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九十章
“嫣儿嘀咕什么?”
我做了个要多假有多假的笑脸,大声宣布:“没事!我好得很!”然后拉着唐寅的袖襟,毫不掩饰地撒娇:“伯虎,人家饿了,我们走吧。”
唐寅微微一怔,温柔的笑笑,“好好好,这就走。”转头对祝枝山说有近路可以回家,就带着我先走了。
路上,他牵着我的手,似漫不经心的问我在想什么。
“想,想晚上吃什么。”
“我却看你心不在焉的。”
“心在肚里就行了,在‘焉’上干嘛!对不对?”我很夸张地摇着唐寅的手,“人家真的饿了,快走了啦!”
唐寅宠溺的笑笑,眼中溢满了柔情,“真拿你没办法。”
第二天,我本以为会是平静的一天,好吧!我承认没有周瑶曦来抢风头,会是平静的一天,可结果并非如此。早晨刚上课,芷芙便大胆的来书院找我,单这一露面,我便名声鹊起。周臣坐在书案后,轻轻叹息,那眼神分明再说:现在的年轻人……
身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哟!好可爱姑娘呀,谁家的呀?”
“没想到张嫣艳福不浅啊。”
“那是萧亚轩轩主的贴身侍婢,还不算什么,那轩主潇湘才是个绝世佳丽!”
“萧亚轩?”
“对!就是天然居往前那家清新典雅的茶楼。听说潇湘以前是天香楼的红牌姑娘,苏州第一的花魁娘子呢!”
……
我皱了皱眉,这帮男生怎么比家庭主妇还“事妈”呢?嗤,究竟是嫉妒还是饥渴啊!朱佑樘、文征明多少知道我和萧亚轩的关系,表现沉稳。唐寅也是一脸诧异的看着我,我奉还一个无知的笑容。心知潇湘主动派人,还是派芷芙大胆来书院找我,必是有事,急事,大事。
我站起身,小声和唐寅说潇湘知道我是女儿身。听完他的嘱咐,向周臣深施一礼,匆忙离去。
一出书院,我就按耐不住问芷芙潇湘找我何事。
芷芙无知的摇摇头,“这几日轩主总往无柳街跑,芷芙想,大概和那边有关。”
难道是玉凝赎身之事有着落了?我一高兴,脚下步伐轻快起来。
“姐姐找我吗?有好事吧!”推开屋门,朝里喊去。
潇湘看着一脸喜庆的我,先打发了紧赶慢赶跟在我身后的芷芙。芷芙有点失落,抿嘴看着我听话的下去了。潇湘热络地拉住我的手,“嫣儿快快进来!”
“姐姐找我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她!”
我顺势看去,一个妖娆艳丽的紫衣美女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正眯起勾人的美目细细打量着我——艳情?我深吸一口气,做贼心虚地往后挪了一步——转身开溜,却被艳情叫住,“哟!花魁娘子,见了‘老朋友’怎么连招呼声也不打呀?”
我站稳脚跟,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知艳情姑娘找在下来所为何事?”
艳情像主人一样一张手,娇笑着请我坐下。
我看了眼一脸无辜的潇湘,叹息一下,无奈坐到了椅子上。
艳情双手奉茶,我也不客气,接过来大口喝着,“艳情姑娘有何事赐教,就请直说,拐弯抹角实非在下所欣赏。”
艳情不含糊,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说要和我谈桩买卖。
和我谈买卖,和一没钱,二没权的小老百姓谈,有没有搞错?我赶紧打太极,“姑娘另请高明吧,比如潇湘姐姐。”
“潇湘姐姐自己的萧亚轩都打理不过来,哪里还有多余精力?”
“那为何是我?呵呵,在下受宠若惊。”
艳情笑着为我戴起了高帽子,说我不是个甘于现状之人,有雄心抱负,更是满脑子古灵精怪想法。与我合作,稳赚不亏!
