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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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这,这太,太多了吧!”萧飞脸一苦,毕竟离宫队伍中,就他一个男人,需要负担全部重负。

    “不多不多,我们得考虑今后的生计啊!虽然你家娘娘,不,我张嫣自认有赚钱的本事,但做什么买卖都需要资本的。对了,马车准备好了?”

    “回娘娘,准备好了,停在神武门外了。”

    “记得,我不是娘娘,婵娟不是宫女,你也不是锦衣卫了。”

    萧飞一怔,不自在地答道:“好,我,我去支开守卫。娘,呃,宫后苑到神武门的一路会畅通无阻的。”

    我微微颔首,转去屏风后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可翻箱倒柜,收拾个人财产的动静终是大了,引来了值夜的侍卫、太监。我很诚实的表示了自己的去意,因有萧飞在,我相信在我离宫之前,他们没有机会说出去。岂料几个人二话不说,“扑腾”一声集体跪下也要跟着。个个诉述着自己凄惨的身世,和对我的忠诚。我无语,既知皇宫不好,你们一个个的当初千辛万苦走后门进来干啥?

    因听着个个都是爹不疼娘不爱,我劝也不劝不住,拉又拉不起,累得直翻白眼,只得勉强答应。于是,队伍扩大为4个太监,5个侍卫,1个宫女和1个潦倒的前娘娘。

    安全起见,让萧飞下药把坤宁宫的其他人迷倒,我可不想招摇过市,带着更多的坤宁宫人去浪迹天涯。唯一的好处是萧飞减负了,有人帮着抬箱子了。

    走到里面,婵娟已叠好了我换下的淡紫色宫装,放在空空如也的龙床上。我从颈上默默摘下藏宝库的钥匙,放在上面。

    走到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龙凤戒指摘下,转回身,搁在了书案上。夜风吹过,身后“啪嗒”一声脆响,打破了坤宁宫悲哀的死寂。我知道是指环掉到了地上,咬紧牙关,没有去捡——潇洒放手,绝不回头!

    不敢回头,怕丧失寻找自由的勇气。

    人多了,出行就受影响了,目标大了,马车也坐不,速度成了大问题。无论如何,必须尽快离开京城范围,被他抓住,我会平安;可其他人,难逃一死。无奈下,选择了水路。出了正月,大运河开行了。

    “娘娘,呃,夫人,我们去哪?”婵娟不无担心的问。

    是啊,去哪?顺流而下,终点是杭州。难道去杭州?哎,虽然不想,可为了抢速度,打时间差,杭州是一定得到的。在船上几日,正好研究下去处,和这一大帮人的未来。

    “夫人。”久久等不到答案,婵娟又唤了我一声。

    我回身看看众人如出一辙的表情,笑着安慰道:“我们先去东瀛看樱花,泡温泉;再去天竺买香料,参加朝圣;之后去波斯买珠宝,然后嘛,呃……”我敲敲脑袋,实在不知道其他国家在古代都叫什么。

    “我们学郑和下西洋好了!去各国游历,增长见闻,如何?”

    众人瞠目结舌,好像被我雷到了……

    “不好啊?”我小小失望,周游世界可是我平生最大的梦想。

    “不!好,好啊!游历各国,这主意妙极了!”萧飞第一个拍手叫绝。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真真假假的附和着。

    我笑了,其实到了杭州,我会分了银子,让他们各自去的。而后的路,即便无人相扶,我也会坚强的去圆自己的梦——这,才是真正的我,再不压抑自我,涅槃重生的我。

    萧飞仗着在江湖中的关系,加之3倍的船资,顺利的租到了一艘船。登船离港时,方是子夜时分,月上中天,寒风夹杂着浓厚的水气袭来,人们不由打起了寒战。我下意识**上胸前的“凤启”,再见了,北京,再见了,我的爱。朱佑樘愤然离开坤宁宫,回到文华殿本想理政,却无法安下心来,恼恨的一把推掉了龙案上的奏折。太监们哪里见过一向和蔼可亲的皇帝发火,瑟瑟发抖的跪了一地,连怀恩也跪在一侧,悄悄擦着冷汗。

    “你们退下!”

