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玉泉谷(十四)
“这个歌谣在我们这儿被视为是追求男子的歌谣, ”那人唱罢, 又看向了穆星河, “你我都是修真之人,自然是明白的,世上本没有那么多怪力乱神之事, 如果有,也不过是有超出我们想象的大能在显圣罢了。这山神估摸着也是一方大能,千百年前在玉泉谷之中使用了些手段, 引发出玉泉谷一系列怪异之事。但我并不认为你能在这里找到他——有如此本事的大能,肯定不会拘于这方寸之地,我们这些修士都在不断寻求变强之道,走往更开阔的世界, 何况他们?“穆星河“唔”了一声, 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山神,而是一个大能在这里布置过,玉泉谷的不同之处是大能余威的结果?那我们的思路就不能在于找到山神叫他帮忙放人,而是在于破解他所留下来的布置?”
“你很聪明,舍弟要有你一半,我该轻松许多, ”那人点头道, 眼中有几丝赞赏,但语气还是冷淡的, “只不过大能留下来的布置,我们这点微末力量恐怕做不了什么。你若能找到办法倒也还好, 若是不能,出了这里,不管是瀛洲派也好,其它大宗门也罢,见到我们,你自当心。”
哇这个人原来还在好好着话,现在又开始面无表情放狠话了啊!
穆星河缩了缩肩膀,做出一个十分害怕的样子,又紧接着问道:“我还想问,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们特别想要的吗?或者,这个玉泉谷,跟‘火’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们身周那些苍离派的人都醒了,只不过因为一直秩序很好,头领话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穆星河便一直当做他们不存在。然而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原本慢慢松弛下来的气氛,又紧绷了起来。
那个头领却是笑了,淡淡道:“宗门秘密,无话可。”
穆星河猜到他们应该会有所保留——毕竟先前他问的那些关于玉泉谷的事情,了也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因此即使对方并不怎么信任穆星河,告诉穆星河一二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这个关于‘火’的内容却是涉及了他们的秘密,断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
穆星河也笑了:“好吧,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应该不会。我只是有个猜测,这里有些东西对你们宗门比较重要,然后也只有你们宗门知道,甚至依赖它发展壮大——所以你们那个少爷才会那样将玉泉谷视为自己的东西——啊,不要凶不要凶,我非是故意窥探你们秘密,我只是没事干随便一猜。”
头领神色不虞,却也没有反驳。
于是穆星河继续了下去:“你们不也罢,我既不觊觎你们那东西,也不算探你们宗门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焚天宫的人来到了此处——当然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个宗门是什么,总之我看到了,便告知你们一声,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穆星河话音未落,却已听到“砰”的一声,那地面竟然因为某个人未控制住的真气无火自燃起来,这火很快熄灭了,穆星河也没有受到这个变故的影响,顺利地将自己的话完。
头领的神情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显得越发沉重。
“焚天宫是南门一大魔宗,我们自然是知晓的,”那个人收住真气,沉声道,“多谢兄弟告知。”
他对穆星河的称谓忽然变成了“兄弟”,可见这个信息对他们来是多么重要。
“至于那个‘镇剑’之事,我们确实从未听闻过。”那人又道。
这人主动提到了穆星河刚只提了一句的“镇剑”,可以清晰感受出来,比起之前的有所保留来,其实已经是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他这样从未听闻,那就确确实实是对此一无所知。
穆星河有些意外——他以为镇剑两字在如此显眼之处,应当会有人知晓的,不想连当地大宗门都一无所知。
或许是因为镇剑石外边那个水泽迷阵确实凶险,他们达到目的之后便再无深入。
穆星河已经没什么可问的,点点头,站了起身,朝他抱拳:“时间紧迫,我便不停留了,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这个人虽然阴阴沉沉的,还动不动凶他,但穆星河却是对他印象还算不错,毕竟穆星河算是他的仇人,他又因为穆星河背负了许多压力,这种情况他还肯好好坐下来和他交流,和他做一个有些风险——也许大赚,也许亏的交易。其实他大可杀了穆星河,但是这不过是叫他回头能跟和上级有个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的交代而已,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益处,不如一赌。脑子清醒,判断冷静,确实是担得起责任之人。
穆星河转身要走,站起来那一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面上失去了之前冷静从容的姿态,挠了挠头:“啊,那啥,你们有没有多余的鞋子,借我一双?”
于是苍离派的弟子就被强制征收了一双靴子,穆星河穿上靴子之后,拉过钟子津就走。
钟子津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穆星河还在整理刚才那些信息,思忖了一下,道:“其实……他们刚才的那些事情,虽大体上不出我所料,但有的还是叫我意外。计划有变。”
他转过头,神情严肃地看着钟子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
这是他们在玉泉谷的第六日,若中间没有发生那一系列的事情,这一日,他们已经该奔跑在出谷的路上了。然而此刻,却没有人有一丁点要离开的意思。
“我问你,”在光中,穆星河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如果只能选一样,你要杀人还是去找你的师兄?”
“找师兄,”钟子津回答得十分利索,“人可以出去了再找机会解决,可师兄不明不白消失了,不管于我的角度还是瀛洲派的角度,我不放心。”
穆星河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么,是找师兄,还是出谷呢?”
钟子津没有话。
穆星河却没有给他迟疑的机会,果断道:“那我先去解决这两件事。正好我也要找一找那传中怀梦草的下落。”
他罢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储物袋中拿出符笔丹砂符纸,竟然是要画符的架势。
钟子津却仍还有些疑问,道:“只是你再不离去,恐怕再也来不及了。”
“你还在想这个啊?我跟你,”穆星河一笔勾好符篆,在缓慢填着丹砂,微微抬头看着钟子津,眼中映着万丈朝阳,“我这个人吧,遇到抉择不下的情况,要么两者都要,要么把棋盘掀翻,把事情全部搞砸。”
他罢又低头在符纸中渡入真气,很快,一张符篆已然做好,他又拿出一张符纸,行云流水一般画下下一张。
“其实你不选杀人是对的,”穆星河将符篆做好,站起身来,对钟子津附耳道,“这里是杀不了人的,人是不会死的,了也白。”
钟子津一瞬间想起了什么来:“仙人之力?”