我笑了,“艳情姑娘对在下如此有信心,在下倒不好一口回绝了,请姑娘先说说你的想法吧!”我的打算是在唐家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不如先听听艳情的主意,这个女人聪明我是知道的。
“艳情想买下百韵楼,重新装潢,客迎八方。”
百韵楼?我挑挑眉毛,不就是“百花盛宴”那个地方吗。因问:“房契地契百八十两绰绰有余。以艳情姑娘在无柳街今时今日的地位,该是拿得出的,何须与人合作,岂不多此一举?”
“哪里够?经‘百花盛宴’一役,如今百韵楼被不止一家看中。房契、地契炒到了300两,加上修缮和购置用具、雇佣人员怕是又得30、40两银子!”潇湘坐到我身边说道。
“300两?有没有物价观念!那里不是不明不白死过很多人的‘阴宅’吗?不吉利得很。”
艳情脸色一沉,马上掩饰得天衣无缝,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呵呵,故此艳情才需与张公子合作啊!相信张公子定有办法创收增盈的。”
“我看姑娘换处地方吧,300两足够买下4个天然居了。”
“可惜艳情钟情百韵楼,只想买下它。不瞒公子,艳情2来苦心经营,折下来也有300两银子,将将够买下,却无法承担其他费用,所以才冒昧请张公子合作的。”
哇塞~小富婆啊,很会敛财的说!我口中不松多问了几句,探探艳情的合作诚意。
“只因张公子曾说百韵楼自己不愿再荒废下去,物尽其用。艳情想想是这个道理,若是让百韵楼落入他人手中,白白糟蹋了好地界,艳情是万般不愿的。”
艳情说得在情在理,但我总觉得话中有话,有所回避。淡淡一笑,“合作的前提是双方开诚布公,志同道合。姑娘对在下‘处处留心’,在下如何与你合作呢?”
艳情闻言,抛出最后的筹码,“张公子想知道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说:“关系,艳情姑娘和百韵楼的关系。”
“张公子与艳情合作,答案自会揭晓。”艳情不示弱,眼中尽是精明。
“呵呵,这么说来,为了心中疑惑,在下只能选择与姑娘合作了?”
艳情不置可否的笑笑,问我有何条件?
“房契、地契必须有一样以我的名义买下;百韵楼收入你我二一添作五,对半分账;另外店铺的营运、人员由我全权负责,我要做个CEO试试,呵呵,这个专有名词姑娘不需懂得。而账目可由姑娘把关!”
我的条件非常苛刻,可艳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全依公子。不过,艳情也有三个条件,第一,签署我们间的合作协议;第二,百韵楼不能改名,并按我的意思改建;第三,对外只称是张公子买下了,切不可透露我们间的合作关系。”
“可以!”我也爽快的答应,心中猜测,这第三点怕是艳情选择与我合作的真正原因。很快,潇湘做中人,我和艳情签下了一式三份的合同,我们三人各执一分。
“艳情以茶代酒,预祝合作顺利!”
我举起茶碗,莞尔一笑。放下茶碗,伸出右手,艳情不明所以,也学着我的样子伸出了右手。我毫不客气地抓住握了两下,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家乡的礼仪,表示平等友善、互利愉快!”心中感慨:天啊,这是手吗?柔若无骨,绵软嫩滑,真真的柔荑呀,传说中的柔荑呀!
艳情微微眯眼,反握住我的手,玩味的一笑,别有深意,“好远的家乡啊!”