    “奴才遵旨。”是若干个难掩兴奋的声音,众人如蒙天恩,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怀恩,你留下。”

    “老奴遵旨。”

    沉默,许久的沉默后,年轻的帝王带着几分落魄的抬起头,晦暗无神的目光,让怀恩心中一凛,不忍多见。他嘶哑着声音问:“怀恩,朕错了吗?太皇太后逼朕,为何皇后也逼朕,跑去和皇祖母吵闹,害皇祖母气血攻心,卧床不起。哎,她难道不知,朕为了那一夜的错误,力求弥补,自责不已吗?”

    怀恩想了想,谨慎地答道:“皇上,老奴看来,娘娘虽然任性,但天性纯善,绝不是蛮不讲理,目无尊长之人。况且,皇上用心良苦,娘娘,娘娘她并不知晓啊。”

    朱佑樘眸色一凝,溃散的目光有了焦点,“怀恩,你是说……”

    怀恩轻点下头,“皇上,这些只是老奴的浅见。”

    “不,关心则乱,是朕蒙了眼,险些误了大事!”

    “皇上,您国事繁忙,家事劳心,加之……这阵子,实在太忙了,老奴相信娘娘会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皇上可要去看看娘娘?”

    “哎,”朱佑樘叹了口气,“不去了,等她气消了朕再去,而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老奴明白。”怀恩默契的领旨。

    说不惦记是假的,朱佑樘无心朝政,在文华殿里踱来踱去,却是怎么也安不下心来。有点大男子主义作祟,又碍于帝王的尊严和那个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的败笔,更使他下不了决心立刻去看皇后。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刚要去坤宁宫,太皇太后让太后带来了封妃的懿旨。太监们深知情况不妙,哆哆嗦嗦收拾好满地的奏章退了出去。

    “皇上。”太后看着凌乱的文华殿,微微叹息,皇上的秉性她是清楚的,生性温和,宽以待人。即使是万氏咄咄相逼,即使亲见母妃被人毒害,也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气。

    “皇上,其实皇后……”

    见太后欲言又止,朱佑樘忙道:“母后,您不必说了,朕已知大概。现只求上苍保佑,皇祖母身体康健。”

    “那这道懿旨呢?”太后心里堵得慌,自己怎么得了这么个差使?皇室血统固然重要,可难得伉俪鸳鸯,真心相爱,在人情淡漠的宫廷中,彷佛是春天的气息,汩汩暖心。哎,若非太皇太后以死相逼,身为太后,更担待着皇家的体统,她一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般不堪。

    低下头,无奈地说:“若是不遂了太皇太后的心愿,哀家怕……”

    “烦请母后转达,待钦天监遴选出黄道吉日,朕会下旨册立张氏为妃。”

    太后一愣,不知是缓兵之计,微微颔首,明明得到了最完美的答案,心里怎会更觉苍凉?她抬起头,无意间看到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再次低下,“如此甚好。”

    “母后,皇祖母那儿您多费心了。朕尚有国事处理,不能日日守在身侧,以尽孝道。”

    太后点点头,步伐沉重的步出了文华殿。望向如同宫廷般死气沉沉的天空,黯然落泪,她这辈子,为了家族的荣誉,顶着虚荣的后位,什么委屈都受了,混混沌沌的挺过去了。如今,成了太后,也算修成正果,还有什么不能忍的?也许,她早该告诉皇后,凡事,能忍则忍,这才是后宫真正的生存法则!

