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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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高处看人总能看出些不同的感觉。

    陆凤急匆匆地走了,金九龄端着杯已经冷掉的茶走到茶馆二楼的栏杆处眼睛盯着一点往下看。

    下面是芸芸众生。

    通过金九龄的这双眼睛曾经看过什么呢?

    他看过亲手掐死自己孩子的母亲,他看过为了儿子顶替罪名的父亲,他看过醉酒骂自己妻儿的丈夫,他看过为了公婆幼子累晕的妻子,他看过为了家产毒害父亲的儿子,他看过为了父亲自己充军的女儿。

    而这一切不过是他所看到东西的冰山一角,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透了世间冷暖善恶。

    直到杨牧之的出现。

    金九龄看不懂杨牧之。

    因为不耐烦青衣楼一而再再而三地请他出山作专属医师,杨牧之送他们一包药粉。

    无毒无害甚至还能强身健体,只能在眉眼间留下一条不易察觉的红线。

    像的妥协,又像调皮的报复。

    一瞬间,金九龄看着自己手下的“红线们”,很想看看牵红线的人,也许是个有趣的人吧。

    又遇时十万火急。

    带在手下的一个捕快办案的时候和唐门的人起了冲突,被毒得只剩一息尚存。金九龄背着他找上了杨牧之。

    三两下封住穴道,杨牧之动作快又灵巧,只两天毒就清了。

    可听着那人调试新做的琴的时候,金九龄却怎么都听不够似的,不想走。

    捕快六扇门一日没您就该乱套了,留不得。

    其实是夸张了的,只为了拍他的马屁。所以纵然不愿意也还是离开了。

    再遇是锦绣山庄,杨牧之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金九龄却一眼认出了他。

    那种通身的优雅贵气不会是一个下人能有的,更何况他的身影曾出现在他梦境中无数次,再熟悉不过。

    不过,杨牧之又有些不同了,看着他和花满楼之间的亲昵默契,金九龄心里像是破了醋缸子,酸溜溜的。

    陆凤知道他的心思要他赶紧拆散了在花厅甜得腻人的两个人,他笑,承你吉言。

    却除了贪婪地多看杨牧之几眼再不敢有别的动作。

    只因他有了恋人,所以发乎情,止乎礼。

    就算每日心里想他念他,却只由陆凤帮自己带声问好。

    就算跑遍京城寻了他可能喜欢的玩意儿仔仔细细包了,心里甜滋滋地送到峨眉山去,却只能是随手买的。

    就算给他写了一封信两封信直到百封信,收到陆凤的消息也只帮他送了信。自己写的全部压在箱底。

    金九龄曾经宣扬:不是天下最好的酒不喝,不是天下最好绸缎做的衣服不穿,不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不用,不是天下最好的人不爱。

    现在才发现,他的的确确爱上了天下最好的人,只是那人不爱他而已。

    笑了笑,泼了手里茶杯中冷掉的茶水,金九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

    睁开眼睛,花满楼强自镇定:“我怀疑牧之是被劫持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杨牧之肯定不会是自愿离开的,他没有原因离开,也不会决意离开还大意地把帕子遗落。

    第二个原因,杨牧之肯定不会是被绑架的。因为如果是绑架不可能直到现在还没有递来消息要赎金或者开交换条件。

    于是就只剩被人劫持,杨牧之身手不差,能够劫持他还不弄出声响想来是武林高手所为。

    有能力豢养这样的武林高手而且想要劫持杨牧之的就只剩一一南王府。

    将这件事里的弯弯绕拆开揉碎解释清楚,花满楼看了几人一眼,不慌不忙地部署。

    “欧阳姑娘还昏迷着,孙姑娘留下来照顾她,而西门庄主留下来保护两位姑娘。”

    见孙秀青和西门吹雪点头,他又看向另一个白衣剑客:“还要麻烦叶城主找到陆兄要他帮忙想想办法。”

    抱着剑的白衣剑客闻言颔首,算是答应了。

    只剩下花满楼自己的行动安排没有公布,可同坐的另外三人却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要单枪匹马闯南王府救回自己的爱人。

    手里的帕子快被绞碎了,孙秀青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不出来。

    她想劝吗?当然!

    这实在太危险了,万一到时候杨牧之没救出来还搭进去一个花满楼这可如何是好?

    她能劝得动吗?当然劝不动!

