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小温师兄
伴随着阵法的结成, 中心的那血泊忽然不断震颤, 甚至血液开始蠕动起来, 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那是衣发凌乱,面色苍白,显然虚弱不堪的蔺离!
穆星河清楚自己的形象也未必比对方好多少, 因此只是扯扯嘴角,面前笑了笑,马不停蹄, 驱使着他的跳跳弟弟给予他最后一击!
蔺离受火焰之阵所缚,逃跑失败,元气大伤,如何承受跳跳弟弟积累许久之后的雷霆一击?
他几乎不敢相信最后的手段都被人破解, 惊疑不定地望着穆星河——这个人、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刚进入凝脉期的, 原本理应随随便便被他败,甚至他根本不用动手他就可以死去,凭什么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蔺离面色已经不见原本那种从容的、充满轻蔑的神色了,他有些狼狈地拾起地面上的旗子,想要祭起他的法宝,给他最后一击——毕竟确实, 穆星河也只差一击。甚至他不需要做什么, 拖下来,该死的人也是穆星河。
只是穆星河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那可是吃了无数伤害的六星跳跳弟弟, 只要他能够活下来,还有什么不可击穿?!
少年站在熊熊烈火结成的法阵之中, 他的面容被火光所映照,眼中是不断涌动的烈焰。
他身形单薄,发丝凌乱,体内真气震荡,境界如危墙一般摇摇欲坠,然而他还站着——还孤独地站在蔺离面前。
这个从未被看好的少年面临强敌从始至终都是指挥若定的姿态。他身旁和身前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妖物,而他是这些妖物的主人。
妖物的阴影与地面的火光,让他的神情都显得不大明晰,唯独那双眼睛,带着不可动摇的杀意,分外明亮。
跳跳弟弟冲了上去,他的体型巨大,面貌仍是懵懵懂懂的少年模样,只是双目赤红,手上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当当作响。在那些浊重的声响之中,跳跳弟弟的身影已然遮盖住了蔺离,昏黑的影子投落,本来就阴阴沉沉的雨天里,更难看清。
雨丝丝丝缕缕飘落在树林之中,那些赤炎却没有一点要被浇灭的意思。
那个皮肤发蓝的少年,带着懵懂无知的神情,摇摇晃晃地朝蔺离跳去,巨拳挥落。
树林中一片寂静,只有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蔺离的声音早不见之前的从容与高傲,他挣扎着嘶哑道:“焚天宫必……”
声音满带着恨意,叫人恐惧,然而他的话未曾完,已经被截断——属于蔺离的真气在那一瞬间散尽了。
雨丝落在地面上,火焰和血液都消失了。
于此同时,那些什么狸猫,什么跳跳弟弟,什么椒图,也在这一瞬间散尽了。
只有一个身姿略显单薄的少年站在那儿,他仿佛虚弱无比,一击就碎,但是却站得笔直,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火焰回缩到地底,慢慢熄灭,阴雨天里,似乎那个少年才是唯一的亮色。
大约见过此战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个孤独地站在烈火中的少年,那映照着火焰的、野兽一样的、却分外冰冷的眼眸。
一切都结束了。
比起先前那充满着窃窃私语的树林,此刻的树林却分外安静。
——此战开始之后,没有人想象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没有人能想象到竟然是这几个凝脉期的人能够杀死焚天宫的结魄强者!
在他们眼里,蔺离几乎可以是不可败的,他修为极高,战力极强,又诡计多端,甚至还有种种秘法逃跑,就算是同样的结魄期强者也不能致使他殒灭于此。
然而此时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非但在战斗刚开始个使用符纸化妖之术的少年利用这诡异莫测之术叫蔺离左支右绌、无法立刻杀死他,之后蔺离强势的时候,这少年竟然依旧能将他的攻势化解下来!
