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非我族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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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刻之后, 穆星河从拐角处探出头来, 凌远栈已然倒下。

    这个曾经在散修中威望甚隆、一句话就能让散修们欣然从之的男人, 死的时候,连半句遗言都没有。

    只有一枝月季绽放在他的左手上,穿透了骨肉, 开得极尽鲜妍,仿佛绚烂夺目的一场生。

    穆星河蹲着看他的尸身,心中还回忆着他刚才看到的东西。

    符灵来袭之时, 他第一时间为自己加上了几个遮掩真气的秘法——符灵本无灵智,只凭借着感受到的真气追杀人,他自知这种等级的战斗他帮不上忙,赶紧跑路退出战场。他见到楼中一处忽然爆发出暴烈的光芒, 猜想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追踪过去,却看到了凌远栈与谢芜村。

    谢芜村果真是个厉害角色,穆星河有点庆幸自己当初破阵的时候谢芜村只留下一个符篆替身,而不是他本人,否则凭借穆星河当时的状态,能逃命都算侥幸。

    他看着死去的凌远栈, 心里却在想着刚才他们谈话的内容。

    “大妖出世……?”

    “她……?”

    他的手指在地板上乱敲一气, 忽然停了下来。

    “完了——太巧了。要遭!”

    他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忽然感受到身周真气一荡, 他下意识就地一个翻滚,只见一道符篆激射而来, 那道符篆来得极快,他甚至还没有时间开言灵·守,那道符篆已经在他方才蹲着的地方炸开,炸开的符篆化作无数寒光闪闪的花瓣齐齐射向他!

    一切都来得太快,他只来得及用清风诀保护住自己,分明在这月夜下他的身法已然大幅提升,但此刻他依旧难以全部避开!

    几片花瓣射入他的手臂与背后,有扎心的痛楚。他忙给自己一个青雷绽,阻止伤势蔓延。

    可那个符篆实在诡异,穆星河即使治愈了自己的外伤,真气也在缓慢地流泻出去。

    “喽啰,你找的时机不错,待我解决了他们再收拾你。”

    穆星河听到谢芜村那居高临下的声音。他抬头看着发声处,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当然知道他找的时机不错——若非如此,他是绝不可能出来的。谢芜村与凌远栈那一战解决得虽然还算快,但谢芜村的损耗也不,而另一边灵璧门众人解决完符灵之后,还会继续行进。

    回想起之前他看过的尸体,判断那些人们的本事,他推测在凌远栈的队伍里,活下来的人应该只剩下他和沈岫,黎若薇和谢芜村。

    黎若薇没有半点踪迹,她是不是也别有目的呢,她现在又在何处……?他知道深入这里必然艰险重重,却没有料到竟然可以复杂到这个程度。

    一道清冷如同冰玉交击的声线断了穆星河的思索:“穆星河。”

    那是沈岫。穆星河看着他,见过凌远栈与谢芜村厮杀后,他向来从容悠然的神色早已没有半点踪影,他眼底漂浮着万种思绪,这让他的神情极端复杂。

    过了一会儿他才干笑一声:“那边情况如何?”

    “符灵已清,损失惨重。灵璧门有人能解土之阵,此处是三楼,我们在这里等他们上来就好。”

    饶是穆星河,听到自己到了三楼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他才想明白。

    他猜到梅庭雪所布置的土之阵应该在楼内,或许会有类似于迷宫的结构。经过沈岫一提,他可以知道这个土之阵的本质应当是一个让自己所踏足的地方不断随机移动的东西,他原先有所猜测,但之后被心魔乱心阵和凌远栈分散了注意力,便没有再去细细思考。踏入楼便身处此阵之中,这个阵法让楼就好像在一个会变幻颜色的魔方一样,他们看上去自己在不同的地方,但是实际上一切皆是幻境。因为楼外的风景恒定不变,而楼的房间都是一样的,人们会陷入短暂的迷惑之中,而楼中又有杀手在游走,他们基本上来不及发现就已经死去了。因此,当初他和沈岫才会在庭院中发现其他人的尸体。

    穆星河笑了笑:“还好还好,我以为这个阵又要我解,那我只能问你要工钱了。”

    沈岫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映着这个晴夜的无限月光,却是有点嘲笑的意味:“不是好做牛做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吗?”

    穆星河没想到他还记着,嘿嘿笑了几声,不再话。

    其实他很清楚,沈岫是断不可能束缚住他的人身自由的,没准日后他死缠烂要他带着他沈岫还会嫌他碍事,一脚把他踢开。之前沈岫要他,是真的有事情给他做而已。

    只是穆星河如今已经很难想象未来会如何,楼中形势瞬息万变,几方人物因为不同的目的而不断交锋,他要面临的敌人个个都比他强大得多,而背后可能牵涉到一桩他完全无法介入的事情,实在叫人害怕。还有那一个十分狗屁的系统任务,穆星河没有哪次觉得比这次压力更大了。

    他看向沈岫,沈岫不知道他在想自己的事情,依然默默地看着楼外,他改换了容颜,可是睫毛还是很长,在他眼中投下了细碎的影子。

    而他视线所落之处是那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长夜,微风中坠落的紫荆花。

    没有过多久,他们便再次见到灵璧门一行人。

    沈岫“损失惨重”,那是真的损失惨重,他们一行十几人,如今穆星河见到的不过四五个。是四五个是因为里边还有个身体看上去已经虚弱不支的段柏秋,这人在穆星河眼里已经完全不算战斗力了。

    有人见到凌远栈的尸体,惊得喊出了声音:“是凌远栈……!难道是你……?”