    朱佑樘强迫自己坐回龙椅上,对着奏章,却无法集中精力。晚膳也没有传,一个人关在文华殿里。步到窗前,看着不知何时又开始纷飞的鹅毛大雪,心思不由飘到了坤宁宫——

    嫣儿畏寒,炭火加旺了没有?婵娟有没有帮她多加件衣服?会不会赌气没吃晚膳?现在在做什么?她那性子,不会是独自猫在没人的地方哭成小花脸吧……

    思来想去,终耐不住了。算了,这次本是自己落入了算计,有错在前,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嫣儿要是哭坏了身子,他这辈子也完了。况且在她面前,哎,早就没脸了。还是赶紧去看看吧,还没走出回廊,巧不巧撞到张韵婷梨花带雨的跑来。

    这大冷天的,她还有身子,朱佑樘心一软,带她回了乾清宫。不管这么说,她该是无辜的吧,太皇太后的旨意,她一介女流如何违背?便好生劝慰了几句。

    可眼前的女人哭得也太凶了,朱佑樘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斯讨厌吵闹,讨厌眼泪。还是嫣儿好,喜欢傻笑,即使再累再苦,也会笑着面对。怜惜,让他环住了牢牢贴在身上的女人,轻拍着抚慰,任她在自己身上磨蹭。闭上眼,深深吸着曼妙的香气,毫无欲望——还是嫣儿身上自然的女儿香好,清爽迷人。

    等等,毫无欲望?眸光暗涌,讳莫如深,或者,该查的不止是仁寿宫……

    他真笨,竟被女色和自责的尘埃蒙了眼,怎么才想起这个?微微一笑,含情脉脉的推开了怀里凄凄惨惨戚戚的女人,软语温柔的简单几句,把她哄回了家。转身,眸深似海。暗中传来王啸云,交付密旨——“朕准你特权,必要时,可撅坟验尸,先斩后奏!”

    王啸云手一抖,好凌厉的霸气。

    这一番周折,天已黑透,朱佑樘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是时候雪止天清了。转身进了乾清宫暖阁,心心念念是她的身影。往日这个时辰她该是嫌冷,抱着暖炉钻到被窝里去了,幸福的笑着,习惯的伸手去拿她每日为自己煲好的凝神汤。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一抹哀伤滑过眼帘,天啊,他到底做了什么?

    倒上龙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原来身边缺了一个人,便是整个世界都萧索寂寥。本想不顾一起,即刻起身回坤宁宫,却担心吵到她的清梦,影响她的休息。嫣儿觉浅,他是知道的。踯躅过后,决定明日早朝后回去,好好向她道歉,希望,不,恳求她的谅解。他承认自己在犹豫,不愿他的骨肉像他一样在冷宫里长大,受尽白眼;但既成事实,无法挽回,他更害怕他们中间存在的这颗不定时炸弹?累,太累了,原来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弥补的。

    昏昏欲睡,下意识把手环向身侧,冰冷的龙床让他猛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消……

    艰难的熬到了清晨,朱佑樘长嘘一口气坐起了身,自有小太监上前打点。

    “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呃,起了没。”其实,他是想说,看看皇后的气消了几分。此刻,他是潦倒落魄的,他可以气势磅礴的去教训莫测高深的满朝文武,却无颜面对自己的爱妻。

    小太监领命,颠颠去了。在宫里的伺候的人,怎能看不出这点眉眼高低,皇上的心思,不用说,铁定在皇后身上啊!

    鬼鬼祟祟的摸进坤宁宫,虽疑惑一路上怎么没碰上半个当值的,但有皇上口谕,地狱也得去呀,只好咬紧牙关溜到寝殿门口。正踮起脚跟朝里张望,岂料殿门虚掩,一个不小心,他直直跌了进去。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奴才是乾清宫当差的,是皇上吩咐奴才来看看娘娘起了没有!”第一时间爬起身,捣蒜般磕着头。

    可屋内除了他的回音,再无一点生息,他哆哆嗦嗦的抬起头,不敢相信眼前的空无一物。殿外寒风一吹,一身的冷汗似乎冻成了冰。

    “啊!丢,丢,丢了!失窃了!”跌跌撞撞退了出去,又觉得不太可能,坤宁宫怎么能只剩下家具?壮着胆子又探进了脑袋,“啊!我穿越鸟——”

