很快,不到10天,我们探讨的就是细节定位了。哈哈,当然,这也与我的细心调教有关。

    入夜,回到唐家,见时间不早我直接去厨房端了吴嫂煲好的鸡汤给唐寅送去。

    唉,不知道怎么说唐寅好,明明他有注意到我每日早出晚归,却不曾发现这几日汤头的味道有所改变——不同人烹调,味道上必然存在差异。可唐寅却一点没发现,亦或许他根本不关心这种小事。男人的心,始终是粗的。

    我谎称要去苏州城附近的县镇寻访亲人,需离开唐家几日。唐寅不疑有他,体贴地嘱咐我一路小心,还祝我早日寻得亲人,尽快返回。我笑着谢过,心中却想,要是在这儿寻到亲人恐怕更惨,那就意味着时空再次错乱,妈妈也得来这个非现代文明中受苦遭罪。

    唐寅围绕这个让我郁闷的话题追问了半天,我实在是扯不出其他新鲜东西,便借故去和唐广德、邱氏道别匆匆离开。唐广德、邱氏也和我说个没完没了,我编不出内容,只能两面赔笑,愁得眉头快挤到一块儿去了。

    第二日一早,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在唐家人的真诚祝福中,离开了唐家。

    待到萧亚轩时,玉凝开心地等在门口。是啊,她当然开心了,即使是暂时的,但毕竟离开了天香楼,离开了无柳街那种鬼地方。这十几二十天,既不用愁接客,还能光明正大的和“情郎”文征明约会,能不乐吗?

    难得见到玉凝轻快自若的笑颜,倒冲淡了她眉宇间时隐时现的惆怅和哀怨。我浅笑着迎上去,随她进了萧亚轩,直奔东跨院的厢房里。厢房的布置颇为雅致,不似张府的富贵,更不是青楼楚馆的附庸风雅能比拟的。依旧是沁人心脾的淡淡兰花香,屋中挂着画中四君子——梅、兰、竹、菊的水墨画。床帏、桌帘也是水天相间的青蓝色,显出一派幽远宁静。

    我满意的环视了一周,很不错,是我喜欢的style,打趣道:“很适合我们‘闭关修行’哦!”

    “我也是这话,得好好谢谢潇湘姐姐的悉心。”

    “对啊,我们该先去拜会主人,怎么径直跑客房来了,太失礼了!”

    “嫣儿不必担心,潇湘姐姐昨日外出了,这两间厢房是她临走前差人收拾出来的。明日等她回来,我们再去拜会便可。”

    我点头应下,心中不免对这位天香楼走出去的潇湘姑娘充满好奇,有一搭没一搭问起了玉凝。玉凝不隐瞒,问啥说啥,可惜她知道的不多。她只知道这位潇湘姑娘十年前是轰动江南、才貌双绝的名妓。无数王孙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欲为她赎身,她皆不为所动,声言要觅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才肯嫁。后来,传说她被一位来历不明、出手阔绰的神秘客人赎了出去。众人皆以为她或妻或妾会嫁与那人,可潇湘“失踪”了1年后,重返苏州府,还开了这间萧亚轩,经营至今。我听得明白,这也是个有个性、有故事的女人,好奇心不觉更盛,决心明日与她会上一会。

    门外传来了丫鬟奉茶的声音,玉凝唤了声,两个标致的小丫鬟托着茶点走了进来。哎,真是青楼混久了,美女见多了,我连感慨都懒得动了——审美疲劳。

    两个丫鬟福身施礼后,各自介绍了一下自己。大点的面如桃花,名唤芷芙,小点的更显活泼,叫做芷蓉,皆是潇湘派来服侍我和玉凝的。

    因此次“特训”行动隐蔽,更要躲开玉凝得罪的那位“权贵”的耳目,因而出门时,玉凝连贴身丫鬟金莲都没带。我倒没想许多,金莲不来正好,免得我总得支开她,搞不好害她多心以为我嫌弃她不愿教呢。咳,天日可鉴,不是我不愿教,而是不能教、不敢教啊!

