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不觉无趣,忍不住埋汰了他几句,技不如人只好靠旁门左道——现学现卖,活学活用。我道:“我说那个马公子是吧!需不需要给您预备块面纱?或者直接抬个屏风来吧!”
“为何?”马汉朋果然上套。
我抛开性别,对那个远离“帅”之一字的男人妩媚笑笑,“呵呵,马公子,您难道不知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情景交融,寓情入境吗?”
“是又如何?”马汉朋不解。
我窃笑,早说智商不在一个级别上了。我无辜地说:“可是,可是您的形象,哎,实在是忒煞风景,有碍观瞻啊!”
“扑哧——”“六艺”方阵传来了若干个喷笑声,连艳情也半掩着笑个不停。马汉朋知道被我耍了,又听见众人的笑声,面上挂不住,握紧了拳头,愤恨的瞪着我。我隐约听到了磨牙声,笑得更欢了。若非今早他们的所作所为欺人太甚,让我唾弃,我是不会当众羞辱马汉朋这张娘胎里带来的,受尽“自然灾害”的丑脸,你小人,就别怪我睚眦必报!
“汉朋!”心机最深的白玘堂唤住马汉朋,轻轻摇头,我无所谓,反正该气的也气到了。不过马汉朋却因此平静下来,我一努嘴,毕竟是能上台的,不简单。
马汉朋恶狠狠剜了我一眼,对沈周道:“请沈先生允许汉朋先行弹奏!”
沈周颔首,马汉朋又哼了一声,就弃我走向石级正中的古筝上。我双手环兄,玩味的笑着,保持气势上始终压倒。马汉朋也不瞅我,向众人施礼后稳稳坐在椅子上,简单试音,娓娓弹奏。动听的旋律时高时低,若隐若现吸引着人们的耳膜不自觉寻找声音的源泉。我渐渐收敛了轻蔑的容颜,认真聆听起来,不知弹的是哪首名曲,只觉曲调悠长绵远,意境唯美,似在林间漫步又似在湖边嬉戏,无尽的欢愉惬意。我皱紧了眉头,没想到马汉朋那么粗犷的手指竟能弹出这般盈曼妙之作,真真的人不可貌相啊!或者是铁汉柔情的全新演绎?
我有些慌乱,眼风不自觉飘向了朱佑樘,他正关心的望向我,目光中多了信任和支持,没有丝毫杂质——明眸清亮。温和平静的气息从他的双眸蔓延开,逐渐包裹住我。心中感慨,这小子和“凤启”一样,有种特别的力量,能安抚人的情绪。
一曲终了,马汉朋站起身施礼,众人沉醉在美妙的旋律中浮想联翩,见状才缓过神来。我撇撇嘴,哎!又给自己找了个难度大的活。
唐寅带头振臂高呼为我加油助威,艳情拉着一群大小美女给我鼓劲,我不好意思的向他们摇摇手——低调呀,深吸一口气,走向石级中间。
“马公子,该我‘秀’了。”马汉朋理都不理我,径直走下石级。不理拉倒,我还落得清净!我朝他的背影做了个大鬼脸,很夸张的加大动作幅度向四周施礼,在众人的各异的“注目礼”下,大大方方稳坐椅子上。我早说过不讨厌焦点的感觉,若非在古代要夹着尾巴做人,我是绝不会这么“蔫儿”的。
我试了试音,轻巧地弹奏起来,悠扬缥缈的前奏后,口中吟唱: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
一襟晚照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动听的旋律配以轻柔高亢的女音,婉转悠远,洒脱自在。仿佛是位久经红尘沧桑的智者在向世人揭示人生的价值和生命的真谛——笑看风云起,江湖多寂寥。他诉说的是那么动深刻,那么自如……
一曲终了,众人陷入了沉思。是的,当你生活落寞,这支曲子是宽抚你心灵的妙药神丹;当你活得精彩绝伦,如鱼得水,这支曲子又让你认清现实。人们甚至忘记了应有的掌声,自顾缅怀着词曲中飘然而逝的意境。
我诡异一笑,论技艺,临阵磨枪的我自然不敌,可我岂能输给个有勇无谋之辈?我了然地看向四周神游太虚的人群,洋洋得意。不经意对上朱佑樘那双凝神深思的眼眸,本是清亮的一汪池水不知何时深邃莫测。我失神了刹那,马上感到被另一股炙热的视线所包围,不禁幸福的笑了——是唐寅。
我等不到掌声,索性开口寻要,“沈先生,嫣儿的曲子亦已结束!”
