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二百章
“你不是,真的不是。”我握住玉凝的手,又干涩的劝了几句——第三者去劝原配,讽刺啊。
郎中总算来了,诊脉开药,像是演戏一样做完了全套,我见性命无虞,松了口气,退了出去。倒在床上,又是一个难眠夜。
第二天一早,张鹤龄去衙门帮我“斡旋”。韵婷见我有些憔悴就主动承担起照顾玉凝的工作,我很不好意思,说纱织她们可以,再不行还有烟云呢,哪轮得到她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可韵婷却说我是她亲姐,一家人何说两家话?我也只能舔脸应下,到前楼去招呼生意。
毕竟是身份不同了,今日的出场少了许多指指点点,改为了窃窃私语,我就不明白了,我是什么身份就那么重要吗?看人下菜碟——古今使然。
中午,连着几天没露面的朱佑樘,终于隆重登场。挂着温润儒雅的笑容,仿佛度假归来,轻松闲适,我开始怀疑世界上真的有人比我脸皮厚。他走近我,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问道:“听说沧州来人了?”
“嗯,”我把他的手拿掉,“是我弟弟、妹妹。”
朱佑樘又拉起我的手,“那好,去看看弟弟、妹妹。”
“啊?”我有点回不过味,“看谁?”
“弟弟、妹妹啊!”
“停、停、停!那是我的。”
“所以是我的。”
我晕菜了,绕口令?
朱佑樘忽略我的金星眼,牵着我往后院走。张鹤龄正在一楼花厅和马匹管家商量着什么,见我被朱佑樘牵着走,不免一愣。刚想起身骂朱佑樘是个登徒子,看清后,改口问道:“这位公子是……”
“在下朱佑樘,这厢有礼了。”
张鹤龄道:“原来是朱公子,果然器宇轩昂,谈吐不俗。在下张鹤龄,是晗姐的弟弟。”
我无语,你们认识吗?你们谈过吗?
“鹤龄弟弟客气了。”
我撅倒——亲切,一点不见外呀。而张鹤龄也不续外,竟然跟朱佑樘说起了我的麻烦。朱佑樘听着,不置一词,最后道:“嫣儿,晚上去趟王大户家,聊表心意。”
“我不去,又不是我整死他儿子的,凭什么我表?”
“你且去着,我会让人和你一起,这样鹤龄弟弟去衙门也好说话。”张鹤龄点头称是,嘱咐我捎上点东西,别空俩爪不好看。我实在怀疑两者间的关系,是我不懂做人?官场到底有多少BT的穷说道?不过两人意见一致,我只能撅嘴应下。
张鹤龄午饭没顾上吃,又和马屁管家匆匆去了衙门。我有点心疼,朱佑樘道:“让他去吧,他出面,比你我出面好。”
我不搭理他,朱佑樘拉住我,“妹妹呢?带我去见见。”
“你当自己是姐夫啊?”
朱佑樘不置可否的笑了,我气结。转身要走,朱佑樘却拉着我不放,“带我去见见妹妹吧。”
我甩不开他,心里十分不爽,不知为何,隐约排斥着朱佑樘去见韵婷。
韵婷下楼正好看见我和朱佑樘拉拉扯扯的,惊讶地问:“姐姐,这是……”
“啊!”我一惊挣脱了朱佑樘。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韵婷,而是……去看朱佑樘?朱佑樘看着楼梯上的仙女,有一瞬的失神,是惊叹,是惊艳。作揖道:“在下朱佑樘,想必小姐就是嫣儿的妹妹了。”
韵婷不知为何也失神了,我叫了声,才回过味儿,走下楼福身施礼,“原来是朱公子,韵婷闻听家姐提过多次。”
朱佑樘笑笑,看向我,说不清是什么眼神。我撇嘴瞅向门外,权当不知。韵婷笑下,“朱公子,适才韵婷失礼了。”
朱佑樘道:“小姐多虑了,小姐气质高贵,举止得体,天生风流,自非凡夫俗子可比。”
韵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朱公子谬赞了,您请和姐姐聊着,韵婷先行告退。”
韵婷走后,朱佑樘凑过来,从后面轻轻揽住我,笑问了一声“担心啊?”