    一天的练习无风无浪,晚上,我跟玉凝一起吃了蜂蜜花粉糊,又倒在贵妃榻上敷着天然的牛奶百花面膜,闭目养神。沈妈妈向来会做人,所有东西都预备双份,而我也不客气,反正我那爱贪小便宜的女人心态,最终会趋势我使用,何必假模假样的客套一番。

    做完了面膜,我见时辰不早,就让玉凝回房休息。玉凝还想多练习,被我强行制止了。开玩笑,难道她不晓得充足的睡眠对美容多重要吗?玉凝从不忤逆我这“恩师”的意思,乖乖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下午,芷芙来报,说轩主回来了。这么个传奇般的女子我怎能不见,于是打发走乐师,同玉凝去见识下这位青楼出来的潇湘姑娘。

    潇湘住在萧亚轩后院的西跨院里,同我和玉凝霸占的兰院不同,这里是竹院。没有淡淡的兰草花香,转而由一种清新的自然味道所代替。或许这就是竹香?可惜咱以前没仔细闻过竹子味儿。

    怀着越发好奇的心情走进林林洒洒种着长青竹的西跨院,一路随芷芙去正屋求见轩主潇湘。芷芙挑开门帘,我借着空挡看见一绿衣美女端坐在绣椅上悠闲品茗,想来便是传说种的潇湘姑娘了。

    见我们到来,潇湘一脸的了然。我趁抬脚进门的工夫,抬眼看去,呵!真是个大美人,只是又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按说一个超过30岁的女人,该是风韵犹存的少妇形象,可我眼前却是位清新佳丽。怎么看都是24、25岁芳华正茂的知性美女,柔嫩白皙的肌肤上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与玉凝隐隐的愁云惨淡不同,眉宇间是一派云淡风清。没有由于经历太多曲折而显出的疲惫,岁月只在她眼中沉淀下成熟的光华。难怪一个30岁的女人还被称为“姑娘”,我心中感慨,保养得真好。

    潇湘起身相迎,和玉凝打过招呼后就转向我道:“想必这位就是张公子了!”肯定句,因为能大摇大摆跟着玉凝住进兰院里的,除了我这个“张公子”,实在没其他候选人。

    我笑下默认,收回了打量的视线。既然潇湘称我为“公子”,那我遂她的意就是了。

    我上前作揖,道:“在下久仰潇湘姑娘大名,多得姑娘照顾住进兰院,今日有缘拜会实乃三生有幸!”

    “张公子太客气了,您义助我这玉凝妹妹夺取花魁,寻求机会脱离苦海,潇湘感激都来不及,所做一些不过是略尽绵力。”

    看来沈妈妈的确把一切都告诉了潇湘,那我更不需要解释了,倒是方便了日后相处,便道:“玉凝才貌双全误入风尘,我见尤怜,出手相助亦是应当。”

    玉凝见我和潇湘相互客套,插话进来,“潇湘姐姐,我与嫣儿甚是投缘,虽有师徒之名,更是至交好友。您二人若再这般寒暄下去,倒让我不自在了。”

    我和潇湘相视一笑,这样说话委实让人别扭。想来潇湘也是这么想的,便打发了丫鬟与我们热络地聊了起来。

    我与潇湘谈得越发投机,有几分相见恨晚的味道。又听闻潇湘曾是个歌舞冠绝青楼的才女,就想请她指导下玉凝的舞蹈。潇湘礼貌地说:“难得张公子看重潇湘,信任有加,潇湘才艺疏浅,但也希望能帮上忙。”

    我望向玉凝,示意她随意跳上一段儿。玉凝也不含糊,点下头,起身走到屋子中央,轻轻舞动起腰身。没有乐曲配和,玉凝丝毫不受影响,莲步轻盈,身形婉约。虽无法完全展现拉丁激情火热的全貌,却把穿插其中的几个瑜伽动作表现的柔和多娇。整体看来,别有一番风味。

    我满意的看着自己不断茁壮成长的“劳动成果”,颇为得意。眼风飘向潇湘,她也难掩一脸的惊艳。

    舞毕,玉凝坐下小憩,追问潇湘意见。潇湘真诚的笑笑,“妹妹此舞真是新奇,恕潇湘见识浅薄,倒是前所未见。潇湘愚见,就舞技来看,妹妹真不似个只练了10天之人,动作娴熟连贯。”又转向我,敬佩地说:“张公子果非凡人,竟能创造出如此妖媚不俗舞蹈!”