沈周怔了怔,清醒过来,“嗯哼~很好,很好!你二人弹奏得很好,妙不可言!”一言落地,在“六艺”方阵的带领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我不客气的笑纳了这些热烈的反应,成就感急速膨胀。马汉朋走到我身侧,满眼惊叹,鼻翼忽扇忽扇的,说不清是太过震惊还是出离愤怒。我故意把头别向一边,不与他对视,表面工夫少不了——这就叫姿态。
出乎意料的是,以沈周为首的几个和事老评审经过一番品评后,最终评定我败给马汉朋。唏嘘声四起,我愣了一下,明白是他们想给“文鼎”一个扳平的机会。心中不满,没想到我的“出奇制胜”栽到这上,可技不如人,倒也说不出个不字。
马汉朋并没有耀武扬威,只是出神的看着我。我懒得搭理他,咕咚着嘴,灰溜溜走回“六艺”,却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唐寅满口夸我弹唱得如何经典,比自己战胜对手时还要高兴,我YY地想:要是没有外人在,他该会抱着我转上几圈,亲上一口以示嘉奖吧;祝枝山连声安慰,说我和艳情一样是无冕之王,手舞足蹈地领着一帮童生围着我打转;不苟言笑的文征明,“趁我不备”包扎好了手腕,也说众人对我的认可;唯独朱佑樘,转了性似的玩忧郁,站在外围也不言语,视线复杂的在我身上游弋。我隐约泛出失落,可有唐寅在马上笑开了。大概我的本质就是个贪婪的坏女人,明明不想承诺,还希望得到男人的宠爱。
周瑶曦和朱佑樘耳语了几句,朱佑樘缓过神。在祝枝山、文征明的催促下微笑着走上石级,终没再看我一眼。我负气的一撅嘴,转身朝唐寅笑笑,主动在袖子的掩挡下抓住了他的大手。唐寅受宠若惊,愣了一瞬回握住我的。那只手是那么火热有力,紧紧箍住我娇柔的小手,烧得我心中暖洋洋的。有了他的支持,我平静地看向石级上的俊朗身影,那个会不时扰乱我心的俊朗身影。
朱佑樘稳稳站在石级上等待对手,身后正有人抬来一人多高的巨大棋盘,两个执棋者清点着掌心大小的黑白棋子。棋盘落稳,白玘堂才站起身——不愧是苏州棋王,光是登场就足够容重,堪称“粉墨登场”之典范。一席白衣,拿着纸扇作秀般摇着,在一群少女的追捧尖叫声中不紧不慢地走向石级。
少女的质量是不及艳情她们,可嗓门不落人后。她们集中坐在“文鼎”“亲友团”内,举着小标语忘情地呼喊白玘堂的名字。我一翻白眼,联想起现代歌友会,脸上浮现几道黑线,难道女人在任何时代面对自己的偶像都是这么不计后果的疯狂吗?
白玘堂走上石级,“啪”的一合纸扇,少女们立时噤声。像是预演了N遍一样,令我瞠目结舌。白玘堂以胜利者的姿态,风光无限地扬高下颌环视四周,风头瞬间盖过本就没有名气的朱佑樘,把全场的注意力轻易吸引了过去。我暗“靠”一声,当自己《网球王子》啊?没事学人家季步!
