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进农历六月, 燕京城四处热浪滚滚, 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
宜年居的内室因为角角落落都放了冰块,比外面凉块多了。
叶棠进来就见临窗大炕上、茶几、太师椅上铺满了各式各样装首饰的匣子, 甚至有些就那样大喇喇开了盖子堆在屋子正中的地上。
望着一室的珠光宝气,她笑着问太夫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太夫人见她一张粉脸红得像晚霞, 鼻尖额头沁出点点细汗,立刻让丫鬟切了用井水湃过的西瓜来。
然后才答道:“你培表哥九月就要成亲了,煊哥和麒哥也要定亲了。我想着把从前的首饰清点清点,年纪大了有什么东西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叶棠了然, 太夫人这是准备给孙媳妇的见面礼呢。
“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 哪些首饰好看, 哪些过时了, 趁着有空,让人拿去银楼重新。”
“好。”
只要是女人无论年长年幼,就没有不喜欢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的,祖孙两人连带着屋里服侍的丫鬟妈妈,大家你一嘴我一嘴,足足讨论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留下丫鬟们收拾清点,祖孙两个挪到东次间坐下喝茶。
太夫人见叶棠穿着白绫立领宽袖纱衫,嫩绿色杭绸比甲,头发都梳了起来,只在耳边留了两束头发成垂绺,戴了的镶百宝的赤金分心。
她肤光如雪, 目光清亮,嘴唇红润,笑容恬静。静静坐在那里,像朵水灵灵的含苞欲放的花苞般柔美娇嫩,让人看着心里十分舒服。
太夫人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成长”的感慨,不禁道:“我们棠儿也长大了,将来不知被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
叶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似是害羞得扑到太夫人怀里。
太夫人呵呵笑着,让吕妈妈把自己的长方型红漆匣子找出来:“这是我未出阁时戴过的,难得珠子品相好,又是粉红色,衬你们年轻女孩子。”
着将粉红珍珠手串一圈圈绕在叶棠的手腕上,颗颗都有莲子米大,圆润饱满,足足绕了四道,立时有种低调的华贵。
叶棠很是喜欢,笑着向太夫人道谢。
太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她:“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到最后,语气很是唏嘘。
“您才不老,您看您连根白头发都没有,面上也无皱纹,我看着心里都羡慕得不得了呢!”
太夫人听了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一张嘴越发甜了。”
着看向吕妈妈:“去看看夫人在做什么?若没甚要紧事,要她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吕妈妈却站着没动:“夫人下午去了成国公府,这会儿应还未回转。”
太夫人听了不禁面色淡了下来。
叶棠也有点奇怪,郝氏不知为了何事,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回娘家。
她见太夫人面色有点冷,忙岔开话题,故意撒娇道:“要不,您再赏我一匹好尺头,我好做件新褙子配这手串。”
太夫人就指了她,朝立在自己身后的吕妈妈,道:“你瞧,还向我讨新衣裳穿,难不成府里短了你的衣裳不成?”
“那也是您的好东西多,就是我见了都挪不开眼,何况表姐正是爱美的年纪。”吕妈妈凑趣道。
太夫人果然很高兴,吩咐翡翠:“你去开了库房,把今年宫里赏的新式样的妆花、刻丝都拿出来给表姐挑。”
“哎呀!”叶棠夸张地满脸惊喜:“您心疼可来不及了!”
惹得满屋人都笑起来。
郝氏是晚饭前回来的,太夫人只问了句:“成国公太夫人可好?”便再无多话。
叶棠却见郝氏虽面带笑容,却眉宇间难掩郁色。
回到清涟院,叶棠坐在镜台前,手里把玩着一只样式精美的珍珠花冠发起呆来。象这样的首饰,她还有很多,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装了满满三匣子。有她母亲的陪嫁,还有父亲每年给她送来的,当然姑祖母也赏她不少,今一件,明一件的。从前她年纪还,一般都梳个鬏鬏,或者三丫髻,这些东西大多用不上。
今年却是不同,每次出门,姑祖母都会亲自过问她穿什么戴什么。
她不了,待叶鸿煊的婚事定下,就轮到她了吧。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再次穿越,再次遇到岳见燊。
自己的心思毋庸置疑,到了那一天,她固然敢于袒露自己的心思去求姑祖母和父亲同意,他们都是真心疼爱她的长辈,未必不会应允她。
然,若岳见燊心里只把她当成妹妹,并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呢?
她该何去何从?
她能心如止水地看着岳见燊欢欢喜喜地娶了别的女子?
想到这里,叶棠觉得自己的心如生扯般钝钝地痛。
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赵妈妈笑盈盈地端着茶盅走了过来。
叶棠忙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第二日太夫人叫丫鬟请了建宁伯过来。
“麒哥的事可定下来了?我瞧着你媳妇这几日常回娘家,可是有意求娶娘家侄女?”太夫人开门见山道。
建宁伯并没有否认,只是神色略有不自然:“娘,蓉娘她是见淑姐行事稳妥,又长得漂亮,您也知道麒哥的性子,要找个能管得住他的。只是……”
“只是成国公府不大瞧得上麒哥!”
“娘!”建宁伯没想到母亲竟然猜中了,昨日妻子回娘家去探口风,本以为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没料到被乔氏委婉拒绝了,郝氏因此生了一夜闷气。
“我是麒哥祖母,你们是他父母。麒哥的婚事,本就应该由你当家作主。我原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厌。”
建宁伯急急地道:“娘的什么话……”
太夫人轻轻挥了挥手,断了他:”偌大一个伯府,最重要的是人丁兴旺,兄弟和睦。培哥媳妇是平阳侯的嫡长女,人品相貌家世都与培哥相配。淑姐儿的确出众,可她并不是麒哥良配。你要知道,儿媳妇处处盖过了当家的长媳,通常都是乱家的根本。”
建宁伯点头:“娘得极是。结亲这件事,讲究你情我愿,既然成国公府不愿,咱们还像平日走动即可。”
太夫人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府里的事我早已交给你媳妇,不过内宅连着外院,男人的意志常常会通过家里女人的举动透露出来……我瞧着成国公府是心气高的,淑姐的婚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建宁伯瞬间明了:“是因为三皇子妃?”
太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守成尚可,智谋不足,少不得她一再提点:“成国公府已经与三皇子绑在一条船上,要没那个心思谁也不信。你心里有数就行,切不可随意陷入其中,做个纯臣才是正理!”
言下之意,建宁伯已是世袭罔替的超一品伯爵,完全不必陷入皇子的储位之争里,不管哪位皇子继位,只要忠诚于最后当上皇帝的那个人就好了。
建宁伯连连点头:“儿子谨记母亲的教诲。”
太夫人放松身体斜靠在迎枕上:“富贵险中求,那泼天的富贵,是那么容易得的?!阖家平安才是真的,其他的都华而不实。”
建宁伯不禁笑叹道:“天下间能有几个人能像您看破荣华富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