我耸耸肩,“是啊,非常遥远,空间远,时间更远。”
潇湘一撇嘴,分开了我和艳情,不满地抗议:“嫣儿别打哑谜了,害我都听不太懂。”
“唉!姐姐也有不懂之事,难得,难得。”
潇湘双手环抱,“哼,你个小丫头,真会吊人胃口!我还没问那日你为何跑去替玉凝妹妹上台表演,害我险些从楼上摔下来。”
“哎呀~都是意外,过去就算了,不提了。”我不想在艳情这个真正的花魁面前,提起那段负罪的不光彩历史。
难得艳情善解人意,没有追问,只说还需筹措钱款,相约明晚在萧亚轩共商大事,便莲步轻盈的离开了。
潇湘让我去天香楼坐坐,说玉凝这两日差人寻我很多回。
“可我最近比较忙啊。”
“忙?莫非,莫非嫣儿要参加‘六艺’和‘文鼎’间才艺比赛?”
“凑个数而已。”
潇湘一捂额角,相当头疼,“嫣儿,你个女儿家去书院读书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还要当众上台,我看你日后如何脱身?切莫步我们的后尘,被声名所累。”
“当我愿意呀!”我一嘟嘴,“我也想独善其身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偏偏惹了祸,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嫣儿还应下?”
“奇怪了啦,姐姐大费周章,牵线搭桥,不就是想我应下来吗?”
潇湘叹了口气,“艳情一个人走到今天不易,背后的故事怕是比上玉凝妹妹的还要曲折艰难。同是无柳街出身,我们在世人眼中是无情无义的□,若是彼此不帮衬一把,还有谁肯真正帮助我们?不嫌弃已属难得。”
我沉默,青楼女子即便走出了那个最卑贱的职业,也要一生一世背负着不贞不洁的骂名。在这个崇尚贞洁牌坊的男权时代里,不是简简单单一个“累”字能形容的。我见时辰尚早,起身告别,转去天香楼了。
玉凝一见我来,美滋滋的迎了上来。
“连发12道金牌神叨‘呼’我来,所谓何事?”
“哼,没事人家就不能找你吗?”玉凝假意嗔道。
“小姐呀,我可有事!实在抽不出身,若是没事,我就走了,不,吃完饭再走!”我没忘记民生大计。
“吃吃吃,嫣儿就知道吃!真不知你每日竟忙些什么,嗯,本想谢谢你的礼物。”
“就这事?那我不是白来了。”我说得无心,却是实话。
玉凝脸色一沉,不再吭声。我蒙了,好好的气氛又被自己这张臭嘴破坏了。赶忙撒泼打诨闲逗了几句,往日全靠这招过关,而玉凝也吃这套,笑一笑,就“多云转晴”了。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对,脸色依旧阴晴不定。
良久,在我快口吐白沫,感叹江郎才尽的时候。玉凝突然转向我,正容道:“嫣儿若是认为白来一趟,却是玉凝未尽到地主之谊。”
“不,不,我没……”我急忙摆手。
玉凝按下我的双手,异常认真地问:“嫣儿想听故事吗?”
“听~故事?”
“对,一个女子因何沦落青楼,成为人人不耻的娼妓的故事。”
“你的?”我小心追问,声音不自觉轻柔下来。
“如果,如果不方便,或者不愿讲,我想,没问题。”
“没有不方便,没有不愿意。只是我的故事太简单,或许,嫣儿还会觉得无聊。”
“不会的!我洗耳恭听!”开玩笑,我憋足了2个月想问不敢问的问题,如今答案自己揭晓,当然得倾耳细听了。
“其实,我早想对你说,这块大石压在我心上太重太久。有时,我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但嫣儿生性耿直,我当初不对你讲,是怕你会因此惹祸上身,玉凝,玉凝不能再害人了……”
玉凝望向窗外,目光中是说不尽的痛楚哀怨。银铃般的声音难掩凄苦,娓娓道来一个血泪斑斑的故事:
玉凝本是苏州城里一户溜达社区的独生女儿,自幼受着良好的家庭教育。她的父母待她如珠如宝,疼爱有加,而她更有一个“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他”。从两小无猜,到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彼此将对方视为今生今世的鸳鸯伴侣。如果天从人愿,这一两年,两家便会过了彩礼,大红花轿会将玉凝抬进“他”家大门,结成亲家,从此举案齐眉,永结秦晋之好。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大约两年前,也就是玉凝14岁那年,她们全家去应天府访亲。自此,掀开了悲剧的一页。