唐寅知道我不屑,似漫不经心地说:“这正是白玘堂的平素风格,实力非凡更是信心十足。从开场便压倒对方,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看来朱公子很难胜出。”
没想到白玘堂和我的出发点一样,气势上给对手带来心里压力,让对方自乱阵脚。不知朱佑樘棋艺如何,心里素质是否优秀?我心中埋怨,却还是为他担心,不由皱起了秀眉。
唐寅一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吃痛就想抽回,可他固执的握住不放,口中对祝枝山道:“祝兄,你该准备上场了吧?”
祝枝山苦笑,“为兄怕是没机会了!也罢,都是你们少年人的天下了。”
“此话怎讲?”
“朱公子沉稳睿智,胸有韬略……”祝枝山刚开头,被沈周宣布开始打断。我们的目光也随之转移到了石级上。
只见朱佑樘和白玘堂互相一抱拳,口中客气,选定了各自所执的棋子,轻松自如的“下”起了围棋。白玘堂执黑子先行,他口中念着格数,便有执棋者在他们身后的超大棋盘上摆出相应的位置。朱佑樘如法炮制,俩人就这么瞅也不瞅棋盘,凝视着对方沉着应战。
嘿!新鲜透了,全当自己诸葛亮啊,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嬉笑嘲弄,很快发现真正该嘲弄的人是见识浅薄的自己。棋盘上的棋子每时每刻都在增减,局势不停变换着……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朱佑樘和白玘堂竟始终没看棋盘一眼,你一言我一语的认真对弈。单这超强的无敌记忆,就非常人可及。艳情为首的青楼美女和“白饭”们不自觉安静下来,场上众人也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棋盘上越战越勇的两支黑白军队。
我不懂围棋,只能从黑白子数量上做出判断——朱佑樘的情况不容乐观,眼看着为数不多的白子被黑子半包围住,大有全军覆没倾向,可他依旧维持着温润的笑容,波澜不惊的发出下一个指令,“上四左七。”
周瑶曦快步走到我身旁,紧紧盯着棋盘上风云莫测的诡谲战况。我无暇分心,咬紧下唇在心中祷告上苍,为朱佑樘默默加油。朱佑樘明明势单力薄,白子在数量上无法与黑子抗衡,可白玘堂偏偏无法对朱佑樘进行致命一击。双方僵持不下,白玘堂的脸色却越发焦虑。半盏茶后,周瑶曦率先松了口气,笑了出来;唐寅紧随其后,眉头一蹙又加重了手上了力道。
“啊~”我疼得一嚷,唐寅忙放松手劲,轻轻环着,小心翼翼的在袖子下抚摸着我柔弱无骨的小手。满脸心疼地道歉,“嫣儿,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很疼是不是?”
“还好。”我抱之一笑,心中不甚明了,周瑶曦笑什么,唐寅又不满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了,在朱佑樘清朗的男声发出最后一个指令后,白子竟奇迹般地反扑成功,吞没了全部黑子。朱佑樘先向脸色惨白的白玘堂略施一礼,又朝主位上的几人一作揖,等待沈周的胜利宣告,全程保持着优雅的笑容。沈周对礼数周全的朱佑樘相当满意,笑着站起身,宣布了毫无疑义的棋艺结果,紧接着公布了“文鼎”与“六艺”才艺比赛的总结果,以六艺会馆四战两胜一平一负告终。
“哇~朱公子好棒啊!‘六艺’好强啊!”艳情的拍手欢呼,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连“白饭”也有当场变节的:
“是朱公子吗?他太厉害了啦!”
“啊!天啊!不但气宇轩昂,还那么高贵!怎么办,怎么办?”
……
我无语,有没有搞错,“怎么办”?是朱佑樘怎么办,还是你怎么办?古代女人不是很“检点”嘛,这会儿是发哪门子飙啊,不要名节了?
朱佑樘望向我,我本欲回个祝贺的微笑,怎奈周瑶曦斜跨一步挡在我身前,硬生生的遮住了我的笑颜。她十指交叉,激动得微微颤抖,朱佑樘见此,稍稍怔了下,朝她安抚一笑。我心里这个别扭,笑容僵硬在脸上。
文征明笑着对祝枝山道:“呵呵,‘六艺’的五大才子今日诞生了!”
