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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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桥姝后,殷朔又回归御书房,整日里熬夜不见人影。

    但他这次体贴的留下一个暗卫,方便桥雀无聊时问东问西。

    临近八月,京城依旧酷暑难当。

    往年这个时节,殷朔都会甩去游园避暑,今年宫内却没个消息,让朝臣不由心里嘀咕——难道昏君真的转性了?

    狐疑刚起,文烟宫内就接到圣旨。

    桥雀听的迷茫,越过平华往后看,见殷朔没来,收回目光纳闷道:“避暑?我一个人去?”

    平华赔笑:“是,陛下这是心疼娘娘呢。”

    桥雀眨眨眼。

    依他对殷朔的看法,这件事的目的怕是不止于此。

    遣走平华与其他宫女,桥雀独自回到内殿,敲了敲朱木桌。

    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边,低垂着头奉上密信。

    桥雀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心口,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发现避暑果然是个借口,真正要把他推出后宫的原因,分为三点。

    一、殷朔筹谋至今,终于要和苏仲朝正面怼一波,而他留在宫里就是个活靶子,严重影响了暴君不分敌我的暴力输出。

    二、他爹娘进京了,他出宫后可以换回青衫,回家和老父母见一面顺便抱头痛哭。

    三、八月初有个文人诗会,由大学士举办,他过去混个脸熟,对日后的工作发展很有利。

    信的后面还有一堆表达思念与爱意的话,但桥雀已经被‘能出宫浪’的快乐俘获,直接放下信件收拾起外出的东西。

    到了出发那日,他早早上了马车,没等一会,便兴冲冲的催着护卫军速度出宫。

    等殷朔熬完一夜、来不及用早膳便匆匆赶来,想和桥雀临走前再见一面时,他的美人早就欢快的扑进了桥家刚置办的宅院里。

    彼时桥父正在忧心忡忡的喝茶,瞥见眼熟中带点陌生的少女冲进来,还当这是邻居家的姑娘。他只是江南一个的知府,在显赫的京城中无足轻重,余光看到少女昳丽绮艳的容貌时,虽觉眼熟却不敢多看,只起身客气道:“这位姑——”

    他的话尚未完,桥雀便笑眯眯的凑近道:“爹,这是咱们新家啊?”

    桥父:“?”

    爹?

    爹??!

    桥父猛的抬眼,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

    少女一袭水芙色罗裙,长袖对襟,腰身纤细,皓白的腕上戴着翠绿的玉镯,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发髻上的步摇摇曳晃动,一如她眼波流转的双眸,灵动又瑰丽。

    瞧着这张堪称绝色的脸。

    倒的确是他儿子。

    只是

    他儿子明明姿态清雅、端正矜贵,怎么会露出这么娇憨的神色?!

    那个昏君到底把他儿子怎么了!!

    桥父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所幸桥雀一把扶住了他,他才抖着唇稳住身体,遣散屋内的侍女,并让人把桥母喊了过来。

    桥母一进屋,眼泪就很水龙头似的刹不住,抱着桥雀哭个没完,听的桥父差点把自己的目的都忘了,在旁木了许久才动唇:“你、你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桥雀疑惑的歪头,漂亮的眼里满是茫然。

    ——看起来更懵懂无辜了。

    桥父捂住心口,在心肌梗死的边缘几度徘徊,最终忍不住闭眼:“你、你怎么能穿这种衣裳!”

    桥雀还没话,桥母先一步心疼的开口,抚摸着桥雀的脸颊抽抽噎噎:“你往日最是不喜鲜妍艳丽的衣服,现在为了桥家,居然甘心受到这等折辱,和息,是爹娘对不住你。”

    桥父:“?”

    这是折辱吗?

    他怎么感觉儿子穿裙子时挺欢快的?

    桥父呆滞的看向桥雀,便见上一秒还笑的甜甜蜜蜜的儿子,这会却垂下眼,精致的容貌收敛了神色,唇边扬起的苦笑,竟与从前的温雅君子有几分重合。

    他轻声叹息,揽住桥母的肩膀,容色稳重,声音清润,再没有方才的糜糜艳色,仿若脱去华丽外衣,露出来里面挺拔的修竹:“娘,只要你与爹能安然无恙,和息做什么都愿意。”

    桥父的良心顿时惨叫一声。

    刚才的难以置信与无法接受,此时尽皆化为心痛。

    是了。

    若非那个不孝女枉顾阖府性命逃走,他引以为傲的嫡子,又何须屈辱的扮做女子?