我和他两只手做斗争,矢口否认,“奇怪,我担心什么?”
朱佑樘一使劲把我抱住,笑道:“放心,你是独一无二的。”
“呸!”我口中骂着,心里却乐开个花——即使明知这样不好,不该,不可以。
晚饭后,朱佑樘派有史以来最强的保镖——子夜和我一起去王大户家。不用说,王大户看了“冰山”反应,和所有人一样,避之不及,自然不敢找我麻烦。我留下东西,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去的一路,比较倒霉竟然下起了毛毛雨,大晚上的,没处买油纸伞,我只好捂着脑袋和子夜加快了脚步,心中感叹还是有天气预报好啊,虽然不准,好歹是个提醒。一转出街口,我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祸不单行。子夜上前一步,拦在我身前,全程不语,大侠风度尽显无疑。
我十指交叉,崇拜地看着他,“子夜哥哥……交给你啰!”
“冰山”明明没有反应,我却觉得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我乖乖站到路边,等着他们上演血腥的一幕。五、六个来人,一身黑衣,五大三粗的,也不多话就开始动手,子夜剑也不拔,只用剑鞘稍稍配合与几人厮杀在一起。我看得无聊,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一点悬念都没。正乱飞白眼,却见子夜莫名其妙的朝我冲来,“铿——”的一声在耳畔响起,是大刀砍在剑鞘上的声音。
“娘——啊!”我害怕得腿一软,身子前倾就抱住了子夜的腰。子夜本想踹飞那人,被我抱住,抬不了腿,愤恨地把我转了各个,一个侧踢直取对方心口。那人吐了口血,再也爬不起来了。哇塞,真狠!换作萧飞可没这个能耐。我本以为那几个人见此会放弃,可是杀手都比我想象中更具职业道德,即使他们明知不是“冰山”的对手。我执着地抱着子夜的腰不松手,气得子夜没办法,腾出左手护着我,单用右手和几人拼打。有了我这个负担,子夜不再游刃有余,但武功的差异依旧让他占尽上风,十几个回合后,我眼前只剩下倒地呻吟的熊包。
我摇摇子夜,“咱是大侠,不杀小喽啰,要杀就杀BOSS!”
子夜“冷”了我一眼,我讪笑着松开了手。
雨越下越大,打斗的工夫已经变成了中雨,我蒙住脑袋,“我们先找地方避雨吧!透心凉很难受的。”
子夜当然没吭声,但危机解除,我就屁颠屁颠在前面带起了路。转进小巷,带他进了一座破庙——古代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而破庙不缺的就是干草柴枝。
“阿嚏——”我打着喷嚏把干草柴枝聚到一起,用我的宝贝打火机点着了取暖。想到李摇铃确诊的“病根”,也顾不上许多,脱掉外衣,双手托着在火上烤着。
看着子夜湿嗒嗒滴水的头发,我好心地说:“你也把衣服脱了烤烤,着凉咋整!”见他不动,我道:“大家江湖儿女,不要介意这些有的没的!”
很快,我发现自己的假慷慨会害死人,子夜竟然真的脱了,而且脱得比我彻底,连亵衣都不剩……
健康的肌肉,倒三角的坚实线条……
“1、2、3、4、5、6、7、8……”我不由自主数了出来。哇塞……8块腹肌!比我健身教练还棒!没治了啦!我努力咽下口水,堪称完美啊!
我垂下眼帘,深吸冷气,平顺着超速的心跳,心想好在留下了亵裤,要不我可毁了……子夜慢慢走向我,我听着脚步声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心中大呼:苍天啊!不要考验我!我经不起诱惑!
他把衣服扔在一边,挑起我的下颌,迫使我与他对视,面无表情地问:“江湖儿女,介意?”
