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破裂 (3)
孤独地狱, 无明宫上空, 一道辉煌无比的巨大光柱从那用地狱材料建造的华美宫殿中央射出,通天贯地, 在天空中撞击搅扰着无尽盘旋的云气,另虚空所有烟云浓雾都汇聚成了巨大的漩涡。光柱从孤独地狱一直射穿了倒扣在八热地狱之上的八寒地狱, 同时也穿透了中阴界, 穿透了人间和修罗道,不断冲击着那将天庭的二十九天隔绝开来的天门。几天下来, 这道光柱的力量越来越强, 它散发的光芒甚至击碎了孤独地狱和阿鼻地狱之间的壁垒,另所有深埋在黑暗、焦热和苦寒中的地狱生灵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美丽神圣的光明。
奇异的是, 这光芒竟不会伤到他们,而是将什么一直禁锢在他们身体中的沉重浑浊之物, 一点点吞噬消解。那些忙着搜寻食物,忙着相互厮杀的恶鬼们全都不约而同停止了争斗, 身体奇异的变化令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狱众鬼早已知道波旬降临地狱之事,但是大部分畏惧于天兵的强大, 不敢去投靠波旬。可是这种神奇的、被解放一般的舒畅感觉、被重生了一般的强大感觉,令他们之中不少都开始向着阿鼻地狱聚集, 宛如万千飞虫扑向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一般。
不仅是他们,就连那些已经冲过了大焦热地狱的天兵, 也能遥遥见到那一道金色的光柱,势如破竹地冲破了地狱道、人道、修罗道之间的壁垒。这三道天之间的地气立刻开始激荡, 相互碰撞融合,四处流窜。接触到那充沛地气的地狱焦土中竟开始涌出泉水,开出颜色凄艳诡丽的地狱之花。
在八热地狱的万里荒原上,上一次出现如此美丽而生机盎然的景象,还是人间历三百年前,波旬上一次催动六合归一阵的时候。众天兵还有众恶鬼面对着眼前迅速生长的美丽景象,纷纷看呆了。
大叫唤地狱中,孟婆站在无尽剧毒沼泽中一块升起的魁蜮尸骨上,仰头望着那正在一点点撼动现有秩序的光芒,那一半枯朽的面容,竟也在慢慢恢复青春一般。可是她的面上并无任何喜色,反而充满忧虑。
阎摩王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与她望向相同的方向。
“已经四天了。”阎摩王道,“还要多久才能成功?”
“至少还要两天。”孟婆转过身来,幽玄的双瞳有些空茫,“我担心的是,这一次他的力量似乎有些不稳……或许阿须云的他的疯魔之症并未真正痊愈,那样的话,很可能产生其他变数。”
阎摩王一向肃穆骇人的面上愈发现出愠色,“若是他失败,只怕整个夜摩天都要跟着陪葬。我们应当做好二手准备。”
“二手准备?”孟婆摇摇头道,“我们根本就没有二手准备。如今紫微上帝虽然下落不明,但是长庚比他又能好到哪去?莫忘了,他的目的可是阿鼻地狱黑梭山的那些魂结。”
“只要我们能阻止他在波旬完成大阵前得到魂结便好。”阎摩王道,“但万一失手,我们应当做好疏散夜摩天的准备。”
“疏散到何处?如果我们输了,六道之中哪里不是他们的天下?更何况你的疏散,也只是你那些地仙而已吧。剩下的那数以亿计的鬼呢?”孟婆的目光沉静,却莫名另阎摩王感觉到一种尖锐的探寻。
阎摩王原本就并不十分在意恶鬼的死活,他之所以选择反抗天庭,是因为他看到了天庭内部的腐朽和争斗,看到他们如何倾轧人道、修罗道甚至是地仙。他无法容忍他们连三善道中的生灵都不再在乎,更无法继续效忠一个会炼制婴蛊的王。
“天庭不会花心思去为难那些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鬼,他们只会忌惮我们这些天人。”阎魔王冷冷道,“罢了,此事我已经有了安排。”
却在此时,有斥候来回报,是有一队从寒冰地狱来的鬼军正在从血池顺着往他们的方向过来。那些鬼都骑着姑获鸟,速度奇快无比,预计明天便可到达。孟婆听完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道,“看来就算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蝼蚁,也还是有些血性。只要六合归一阵一成,他们将是绝好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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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几天天兵所过之处,众鬼作鸟兽散。凡是那些逃跑不及的鬼,全都在尖叫声中被天人光明烧成灰烬。但是当六道归一阵进行到第四天的时候,那些恶鬼发现,天人的光芒不再那般可怕刺眼了。他们甚至可以透过光芒看到那些天人的相貌,看清他们手中的兵器。那些曾经高大可怕的天人,却原来都是那样细瘦脆弱的样子,看起来随便一捏便能捏碎。
于是,开始有一些恶鬼部落向天兵反攻。
最初是刀劳鬼的偷袭。不少天兵不再如以往一般对鬼的攻击刀枪不入,他们意外地感觉到了疼痛,感觉到了那毒液在他们的血管中燃烧的剧烈痛苦蔓延开来。虽然那种痛楚最终还是被他们体内的仙力压过,将毒液从伤口排了出去,但是很多天兵还是受了伤,且伤口不能马上愈合。
