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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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苾棠去了一趟善觉寺的作用, 反正自从她把从善觉寺求来的平安符挂在母亲屋里, 沈诺岚的孕吐就慢慢好了起来,到了苾棠成亲前, 沈诺岚的饭量变得比平时还要大了。

    一家三口一起用了晚膳, 姚世南脸上颇为落寞,他成亲才半年, 宝贝女儿就要出嫁了, 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太短了些。

    “爹爹,娘就交给你照顾了,还有肚子里的这个。”苾棠轻轻摸了摸沈诺岚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 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

    姚世南的大掌落在苾棠的头上, “棠棠放心, 去了肃王府也别委屈自己,要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你回家来告诉爹爹,爹爹帮你出气。要是肃王待你不好了, 棠棠也别忍着,大不了回来和爹娘一起过。”

    苾棠被他逗笑了,“哪有这样的?”人家不都是教育女儿要相夫教子,夫妻和睦什么的吗。

    “三从四德那些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的。”沈诺岚握着宝贝女儿的手,“你父亲的是对的,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都不希望棠棠委屈自己, 咱们并不求着肃王什么,不需要棠棠必须留在他身边。他现在是个好的,要是有朝一日他变了,棠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父母的身边,永远有棠棠的位置。”

    “娘~”苾棠的眼睛湿了,她飞快地眨巴两下,把头靠在姚世南宽阔的肩头,软软地唤道:“爹爹~”

    一家三口你拉着我,我靠着你,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啪”的一声轻响,爆了一个烛花。

    过了片刻,沈诺岚轻轻推了推姚世南,“你先去吧,我和棠棠再两句。”

    姚世南知道她要叮嘱什么,也不多话,站起来又摸了摸苾棠的头,大步离去了。

    沈诺岚拿出一个精美的册子来,苾棠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前世也是有过这么一遭的,那册子是避火图,画得是各种奇怪的姿势,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就赶紧收起来了,本以为她不用学习,日后自然就会了,没想到和韩从瑾从未有过那样的时刻。现在想想,她倒是有些庆幸了。

    沈诺岚翻开册子的第一页,搂着女儿的肩膀,低声细语,告诉她一些基本的常识。苾棠白嫩的脸颊涨红,身子扭着不肯看,奈何被母亲搂住,她又怕碰到母亲的肚子,不敢乱动,只好匆匆瞥了一眼,嗔道:“娘,别看了,这画的没有萧昱琛好看。”画工不错,工笔细腻,可长相就差萧昱琛太远了,再,母亲的她也知道是什么,萧昱琛有时候亲吻时动情,抱她太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的。

    沈诺岚吓了一跳,难道女儿见过萧昱琛的?转念一想,呆呆应该的是萧昱琛的脸吧。“不看就不看,棠棠看这里。”她又翻开一页,是个最基本的姿势,“棠棠好歹看一眼,要是什么都不懂,可是要吃苦头的。”丫头什么都不懂,据她所知,萧昱琛也没有通房,两个都是一窍不通,遇到一起可太糟了,怕就怕萧昱琛鲁莽行事,伤到宝贝女儿。

    苾棠无奈,忍着羞扫了一眼,一男一女上下叠在一起,面对面相拥,“好了,现在已经看过了。”

    她的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沈诺岚不再勉强,把册子放在她的枕边,“这是给棠棠压箱底的,记得撞到箱子里,没人的时候,棠棠要自己全部看一遍,知道吗?”

    苾棠胡乱地点了点头,沈诺岚又拿出个精致巧的瓷瓶来,“棠棠,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传之物,女儿出嫁时都要带上的,名唤‘青羽黛’,这可不是用来画眉的。”

    这个东西苾棠也知道,不过前世母亲并没有在成亲前一日给她,而是等她第三日回门时才交到她手里的,不知为何这一世会提前给了,可能母亲觉得肃王府比起延平侯府更危险?