玉凝天生丽质,豆蔻年华便长得如花似玉,娇小玲珑。在南京桃花林游玩时,刚巧被在此游赏的南京礼部侍郎万翼撞见,惊为天人。万翼乃是当朝首辅吏部尚书兼太子少保,号“万岁阁老”的万安之子。万翼子承父行,更是“青出于蓝”,平素便纸醉金迷,骄奢淫逸,到处拈花惹草,见了玉凝喜不自胜,便想据为己有。遂派人打听了玉凝亲戚家的住处,让人带着聘礼去提亲,欲收玉凝入府做个侍妾。玉凝心有所属,情有所钟,而她的父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不是攀附权贵之辈,便谢绝了万翼的“好意”。万翼恼羞成怒,不想一个小丫头片子胆敢拒绝自己,便设计玉凝的父亲惹了官非,入狱受刑。玉凝一家上下四处奔走,祈求能够救出她无辜的父亲。可官官相护,又哪里有人敢去得罪权倾朝野的万氏外戚。可叹玉凝的父亲,一介文人,终冤死狱中。
玉凝父母情深义重,自她父亲冤死后,她母亲便郁郁寡欢,神情恍惚。万翼又以玉凝黯然无神的母亲要挟玉凝就范,玉凝只觉得上天无门,悲恨交加,而万翼差到苏州去的人此时也打听到了玉凝的家世和她青梅竹马的“他”。万翼狂言,如若玉凝不嫁给自己,便叫“他”屡试不第,终身无缘仕途,不得善终。“他”是玉凝活在世上最后的希望,生命的唯一寄托。玉凝无奈,本想牺牲自己就此嫁了过去,护“他”周全。可就在那时,传来了玉凝生无可恋的母亲因不想拖累女儿,投河自尽的噩耗。
新仇旧恨,任何一个有血肉的人都不会嫁给害死自己双亲,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禽兽为姬为妾。玉凝誓死不从,恨得万翼咬牙切齿,心想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占到便宜。气量狭小的他就将玉凝以罪人之女的名义落了贱籍,充为官妓。哀莫大于心死,玉凝柔肠寸断,本想一死了之,怎奈万翼再次发难,说若是玉凝要死,便成全她和“他”做对鬼鸳鸯,要“他”一家也来陪葬。万翼不但要彻底毁了玉凝,还愤恨的让“他”一同感受生不如死,眼见爱侣沦为人尽可夫的娼妓。
最后还撂下狠话——“谁敢为玉凝赎身,便是与我万氏为敌!”为了能更深刻地打击这对情侣,万翼不许玉凝改用花名,把她辗转从秦淮河上卖回了苏州府。机缘巧合,被天香楼的沈妈妈买了下来,就有了以后的故事。
只是,玉凝为了不拖累“他”,一直隐忍至今,没对“他”透露过半分真相,独自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和压力。
玉凝慢慢结束了自己的故事,满目疮悲,泪水涟涟。看着万念俱灰的小可怜,我叹息着,把她紧紧环在怀里,任无助的泪水打湿衣衫。
轻拍她消瘦的柳肩,心中酸涩,玉凝一个本本分分的小姑娘,却因长得漂亮引来了无数的灾难。能熬到今天,到底吃了多少鲜为人知的苦啊!活着对她来说,真不如死了痛快。老天,既然选择让玉凝活着,还遇到了爱管闲事的我,就请高抬贵手,让我真正帮她吧!哪怕代价是放弃我的爱情,也请让她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玉凝哭了许久,直到我半片衣服被泪水打透,才转为嘤嘤哽咽。金莲正巧来送午饭,见我们紧紧相拥,一个哭着脸,一个苦着脸,惊慌失措放下食盒跑了上来,“姑娘,怎么了?张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口难言,重重叹息;玉凝刚张开口便连连咳嗽起来。金莲一急,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瓷瓶,颠颠跑了回来,“姑娘,药!吃药!”说着,倒出一颗精致的褐色药丸。玉凝接过含服,缓缓止了咳嗽。
“这是……”我指着小瓷瓶,“玉凝你有病?”