    撕心裂肺的公鸭嗓响彻云霄,惊醒紫禁城内各怀鬼胎的美梦无数……

    朱佑樘下了朝,听了怀恩的汇报,看着早已神志恍惚的小太监,心中一凛,难道……不,不可能的,打死他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不顾仪态,一路狂奔到坤宁宫,望着空空如也的寝殿,心,空了。木讷的走进里面,寻找一丝能够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的证据,不断重复着告诉自己,仍倒在乾清宫做着不敢想象的噩梦。

    脚底一硌,颤抖着手指拾起了那枚龙凤指环,一滴晶莹滚烫过眼睑,滴落在那颗璀璨的钻石上……谁能告诉他?为何被掏空的心,还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疼痛,毁天灭地的疼痛。

    魔疯般冲出寝殿,要不是被怀恩和孙彪死死拉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啊!”情伤痛苦的对天怒吼,“嫣儿!嫣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被迷药迷魂了头的众人,此刻再清醒不过,顾不得形象,七扭八歪的跑来。

    “杀!拖出午门,统统斩了!”愤怒无助的皇帝,用充血的双眼恶狠狠盯着匍匐在地的众人。一时间,坤宁宫里鬼哭神号,求饶开恩的声音震耳欲聋。

    “皇上!”怀恩跪在朱佑樘脚前,抱住他的大腿,声泪俱下的恳求着,“皇上,息怒啊皇上!不可一错再错啊!”

    朱佑樘只觉浑身在不可遏制的颤抖着,老天,你不公!为何让他生于冷宫,在担惊受怕中成长;为何见到父皇的代价是母妃和其他好心人的性命;为何天定良缘,找到此生挚爱,几经坎坷彼此相拥,却被宗亲百般阻挠,最终走到了相忘于江湖的一步……为何他需要承担江山万民,不能选择想要的生活?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闭了闭眼,喉结沉重的蠕动几下,“孙彪,怀恩,放手吧。”

    冰冷的声音,有胜数九寒天,带着凄凉的犀利,深深剜入人心,在沉默中留着滚烫的血泪。

    静寂,使在场每一个人不自然的屏住了呼吸。不敢回望修罗般嗜杀的帝王,更是不忍见到那幼兽丧亲般苍凉绝望的眼神,不住猜测着盛怒之下会否向前朝几位荒唐皇帝一样,做出惨绝人寰的决定。

    “众人接旨。”

    “臣/奴才/奴婢接旨。”

    嘶哑的声音,不再如往昔的清澈苍劲,朱佑樘压抑着满腹的情感,冷冷说道:“即日起,皇后在坤宁宫内斋戒求子,任何人,无朕旨意,不得入内打扰,违者,斩立决!”

    众人一阵颤栗,瑟瑟发抖,“任何人”和“斩立决”如北风般在耳边咆哮。明明出了正月,怎么会这么阴冷,这么可怕?

    “还有,”举步前行的皇帝再次开口,跪在地上的众人又抖了一下。

    “谨记,如果朕听到了不愿意听到的流言。那朕,会让他和他的亲族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咣当——”心脏脆弱的吓晕当场。

    “怀恩,传牟斌、谢迁、李东阳、王恕文华殿觐见。”

    “老奴遵旨。”怀恩虚弱的应着,冷汗不知何时浸湿了他的背脊。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觉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孙彪仰天长叹,NND,他怎么着么笨,竟帮倒忙!

    有这么多真真假假的“猛男”在,我雇下船,自然要快于其他船只。船上的生活极尽无聊,每个人都心思沉重,或者因为一时冲动,不顾后果的离开了紫禁城那个富贵安乐窝,导致现在前路漫漫。

    我尽量无休止在脑海中勾画中完美的远洋航海计划,不敢停止,因为停止,就意味着对他的无尽思念。

    “婵娟,你想去哪?”我问,因为我相信满船跟出来的人中,只有她和萧飞不会弃我而去。她是为恩,为情;萧飞是为义,为了他对某人的一诺千金。

    婵娟摇摇头,“娘……夫人,婵娟只想跟着您,您去那儿,婵娟就去那儿。”

    “傻丫头!人总得有自己的念想,不能一味跟着别人走。要不,我们先去岭南吃荔枝?去广东吃粤菜?去塞外看草原,吃吃原生态的烤全羊?”