祝枝山一脸阳光明媚,完全没有自己无法上场的遗憾,发自内心地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于国于家有望,好事,好事!”又问向唐寅,“伯虎,对吧?”
唐寅不置可否的笑笑,“祝兄,我们该上台领奖了!”言罢示威似的,毫不避讳的拽着我,潇洒的朝石级走去。
朱佑樘眼睁睁看着我和唐寅手牵着手,目光中多了几缕愠怒。我视而不见,和唐寅说笑不断。祝枝山和文征明也跟着走上台,祝枝山居中站好,我们随着站在他的两侧,我故意远离朱佑樘,和唐寅站在他的不同侧。然后装出欣喜若狂,等待沈周来颁发那尊文鼎书院打制的桃李玉树。
沈周带着一众评审缓缓踱上台,此时的白玘堂没了往日的招摇,木讷的和周文宾几人看着我们风风光光赢得了崇高荣誉和全场的赞喝。如此场上热闹了起来,先是祝枝山代表“六艺”领奖,又是沈周的比赛总结,之后是周臣的胜利感言……
一番折腾后,再不去搭理文鼎书院,走回了淹没在欢声笑语海洋的“六艺”方阵。“亲友团”和艳情一干美女也聚集过来,在周臣的默许下,欢呼雀跃着。
一个激动的男声,穿插在欢笑中,倍显突兀——“心儿,你让爹娘好找!”
众人闻声望去,一对儿40岁上下的夫妇,在家丁的帮助下焦急的推开人群,朝徐碧心方向赶去。
我看了眼唐寅,他也正看着我,我会意一笑,这便是徐碧心的爹娘了。倒是徐碧心的反应甚是奇怪,她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立在原地踌躇不前。
众人也猜出大概,主动为夫妻俩让出一条路来,那妇人见此,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徐碧心,泪流满面的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心儿,你好狠心啊,你可知这几日为娘和你爹是怎么过的?为娘担心死了!”
我闭了闭眼,母女重分的画面不宜多见。唐寅偷偷握住我的手,我一愣,温暖的笑笑。
“娘?”徐碧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隐含着略有似无的恐慌。
“娘在,娘在!心儿乖,别再到处乱跑了!”
“广德兄,此次全赖兄台一家多多庇佑,不肖女才得以周全。大恩不言谢,请受昌彦一拜!”徐碧心老爸说着就要向唐广德跪拜。唐广德为人忠厚,哪能真让徐昌彦拜,赶忙上前扶了一把,寒暄起来。邱氏则去一旁安慰徐碧心母女。
徐昌彦转向唐寅,“伯虎,心儿多得你们一家的照顾,老夫感激不尽。”
唐寅松开我的手,作揖答道:“徐伯父太客气了,伯虎一直把心儿妹妹当‘亲妹妹’看待,照顾亦属应当。”
他聪明的把重音放在了“亲妹妹”三个字上,果然引起了徐昌彦的注意,“亲妹?那,那伯虎你……其实,你若……”
“伯父!伯虎疼爱心儿妹妹,分属亲情,绝无他念!”唐寅适合打断了徐昌彦推销自己女儿,避免了直白拒绝的尴尬。
徐昌彦愣了愣,旋即苦笑,“如此,也好。”
可这番对话却让不远处的徐碧心听到——“伯虎哥哥,你说什么?你,你不要心儿?为什么,为什么?!伯虎哥哥就那么讨厌心儿吗?愿意看着心儿嫁与别人为妾吗?”徐碧心歇斯底里地嘶喊出来,唐寅辛辛苦苦为她留的面子全不要了。