    凭花满楼对杨牧之的情意,别是单枪匹马闯南王府了,就算是九死一生闯幽冥地府他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

    于是就这么定。

    孙秀青到大堂送花满楼,马已经备好了,就在门口。

    可是花满楼却不急着走,他去到前台,捡了三块还冒着热气的南瓜饼仔仔细细包好了放怀里。

    一瞬间,孙秀青眼里的泪就掉下来了,她知道杨牧之最爱吃南瓜饼的,她还知道今早他想再吃一块的时候被花满楼拦了。

    没人知道花满楼将要面对怎样的艰难困苦,他心里却还惦记着爱人最爱吃的东西。

    如此情深。

    站在门口朝孙秀青遥遥一拜,花满楼再不停留,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送过他,孙秀青一转身就看到叶孤城带着自己的剑走过来,显然也是要离开的。

    “这段日子不太平,叶城主也多加心呀。”

    点点头示意听到了,叶孤城运起轻功很快就消失在女人的视线里。

    只是却没有同约好的那样去寻了陆凤,而是停在一处偏僻的院落。

    深秋,正是菊花开的灿烂的时候。

    院子里摆了一圈菊花真真是争奇斗艳,看到这些,叶孤城想起往年这个时候自己喜欢在白云城酿菊花酒,眸子里有一丝松动。

    伸手推开了门,里面身着黑衣的人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出来后还不忘关好门。

    见到叶孤城,黑衣人单膝跪地,低下头颅表示忠诚:“主子。”

    白衣剑客的声音冷冷的:“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

    自伴在他身边,知道眼前人已是怒极,黑衣人挺直了脊梁:“主子息怒!气急伤身,您身上的余毒还未清。”

    见叶孤城没有反应,他又规劝:“自古成大事者不拘节,主子若是下不了手,阿齐愿意代您去做,您别再逼自己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叶孤城不欲再听,转而问:“杨牧之如何了?”

    阿齐吞吞吐吐:“我将他绑来的时候不知他犯了什么病,浑身颤抖,索性就把他晕了……现在还在昏睡。”

    “他可见过你的脸?”

    “未曾。”

    一脚踹开门,叶孤城走到里间看到那人果然昏睡,又看到他手上,脚上绑住的绳子,一个剑花给挑开了。

    阿齐见了就要劝,被叶孤城一瞪给瞪回去了。

    临了只能试探性地问一句:“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露个破绽让他逃走……不许伤他。”

    “主子!现在不是您心软的时候,这人能解天下百毒,不能一一”

    “嗯?”

    “是。”

    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之醒来发现蒙在自己眼睛上和塞在嘴里的布已经不见了,手上脚上的绳子也断了。

    只是后颈火辣辣地疼,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力气更不用运功了。

    好在一对好耳朵还在,屋里除了他在,没旁人了。

    悄悄下地想站起来结果一个腿软,要不是抓住了床柱估计要摔在地上。

    一步一步挪到外间,桌子上还有吃了一半的下酒菜和半坛酒,难不成绑了他的那人吃饱喝醉睡大觉去了?

    会有这么粗心的挟持者吗?

    心趴到门上,哦,怪不得,门被从外面锁上了,就算自己有钥匙也开不了门,开不了门自然逃不出去。

    不对!

    除了门,这房间还有窗户,一扇一扇试过去,果然在试到最后一处的时候,窗户开了。

    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从窗户爬出去,杨牧之左瞧瞧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快步跑了出去。

    跑到巷子口的时候,两个中年人正嘻嘻哈哈地下棋。

    杨牧之身子一抖,一方面是因为瘾上来了压不住,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这两个中年人是敌是友。

    若是和劫持他的人是一伙的,那凭自己现在的身体恐怕根本不能战胜他们。

    该怎么办?

    心里扑通扑通狂跳,杨牧之决定赌一赌冲过去。

    上天保佑,他运气不错,离开那巷子后一路往人多的地方走,终于把力气耗尽。

    力气耗尽,强压着的毒|瘾占了上风,杨牧之感觉自己快要被撕扯成两半。

    一半告诉他:“我晓得你已经努过力了,只是地吸一口没人会怪你的。”

    另一半告诉他:“杨牧之你醒醒!你不是一个人!想想花满楼,一口都不可以吸!”

    斗争半晌,脑子一片混沌。

    杨牧之只记得一个名字:“花满楼。”

    他无意识地开口唤:“花满楼……花满楼……花满楼……”

    或许是这名字对他有与众不同的意义,他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劲儿来,跌跌撞撞往前冲了一段路。

    不知撞到多少年轻的姑娘伙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引发一阵的骚动。

    这骚动引得闭眼不语的人睁开眼睛。

    金九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下面那个走路跌跌撞撞的人是他刚刚还在想的人。

    脚尖一点借力腾空,一瞬后落到那人身边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牧之?你怎么这个样子?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怀里人无意识的呓语。

    “花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