符纸化妖之术的原理或许细想可以察觉出来,这是结合了道修的符灵召唤之术和召唤妖怪的术法的一种术法,但是无论是符灵召唤还是妖怪召唤,都很少看见这样的战斗。
修真者本人退居召唤物之后,由召唤物来负责战斗,且这些召唤物之间各具特性,各有联系,相互协同,几个妖怪就能出可怕的效果。
或许见多识广的人也能看到高阶的、擅长召唤之术的修真者以同样的方式战斗,甚至比面前的少年能同时掌控更多召唤物、又甚至那些召唤物是有灵智的,但对于他们来,最为可怕的是,他们能看出这个少年的战斗之中包含着种种策略,这些妖怪或许是经过选择的,专门针对蔺离而使用的。
——这个看似寒酸的少年究竟能召唤出多少同样强度的妖物,以至于能如此游刃有余?!
有些人并不关注有什么新的术法,只觉得那个少年实在可怕无比,不愧是可以从梅庭雪的庭院中逃出的人物。
因为显而易见的,此人其实步入凝脉期不久,境界压制本身就给叫人实力大减,他的境界似乎突破之后并没有加以巩固,因此更为脆弱。然而这样脆弱的境界,对于许多人来已然是绝境,但这个人竟然能面对蔺离坚持许久,这便不是那些妖怪之功了。
甚至能够看出,其实他一直步步为营,等待一个机会叫蔺离步入落网,给他最后一击。这浑然不似一个弱者被迫迎战强者的姿态!
如此机缘,又如此心智,若无意外,此后定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
穆星河并不清楚别人究竟怎么样看他,他这时候已经头痛欲裂,真气断绝,疲惫无比。对于他的唯一好消息就是他依旧维持着凝脉期的境界,此番苦战,终究没有让他跌落境界,也算幸运。
他脑袋里一直有声音轰隆轰隆作响,时不时还有指甲刮到玻璃一样的杂音,他觉得十分难受,想要躺下去好好休息一番,但他终究还是站直了,看着向他走过来的人,疲惫得只能笑了一笑。
那人一身红衣,面无表情,朝他丢来了两样东西,那是一张破损的旗子,和一个储物袋,正是蔺离身上所剩下的东西。
穆星河四肢无力,并没有接过来,只看着它们落在自己脚下。
“你竟没死。”那人也不在乎他的虚弱,冷淡道。
“哈,”穆星河短促笑了一声,“那当然。”他着似乎断定了对方并没有恶意,捡起地面上的东西,背向他,走向钟子津。
只听那人在他背后:“你却是早已算到我会带人来,不管你优势劣势,我们都会为你牵制住他。”
“别这样,”穆星河简单地朝身后摆摆手,道,“互惠互利嘛,你为了宗门的长治久安,也不会愿意这样一个隐患留下来。我都不介意你利用我绊住他们了,你也不要那么气啦。”
穆星河的话语得轻松,别人听来却是心惊肉跳。
原来这一场战斗,还是这个少年算计好了,无论是如何应战,还是如何防备蔺离的逃脱手段,他早就谋划于心!无怪乎这个人面对强于自己数倍的对手仍然能有这样的从容,也无怪乎这一路的战斗中他都有条不紊,指挥若定,甚至他还能利用苍离派的力量,为自己牵制,此人凝脉期,境界随时崩毁,竟然敢对蔺离存有必杀之志!
钟子津此时已经昏了过去,他的师兄已经收了伞,站在那儿等着穆星河,见他走过来,他还伸了伸手,想要为穆星河搭一把手。穆星河怔了怔,却没有接过,只转头看了看钟子津和夏胜衣,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子津是真气和心力消耗太过,身上又有伤,如今支撑不住,修养几日应当就能恢复,”温行泽看着钟子津,轻轻叹了一口气,“至于夏师兄,是经脉被子津一剑断绝,虽然未死,修为应当是不复存在了。”
穆星河依靠着树干,恢复了一点体力,头依然在轰轰作响,又问道:“此后你们算怎么处理?”