    “夫人,奴婢,奴婢,如果方便,奴婢想回趟苏州老家。”

    我一愣,是了,婵娟貌若芷芙,一看就是正宗的水乡美女。不过,她爹不是个京官吗?而且,苏州……

    芷芙含着眼泪,解释说,自己一家本是苏州人。当年父亲政绩颇佳,升迁进京,本是天大的好事,不料竟成为灭顶之灾。他父亲刚正不阿,入朝后上疏指责继晓、李孜省、万安等人已“房中术”蛊惑皇帝,居心叵测,结果奏章没来得及到成化皇帝手,他父亲就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诏狱,随后被抄了家,九族流放。抄家那天,万安亲自去了,见婵娟年幼,长得水灵,便临时起意,将她没为宫奴。说起这话也有10年了吧,婵娟就这样在仇人的眼皮底子下忍辱负重的生活。我恍悟,难怪朱佑樘放心把她留在我身边,绝不仅仅是因为貌若芷芙,想来这段典故,他定早已知晓。

    等等,该不会……

    几番追问下,婵娟终于说自己有个姐姐至小被过继给了远亲,留在苏州,她此次回到苏州,便是想寻寻那位姐姐。

    “那,那你可知她被过继后的情况?”我无力的低下头,小声问道。

    婵娟摇摇头,“到京城后,曾有人捎来信儿,说是她们一家病死了,姐姐好像被一间茶楼的女老板收留了,爹爹本想接回姐姐,可,可还没……”

    心“咯噔”一下,缘分,不是妙不可言,而是千丝万缕,纠结百转。萧飞也明白过来,别过头,长叹一口气。

    生离死别,阴阳永隔,其实,比我可怜的人多多了。我不能再自私的抗拒苏州,黯然的轻点下头。

    半个月后,我们抵达了终点杭州。和船家寒喧几句,在婵娟的搀扶下,带着浩浩荡荡的“箱子队”下了船。看着已经热闹起来的内河港口,悄悄在心中感慨,希望他日偷渡也能顺利。毕竟,明朝早已实行了海禁政策。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今使然。没有理由错过远洋贸易这么个赚大钱的机会——举个简单的例子,丝、丝棉、棉布、锦绣、红线、水银、瓷器、古钱、古字画、古书、药材、毡毯、漆器、醋等出口到日本后,价格都相当昂贵的。丝绵匮乏时每百斤银至200两;红线每百斤价银70两;水银的价格10倍于大明,缺少时每百斤银300两;针每根价银7分;川芎每百斤价银60多两……商人运货到日本可获得原本5、6倍的利益。

    “你是,你是张掌柜的吗?”

    迎面走来一个老者,也算慈善,此刻正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我。我快速在记忆中搜索,未果。哎,路人甲也能认出我来,苏州之行要倍加小心了。

    见我不答腔,老者又上前一步,“老夫华燧,当年蒙掌柜的指点,下定决心,以铜活字取代木活字印书。”

    眨眨眼,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可那时是觉得他老头太烦,太磨叽才开口的。

    华燧挥手,招呼来随从,递上一本书,颇为自豪地说:“这是老夫去年,以铜活字印的《宋诸臣奏议》,送与掌柜的,留作纪念吧!”