艳情眯起杏眼,高深莫测的看向我。邱氏和她娘只顾用力拉住情绪过激的徐碧心,生怕她克制不住。可徐碧心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唐寅,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答案。
唐寅快速看了眼我,坚定的转回头,对徐碧心道:“心儿妹妹,听伯虎哥哥说,伯虎哥哥会帮你规劝你父……”
“我不听!不听!”徐碧心用放大的瞳孔怒瞪四周熟悉的陌生人,“你们都不要我了,好,好!心儿恨你们,恨你们!”小宇宙霎那间爆发,她死命挣脱开身边之人,拔腿疯也似的跑去。
众人傻了眼,一时间回不过味来。
“糟了!”我一推唐寅,他马上反应过来。于是继书院比试后另一出闹剧上演了:
我和唐寅一马当先去追徐碧心,唐广德、徐昌彦、朱佑樘、祝枝山和周铭几个热心的紧跟在后,邱氏安慰着差点哭厥过去的徐夫人……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全无章法——外人看来,一大群人在后面“呐喊助威”,前面是几个男人拼命追着一个小姑娘不放。
我是万万没想到徐碧心竟是短跑健将,一双小脚丝毫不影响她的冲刺速度,追得我有些力不从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暴走?或者所有女人疯狂起来都是这样?城南我不熟,追了2条街,来到一个三叉路口前就不见了徐碧心的踪影。
“伯虎,你们去左边;祝兄,你带几个人走中间;我这边!”我发号司令,不待两人回答,朝右边的巷子跑去。
天助我也,转过个弯,就看到了徐碧心狂奔的背影。“看到了!看到……”我兴奋的回头报喜,硬生生噎了回了后面的话。也不知道人员怎么分配的,我后面就跟着俩人——唐广德和徐昌彦。两个老家伙跑得还挺快,跟我跟得紧紧的。
我脚下不停,“两位伯父,徐姑娘就在前面!”
“是啊,呼,看,看到了,太,太好了。”唐广德喘着粗气。
徐昌彦点点头,勉强说了声“是啊。”
我苦着脸,把头又扭了回来。自我安慰着,有他们也不错,好歹是长辈,兴许徐碧心能听劝也不一定。
徐碧心再怎么爆发,毕竟小宇宙是有限的。我向来以耐力著称,与她的距离逐渐拉近,眼凑着拐出巷子就能追到,岂料巷外就是苏州河。
我伸手本能抓住她,怎料徐碧心一用力,挣脱开来,冲到了石桥上。转身恶狠狠的看向我们,眼神像极了受伤的幼兽,溢满了无助的愤怒。
“徐姑娘,冷静点,有话好说!”
“不要叫我!你们不要心儿,还有什么好说的?!伯虎哥哥,伯虎哥哥呢?我要见他,见他!”
我往石桥蹭了一步,“徐姑娘,我们有话慢慢说,凡事皆可以说通不是?”看徐碧心没有反应,我又大胆蹭了一步。
“心儿!下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徐昌彦赶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责骂。
徐碧心本来就情绪不稳,见此更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爹,爹,我不嫁,我喜欢伯虎哥哥!求求你,成全我吧!”
唐广德也追了上来,“心儿啊,咱们有话回家说,别站在桥上,危险哪!”
徐碧心一个激灵,期盼的望向唐广德,“伯父,您最疼心儿了,您让伯虎哥哥娶我好不好?心儿给您当儿媳妇好不好?心儿会很孝顺很孝顺的。”
唐广德犹豫一下,“下来再说,咱们下来再说!”