    桥父越想越恨,余光瞥到桥雀抿着唇的容色时,又忍不住一个恍惚,升起几分突如其来又荒谬的疑惑。

    起来和息原来是这副样貌吗?

    总觉得比以前过于张扬了点。

    下一瞬,桥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再看向桥雀时,已然忘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只皱着眉道;“扮做女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你当初不是欲从水路脱身吗?怎么一路入了宫?还成了、成了陛下的宠妃?”

    到后来,桥父的表情都扭曲起来,看起来格外怪异。

    桥雀轻咳,若无其事道:“引路的公公太谨慎,我并没找到逃离的会,之后入宫遇见陛下,陛下宽容大量,不介意我的欺君之罪,此事便揭了过去。”

    桥父抖着唇:“那你、你和陛下现在”

    桥雀遵循人设的别开脸,略微羞赧道:“嗯。”

    桥父彻底厥过去。

    桥母一声惊叫,唤了外面的侍卫将人搬回房间。

    桥雀在旁边心虚:这就晕了?万一他儿子我是上面的那个呢?

    系统:你是吗?

    桥雀:

    无话可。

    桥雀回了‘桥姝’房间,遣散门前侍女,悄悄脱下裙装,换回锦衣长袍,随后溜回隔壁。

    桥母将他与桥姝的房间并在一起,为的就是方便他来回切马甲。

    对镜正衣冠,确定现在的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个温润的公子后,桥雀来到桥父的房间,正式登陆‘桥和息’这个账号。

    在家中服侍了生无可恋的桥父几日。

    桥母趁这个会与他了他离开之后的事情。

    桥雀细心听着,得知自己被迫多出‘病弱’人设,所以上京的路上始终没有露面后,他在出门参加诗会时,特意擦了擦粉、作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文人诗会的举办地点在春日阁,外表瞧着是一座普通酒楼,

    里面却相当风雅,楼分三层,层层挂满了花灯,每一盏花灯内卷着一张纸,纸上尽是不同的问题。

    第一层考的是基础,就和现代的填空题一样,出题者会在四书五经又或偏僻游历中选题,在关键字句上空出一块,供答题者提笔作答,且必须答对三题方算通关。

    第二层考的是策论,就时政、农事、民风等问题出题,答题者提出自己的想法与观念,倘若见解独到,获得朝中文官的青睐,或可直接被引入翰林院培养。

    第三层则是真正的文人诗会,每隔半月一次,在傍晚时分举行,诸多文人临时以花、酒、月等风雅之物作诗,邀月倾樽笔墨风流。

    而这一届的大学士性格严肃稳重,要求也极高,接春日阁后,更是将花灯内的题目尽皆过滤了一遍,提高了不少难度。所幸殷朔没让桥雀闯关,只让他来这露个面,加深一下在大学士心中的印象。

    桥雀乐的咸鱼,神色苍白的轻咳着进酒楼后,一双眼眸流转,满是好奇的看向四周。

    春日阁环绕一圈桌椅,中心被挖空,摇曳着数之不尽的花灯。

    三楼在最高处不易得见,二楼行走的人稀少,唯有一楼人头攒动。

    然而一楼人虽多,却没几个成功闯关,全在满头大汗的嘀嘀咕咕。

    桥雀身着青衣,发束玉冠,饶有兴致的穿梭其中,便听身旁满是磕磕绊绊的声音。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有弗”

    桥雀顺嘴接话: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

    系统动了动眉。

    “大路繁缨一就,次路繁缨七就。圭、圭”

    桥雀啧了声:圭璋特,琥璜爵。

    系统侧目。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桥雀悠悠道: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系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答案?

    桥雀随口道:都是四书五经里的内容,我上学那会学过,所以还记的一些。

    系统有点迷惑:是吗?

    你不是都毕业三年了吗?

    为什么还记的这么清楚?

    桥雀不在意道:这些都是必学课程、传统文化,你随便抓个华人,人家都能倒背如流的背给你听,我只是记的一些,算不得优秀。

    系统没了解过他的世界,听了这话顿时被震住,再一思索他之前信拈来的默背出了解毒药方,不由更是信了几分。

    ——原来这些都是基操。

    来之前我还以为这些填空题会很难。桥雀放下掩面轻咳的,靠在栏杆兴致勃勃道:没想到大学士还是下留情,没弄太偏门的字句,尽出了些书上有的简单内容。

    系统无意识的皱眉,看了看被卡在一楼抓耳挠腮的书生们,总觉得桥雀的话有哪里不对。

    这很简单吗?