    凌远栈倒在地上,已然是气息全无,他身上没有受多重的伤,可见死于与道修的斗法之中,但有一枝月季穿透了他的骨肉开在了他手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穆星河目视着地上的尸身,摆摆手,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楼中有一个更强的人,把凌远栈杀了。”

    穆星河看向人群,那个头领陆岩还在,面色已经是十分沉重,穆星河却还不看气氛,问道:“其它人呢?”

    陆岩沉默片刻,有些艰难地道:“……重伤的在下边等着,他们已经不能再涉险了。还有人……殒灭了。”

    穆星河看着他们沉痛的神情,简单地安慰了一句:“快了,我们到了三楼,事情就快结束了。”

    然而陆岩沉沉看着他:“画像。”他们一行人在下边损失惨重,而这子躲在一边逃过一劫,他们如今还费力寻找他,也不过是为了画像。

    穆星河如梦方醒,道:“嗨呀差点忘了。”他费劲地将那屏风抽出来,给陆岩,动作干干脆脆,然后叹了口气,道:“走吧,会有大事发生,迟恐生变。”

    土之阵已除,整座楼再也没有那种走不到头的宽阔之感,甚至可以,楼很。三楼只有一个房间,飘着纱幔,有着曼妙而诡秘的图纹,哪怕是穆星河这种基本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应当是重重禁制。

    回想起那些死于机关阵法之下的人,一行人没有一个敢于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去寻找它的正门。

    一路上他们没有看到其它人,穆星河知道谢芜村自然是做正事去了,可是黎若薇呢?这一路都没见着她,以她的能力绝不会轻易死去,那她又去了哪里?

    穆星河还在想着,段柏秋忽然喊了一声:“糟糕!”

    段柏秋方才受了伤,气息已经极度虚弱,他喊得短促而凄切,叫穆星河吓了一大跳。穆星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远处有个人摇摇晃晃朝他们走来,半身开满繁花。

    那人依稀还可以看到算得上是英俊的眉目,身姿当年应当还算是挺拔的,正是凌远栈。他似乎不太适应这具身体,他一面走,身体一面融成枝叶与花朵,行动得极慢,且慢慢在消散。

    但这已经让穆星河脑中有根弦崩裂。

    当初,他离开大壶镇之后,是循着一股可疑的气息走到有各种初生妖怪的地方。而今在这里,他又闻到了相同的气息,而这气息比当初浓烈百倍。他已经可以断定,这便是妖气!

    许多天之前那些无关紧要的线索,指向的都是这里!

    穆星河面色一变,喊道:“完了,快走!”

    ——即便是凌远栈会自行崩解,消失在妖气中,他们也必须尽快离开!

    一切都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其余人虽然知道的东西不如穆星河多,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

    一行人加紧步伐,终于找到了那道门。

    穆星河搀着段柏秋,低声道:“这道门,我应该也可以开。”

    段柏秋面色苍白,虚弱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穆星河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段柏秋转过头看了穆星河一眼,光线被穆星河的身体遮住,使得他看不清段柏秋的神色,只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掺杂着冰冷月光下的尘埃,包含着许多不清的情绪:“灵璧门养我育我,赐我本领,给我容身之所,即便终有一日我不属于灵璧门,也总该做一些事情偿还。——我不想骗他们。”

    穆星河放开了手,退开一步。

    他其实并不明白这种固执。在他的世界里,达到一种目的可以采取很多种方式,而他永远都不会选择两败俱伤的那一个。

    但段柏秋既然这样了,他也不再尝试阻挠。

    只听段柏秋扬声对他那些不知所措的同伴们道:“我来开这道门。”

    段柏秋以手触碰门扉,他的手如同探入水中一般,消失在门中,伴随着他低沉而虚弱的声音:“这道门,实无什么关窍,只是它感应到梅庭雪同类的气息,方可开。”

    他的手臂在门外的部分被寸寸腐蚀,生出许多毛发来,而后褐色的毛发蔓延至他的身体四肢。甚至他的脑袋也不再是那个翩翩公子哥的脑袋,生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眼睛变得纯黑浑圆,看着就像是……像是一只巨大的松鼠一般。

    灵璧门的同伴见此变故,大惊失色:“柏秋,你没事吧?这道门实在怪异,要不要停下来?”

    可陆岩反应得特别快,他的一张脸变得煞白,眉头已然深锁,喝道:“段柏秋!你竟然是妖物?”

    段柏秋看着自己的大师兄,缓慢地摇了摇头,那一张松鼠的脸,竟能叫人看出一丝温柔来。

    陆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骂道:“当初门中惨变,我们立誓屠尽天下妖物,为师父、以及门中其它殒命弟子报仇,你也是立誓的一人!先前早有人怀疑,门中被渗透如此之快是因为有人里应外合,却想不到叛徒不是人,而本身就是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