徐碧心见唐广德没立刻答应,哭着恳求,“求求您答应心儿吧!伯父。”
“心儿!下来!徐家的脸你还没丢够吗?!”徐昌彦真生气了,吹胡子瞪眼。
“伯父,您冷静点,别吓坏她!”我上前劝阻。刚想柔声安慰,奈何徐碧心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
她抖得越发激烈,“是,爹。我,我只能给徐家摸黑,女儿错了,真的错了,啊呵呵,哈哈……”说着竟狂笑起来。
一种不详的预感从笑声中扩散开来,随着我一声撕心裂肺的“淡、定、啊——”徐碧心纵身跃进了苏州河。随后传来河对岸洗菜阿姨们阵阵惊呼,菜篮子打翻若干……徐碧心在点点绿叶中挣扎着下沉……
靠!又TM跳河!我翻了个大白眼。我说中国跳水怎么是梦之队,游泳却没有菲尔普斯,敢情这是有历史原因的啊——张鹤龄跳、张延龄跳、玉凝她娘跳、如今连徐碧心也跳。
徐昌彦惊慌失措的冲到桥上和唐广德一起喊叫,又是两只旱鸭子。我来不及多感慨,一撑桥栏,也跳入水中。
一进水我就清醒了,完了,要穿帮了!可也不能见死不救,只好硬着头皮沉入水中,拖出往水底飘落的徐碧心。初春的小夹袄浸了水异常厚重,我累得差点没虚脱,勉强带着徐碧心浮出水面。
“噗——”我吐出河水,一手拖着徐碧心,一手抹着脸上的水滴。睁开眼睛,就想沉入河底永不上浮——唐寅、朱佑樘、祝枝山、周铭……不知何时全赶到了河边,就连周臣、邱氏和徐碧心她娘也赶来凑热闹。
朱佑樘和唐寅自然不许我再沉入河底,两人上前一起把我和徐碧心拉上了岸。我顶着草根菜叶,发髻凌乱,乌黑的长发湿答答散落下来。为了胸部的健康发展,我从没刻意裹过布条,此时宽大的外衣紧贴在身上,隐约显露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我默默低着头,在心中哀号,我梦想中的惊艳啊,天妒红颜啊!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音,让我把头埋得更深,众人甚至忘记了对我该有的“指责”。
时间仿佛停止了几秒,随着徐碧心的一声清咳,吐出几口河水,众人才回过味来。唐寅一家和徐碧心爹娘围上前安慰徐碧心,朱佑樘蹲在我身前,帮我整理潮湿的碎发。“还好吧?”他问。我点下头,然后是他的一声轻叹,“你呀”,扶着我站起来。
我只来得及“啊”了声,就双脚离地被朱佑樘抱在怀里。本想抗议——公主抱,很土耶!可是看到他没了笑容的脸,撅撅嘴,没敢说出口。
另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唐寅愠怒的声音响起,“给我!”朱佑樘将我往怀里扣了扣,用行动拒绝了唐寅的要求。
“给我!”唐寅的声音更加锐利,可朱佑樘依旧没有回应。唐寅气急,冲我喊道:“嫣儿,下来!”
朱佑樘终于有了反应,“唐兄自重,注意下场合。”
唐寅一愣,我耷拉着小脑袋,提醒着:“伯虎,徐姑娘,你,她……”
唐寅重重呼了口气,无奈去抱徐碧心。
一群人或是哄哄商量着,或是交头接耳,不时偷瞄着我,却没有挪地方的意思,最后朱佑樘说了句“先找个地方,让她们洗个澡,休息下最重要。”才使毫无意义的围观告一段落。
“就去我家吧,过桥不远就是了,爹,你说呢?”
唐广德回过神,“是,慕……张,张姑娘和心儿先去家里洗洗,换身干净衣服,春水寒啊!”又推了下早已木讷的邱氏,邱氏忙附和了几句。
让我郁闷的是,没人张罗走,这么一大群不相干的人浩浩荡荡的往唐家挺进。
我就势把头埋进朱佑樘怀里,这里温暖,这里远离流言蜚语。朱佑樘似乎感觉到我的不安,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我更紧密地抱在怀里。
到了唐家,我狼狈的新形象很快超越徐碧心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吴嫂瞪大了眼睛,动也不动,最终在唐寅三番两次的催促下跑回厨房烧了热水。
“朱佑樘,放我下来,到了。”我抓着他的衣衫小声说着。
朱佑樘对我的建议充耳不闻,直到把我送回了房间,才缓缓放下。他捋捋我额前的湿发,轻声道:“好好洗洗,别冻坏了。”转身带头离开了房间。
我眨眨眼,那句“对不起,把你衣服弄湿了”始终没能说出口。
我退掉湿衣,正躲在帘帐后擦身体时,吴嫂敲门送热水。我随意披了件袍子去开门,本想打趣,却发现心情沉重得无法开口。吴嫂添好水,看了看打蔫的我,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出去了。
吴嫂一走,我赶忙钻进热水里。莫忘记我那个莫名其妙的“病根”,这受了凉,可耽误不得。不过今次没有半个时辰好享受,我才泡了不一会,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嫣儿,你没事吧?呼,谢谢你救了心儿。”
“我没事,伯虎。”
“嫣儿,我,我想过了,我不能再忍受这样的日子,我这就去和爹娘说!求他们成全!”