    “这是一味毒|药,无色无味,下到饭菜里或者酒水茶水里,就是用银针也查不出来。坏处就是不能一次见效,视身体强弱,可能要三到五次才能把人毒死。”沈诺岚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棠棠永远也用不到这青羽黛,但是我们沈家的女儿,可以没有害人的心,却不能没有害人的手段,不能想杀人却无计可施。”

    女子生活不易,有些人家的后宅可谓是腥风血雨,将来肃王要是纳了侧妃,或者他登上大位,后宫里有了无数妃嫔,难保女儿生活的坏境是一派祥和。女儿娇软可爱,从不主动害人,但要是女儿真的下了狠心要谁的性命,她不能让女儿束手无策。

    “这、这即是毒|药,为什么叫‘青羽黛’,听上去还真的像是画眉用的。”苾棠有些奇怪,前世她被这毒|药吓到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沈诺岚仔细答道:“因为被青羽黛毒死的人,就是高明的太医也查不出原因,只当是身体不知何故渐渐虚弱,拖上一两个月就断气了,唯有一点,中了青羽黛的人,眉毛根部会有些深青色,极像是青色黛笔画上去的,但却擦拭不掉。”姐姐那里也是有这样一瓶的,她知道昭文帝对苾棠下手,还曾经试探着姐姐能不能害死昭文帝,可惜姐姐话里的意思是否决,也就只好作罢了,毕竟这毒下起来太过麻烦,偶然一次还行,没有姐姐的配合,她自己不可能给昭文帝下毒三五次。

    “这两样棠棠都收好。”她把瓷瓶放到那避火图旁边,又拉着苾棠的手,细细叮嘱了一番,直到蜡烛燃尽,白露进来换了一根新的,沈诺岚才住了口,她不放心地看着宝贝女儿,捏了捏她的鼻尖,“棠棠遇到什么事都别怕,有娘在呢。”

    苾棠倒是一点儿都没怕,她觉得怕的是母亲,母亲好像特别不放心自己,完全不像她平时泰然自若的样子,相比起来,前世嫁到延平侯府母亲倒是淡然得多。“娘,别担心,我会常常回来看你和爹爹的。”

    沈诺岚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样的清澈明亮,她突然有些怀疑,把女儿嫁到肃王府,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女儿能适应将来的宫廷生活吗?是不是应该把女儿嫁给一个身世不起眼的人,这样那人就不敢欺负女儿,就像当初她自己嫁给白平昌一样。

    事到如今,她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女儿明日就要出嫁,就算想悔婚也不可能了。

    “棠棠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沈诺岚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两个丫鬟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出了院门,沈诺岚看见了姚世南高大的身影,他并没有离去,而是一直等在院门处。

    “怎么不先回,等了这么久?”沈诺岚可是在苾棠屋子里留了一个多时辰,他就在这里干站着等她?

    姚世南迎了上来,“天太黑了,我不放心你。”月亮只是个新芽,不甚明亮,他既不放心沈诺岚走夜路,也舍不得女儿,明晚这院子里就没有女儿的身影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天虽然黑,不是还有灯笼吗?”沈诺岚嗔道:“你都忙碌一天了,不早点回去歇着,还要在这里站着,累不累?”

    听夫人关心自己,姚世南眉开眼笑,一把将沈诺岚抱了起来,“咱们一起回。”

    沈诺岚略一挣扎,“快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我突然想起今日的负重训练没做,夫人就帮我一把,让我把训练完成吧。”姚世南哈哈大笑,抱着沈诺岚迈开大步,沈诺岚也是一笑,没再什么,只把头靠在他健硕的胸膛。

    夜深人静,苾棠靠在床头,量着她生活了半年的闺房。离开父母,她也很是不舍,好在离得近,能常常见面。再,这一世她还有了父亲,就算自己离开了,还有父亲陪在母亲身边,将来她还会有弟弟妹妹。

    她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柔软的床褥,却摸到了母亲留给她的两样东西:青羽黛和避火图。

    把那精致的瓷瓶握在手心,苾棠叹了口气,她也不希望自己将来会用到这样凶险的东西,且留着傍身吧。萧昱琛倒是亲口过,他将来不会有侧妃侍妾,他只要自己一人。苾棠是相信他的,他从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言出必诺,苾棠相信他当时绝对是真心的,也是认为他自己能够做到的。可世事无常,将来的事谁也不准,要是真的有需要她下手的一天,她希望自己不要太过懦弱。

    把瓷瓶放下,苾棠又摸到了避火图。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抬起身子看了看,屋里就她一人。她咬着唇,心翼翼地把那精美的册子开,又侧耳听了听明间的动静,白露和秋霜都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苾棠颇有些做贼心虚,飞快地扫了一眼,又翻开下一页,她很是谨慎,生恐翻页时那细微的声音被丫鬟听到。不过翻了几页之后,她就忘了要心了,咬着唇皱着眉,嘀咕道:“这是什么姿势,人怎么可能扭成这样?这个又是什么,脚不着地怎么站得稳,难道是靠男人抱着?”