“是,”穆星河点了点头,将两张符篆递给钟子津,他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我要找那个所谓仙人。焚天宫的尾巴,你能感受到吗?去解决掉他们,别让他跟着我们了——我原想留着回头追踪他们那帮人,只不过如今这个情势,追踪也没用,那就不必让他碍眼了。不要下杀手,给他一个机会逃跑,还要带着一张我送你的符篆逃跑,虽然可能有点麻烦,但你应该能做得到?”
钟子津知道这一次穆星河的交代非同可,郑重地点头答应了,穆星河又道:“剩下的一张留给你,若是入夜之后,你在山下不曾看到我,那么你马不停蹄,立刻往任何一个边缘走去,凭运气出谷,出谷之后将符篆散布出去。这是我的布置,你得留在山下,而我要去上山寻一个地方。很抱歉,这一次不能跟你并肩作战。”
穆星河抬头指向某个方向,玉泉谷中的山峦普遍低矮,那座山也并不例外,甚至在许多山峦之中,毫不起眼。但穆星河看向那个方向的神情却是万分肯定的。
穆星河手上三张符纸扔出来,三只式神在符纸燃烧的蓝色火焰与烟雾中显现,他回头朝钟子津笑了笑,摆了摆手:“先走了,等你我的好消息。”
“必须是好消息。”钟子津看着他,也笑了。
少年剑客拔出剑来,利剑映着朝阳,剑光如练。
他剑锋所指之处,仿佛毫无阴霾。
伴随着穆星河远去的脚步声,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出来吧,还想躲到几时?”
穆星河这一次离去,离去得匆忙,甚至没有时间多解释他的计划。他的赶路,也赶得匆忙,带着山兔座敷和天邪鬼青,开满了加速,独自向着他的目的地而去。
他身披朝阳,脚踏露,青草与树枝与他擦肩而过,他的脚步声惊飞了林间的鸟,引动了蛰伏在林中的兽物,但他依然不作任何停顿,往前而行。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在月之北,在日之西,神仙所居之处。
别人听到这首歌谣或许不会多想,但是穆星河却是能够多想甚至是必须多想。与他在梅庭雪的庭院的时候一样,他依然是用植物的季节、日月星辰升落的方向去判断位置。
他的想法没有错。
那是一座山,山下是茫茫的水泽,他看见了成片的芦苇,些许的苦苣,他一路直行上山,看到了爬满矮坡的牵牛花盛放在日光下,还有一颗一棵未曾开花的桂树。这便是歌谣里记载的地方。
他埋头在山上行走,这山上的妖兽魔兽显然比其他地方要更多,穆星河这一路上都尽力避战,然而到了这里,终究是避无可避地了几场,那些生物的强度也非他之前遇到的其它的可比,几番战斗下来,日头已然从灼烈变为黯淡。
穆星河用力将他的衣裳撕了一块下来,包扎被划伤的地方——他已然突破到凝脉期,这样的伤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痛感,只不过一直流血还是叫人瘆得慌。
他且行且做,用牙齿为绷带了个结,抬起头的时候,却在绿叶遮掩之中,看见了几片青瓦,一截院墙。
那是一座院。
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院外是许多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院几乎是埋在了绿意里。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座院也没有半分要刻意遮掩的气息,若不是有一只体型庞大的白色老虎模样的东西趴在门口休憩,这大概也和寻常的院没有什么区别。
穆星河上前去看了看,那木门一侧没有刷漆,在这潮湿的春日里甚至生了些青苔。门槛上也有些许湿意,却是干干净净的。
有人居住。
穆星河终于松下一口气。
鸟鸣春山空。
穆星河靠在树上,稍作休憩。他看着那只已经醒来的白色老虎,那白色老虎也看着他。
然后穆星河抽出了符纸。
只有两张符纸。
符纸无火自燃,坠落于地,青烟升起,两只式神在青烟之中徐徐显现。
一个是青衣少妇,身披箬笠,撑着一把结着青苔的旧伞,愁容不展,眼中带泪;另一个却是个头顶烛火的少女,有些神经质地抖动着,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草人。
那是雨女和丑时之女。
穆星河将它们召唤出来,颇为怀念地看了几眼。这两个都是他突破到凝脉期之后解锁的R卡式神,也是他在阴阳师中的得力战将,他们其实没有多少攻击力,却具备着游戏中独一无二的式神特性。
当然,今天穆星河把它们召唤出来,并不是用于战斗的。
雨女哭了起来。
她日复一日地在断桥旁等待自己的丈夫归来,在漫长岁月里她化成了一个妖怪,立在永远下着雨的断桥旁。她的技能名叫天之泪——雨女眼泪不止,化作天空的雨,这倒是真的泪雨滂沱的了。
雨女蹲下来呜呜哭泣,而一旁的丑时之女却在扭动身躯,桀桀怪笑,笑声嘶哑可怖。
这场面万分诡异,惊得守门的白虎都低吼着观察着他们,不敢向前一步。穆星河置若罔闻,视而不见,还是蹲在地上画他的,这符阵其实没什么意义,并不能让他摧毁建筑或者摧毁白虎,只不过是很常见的、强度很低的束缚符阵,但毕竟等着也是干等,不如用这些时间学些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木门发出轻微的响声,穆星河听到响声,知道这是有人出来了。
他抬起头来,却忽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