“身材好好……啊,不,我,我,我……”血液逆流,鼻腔一热,仿佛有什么液体滑出,我往后仰了仰头,口腔里一阵腥甜……天杀的,我太经不起考验了。
子夜眼中快速滑过一丝笑意,我分不出是嘲笑还是其他,他低下身,靠近我,故意问:“什么?”
俊颜霎那间放大在眼前,我又咽了口吐沫,脸红到发烧,火烧火燎的难受,全身肌肉紧绷,直想往后倒——心脏没力。
“你,你,你,你那个衣,衣,穿,上,冻感冒。”脑中最后的清明让我磕磕巴巴说出这句。
“咦?”又贴近了一点。
我疯了!这是“冰山”吗?明目张胆的勾搭良家妇女!怎么全玩转型成功啊!我想起了他和艳情的缠绵,脸红到滴血,抽出下颌,两只手拼命把他往远了推。
“不,不,不要!”
“不要什么?”
“H。”
“嗯?”
我傻了,人家也没说要非礼我啊。别开眼,“我,我是说,今晚,太阳不错。”
“嗯。”
“月亮也很好。”
“嗯。”
无语了,雨夜根本见不到太阳月亮的说。你到底想干嘛?平静了一下,故作自然地说:“你纹身挺诡异,真的挺诡异。”
子夜突然站起身,冷着脸远离了我。
我眨眨眼,确实很奇怪啊,周正的斜十字花间还有顺时针旋转的曲线。难道男人的纹身不能这么形容?哎,不管能不能形容吧,子夜总算恢复成正常冰山了,阴沉不语坐到一旁。
我偷偷松了口气,我还真TM贱,不能被帅哥搭理,要不……我看向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水,邪魅的夜色,不经意抓紧亵衣领口,要不,一定会把持不住。可这一哆嗦,却让手里的外衣掉入了火堆……
“啊——人家的衣服啊!”
又是一个孤枕难眠夜,好像自从百韵楼开张,我睡眠质量一直不高——即使用了玉凝特意送来的凝神香。
雨下了一夜,破晓时停了,我穿上烧焦了下摆和袖口的衣服去叫子夜,其实他一直在假寐,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回到百韵楼却发现朱佑樘坐在我房间里。我退了出去,看看门,没错啊,又走了进去,“你,你怎么在,一夜没睡?”
朱佑樘看了眼子夜,示意他出去,走近我,快速打量了一番,帮我整理下凌乱的头发,什么也没问,说:“衣服还潮,快换下来,洗个热水澡,睡下吧。”
我知道应该保持距离,可是……我低着头,“你到隔壁休息好了,这么早,别回城南了。”
朱佑樘点头出去了,我听到他在门外吩咐烟云去帮我烧水洗澡,准备姜汤。
洗过澡,喝了姜汤,身子轻松了许多,我猫回床上,刻意忽略朱佑樘的温柔体贴,幻想着绵羊入睡。这一觉,本该没人打扰,却有因为一阵噪音吵醒。
睁开惺忪的睡眼,听到朱佑樘在外面命众人噤声,不要吵到我。强撑着有些发酸的身子坐起来,问道:“何事?”
“没事,嫣儿,你休息吧。”
我披着衣服,下床开了门,“都快哭爹喊娘了,还能没事?不要瞒我,说吧!”
李远看了看朱佑樘,小声说:“京城传来消息,王大人被罢官了。”
“王大人?是王恕王大人?”
