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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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燕京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炎热。从端午节就一直晴到昨天。好在昨日傍晚乌云翻卷, 大雨稀里哗啦地泼下来, 砸在窗棂上啪啪直响。

    一雨过后,天空放晴, 空气中飘荡着草木的芳香,格外清新。

    叶棠脚步轻快地朝着“阅耕堂”走去, 身边除了玉簪,还有两个婆子提着硕大的红漆食盒。

    叶棠觉得今年夏天应该叫家有考生的日子——叶鸿煊要参加八月的秋闱,而岳见燊则参加七月的院试。

    尤其是秋闱,每闱三场, 要考九天七夜。考上了也得脱一层皮,所以当学霸首先得有个好身体。

    如今他们二人已经不用再去书院, 而是在家紧锣密鼓地备考。每天读书不辍, 差点中了暑, 于是太夫人把家里最清净最凉爽的阅耕堂收拾出来,让他们搬了进去……吩咐厨房给他二人做精细的膳食,夜里加夜宵。

    叶棠这时候自然不能作壁上观,主动把厨房的责任揽到身上,绞尽脑计地想如何才能做出营养全面,口味丰富的菜肴来。从一顿饭到一块糕点,她无一不是精心搭配,让两个考生多吃一点。

    阅耕堂是个三进的院子。

    进了黑漆如意门,入眼则是一座用白色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和几株参天的古树。

    绕过假山,沿着青色和黄色卵石铺成的石子铺成的径一路行去,一盅茶的功夫就看见一片青翠的竹林, 都是罕见的紫竹、斑竹、龙竹、金银玉寿竹,而且已经种了好些年头了。满目的清幽绿意,偶有风吹过,沙沙做响,霎时就冲散了酷暑的燥热。

    竹林的尽头是一个五间带耳房的正房。叶鸿煊和岳见燊一东一西各用一半,服侍的人则住在厢房。

    听见动静,叶鸿煊身边的大丫鬟秋砚和春柳都迎了出来,簇拥着她进了厅堂。

    厅堂四面都放着冰盆,迎面一阵凉气,让她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

    “和你了多少遍,送饭的事让丫鬟们做就是了。”叶鸿煊穿了件白色的淞江三棱布衫从东次间走了出来。

    “可是那样我就见不到大哥了。”叶棠朝他可爱地眨眨眼,然后就见岳见燊也走了出来,甜甜地叫了声:“燊哥哥。”

    岳见燊淡淡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睑,不再看她。

    叶棠抿了抿唇,心里涌起淡淡的失望。这人最近不知怎么了,好像刻意和她撇清关系一样,她和他话,就是这样一副不爱搭理她的样子。

    她窒了一窒,扬声吩咐丫鬟摆饭。

    “今天中午吃什么?”叶鸿煊一边净手一边看着丫鬟在桌上正中央摆了个九格乌木攒盒。

    中间一个圆盘里放着蒸好的晶莹透亮的薄饼,外面另有八个碟子里头盛着切好的酱肉,黄瓜,蛋饼丝、木耳、甜面酱等物,看着五彩缤纷,极有食欲。

    “今天吃春饼,还烧了溜鱼片、炸丸子、排骨莲藕汤,大哥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叶鸿煊觉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满面笑容:“妹妹真是能干,我觉得天天这么吃下去,我能胖十斤。”

    叶棠就笑着给他亲手卷了一个饼: “大哥正在长身子,又日日苦读,不会胖的。”

    然后给岳见燊盛了碗汤,他顿了顿,才接过去:“谢谢,我自己来。”

    因为没有长辈在,也就没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叶鸿煊一边吃饼,一边舀起了一碗汤尝了,赞了句:“嗯,清香鲜美。九弟,你也尝尝,好不好?”