金莲答道:“张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身子弱,心肺有损,每每用药物维系。3个月前,遇到一位铃医,给我家姑娘按四季更替、五行变化开了不同的方子,这病才日渐轻缓的。”
我恍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到玉凝时,金莲就是手提药包的。只是后来接触,未见玉凝吃药,才淡忘了这茬。如今想想,该是玉凝怕我担心,故意有所隐瞒。我摇摇头,扶坐玉凝好生宽慰。这一餐,没有食欲,桌上的食物只动了三三两两。
饭后,我惦记去城外练琴,千般不舍万般不愿的告辞。玉凝突然叫住我,让我先别来楼里。
“啊?”
“别多心,是我和玉萍几个姐妹两日后要去趟应天府。”
“去那儿干嘛?”
“万大人寿辰到了,应天府尹邀请我这个‘花魁’与楼中姐妹一同赴宴。”
“就那个十恶不赦的万翼?”
玉凝点头。
“那你……”我不免担心,生怕她吃了闷亏或是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嫣儿放心,这一年来我都挺过了,如今有了盼头,更会听你的话珍惜自己,好好活着!此次外局应天府所有官员皆会参加,料他不会给自己难堪。”
“既然躲不过,就勇于面对吧!你活得越滋润,万大人就会越郁闷。”我接着玉凝说。心中补充,你走几日,我比试就完了,省得消息不胫而走又添枝节。
玉凝苦笑,“是呀,横竖躲不过,不如让他见识下,我玉凝不再是任人摆布,听天由命的稻草人。”
金莲送我,我嘱咐她好生照顾玉凝,不免多问玉凝的病究竟怎样。
金莲道:“姑娘郎中、名医的瞧了不少,可都没找到病因,也就后来遇到的那位铃医算是找准了!说姑娘的病半是来自体弱,娘胎里带来的;半是来自于心。姑娘进楼前的事奴婢不知,但自从进了天香楼就终日不欢,奴婢看是忧郁成疾。按那位铃医的说法,姑娘只要按时服药,心绪不再受到刺激,便可无虞。虽不能根治,久而将养之。”
那群所谓的江南名医我是领教过的,为了李摇铃说的“病根”,来到苏州府后我就背着人看过不少。可他们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我有啥病,其中几个说我天生体质虚寒,剩下的连这句都编不出来。我记得那时还在心中狠狠鄙视了他们一番,也就不再研究自己的“病根”了。
“辛苦你了,小金莲。”
“张小……”金莲见四下无人,才放心地笑道:“张公子客气了,照顾姑娘本是奴婢的本分。金莲还没亲谢您赏的‘小小金莲’呢,喏!”说着指指发髻。
我笑下,“喜欢就好,别嫌礼轻哦!”
等我到城外的时候,众人正在客厅品茗。见我到来,唐寅、朱佑樘立刻问长问短。
“我去萧亚轩坐了坐,有点事。”我左看一眼唐寅,右瞅了一下朱佑樘,不等两人下话,拍拍手,“好了,到此打住!各进各屋,各练各的!”
祝枝山附和:“是啊,各自研习吧!莫忘记我们的时间只剩6天。
我在屋里弹了一会,想着得先弄到钱,便弃筝去找朱佑樘,谁叫他是我认识得最大的“大款”呢!
在主卧门口张望了一下,好吧!我承认是在偷听,确定没有“外人”才敲门而入。朱佑樘压根没在下棋,而是拿本《诗经》。
“我还当你和‘别人’下棋呢!”