李远点点头。玉凝在一旁抽泣,“我果然是个不祥之人,王大人好心为我赎身,收为义女,不想竟因此得罪了万氏一族,才会被罢免官职的。”
“靠!又TM姓万的!”我看向朱佑樘,不知道这件事对他会造成什么影响。朱佑樘低头飞速思考了一下,抬眼朝我安抚的笑笑。韵婷安慰着玉凝,也是愤恨不已。我担心玉凝状态,拜托韵婷把她带回房好生照顾。
这工夫有人来报,说王恕登门拜访。我和朱佑樘对视一下,很明显他不希望我参与其中,但是,这事多少和我有关,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于是跟他一起去前楼见了王恕。
王恕负手站在雅间里,一身傲骨,隐含惆怅,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壮志未酬。见我和朱佑樘一起进门,怔了怔。朱佑樘先他开口:“世伯之事,朱佑樘已有耳闻。”
王恕长叹一声,“老夫无能啊,再也帮不了世侄了。”
朱佑樘道:“王大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为朝廷尽心尽力多年,两袖清风,天下皆知,正可借此稍作休整。他日,定有机会再次为国效力。”
王恕听着,热泪盈眶,“老夫相信,老夫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
“世侄尚有一事相求,还望王大人切勿推辞。”
王恕老泪纵横,郑重承诺:“只要我王恕还有一口气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佑樘笑笑,“王大人严重了,朱佑樘想请您去趟凤阳。”
王恕一愣,“凤阳?”旋即会意,严肃的点下头,“世侄放心,老夫定当做到。”
我不解,这是什么哑谜?朱佑樘却只回眸一笑。我小翻个白眼,心知问了也不会说的——全是保密局出身。上前道:“王大人为国为民,忠孝廉义,嫣儿打从心底佩服。今日,请容嫣儿一进地主之谊。”
王恕看了看朱佑樘,擦掉眼泪,“好,那就有劳小姐了。”
我笑笑,不是掌柜的,成小姐了。转身命人上好酒菜,又让碧儿找来玉凝作陪,为王恕的践行。此一番,玉凝知书达理,乖巧懂事,深得王恕之心。我在一旁察言观色,借机多灌了王恕和朱佑樘几杯酒,朱佑樘果然聪明,纵然我多次试探,也没得到答案。
百韵楼何许地方,那是三教九流的汇聚地,那是小道消息的发源地。王恕被罢官的消息,很快从这里传遍了苏州府大街小巷,传遍了整个江南,扩散到大明王朝的每寸土地。说举国震惊夸大其词,但世人无不为之愤慨,说万氏外戚又造下一大罪孽,朝廷的脊梁要断了。
我站在雅间里朝下张望,生意是好,怎奈心中越发浮躁——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让人坐立不安。
多日不见的三大才子再次打包来访,真真的亲兄弟,一人情伤憔悴,二人陪着遭罪。我感慨着迎了上去,邀请三人去雅间小坐。
散台一桌突然发难,“啪!”的一声将饭碗摔在地上。我看了眼,叫了个服务员,吩咐道:“一文钱,记好了。”
闻声,那桌旁站出一壮汉,不满地嚷道:“掌柜的看人下菜碟!爷们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没有雅间,偏来了几个小白脸就有了!”
祝枝山也能算小白脸?我一蹙眉,真是找茬的啊,我还当有子夜在不会有人叫嚣了呢!勇气可嘉。
“巴鲁,不得无礼。”
“是,主子。”男人回身礼貌的答道。
借着空挡,我看见了发话的少年,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泛着健康的红晕——我眨眨眼,又是个少男老成的?
少年见我好奇地看着自己,昂头说道:“掌柜的是吧,我们几人慕名而来,还望您一视同仁。”
高傲不逊的气息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彷佛一只草原狼,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和霸气。我怔住了,这小子和朱佑樘分明没有一分相似之处,可看到他的刹那,我却联想起了朱佑樘。
少年看出我的失神,不屑的笑笑,“掌柜的厚此薄彼。”
我讨厌被人瞧不起,挑眉道:“诚实守信,宾至如归是我们百韵楼的经营原则,这几位客人早已包下了雅间,何来厚此薄彼一说?”