    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有用武之地了!桥雀双眸明亮,伸探进一盏花灯内,从中抽出纸条,高高兴兴道:一楼人太多,等我上了二楼,大学士注意到我的几率变大,我的刷脸计划也就能完成啦。

    系统环视周围,见不少书生的注意力都从纸条上挪开,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不由凉凉道:不定大学士已经注意到你了。

    哪有那么快,我才刚进来。桥雀盯着题目上的内容,笑眯眯道:还是上二楼保险,反正一楼的题目也简单。

    认知出了问题的桥雀毫无所觉,看完题目却没急着回答,而是接着往前走。

    精致漂亮的花灯阁楼中,他的身影半明半昧,如玉般的侧脸笼上朦胧的光晕,人来人往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似是在笑,骨节分明的指从殷红的花灯里勾出题目时,垂下的卷翘眼睫轻轻眨动,便将古井无波的池水荡开圈圈涟漪。

    他生的极为好看,乍一眼有种雌雄莫辨的姝丽,仔细瞧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

    旁人见他陌生,一时不敢上前,只敢在暗中偷偷打量他。

    直到他一口气拿了三张题目,这才有人不徐不疾的走近,微笑道:“公子可是初来京城?这春日阁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题目拿的多了,却一题都解不出来,可是要罚酒三杯的。”

    桥雀不认识他,客气道:“多谢提醒。”

    归,他的神色依旧淡定,让人愣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站在他身边的人眯了眯眼,笑容不变道:“在下盛行闻,对公子一见如故,公子若是不嫌弃,在下可助公子一同破题。”

    盛行闻?

    这不就是和原主一起参与殿试的新科状元?

    桥雀多看了他两眼。

    犹记的剧情之中,对方看似是个儒雅书生,实际是个切开黑,一入前朝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迎娶了大学士的女儿后,更是青云直上成为朝中栋梁,火速完成了寒门书生到大官的蜕变——然后倒霉催的被女主盯上,扑街于暴君之。

    和忠心耿耿的大学士对比,盛行闻的心思更深,是不是忠良也待考究。

    不过既然女主都已经被关起来了,他没了性命之忧,桥雀也就懒得多费心,收回目光摇摇头,直接拒绝了他主动帮忙的请求。

    盛行闻摇着折扇的顿住,敏锐的听到身后人嗤笑他自不量力的声音。

    他眼眸微深,面上风轻云淡不以为意,仍对着少年笑道“是行闻孟浪了。公子可是在找笔墨?这边桌案上有。”

    他姿态文雅,为桥雀引路。

    桥雀瞅了他两眼,忍不住道:你有没有发现,我和他撞人设了。

    系统:书生饱读诗书,大多脾气温和,你若是觉的自己没特色,回头可以女装出门。

    桥雀闭麦。

    有盛行闻出头,一旁明里暗里往这边看的其余人紧跟着凑过来,把他们围到桌案上坐下。

    桥雀将纸条一一摆放齐整,正准备伸去拿笔,盛行闻忽而皱眉,指着第一张题目道:“慎微五典,五典克从,这应当是尚书所言。”

    其余人愣了愣,面面相觑,意图从彼此的眼中找到答案,大眼瞪眼半天后,他们尴尬的别开脸,若无其事的附和道:“对、似是尚书。”

    虽然觉的盛行闻有点碍碍脚,但对方这么准确的出出处,桥雀还是不由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愧是夺得文首的状元郎,日后好好培养的话,殷朔就能放下一部分政务,有时间陪他掉魔力值了!

    盛行闻不知桥雀心头所想,被他笑盈盈的目光一看,捏着折扇的当即紧了紧,脱

    口而出道:“至于下一句,应当是宾于四门,四门穆穆。”

    其余人摇头晃脑,纷纷赞同:“没错没错,应当是这句。”

    桥雀笑容消失:“”

    你们认真的?

    他神色微妙,看向盛行闻,就见对方眉眼含笑,示意他拿笔,而一旁的其余人适时别开目光交头接耳,一副看不见他作弊的模样。

    但是讲道理啊

    你们给的是错误答案!