朱佑樘放下《诗经》,随口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温故而知新,如今看来,这诗写得确实容情入景,美好得很!”
“好什么好?又没美女在水中采荇让你看到!”
朱佑樘笑而不答,“嫣儿琴技上遇到难题了?”
“没!”我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碗茶,“我是想问你借钱,怎么也得100两吧。”
朱佑樘贲儿都没打,从袖中掏出张100两银票。我轻咬下唇,真是人比人得死,100两银子问也不问,打水漂似的。
我认真道:“我给你打张欠条,纸笔递我。”
“欠条?不必了。”
“要打!这是原则性问题,我们非亲非故,我不能随便用你的钱!”
“非亲非故?”朱佑樘苦笑,“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非亲非故’。”
“不,”我微微叹息,“我的意识是说,我这一辈子,只能心安理得花我家人的钱,其他人,哪怕是再好的朋友,我都无功不受禄。”我不想再欠人东西了,李梦阳那5两银子,怕是这辈子没机会还了,也不知那小鬼现在怎么样……唉,跑题了!算了,反正历史写明他会是个成功的文学家、刚正不阿的官员,我就别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借据是要有抵押的,嫣儿押什么?若是没有,就不必写了。”
我摘下“凤启”,“押它!”
“当真还我?”朱佑樘敛住一惯的笑容,眸光闪烁,说不清是伤,是痛……
我本想就此做个了断,对得起唐寅,可看到黯然失色的朱佑樘,张了张嘴,终没说出绝情的话来。精明如朱佑樘,自然看出我的犹豫,他拉起我的手,包裹着把“凤启”扣回其中,“不要还给我,答应我,替我好好保管‘凤启’。”
“可,可当时说暂时……”
“那么就延续这个‘暂时’!”
我急了,“你有没有想过有人更合适戴它?我粗心大意,细致金贵的东西未必合适我!”
“没有试过如何知道?嫣儿不是也无法笃定?”朱佑樘咄咄逼人。
“那你又何必执着?既然谁都不能确定,就让从意外中来的,潇洒的随风去好了!”
“不是所有东西全能被风吹散,这世上总有会凝于心底,永不破灭的存在。”
“小小年纪不要轻谈永远,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永远!”
“我究竟懂不懂,不要妄下断言。”朱佑樘收紧手上的力道,“你且留下,拭目以待。”
“我不能,我……”
朱佑樘缓缓收回手,背过身去,淡淡地说:“我知你对唐兄有意。这半年来,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让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你辗转来到江南,一直是他代我照顾你的,人皆有情,所以,我不怪你。但你们既然没有成亲,我依旧有权对你关怀体贴,不违伦常,不违道德!”
成亲?我脸色一暗,我和唐寅有可能吗?历史,家,妈妈……
朱佑樘不明所以,见我情绪低落,宽慰道:“嫣儿别多想了,我们不会强迫你,顺其自然吧!”
我叹息一声,也许最大的错误,就是那时收下“凤启”。如今,想还不易,割舍更难。收好银票,自取纸笔工工整整写下欠条,也不管朱佑樘的不解,随手丢给他,“即日起,限期1年,我会归还100两银票,没有利息。若是我还不上钱,人便是你的;若是还上,休再提那些不相干的!留好了,只此一份,不设保人,损毁无效,丢了不补!”
朱佑樘愣了一瞬,才谨慎接过欠条,望向蔚蓝的天空,“好!与天赌一次!”又转向我,“我相信嫣儿会靠自己的力量归还这笔银两,而不是依靠他人。”
我不明白朱佑樘与天赌个什么劲,口中答道:“那是!我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走回房间继续苦练,实力差距之大,必须争分夺秒。好在我是个“考前恶攻型”选手,对于集中性、高强度的学习早就习以为常。
晚上回到唐家,我照旧修养手指,唐寅在书房里作画。
“伯虎,你累不累呀,都画一下午了!”