    研究了半天,终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连着翻了几页,见那姿势越来越难,苾棠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嘛,跟杂耍似的,怎么可能做到呢?”

    “姑娘睡不着吗?”白露听到她话的声音,起身在门口问道。

    苾棠吓了一跳,飞快地把避火图捂在被子里,脸如火烧,“睡了睡了!”

    ……

    袁静珍一大早就到了四明街的沈府,今日苾棠大婚,她和沈书嫣做为女方的亲眷,要去竹园参加婚宴。

    沈书嫣已经收拾妥当,表妹大婚,她也难得地妆扮了一番,点了口脂,梳了百合髻。见她来了,起身笑道:“袁姐姐,咱们现在就走吧。”表妹要嫁人,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表妹头戴凤冠穿着大红嫁衣的样子。

    “再等等,我、我想去外院的书房。”袁静珍看看沈书嫣的脸色,“就两句话就行。”

    “袁姐姐去吧,不用着急。”沈书嫣自然知道她是去找哥哥,定了亲的男女这样见面也属常理。

    自从上个月十五在善觉寺遇到桂香,事关袁府,她想来想去,不能瞒着,一回家就把这事告诉哥哥了,而且她和郭星锐也安排好了,就等这个月十五趁着桂香出门把她直接劫持了。

    此事太过重大,要是袁侍郎是通敌卖国之人,那袁府是终将要覆灭的。沈书远和妹妹两个去了父亲的书房,把此事一五一十地讲了。

    “郭星锐?朝廷钦犯?”沈诺岱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怪不得她死活都不肯议亲,恐怕跟这个郭家死里逃生的独苗有关。女儿颇有点儿像她的二姑母,表面温柔娴雅,内里坚毅果决,是个主意大的,她要是真喜欢那个郭将,恐怕做父母的也拗不过她。

    沈书嫣急道:“爹,郭家是被冤枉的!”

    “别急,我立刻着手调查这个袁侍郎。若真是里通外敌,绝不能放过!”沈诺岱抬眸看了看儿子,“至于袁家姑娘——”

    沈书远道:“袁姑娘已经与我有了婚约,若她对此事毫不知情,我可以提前与她成亲,罪不及出嫁女,只要她嫁到咱们家,袁家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他和袁静珍本来定的是年底成亲,现在看来是等不到那么晚了。

    袁家这样的大罪,必然是要满门抄斩的,只要袁家的事在成亲前败露,那袁静珍就会和全家人一起上刑场,未婚妻子都死了,哥哥自然就能自由。沈书嫣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哥哥没忘记三公主,只是他却有颗慈悲的心,这是一个摆脱皇帝赐婚的绝佳时机,他却为了救名义上的未婚妻子白白放过了。

    沈诺岱沉吟片刻,“此事不宜草惊蛇,我会暗中调查,你试探那袁姑娘也要心,至于那桂香,她是最关键的人证,要及早弄到手里才行。只是桂香一旦被劫,这事自然就瞒不住了,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要尽快。”

    沈首辅盯上了袁侍郎,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被袁侍郎盯上了。

    沈家两任首辅,门生众多,若沈诺岱是支撑着大齐半个天空的参天大树,那这棵大树的根系早已遍及了大齐的各个角落,若是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那些大大的根系被从泥土中带出来,那大齐的土地都要整个翻一遍了,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会卷入这场腥风血雨,到时候恐怕姚世南和萧昱琛都不能幸免,朝堂动荡,大齐危矣。

    自从自家的女儿被昭文帝心血来潮指给了沈书远,袁侍郎就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要是能扳倒沈诺岱,那可比一个的郭渊强太多了,等西荣二皇子登基的那天,他必然能位极人臣。不过,他还是要一个明确的保证才行。

    很快,西荣二皇子就给了他想要的保证:只要能把沈家除掉,他将来就是西荣的首辅大人。

    袁侍郎兴奋不已,大齐人才济济,他就是兢兢业业干到死,最多就是往上一级,坐到礼部尚书的位子,要是能当上首辅,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人了!一步登天啊!