我傻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成全,很好啊,我等着盼着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可,心为什么这么乱?
“嫣儿,嫣儿!我去求爹娘成全我们,好不好?”唐寅等不到回应,又问了一遍。声音焦躁,更多的是担忧。
“我,我,我……”我承认,自己无论如何说不出明确肯定的答案。
“唐兄!”朱佑樘的到来犹如救世主般,让我松了口气。
“哼!朱公子有何指教?”
“嫣儿是个女子,唐兄可想到了你这一去的后果?试问在场之人,如何看待在贵府住了两个月的她?嫣儿的贞洁,全在唐兄一念之间!”
唐寅怔住了,狠狠锤了下房门,“嫣儿,我,我……”
“伯虎,我,我明白。”是啊,我想我明白,却又什么都不懂……
我冷静一下,“朱佑樘,你们先到前面去吧,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朱佑樘应了声,就拉着极不情愿的唐寅走了。我憋足一口气,沉入水中,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才浮出水面。轻叹一口气,迅速爬出木桶,梳妆打扮。
看着包袱里的首饰和女装,恍如隔世。犹豫一下,选择了最豪华的装备——李梦阳送的淡紫色云锦做成的长裙,韵婷送的金簪,张鹤龄送的玉镯,玉凝亲手缝制的大号绣花鞋。简单盘了个流云髻,又寻了两个小珠花配在一侧,铜镜中赫然出现一个大家小姐。哎,我不想摆阔,但是眼下的情况,官宦人家的小姐肯定比穷人家的孩子更容易得到众人的理解和青睐。
想了想,又翻出玉凝早前送的“化妆品”,涂上淡淡的胭脂,蘸了下朱唇,故意用眉石将眉骨描绘柔和。幻化出低眉顺眼的神态,我不由失神,镜子中谦恭的女人是我吗?好像是……
“张公,张……您,您收拾好没?老爷,夫人请您去客厅。”唐福不知该如何称呼我,索性用“您”字代替。
我苦笑,看来需要适应的有好多人。“好了,就来。”我边回答,边收拾好桌上的首饰用品。
开门意味着“注目礼”的开始,唐福不好意思直接瞅我,又克制不住好奇心,便不停的偷偷瞄我,然后……惊呆在原地。我不明所以,我有那么漂亮吗?
我“扑哧”一笑,唤回唐福的魂灵。他傻乎乎的挠挠后脑勺,颠颠为我带路,即使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
“老爷,张……她来了。”唐福的通报有点诡异。
我浅笑,抬眼见客厅里黑压压坐满了人,颇有三堂会审的味道。唐广德和周臣居中;左侧是徐昌彦;右侧是邱氏,以唐寅为首的后辈都是站票。我暗自摇头,还真能剁了我不成?一个深呼吸后,装出淑女的样子,莲步轻盈地走进客厅。
“嫣儿见过各位长辈。”我福身施礼,在口中打了个马虎眼,让我把众人一一念叨出来,岂不太累。
众人的视线极速汇集到我的身上,见我衣着打扮得华贵不俗,或多或少有些纠结;可当我恭顺的抬起头,视线瞬间变得复杂了许多,隐约响起了若干个倒吸冷气的声音。我微不可见的一蹙眉,有见到美女倒吸冷气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