唐寅头也不抬,“此次赛试对‘六艺’,对我都非比寻常。”
“你的画副副价值不菲,尤其是仕女图,更是有名得要命!又不是和沈周,文征明他们比,想输都难!”
“我怎不知自己的画那么厉害,莫非嫣儿又在预言未来?”
“是啊,是啊!”
唐寅笑着把我拉进怀里,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右手轻握住我的,在我耳畔小声说:“知道你无聊,闷得很。来,我教你作画。”
我微笑着靠着他撒娇,“可人家还要休息手指呢!”
“乖了!我会轻轻的、柔柔的,伤不到你的芊芊玉指。”
我“咯咯”笑着,小手随唐寅在宣纸上勾画出春意盎然,百花盛开的图案。我全不关心,只要静静的靠着他,靠着这个让我崇拜多年的男人,就会笼罩在梦想成真的甜蜜中。如果这是现代,或者我是明朝人,那该多好啊……
难得平静的过了一天。晚上,我推说有事独自溜到萧亚轩与艳情碰面,商议去官衙竞买百韵楼一事。艳情不方便公开露面,将300两银票放心地交给了我,我受宠若惊。艳情又问我买下后打算如何经营,我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自助。没错,我要将百韵楼改为全大明第一家自助美食城。正好临时舞台也不用拆,定时在上面演出舞台剧,聚拢人气。
在我解释完自助餐和舞台剧后,艳情满意一笑,刻意忽略了潇湘一脸的不可思议。
回到唐家,我央唐寅帮我请假。唐寅微微蹙眉,说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问起原因,我故作神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便想打诨过去,可唐寅不好糊弄,我无奈使出浑身解数,甜甜蜜蜜地窝在他怀里磨蹭,搞得他无法开口,只能宠溺地抱着我,任我胡来。
次日一早,我换了身绸缎衣服,学着白玘堂弄了把纸扇悠哉游哉,款儿爷的模样往官衙竞买百韵楼。同去的还有两个应天府的商人和一个本地商人。艳情之前使好了劲,迷得负责此事的师爷是三魂不在体,七魄不在位,所以我付足了300两银子,又给了他3两好处费,就轻易“杀出重围”,拿到了房契、地契。
回到萧亚轩,我如实汇报了情况,又把房契交给艳情保管。拿出30两银子给潇湘,请她帮忙找人打制超长柜台,又画了展台的图样,请她一并;所需用具,请她和艳情商量着办,让艳情掐账,便于核算成本开销。艳情非常满意我的安排,潇湘也是热心肠,一一应下。又商量了楼内下布置的细节。艳情的想法是尽可能保留原样,我无所谓,不花冤枉钱,物美价廉,看着上档次就成。
……
午饭后,我颠颠跑到城外练琴,累到手指抽筋,出去透口气的工夫,看到周瑶曦去了朱佑樘的主卧,心里不爽。转身回屋以“自虐”的方式发泄心中郁结。
第二天,又是“郎情妾意”的情景再现。我简直怀疑有人刻录了这段往复循环的播发,刺激我暴躁易怒的敏感神经。心中却也奇怪,我心烦意乱个什么劲啊?朱佑樘要是真和周瑶曦好上了,我不也轻松了嘛!
晚上,和唐寅一路嘻嘻哈哈回家,本以为能放松一下,不想在大门外遇到更让我头疼的一幕——徐碧心面容憔悴,可怜兮兮的苦苦等着唐寅归来。一见我们,泪如全涌,不顾一切地扑到唐寅怀里。
碍于我在,唐寅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高高抬起双手。我白了眼路旁的大树,没办法,不能白当事人,只能白你了。挥挥手,示意某人拿我当空气自便好了。唐寅如蒙特赦,轻拍了徐碧心两下,口中安慰着:“心儿妹妹,别哭了,凡事有伯虎哥哥在,会为你做主的!”
“伯虎哥哥,呜呜……心儿不嫁,心儿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