    我收敛了得意的神色,这时候显出骄傲那在旁人眼中就是狂妄自大了,浅笑道:“潇湘姑娘过誉了,嫣儿愧不敢当。实不相瞒,在下没学过传统舞蹈,才想出了这个点子,以求‘出奇制胜’。可惜时间仓促,难免思虑不周,还请姑娘指教一二。”

    “以我之见,单论舞蹈动作,玉凝妹妹该是没有问题,只要勤加练习,必能做到身随意动。只是……”潇湘把头转回玉凝,“只是这舞蹈太过魅惑,与妹妹平素的为人风格截然不同,因而妹妹的感情不能完全融入其中。”

    这回换我惊讶了,原知道潇湘是个舞蹈行家,没想到竟然是个专家级的!只看玉凝舞了一段,就能精确地指出最大的问题。没有情感融入,不也是我一直担心的吗——我常觉得玉凝的舞蹈似个扯线木偶的表演,没有灵魂可言。但仍抱一丝幻想,以为能蒙混过关,不想今日被潇湘一语道破。

    我倒是无所谓,玉凝脸上挂不住了,微蹙秀眉陷入深思,“姐姐可知,这也是嫣儿给我提出的问题,我一直试图融入,却无论如何达不到这支舞蹈神情合一的要求。

    潇湘会心一笑,“潇湘料定公子早已看出,所以才让玉凝妹妹在脸上变换出妩媚丰富的表情。”

    “奈何玉凝的自我意识太强烈。”我接着潇湘说道,转而问了最关心的问题,“不知潇湘姑娘觉得此舞,能否助玉凝夺得花魁称号?”

    “据我所知,如今在无柳街上,能与玉凝妹妹此舞一较高下的,怕是只有碧影楼的艳情和醉仙楼的洛尘了。至于其他人,应不足为惧。”

    潇湘见我略有所思,以为我过于担心,就劝慰了几句。我轻轻摇头,“我并非挂心比赛,只是没想到艳情居然那么厉害,不但笛子吹得精妙绝伦,连舞蹈也被人称赞。”

    “呵呵,是啊!艳情的确是个才艺双绝的难得女子。”潇湘眼中滑过的竟是浓郁的欣慰。我发现了这瞬间即逝的情感,心中对艳情多了几分钦慕——万中无一的角色,无柳街上真正的人物。若非她平日浓妆艳抹,为人轻浮了些,听金莲说她还时常“欺负”玉凝,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倒是想会会她。

    我本想多问些艳情的事,潇湘无意搭腔,只得作罢。又见玉凝一脸愁容,便拍拍她的手安慰了几句。

    “可潇湘姐姐和嫣儿说的一样,我的感情又偏偏无法融入,是真的很担心。”

    “不是你无法融入,而是不愿融入。拉丁,不,这支舞蹈演绎的是刹那间迸发的火辣感情和性感的原始诱惑,与你清淡孤傲的品性互为极端,你更是不屑于魅惑众生。我想,在你的潜意识里,你甘愿隐藏自己的魅力,也不愿跳这样的舞蹈去讨好他人。”我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即便在现代,也有许多人不懂得欣赏拉丁艺术,觉得拉丁伤风败俗的大有人在。

    玉凝想辩解,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来,谁叫她心底默认我的说法呢。我摆摆手,“这本就不怪你,是我一厢情愿让你学这种与你为人相悖的舞蹈,还要你在人前表演,哎,难为你了。”

    潇湘插话进来打圆场,“不管怎么说,玉凝妹妹刻苦认真,我们有目共睹,相信在‘百花盛宴’那日,一定能取得好名次!”