    岳见燊也尝了一口:“挺好的。”

    “咦?你不吃香菜吗?我怎么不知道?”叶鸿煊瞟了一眼岳见燊的汤碗:“还是棠儿心细。”

    叶鸿煊就是这么一个脾气,生怕人家认不得他这个妹妹如何如何的好,无论对面是谁,一有机会总要炫耀一番。

    岳见燊“嗯”了一声。

    叶鸿煊就有些不满了:“喂,我你这个人,怎么最近话这么少?棠儿天天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泡着,费心费力地送饭来,你连夸都不夸一下。”

    “大哥,快吃吧,你不是饿了吗?燊哥哥应该是读书累了,不想话吧。”

    叶鸿煊切了一声,没再下去。大家安静地吃饭,一顿饭下来,只听到轻微的碰瓷声。

    吃过饭,叶棠就细细碎碎叮嘱秋砚和春柳:“冰镇的西瓜、绿豆沙、莲子汤虽然好,可到底是凉物,吃多了会坏肠胃。刚吃了饭不宜喝茶……”

    两人连连点头。

    岳见燊坐在宽大的书案前,看着眼前摊开的书册,半晌都没有翻一页。

    见春柳进来,略有不自然,吩咐道:“倒茶。”

    春柳就笑道:“表姐不让我们给您喝茶呢,是饭后立即饮茶伤脾胃。”着倒了杯菊花煮过的温水 :“表姐这是采的菊花配泉水煮的。您常常夜里挑灯,容易坏眼睛,每日饮上几杯,有明目清肝,醒神祛乏之效。”

    岳见燊接过杯子,慢慢喝了一口,只感清香四溢,沁入六腑。可是心中的郁气却更浓了,压也压不下去,索性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阅耕堂的后面有一片碧叶连天的荷塘,此时正是中午,想来那里不会有人。

    他慢慢踱到凉亭,不想却看到一抹杨妃色的倩影,他立时就要退后,可是耳边却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棠棠。”他哑身唤道。

    叶棠闻声抬头,看到是他,忽地把头撇到一边,眼泪却“吧嗒吧嗒”掉得更凶,很快把那柔美的杨妃色杭绸洇湿了一片。

    岳见燊的心一下子被揪得紧紧的。

    他想起她举起花盆砸向路婆子时的的毫不犹豫和事后的无措不安,想到她关切的眼神暖暖的手心,想到她欢快的笑声蹦蹦跳跳的身影……想到她连日来面对自己的冷脸,一如既往掏心掏肝的对他好……想到她心翼翼而勉强的笑容……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

    他原以为只要与她保持距离,他就会慢慢淡忘。可是如今看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而他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伤害了她,让她在这独自哭泣。

    他,真是混蛋!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有点不敢看她红红的鼻头和眼睛。

    叶棠此刻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心寒道:“你若是讨厌我,直就是,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

    “对不起。”岳见燊见她眼圈一红,又要落泪,目光晦涩地断她:“我这些日子有些累,心里不顺 ……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任任罚,好不好?”到最后,语气中带着低声下气的恳求。

    叶棠擦泪的手一顿,一把拉过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岳见燊吃痛,轻轻哼了一声,却好脾气地任她咬。

    叶棠到底舍不得他疼,又想到自己恰好咬的是他写字的右腕,慢慢卸力,倏地松口,站起身欲走。

    岳见燊却提步跟上:“可出气了?若没有,再咬一口也无妨。”声音温柔如风。

    “我又不是肖狗的。”

    “你的确不是肖狗的,倒像个掉进荷塘里的花猫似的。”

    是谁害得她这样?叶棠忿忿然,忍不住狠狠瞪了那罪魁祸首一眼,可是又莫名地想笑。

    岳见燊全副身心都在她身上,见她就像乌云散尽露出脸的太阳,笑得明亮而又灿烂,一时心里百转千回,竟直直看呆了去。

    叶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转身跑开。

    半晌,岳见燊才收回目光,撸起袖子,低头看着手腕上一排精致巧的牙印,嘴角高高地翘起来怎么也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