之后,不只是刀劳鬼,就连巨灵鬼、焰口鬼还有罗刹鬼的部落也开始反抗。他们大大拖慢了天兵的行进速度。
然而长庚似乎定主意要得到黑梭山的魂结,竟祭出天庭四圣花之一钵昙摩华,在地狱中放出凶猛无比的天庭圣火。那些恶鬼在圣火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这才再次加快了进攻的速度。
只是可惜东王公的人被西王母拦截,到现在也无消息。
长庚乘着一条三爪独角银龙,俯瞰着脚下黑色的贫瘠大地,露出某种嫌恶之色。在这样的地方,多待一天都觉得吸入的废气太多,要多多呼吸几日离恨天的洁净空气才能将毒排干净。
“我的圣帝,你看,你最怕的波旬已经在摧毁你的秩序了。”长庚举起湿婆之杖,对着那未生天中一团缭绕的苍白烟云笑道,“也不知道在你彻底消逝进入轮回之前,有没有机会看到我和他最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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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旬站在六合归一阵中央,整个人都被光明吞噬。他的力量不断从身体中喷涌出去,四天四夜毫无间断。他的双眼紧闭,白衣如蝶飞舞,双手不断结出复杂的手印。
在殿外,阿须云也在紧张地守卫着。不断有斥候来汇报天兵的行进状况,阿须云心中暗暗测算一番,等天兵到达黑梭山的时候,那些战力比较强的鬼应该已经可以与一般的天兵抗衡了。他于是暂时离开此地,去召集鬼部的阿黎多等将军来,除了阿黎多被他留下守卫孤独地狱之外,其余鬼部兵将都被他派往黑梭山,尽量拖住阿须云不要让他得到魂结。
阿黎多站在无明殿外,带着种敬慕的怔然望着那辉煌壮丽的大阵天柱。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足以撼动秩序的力量。
如此纯净,如此原始,如此霸道,如此美丽。
“很美,是不是?”木尚嵇在他身边轻轻了句。
阿黎多点点头,转过脸来望着木尚嵇。那明丽光彩落在木尚嵇鬼身苍白的面容上,令他显得有些动人。
“阿木,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你想去哪里?”阿黎多忽然问了句。
木尚嵇想了想,道,“此处便很好。”
阿黎多瞠目,“你想留在地狱?!”
“在这里,我至少还能走路。”木尚嵇苦笑道。
阿黎多的心口微微一疼。他尚且不太明白这种越来越频繁出现的感觉。他只知道此时看着木尚嵇脸上落寞的怅然,很想紧紧抱住他。
可是他终究没有敢。
阿黎多不知自己为何总是在木尚嵇面前会有这种古怪的胆怯。明明以往他连想都不会想这样的事,想要抱自然就会抱上去了。
他轻轻按住木尚嵇的双肩,认真地对他,“阿木,我过不少谎话。不过这一次,我对你发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再次站起来。以人身站起来。”
木尚嵇稍稍一愣,唇边似有一丝笑意,但终究如幽灵一般一闪而逝。
“阿黎多,你对所有你伤害过的人,都是这般愧疚吗?还是只对我这样?”
阿黎多怔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此时,在无名神殿之内,没有人知道,波旬努力保持平静安寂的意识,正在被一道从心灵深处漫漫侵入意识之中的执念破坏。
紫微上帝给他下的诅咒,并没被清除。只是被稍稍抑制了而已。此时,在他开始感觉到疲劳的时候,意志片刻的松懈就可能让所有那些被压抑的梦魇抬头。
他再次看到了愆那摩罗,满身血迹,用某种悲伤的表情望着他,轻声问他,“你不是答应要给我幸福的吗?”
他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听,那些都是他自己的心魔,不是真正的愆那。一面却又难以自控地去追逐愆那的影子。
往后只怕再也见不到师父了。他能见到的,也只有自己脑海中最后残留的这些噩梦的幻影。
他想告诉师父,他想要给他幸福,这就是他能给他的幸福。他想为他创造一个不必再转生不必再受苦的新世界,让他可以不必再去看那些人间或地狱的肮脏苦难,可以过上柳洲茅舍中那种安稳宁静的日子。
他夺去了师父的红无常,他试过还给师父一个红无常,但那终究还是行不通。他只能给师父这个了。
可是师父没有原谅他,只是用无尽伤心绝望的表情望着他,一如当初在阿鼻地狱地宫,一如在忘忧林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命魂……渐渐地,师父的眼中流出血泪,显得那般凄厉。
”颜非,你难道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你啊……”
波旬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他的力量也在瞬间一暗。虽然很快那光芒重又接续上了,但是守在殿外的阿黎多已经注意到了那一瞬的不稳。
他皱起眉,看来阿伊跶还是没有成功地治好波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