    不过沈诺岱可不是那么好扳倒的,他心机深沉为人谨慎,更有无数忠心耿耿的手下。当然,这也难不倒袁侍郎,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他现在就有了一个绝妙的“家贼”。

    当初他勾引了郭渊书房里侍奉笔墨的丫鬟桂香,得到了郭渊的无数手书,伪造了郭渊的笔迹,又有西荣二皇子亲笔写的书信,联合秦英寿,一举扳倒了郭渊。不过,他得到的好处远没有秦英寿多,秦英寿有了西荣二皇子的消息,差点把西荣太子连窝端了,算是战功赫赫。

    这一次他算故技重施。没有沈诺岱的手书也不要紧,只要有西荣二皇子亲笔写的信就行,信中语气熟稔地起沈诺岱先前帮他做过什么事,接下来两人又商量好了要做些什么事,沈家两任首辅,后宫有沈皇后,武将有姚世南,完全可以推翻萧家,自立为王,到时候西荣必助他一臂之力,共享天下……云云。

    有了这样的信,昭文帝还能饶得了沈家?

    袁侍郎已经可以预见到沈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刻了。至于把这重要书信放到沈家的人,自然就是他的女儿袁静珍了。不能放到沈诺岱那里,放到沈书远的书房也是可以的。按理,袁侍郎应该等到年底袁静珍和沈书远成亲后再安排,可那一步登天的欲望太过强烈,他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了,再,女生外向,袁静珍和沈书远成亲后还肯不肯帮他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很难,还是尽早比较好。至少他很肯定,目前在袁静珍心里,她的弟弟比她的未婚夫君要重要。

    所以,这次袁静珍来到沈书远的书房,怀里就揣着两封西荣二皇子的亲笔书信。

    她自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什么,父亲为了防止她偷看,特意把信封了口,只是沈家对袁家态度有些轻慢,他要地教训一下沈家,这样女儿嫁过去也不至于被这些人轻视。父亲还许诺了要是她能把信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沈书远的书房,将来她出嫁后弟弟也不用她担心,一定会得到袁家全力培养。

    袁静珍尚在犹豫。

    把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信偷偷放到沈书远的书房,这听起来很是危险。不过,沈家和袁家是姻亲,和沈家结亲,父亲也有莫大的好处,他应该不会自毁长城,去害自己人的。也许就像父亲所,只是一个的教训吧?要是能因此让沈家更重视自己,也是好事,不是吗?

    她来到书房的时候,沈书远去了沈诺岱那里,今日是苾棠大婚,沈家全家都要去竹园庆贺的。

    本以为院子里守着的仆从不会让她进去,没想到那人恭敬地弯腰低头,“袁姑娘请在书房稍候,我们少爷一会儿就过来。”

    袁静珍压着内心的欢喜,进了书房。书房是一个男人处理事务的重要场所,连沈书远的书房她都可以随便进来,那是不是沈书远是极为看重她的?

    还是不要放这书信了吧?沈书远对她已经足够好了。袁静珍一边想着,一边量着书房。

    几排黄梨木大书架从地到顶,摆满了书籍,经史子文全都有,还有些庞杂的地理志、医书什么的。这些书都不是全新,显然常常被人翻阅。袁静珍的心里既有些骄傲,又有些心疼,他能连中三元,除了天赋,还有常人不能及的勤勉吧。

    书架最上面一格放了一个锦盒,袁静珍心头一动,抬手摸了摸,那锦盒太高,她够不着。要是搬个椅子过来垫脚,万一沈书远这个时候进来,她可就不清了。

    袁静珍抬头盯着那个锦盒,总觉得里面的东西自己应该看一看。她咬着唇,在书房里转了两圈,犹豫着该不该冒险,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她吓了一跳,幸亏没有乱动,不然正好被沈书远看到。

    “袁姑娘来了?”沈书远清俊的脸上挂着浅笑,“我去父亲那里了,让袁姑娘久等了。”他依旧是一身竹青色锦袍,长身玉立,儒雅矜贵,如芝兰玉树一般。

    “没、没等多久,我也才刚来,我今日是和沈妹妹一起去竹园。”袁静珍低下头,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沈书远道:“正好,我也要去呢,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