    桥雀哭笑不得,叹着气提笔。

    慎微五典,五典克从。

    纳于百揆,百揆时叙。

    一道题写完,他没理会周围人怔愣的眼神,笔墨不停的径直将另外两道填空题补上内容,随后起身,在鸦雀无声中微微颔首,走向二楼楼梯前的老者。

    老者轻抚长须,和蔼的接过题目,一眼看去,却赞道:“笔法肆意,笔锋有力,收放自如,当真是赏心悦目,你姓甚名谁,是哪家子弟?”

    桥雀抬作礼,温和稳重道:“在下桥和息,乃江南桥知府之子。”

    老者颔首,将三道题目过了遍,笑道:“无一错数,佳!”

    他让开身体,鼓励道:“上去做策论吧,好好做。”

    桥雀道了谢,神色从容的上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一楼众人才倒吸口气,仿若牙疼似的嘶了声。

    “这就做出来了?从拿到题目到思考,还没有半个时辰吧?四书五经共有万字之多,他是怎么做到的??把书吃了也没这么快吧!”

    “都草包美人,未料桥公子生的花、咳,生的如此钟灵毓秀,才智也远超俗人,日后翰林院内相见,怕是要敬一句桥兄了。”

    “原来他就是桥知府的嫡子,听闻桥和息身子骨弱,入京一路不曾露面,如今瞧着的确身形瘦弱,脸色苍白”

    “果然是寒门子弟,瞧着盛行闻那语气坚定的模样,我还真当他答的对,亏得乡试不考填字,不然他怕是连秀才都考不上!”

    “二楼考策论,就算桥和息过目不忘、将万余字倒背如流,也不一定能见解独到,入了那位文官大人的眼啊”

    今日的策论文官性格激进,你若是策论写的太表面温和,恐怕去不了三楼。桥雀刚在二楼书间坐下,便听系统轻咳道:需要作弊的话,我随时在线。

    ?桥雀打开窗户,奇怪道:为什么要作弊,不是来摸鱼的吗?

    系统:我看你就是条咸鱼。

    仗着角落无人,桥雀倚靠窗沿,笑道:咸鱼有什么不好的,总比作弊来的坦荡。

    他懒洋洋吹了会风,和系统叭叭叭了几句,正昏昏欲睡时,忽听前面传来一声巨响,把他的瞌睡彻底惊走,忍不住踮脚看去。

    二楼划分为数个书间,其中以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遮挡。

    桥雀的脑袋探出屏风,便见前方有个书桌歪斜,旁边站着个愤怒的秀才:“我等读书人苦读四书五经,你这酒楼不考诗词作赋,偏考这刁钻的医毒之术,分明是在作弄欺辱我们!”

    医毒?桥雀心里嘀咕,抬头再看向考官,便见那老者眉头一竖,怒骂道:“无能之徒,岂敢妄言考题,滚下去!”

    书生身形一滞,似乎没被这么直白的骂过,当即昂着脖颈色厉内荏道:“以酒楼当书院,何不是以五谷喻诗词,你们不敬读书人,我还不屑于在此久留!”

    他扭头就走,考官在后面呸了声,怒斥道:“的好听,你有本事不吃饭!”

    桥雀憋住笑,被这两人勾起了兴趣,缩回脑袋拿起白卷看了看。

    “问:何谓瘟疫,何防瘟疫”

    他笑着念了两句,神色却渐渐认真起来,惊奇道:岭南瘟疫虽未扩散,京城里的文官们倒是看的分明,拿这件事情来做考题,分明是在旁敲侧击的警醒他们。

    瘟疫之毒如附骨之疽,连太医院的御医都要心应对,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学子身上。

    既如此,那他们出这个题目的目的便显而易见——让学子回忆瘟疫的危害,构想预防段,内心提高警惕,避免意外中毒。

    “出题人不止有心。”桥雀若有所思:“还挺会紧跟时事。”

    他盯着卷面看了半晌,忽而提笔沾墨。

    系统瞅他:好要一起当咸鱼,你现在在干嘛?

    桥雀笑道:在给自己翻个身。

    若是一般的策论,他看一眼便略过。

    然而医术的背后总牵涉着无数性命,若能帮一把,他当然不会吝啬。

    笔墨游走。

    白卷上渐渐多出几行满是风骨的行书。

    “疫有寒有热,多偏于燥。”

    “瘴亦有寒有热,而多偏于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