    好名次?我脑中灵光一闪,现代哪个选秀、选美活动不是设了N个奖项的。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我也该充分利用一下嘛。见天色还早,“青楼一条街”没开始营业,便起身告退。二人疑惑地看着我,我嘴角勾勒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只道安排好了再说,就匆忙往天香楼去了。

    沈妈妈听闻我来了,赶忙到花厅相见。如今,因为玉凝的事,我被天香楼奉为上宾,有了足够的“地位”。连往日带路都要收费的龟奴们见了我也都点头哈腰,再不敢多要半文钱,只顾着拼命巴结。我心中鄙视,这群在青楼里混的人太市侩了。

    我教玉凝护肤的同时毫不吝啬地教了其他姑娘。加上我是个生得清秀帅气的“少年郎”,言谈风趣,举止大方,对她们尊重有加,所以只要是一说我到来,得闲的姑娘必要过来叙上一叙。

    “几位姐妹请回吧,在下有事要与沈妈妈商量。玉脂姐姐,一会儿我去你屋寻你。”

    玉脂听我如是说,嫣然一笑,领着众美女施施然出去了。

    玉脂比玉凝早进楼3年,身量苗条、体格风骚,“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也算是美女一个。按她的说词,今年已然21,至于是实岁还是虚岁我就叫不准了,毕竟这里青楼,女人的年龄属于高度机密。玉脂在窑行里一直不温不火,名声是说大不及玉凝、艳情,说小又有很多人指名道姓点她出外局。因此,她也要参加苏州“百花盛宴”的比赛,借机扬名一番,摆脱这个尴尬的境地。她是天香楼里的老人儿,沈妈妈的心腹级人物,自然知道我是玉凝的“技术指导”兼“艺术总监”,才想让我为她的舞蹈从旁提些意见。只是她不知,事实上,我对舞蹈并不在行。

    我向沈妈妈直言了自己的建议——广设奖项,提高众人的参赛热情。

    沈妈妈连声称好,又问道:“不知该添些什么奖项,如何评判?我也好同其他妈妈们回话。”

    “嗯,既是‘百花盛宴’,以花为题,奖项名称也该从花中取。花魁,花中之冠,即为‘百花王’。不如就在其下增设几位‘花中仙’,比如牡丹仙子、芙蓉仙子……评判标准嘛,就按以前说的,达官贵人每人两票资格,其余到场的一票权利。采用‘不记名’投票方式,票数最高者便是当之无愧的花魁。以此类推,余下票数高的就是‘花中仙’了,至于名称分配,就劳烦您和其他楼主商议定夺,毕竟你们是‘养花人’。”

    “这主意听来甚妙!我们苏州府‘百花盛宴’的名声已是传播开来,但报名参赛的姑娘才40几人,老身还担心到时候空有排场呢!如今公布这些评判方式,再增加‘九朵金花’,老身想啊,报名参赛的肯定要翻倍增长。”

    九朵金花——俗了点吧?我想着不过是陪衬花魁的,和玉凝没关系,就“嘿嘿”一笑,“到时恐怕沈妈妈又为报名的人数太多而苦恼了!但是,来的观众也会越来越多,届时我们玉凝的名声远播八方,何乐不为呢?”

    “呵呵,是啊!”沈妈妈笑得灿烂如花,脸上的皱纹都开了几条。

    “只一点,务求‘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

    “此事张公子尽可放心。老身等连场地都重新粉饰了,再过个3、4天舞台也能搭建完成。”

    “什么?”——重新粉饰还搭建舞台?太奢侈了,区区一场青楼选美不用劳民伤财吧。“百花盛宴”的点子是我出的,但我从没想要为此造成人力物力的大量无意义消耗。

    沈妈妈见我脸色不悦,猜出了大概原因,因解释道:“老身原也不想这般,可碧影楼的刘妈妈她们非要借此大操大办,风光一番不可。老身见对我们玉凝没什么不良影响便应下了。哦,对了,地点就在皋桥西边。那里原本有处苏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号称江南第一的‘百韵楼’,可惜废弃多年,才不得不重新粉饰的。”

    既然是江南第一的酒楼,又怎会废弃多年?我奇怪地问:“有何特别的缘故吗?”

    沈妈妈遗憾的摇摇头,“有8、9年了吧,那‘百韵楼’的主人一家上下十七口,一夜之间全被人杀了,成为了轰动整个江南的悬案,坊间各种谣言不断,可此案至今未破。所以了,皋桥西边的位置再好,到现在也没人盘下来重新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