“好利的一张嘴。”
“小公子谬赞了。”
祝枝山见我和少年互不相让,便上前打圆场,“听小公子口音,不似我苏州府人,这样吧,相遇即是有缘,容在下做东,请几位共同去雅间一叙。”
少年微微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他站起身,走过几个大汉,来到我面前,我这才看清,他年龄比朱佑樘要小上几岁,生得却异常结实健康。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拿派头了,不过,面上的事我也不差。我一扬手,“请。”
少年环视一周,似乎很满意这个雅间,因说道:“清雅不俗,与楼下天壤之别。”
我笑笑,算你有眼光,朱佑樘包下的,能差吗?全百韵楼最好的就属这间了。
少年端坐,几个大汉退到身后规规矩矩站好,拿腔作势,招人不待见。我没管三大才子,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对面。拍拍手,示意门外的服务员上好酒菜。唐寅三人面面相觑,也随我坐了下来。
酒菜齐备,祝枝山主动向少年介绍起了我们几人。少年付之一笑,也不张罗介绍下自己,狂得没边没际。正好艳情她们开始了中午的表演,我怕祝枝山尴尬,便把话题引到了舞台,顺便秀一下自己的艺术细胞。
少年侧过头淡漠的看了一会,眼中没有惊羡,没有惊艳,有的只是……嘲弄?这反应倒新鲜,百韵楼生意这么好,舞台剧可以说功不可没,更何况台上的领衔主演是艳情。我正想着问问少年的“中肯”意见,以便加以改进,却听少年对手下笑道:“莺莺燕燕、纸醉金迷,如此甚好。”
这是什么意思,埋汰我们百韵楼,还是埋汰大明王朝?我刚要开口,正直的文征明说道:“小公子此言差矣,人民安居乐业,方有此间歌舞升平。”
少年嗤笑,“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初到贵境,便闻声誉颇佳的忠正清官王恕被朝廷罢黜,可有此事?”
桌上的气氛瞬间压抑,雅间里的空气逐渐稀薄。唐寅放下酒杯,随意地问:“小公子不是大明子民?”消瘦如斯,难掩他一身的光华。
“哼!少把我们和你们文弱无能的大明人相提并论。”被唤作巴鲁的男人冷哼道。
我“扑哧”一下喷笑出来,任凭视线汇聚到自己身上。看似无意地摆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也不抬眼,说道:“不是大明子民却换作大明服饰行走于大明土地,小公子好雅兴啊~~”
少年一眯眼,视线中多了玩味。他身后一虎背熊腰的大汉凶巴巴喊道:“掌柜的尊重点!”
我“嗤”了一声,我的地盘我做主!拿起羊肉串,把它当成大汉,狠狠咬去。
少年挥挥手,打发了自己手下,“掌柜的喜欢烧烤野味,该去关外,现杀活羊,新鲜地道。”
我没搭理他,又拿了串鱼丸。
“青山碧水,草原茫茫,不失为一处好地方。”
我低头吃鱼丸。
“你们大明人都这么无礼吗?”又是那个大汉憋不住了。
“嗯?不得无礼。”
“是。”大汉不甘愿地应了一声。
“掌柜的喜欢这里?贪官污吏,淫靡腐败,世风日下。”见我没反应,少年嚣张地笑道:“呵呵……整个大明王朝,从没出现过一个威震四方的官员!”
唐寅吟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我一愣,好耳熟啊,“这,这不是尔康做的吗?”
“尔康何许人也?”三个疑问同时响起。
“呃……没事。”改吃牛排,琼瑶阿姨,你也抄袭啊,不,是借鉴,引用。
唐寅“扫盲”,“此诗乃我大明贤臣于谦所作,于大人两袖清风,昭雪冤狱,为官为民,更是带兵多次击败瓦剌,迎回英宗,重振我大明国威!”
少年轻哼一声,“兔死狗烹,难逃一死。”
唐寅被噎住,祝枝山、文征明也是脸色不正,我想回嘴,卡巴卡巴眼没吭哧出来——历史我不熟啊,搞不好帮了倒忙。
“于大人国难当头之际,力挽狂澜,救国有功,不容置疑,却没有为朝廷树清毒瘤,景泰帝在位时,放任奸佞留任,故而有此一劫。”朱佑樘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有种救星来了的感觉,回头一看,朱佑樘正容站在门口,见我瞅自己,安抚的朝我笑笑。我下意识扬起嘴角,回应着他。唐寅看着,痛苦的别开眼,祝枝山轻叹了一声。
轻蔑的笑容从少年脸上退去,他缓缓站起身,昂头挺胸走向朱佑樘——即使他比我我还要矮,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桀骜。
凝望,在两个少年人的视线中展开,在严肃认真的表情下无声的博弈着,雅间里的空气随之激烈灼烧起来……龙争虎斗,巅峰对决——一个诡异的念头滑过脑海。定睛一看,还是两个少年,不由嗤笑,小屁孩……巅峰?