    “呃,老先生认错人了。”我微笑着声明。

    华燧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老夫并非多事之人,即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辞,请,请……”见我挽起发髻,说道:“请夫人切莫介意。夫人有空,还行翻阅此册,为老夫提点一二。”

    “老先生客气了。”我笑着翻开《宋诸臣奏议》,咬文嚼字的内容当然看不太懂,但入目的就是不容恭维的印刷质量。不由撇嘴,就这也敢拿出来送人啊?字排参差不齐,有的只印出一半,墨色也不均匀,错别字还多。

    华燧瞥见我的表情,有点惭愧,“老夫,老夫自知……”

    “老先生,诸多不足因经验浅薄所致,只要坚持不懈,他日必然取得更大的成就。这本《宋诸臣奏议》是最早的铜活字印本,历史价值极其珍贵。”毕竟在宫里砥砺磨练了三年多,冠冕堂皇的话,我说得何止是漂亮。

    “掌,呃,夫人所言极是,华燧乐受了。”华燧一鞠躬,带着随从上了身后驶往无锡的商船。

    我则心事重重雇了马车,带着众人找间客栈安置下来。这江南一行,波折啊。

    在客栈安置好,让小二上了满满一桌子酒菜,邀众人同食。见众人别扭,递个眼色,让萧飞和婵娟连忽悠带骗把他们诓到了桌上。

    我浅笑着诉述旅途劳顿,感激云云。又明确说了自己打算从宁波府偷渡去东瀛,看似合情合理——因为明朝政府在宁波设立市舶司,专门负责接待日本贡船,而偷渡贸易,自然那里最为火爆。

    气氛压抑下来,离乡背井,终不是所有人有勇气迈出的一步。我大度的说,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一旦上了船,茫茫大海,就不再有选择的余地了。更是敞亮的声言,离开的人每人100两纹银,附赠古董一件。一阵沉默后,终于有人开口了,随后陆陆续续有人附和。萧飞嗤之以鼻,“无根之人。”

    “嗯哼~”清清嗓子,“人各有志,萧飞,不得无礼。”

    三个小太监瑟瑟发抖的拿了赏赐,毕竟这远比他们在宫里一辈子赚得要多。我又问向侍卫,“你们没有要走的吗?上了船,便是远离故土,与祖国天各一方;且大海无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犹豫了片刻,又有两个侍卫站了起来。我笑着让婵娟递上“临别赠礼”,又和萧飞配合着与几人对饮了几杯。直到他们经受不住酒精的考验,晕晕乎乎扑到在桌子上为止。

    我笑笑,鸳鸯酒壶,蒙汗药,恶俗却经久不衰……

    “你们当真要跟着我?”看着剩下的两个侍卫和一个小太监。三人坚定的点点头,见萧飞暗中颔首,我便放心的问了几个人的名字。汗颜,我对手下,真的没有用过心。

    “我们兄弟二人是张龙、赵虎。”年纪虚长几岁的壮汉说道。

    我眨眨眼,“呃,王朝、马汉……在否?”

    收回心神,严肃地问张龙:“看你岁数不小了,该是有老婆孩儿的,这一走,置她们于何处?”

    张龙神色一暗,萧飞忙上前附耳了几句。原来,王朝本是个孑然一身的江湖客,与萧飞早就认识。后来确娶一妻,其妻去庙中上香时,遇到了妖僧继晓,继晓贪图少妇美艳,施术**了她,刚烈的妻子醒来后自尽而亡。殊不知,竟是一尸两命……赵虎是张龙的异性兄弟,随他天涯海角追杀继晓,奈何继晓能掐会算,还懂妖法,总是提前避开。无奈之下,两人千辛万苦以锦衣卫的身份混进了皇宫,伺机行动。结果那时继晓因废太子,泰山地震示警被逐出皇宫。可天下人都知道,成化皇帝是舍不得继晓的,万氏是舍不得继晓的,至少舍不得他的“手段”。于是,他们耐下心来,在宫里等待时机。再后来,机缘巧合,重逢了萧飞,又见朱佑樘壮志雄心,颇有仁者之风,重整朝纲,处事雷厉风行,任人唯贤,为之折服,更是疲惫于江湖漂泊,便留在宫中效命。此行,其实,更多的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萧飞,男人间的义气,有时,不是我能理解的。

    “那你呢?”拿起茶盏,问向站在最后的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太监。

    “奴才叫公孙策。”

    “噗——”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他咋不叫包拯?

