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玉泉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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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着自己是普通人, 偏生长了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子。

    他想要的东西就去争, 哪怕可能性再, 也要尽力谋划,别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偏要一手抓一个试试看。

    当初沈岫的事也是如此, 他想要什么都做好——想让沈岫得偿所愿,又想让自己的系统任务能够完成,结果不过是都没有做好, 和沈岫结下梁子,系统又判定他的任务失败。

    他确实自负,也总是失之于自负。

    只是无论是当时还是今天,他也不曾觉得后悔。

    即使发现自己深陷重围, 再无退路, 他也是毅然决然地向死路走去,他是如此地相信着自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生还的可能,他也是抓住那百分之一的人。

    那一层层的水波是如此冰冷地拂过他的身躯,带来那种叫他痛得几乎麻木的寒冷。

    在深水之中他几欲窒息,骨头仿佛化成一道道利剑, 扎进血肉里, 几乎将他刺穿。

    痛楚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几乎没有停息过, 他的思绪也被切割成碎片,渐渐开始理不分明。他依稀想起自己刚才还在想, 若是死在这里,是他自己的选择,愿赌服输,他人生二十载,从现代到修真界,只有一件悔事,从那以后他学会了为自己承担责任,之后便再不后悔。

    只不过如今离言死还尚早——在这样痛楚到几欲昏阙,呼吸都渐渐失去的时候,他依然是觉得离死还早,若一百个人只有一个人能从绝境里看到生机,那个人只能是他,只会是他。

    他确实自负,然而此刻,他不愿去谴责自己的错处,而是想要自己配得上这份自负!

    冰冷的水中,他的手指颤抖着,捏出一个法诀,而在被痛意切碎的意识之中,他在艰难地运动他的真气。

    那真气时断时续,但终于还是被他拼凑出来了。

    那是一道清风诀。

    清风仿佛带着一丝暖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他身上那种让他冻结的寒意也慢慢缓了下来。

    很脆弱的清风诀,最低级的术法,最孱弱的强度。

    他却恍惚忆起刚来云浮的时候,他不过最微末的一个外门弟子,所学所会不过一个清风诀。可是他却那么兴奋,将清风诀一用再用。

    熟练掌握清风诀变化的时候,是一个午后,他还没有见过他的室友,房间一片寂静,他侧头看着窗外,修竹翠绿,外门弟子的声音仿佛与他隔着一个世界;第一次成功修改出属于自己的秘法的时候,是客栈里的清,曙光破晓,他冲着云朵无声啊啊大叫,沈岫披着头发静静地看着他;第一次刻成符阵的时候,是玉泉谷里的黄昏,树影剪下一道道夕阳颜色,落在符阵之上,钟子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满脸好奇。

    每一次他都记得,记得谁陪着他,是在什么样的情景,记得每一点一滴他学到新的东西的兴奋与满足。他喜欢这些力量,喜欢掌握这些力量的过程,他所不懂的还太多,还有太大太大的世界等待他去探索。

    活着是那么愉快,谁愿意就这样放弃?

    清风诀包裹着他的身体,努力地穿入四肢百骸之中,要驱散体内的寒气。

    在那痛苦稍微缓解的时候,穆星河没有耽误半刻,立刻进入系统,切换到晴明,为自己张开言灵·守,巨大结界以他为中心张开,冰凉的水纷纷从他身边退去,即便寒意依然如同跗骨之蛆,他依然有一点稀薄的空气供他呼吸。

    胸口上有一样叶片一样的东西,散发着叫人镇静的凉意。他从痛意中稍稍抽开一丝精神,发觉自己依然不断从水中坠下。他的真气其实可以调动的没有多少,因为他的真气都被那些寒气切割开来,时断时续,他的这一道言灵·守坚持不了多久。

    他可以缓过来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如今却忽然感受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穿透那几欲破碎的结界,侵入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比他的身体要更沉重的心境,仿佛要将他拖入深渊。

    他专心驱动清风诀的意志之中,出现了许多的杂念,那些杂念如同孑孓一般在他脑内游动,驱之不去。

    落入如此惨淡的境界,难道他没有恨过?没有恨过钟子津的引诱,反而想要放弃怀梦草去寻找他?

    穆星河那一瞬间察觉到,这些杂念并不属于他。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怨恨过钟子津,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钟子津。

    其实想到钟子津的那一刻,他是非常高兴的。他高兴的地方在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排除了钟子津的嫌疑,他高兴的是他首先想到的是钟子津这个人不会这样做,其次才是钟子津没有动机这样做。

    他很难把一个人当朋友,但若是他如此想一个人,没有从动机、背景、手法去分析对方的行为,那么他就是真的把他当做了朋友。

    他到此时才知晓。

    在想到这个之前,他还是、他总是有所保留的。

    他知道钟子津自从进入玉泉谷之后就有些蹊跷,那一日钟子津去捡树枝,回来带着泥土与青草,他是同野兽搏斗,但野兽怎么会挥出剑痕?穆星河只当做没见到。钟子津过剑修以剑立身,不必借助丹药,而之后钟子津却对白柒星萝芽的下落呈现出一点异常的心态,穆星河也只当做没见到,把日月枝和星萝芽扔给他,他想要就直接拿去吧。

    当初的穆星河还未曾明白,钟子津已经是一个他不需要细想就可以相信的朋友,他依然习惯人与人之间保留一定距离,即便感觉到问题,也不算追根究底,他依然习惯不直接表达好意,只会委婉曲折地做为对方做事情,懂不懂都随意,懂了自然好,不懂他也不会尴尬。

    这是聪明人对待朋友的方式,喜欢保留自己的空间,喜欢点到即止的表达。钟子津不能不聪明,只是他确确实实没有穆星河思虑细腻周全,所以穆星河不问,他就当作穆星河什么都不知道,自顾自去处理。若穆星河早点去问,钟子津未必不会,之后的事情他们其实可以一起解决。

    大约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想要谋害他性命,又大约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面临着被众人鄙夷嫌弃的境况,因他的心防也格外地重,从未对人交付信任。

    ——不,与应觉晓无关,也与那些外门弟子们无关,来到这个世界,固然有对他不友好的人,却也有努力公公平平与他交战的对手,也有尽心尽力教导他帮助他的师兄,甚至是对他退让过的敌人。

    是他自己的问题。

    从来只有些投机取巧的聪明,一以贯之地利用聪明过关斩将,便以为自己本来就出类拔萃,胜于旁人。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自以为是,便时常目中无人,从来懒得与人解释,从来不喜欢给人托付真心。

    言灵·守的结界防护却终究是因为真气不足而破碎了。

    他能很清晰地体会那些寒意是如何席卷着他的身体,从皮肤入侵到血肉,从血肉冻结到骨髓。

    他原本就不剩多少真气,最后护体的清风诀也在被消磨殆尽,而那股寒意趁虚而入,填充入他的经络,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冻结,疼痛钻心刺骨,自己仿佛已经不是自己。

    如果他可以自由活动,或许他会痛得呼喊出声,然而他在水中几乎无法呼吸,痛楚叫他几乎无法行动,只能被迫细心体会那些冰冷的、针尖一般尖锐的痛楚是如何穿透他的手指肩膀,侵入他的肺腑,填满他四经百脉。

    大约是死了也比现在更痛快吧。

    作者有话要:

    感谢吸尽天下欧气的地雷~对方狠狠吸走了你的欧气.jpg这章短,所以明天早上大家起来还可以看到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