少年冷哼一声,作势要带着几个手下离开。
“停!饭钱!”我首先考虑的是银子。
少年转回头,邪魅地挑起嘴角,挥手示意叫巴鲁的手下拿出银子。巴鲁鄙夷地瞪着我,用力在桌子上砸下10两银锭,“穷鬼!”
我拿起银锭在手里掂量着,笑颜如花,“恕不找零,野蛮人。”
“你!”
“巴鲁,走!”少年身侧,一直不做声的长者说道。
巴鲁又瞪了我一眼,“呸”了一下抬脚走了。
我混不在意的笑笑,给钱不骂娘就行,否则天皇老子休想平安走出百韵楼。
朱佑樘望着少年的背影,垂下眼帘,似快速思索着,再抬起头,已挂上和煦温暖的微笑和祝枝山他们寒暄起来。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到我身边一起吃饭,我偷偷看了眼朱佑樘,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却觉得有点古怪。
第二天,正赶上满十日结算。一早起来,我就撅在账房里给“关系单位”结清前10天的账款。并根据楼里的“进销存”情况,制定了下10天的进货数量。屁大点事,全整立整也快到晌午了。伸了个懒腰,难免奇怪朱佑樘怎么没围着我转,往日点钱都不背着他,今日,难不成没来?
在后院“视察”完工作,就到了前楼,习惯性地上了二楼。走近朱佑樘的雅间,正见昨天那个狂妄的少年从里面出来,阴沉着脸,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深邃。借着开门的空挡,隐约看到朱佑樘背光站着,目光冷峻犀利,我莫名的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双手环抱,天,冷吗?
朱佑樘看到了我,走出阴影,如阳光般温暖地笑着,我用力眨下眼,错觉,幻视?我一定是操劳过度。
少年走过我身旁,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好似饥饿的野狼看到了果腹的猎物,我下意识往边上靠了靠——出于人类最原始的自卫本能。不过短短刹那,他就远离了我的视线。我轻舒了口气,背脊无故又冒起了凉风,转头,是少年下楼前回视的一眼。
朱佑樘看出我失神,拉着我往雅间里进,又殷勤地照顾我吃饭。我想着没理由和自己肚子过不去,就没客气。
晚饭后,朱佑樘赖着不走,死粘人死粘人的,偏偏其他人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或者说见怪不怪,总之气得我磨牙,小宇宙爆发,索性不管不顾地把他往外推。可我哪推得动他一大小伙子啊,一来二去,累得自己满头汗,喊人来帮忙,所有人全装耳背。我愤恨地牵出黄黄,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关门放狗!”
朱佑樘人畜无伤的笑着,黄黄立刻倒戈,挣脱了我,蹭着朱佑樘的大腿一顿撒娇。我无语问苍天,男女老少,人畜通吃,这是何种魅力?
“好,很好,非常好。我明天就烧狗肉汤喝!”
黄黄一听有生命危险,就甩甩尾巴过来缠我,轻轻咬住我的裙摆往朱佑樘那儿死命拽着。我一跺脚,谁要是再敢跟我说狗是忠诚的动物,我就把他一起炖狗肉汤——分明是见人就撒娇,比有奶就是娘还狠!
黄黄见我跺脚,赶紧夹着尾巴跑到了朱佑樘身后寻求庇护。我何止无语,我身边人诡异,动物也诡异。朱佑樘很仗义地保护住黄黄,“一条狗而已,何必计较?吓坏了小家伙怎么办?”
我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干嘛?”
“我要在这儿住。”
“没空房。”
“前几天还有。”
“百韵楼恕不留男宾,公子自重!”