    在这个子嗣重于天的时代,入宫当太监,自愿断根的能有几个?他的故事,不提也罢。

    按照计划,几个“叛变党国”的人被留了下来。这5倍份量的蒙汗药,够他们睡上三天三夜的,又特意叮嘱了店家不许打扰,因多付了银子,自然被满口答应。张龙独启程,赶往宁波故布疑阵,而我和萧飞、赵虎、婵娟连夜乘着马场去往了苏州府。

    当然此时,我已换作了男装。苏州府认识“张公子”的人不多;认识百韵楼“张掌柜的”却不少,时过4年了,我仍不敢冒险。

    马车飞驰,次日日暮时分,赶到了苏州城。

    我本不想进城,可萧飞担心安全,非要住进城里,于是在城北找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下了马车,我在一旁指挥,萧飞和赵虎招来小二一起,往店里大箱大包的搬着东西。

    见婵娟心不在焉的四处张望,我心里不是滋味——少小离家老大回,而我,哎,家在何方……这样不好,不好,多愁善感的,不适合我,敲敲脑壳,收回发散的思维。

    “婵娟,去附近走走吧。”明知不该,却于心不忍。

    “可以吗?”婵娟也猜到了我对苏州存在的特殊情愫。

    “嗯,只要别走太远。”城北不是繁华所在,更是远离……应该没事。

    婵娟笑颜如花,“那夫……公子,婵娟去巷口看看,很快回来!”见我微笑着点头,兴奋的跑开了。

    “其实,没那么巧的,城北僻静,和婵娟去走走吧,别闷坏了。”

    萧飞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男人长大了,成熟了,内敛了。

    “好,那我也去巷口转转。”

    巷口前是一条长街,我快步追上婵娟,陪她一起在摊子上挑拣各种小玩意。

    “小张哥?小张哥!小张哥!救救我啊小张哥!”声嘶力竭的婉转女声,如杜鹃啼血般带着无限哀怨。

    我猛然回过头去,记忆深处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一辆花车在男人们争先恐后的簇拥下,拐出了大街,少女的声音似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是她吗?

    “哎,造孽啊!”一旁卖胭脂水粉的阿妈感慨着。

    “王婶,您心太善了!这姑娘今儿个一天,游遍了整个苏州城,有胜于当年一舞成名的玉凝姑娘,成了无柳街的花魁娘子有何不好?”

    “混账话!没见人家姑娘眼睛里啜着泪花呢吗?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沦落青楼?”

    “请问,刚才那位姑娘是哪间青楼的?”

    王婶眉头一拧,见我心急如焚,又看看巴巴瞅着我的婵娟,嘴巴一咧,“天香楼的!满窑行就属她们家能闹腾!”

    我忙拉起婵娟往回走,却被王婶叫住,“这位公子,老身看你一表人才的,劝你一句,这么俊的姑娘在身边,您还瞎惦记什么啊?”

    我苦笑,吃锅望盆,得陇望蜀莫吗?男人天性如此吗?

    婵娟替我憋气,正要辩解,被我拉住,“多谢王婶,在下铭记在心。”

    回到客栈,留下赵虎看家,带着萧飞匆匆赶往无柳街,因婵娟坚持,便也带上了她。路上,萧飞不解,几次追问我为何要去人多嘴杂,容易暴露的无柳街。我脚下不停,认真应道:“帮我去认一位故人。”

    夜晚的无柳街,灯红酒绿,遍布着醉生梦死的男人,充斥着淫词艳曲,何其繁盛!尤其天香楼又有新姑娘“**”,更是招揽生意。我们几人赶到时,里面已经叫起了价——

    “5两!”

    “7两!”

    “10两!”

    ……

    萧飞身子明显一怔,也许是看到了台上浓妆艳抹,再寻不见昔日温婉柔媚的玉脂;也许是因为玉脂身旁,那个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少女。被强架起的小脑袋,依旧明眸皓齿,只是罩上了浓郁的哀愁。

    “月牙?!”萧飞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