“你是打定主意不让我住了?”
我认真点点头。
朱佑樘泄气,“好,我回去。你要记得关好门窗,记得不要随意给人开门,记得……”
“喂喂喂,你到底走不走?”
朱佑樘叹息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我虽不明原因,但还是听朱佑樘的话,紧闭门户,小心应对。不过,一夜平安,我伸着懒腰坐起来,心想八成是他多虑了。可我万万没料到,自己少到可怜的好运只维持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后楼。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种我从未闻过的浓郁香气,不是凝神香,这味道要浓烈许多,古怪许多。我暗叫不妙,刚想掩住口鼻退出,却让身后绕上前的一只手抢了先。白色的方帕覆满了这种异香,双眼立时昏黑,脑中一片迷茫,腿一软,朝后仰去……
唔……难过,头重得很,带得浑身都不爽利,强撑着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倒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骨碌起身,四下张望,房间里只有幽幽跳动的烛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好似鬼魅的眸光,暗夜中倍显突兀。霎时间,被一种寒意笼罩,我哆嗦一下——可怕,源于人类自身对未知的恐惧。
只想快些下地逃跑,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来不及倒回去装没醒,我只好警觉地看向门口,微微向床上躲去。
“醒得真快。”
“是你!”没有疑问,我想我该猜到是他。
少年看看我,走到桌边坐好,“掌柜的睡得还好吗?”
“不好意思,我认床。”
“那可糟糕了,明天起,我们就要长途跋涉了。”
“屁!我哪儿也不去!喂!小鬼,你到底是谁?”
少年高傲的昂起头,“巴图蒙克。”
“啥特?”
“是巴、图、蒙、克!”
“呃,”我眨眨眼,“巴图蒙克是啥?”
少年腾地站起来,蹙眉盯着我,流露出愤恨的神采,彷佛我亵渎了他心中的神灵一般。我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不得不承认,他和朱佑樘一样,有种天生的霸气,没有笑容的掩饰就会释放出来。他见我小心地后退,却仍固执地瞪着自己,轻笑着慢慢朝我走近。我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到床上,而他,还在靠近。
终于,他站到我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桀骜不驯,冷哼着说:“记住,巴图蒙克是我的名字!”
我捣蒜似的点点头,“记住了,巴兄。”
“什么?”
“那,巴弟?啊,小巴?巴巴……”他一瞪眼,我噤声。扁扁嘴,委屈地说:“你不是姓巴吗?”
“别把我当成你们这群没用的汉人!”
“你是蒙古人,呃,鞑靼,瓦剌?”天知道我浅薄的历史知识,只记得课本上提到的鞑靼瓦剌。
巴图蒙克“嗤”了一声,说什么该给我点教训,然后我看到他低头解我的腰带。
“你,多大?”
“13。”
“我呸!MD,自己没长成呢,就想开荤!”我爆发了,管你鞑靼瓦剌狗屁蒙古,敢占我便宜,统统去见马克思!
我抡起左臂就要扇他耳光,巴图蒙克一把抓住我的左手腕,虎口和指腹处厚厚的茧子磨得我生疼。来不及抱怨,右手勾拳对着他的左眼挥出——这一拳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巴图蒙克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后一躲,却还是被我打到了脸颊。他松开我的手,摸摸被我打伤的颧骨,啐了一声,“野丫头!比我们鞑靼女人还辣!”
“靠!本文清水!你懂不懂!”见他没反应,我两手又动不了,索性挺尸般用力抬起上身,头一低,狠狠朝他的手腕咬去。我恨自己没长狼牙虎齿,恨自己不能一口咬死他。
可我的小银牙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丝丝腥甜渗入口腔。巴图蒙克闷哼一声,想甩开我,奈何我咬得太紧,他抡着胳膊也只是带着我的脑袋左扭右动。我不知道在外人看来,床上的两个人是何种姿势,暧昧,搞笑?但是当门被踹开,朱佑樘面无表情看着我们的时候,我只能维持原动作不变,嘴上不自觉松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