“我先前听过一些事情,知道焚天宫中人会往玉泉谷而去,又听闻宗门中人夏师兄和子津都在见狸集一带,察觉到不对,便赶往此处,最后遇见了你们,”温行泽却是对穆星河起了前因,他话的时候是看着别人眼睛的,眼神澄澈而温柔,即便周围草木狼藉、白骨森然,即便穆星河受伤惨重,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心中都能宁定几分,温行泽又慢慢道,“为防不测,我通知了宗门中人在玉泉谷可能的出口各处等待,方才已发了信号符,他们会赶往此处搭救。我们稍作等候即可。至于夏师兄,我先他是潜入焚天宫意欲复仇,其余等他醒过来再问过他本人。”
这想法倒是与穆星河之前的辞不谋而合,穆星河点点头,也不再什么。
温行泽似乎看出了穆星河这些表现中的警惕意味,也不话,只微微笑了笑,站立得如同青松一般,等待着同门的到来。
直到瀛洲剑派中人陆续前来搭救,穆星河才终于放心下来。
放下心来的穆星河瘫在马车里,已经是没有一点人样,他话也是慢吞吞的:“对不起,这位师兄,我方才失礼了,我还忘了谢谢你过来施以援手。万分无礼,真的对不住。”
温行泽方才没有生气,如今便更不会生气,他很好脾气地笑笑:“当时的情景,最怕有人心怀不轨,背后伤人。钟子津这段时日与你一起,怕是劳你照顾许多。”
穆星河此时已经很清楚,这位温行泽,就是钟子津之前嘴里一直在的那位有钱的、可靠的、还会给他赎身的师兄。
并不能怪穆星河之前一直保持警惕,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不像剑修了。之前穆星河见过的剑修,哪怕是最正常的黎若薇,都是沉默寡言,不爱交际,好像眼前只有她那把剑的。然而这个温行泽完全不一样,他温柔体贴,思虑周全,全身上下都是最标准的好人模板,实在与穆星河对剑修的印象大相径庭。
不过其实也怪不得钟子津会如此依赖这位师兄,这确实是一个万分靠谱的人,他能够从蛛丝马迹判断出夏胜衣身上的诡异,又结合钟子津与焚天宫的行踪判断出危险,当机立断赶过来联系同门,确实是可堪大任之人。
只是先前夏胜衣与钟子津过的话叫他有点多心,但愿只是他多心。
穆星河还在漫无边际想着,温行泽忽然又开口道:“你与钟子津对决蔺离的事传出定然会轰动一时,焚天宫众人锱铢必较,此后追杀或是其他麻烦应当接连不断,是我们牵连了你。”
“什么话,”穆星河闭上眼睛,他已经十分疲倦了,慢慢道,“我与钟子津是朋友,就不用牵连不牵连了。我能杀他蔺离一个,日后也自然有办法杀他千个万个。”
他听到温行泽笑了笑,那笑是带着许多温情的笑,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怪不得子津与你认识不久便能同你并肩作战。只是你现在身体虚弱,境界不稳,再与他们相对恐怕十分麻烦,我已请求同门截住一些消息,他们听闻蔺离身死的消息应当会晚几天——但如此轰动的事情,我也只能截住几天,这几天我们最好掩盖行踪,尽快离开这里,随后再寻地方好好休养。”
钟子津这师兄做事的确十分妥帖了,他目前最大的烦恼也是怕自己境界如此脆弱,让人寻到空隙,在离开这片危险之地以前就被人截住,又没能再买个钟子津保护他,陷自己于危险境地也毫无办法。既然温行泽做好了安排,那么他平安离开这地方应该不难。
之后要去哪儿呢?
“我与钟子津应当会回到瀛洲,此事复杂,我们得同宗门明一二。若是……这位道友方便的话,不妨来瀛洲剑派做客?”
穆星河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过名字,便睁开眼睛,朝他笑道:“我名叫穆星河,温师兄,这一次全仰仗你我们才能活命。只是我已有可去之地,日后若不嫌弃,定然到瀛洲派叨扰几日。”
穆星河的确有一个要去的地方。
他许多修行上的困难,这段旅途中的疑惑,没有巩固稳定的境界,尚未规整的、还待修习的许多知识,还有被追杀的危险,唯独一个地方能替他全数解决。
他要回云浮——但,回云浮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
穆星河休整了一番之后,并没有托温行泽为他安排回云浮,他先去找了商吹雨——毕竟他是因为商吹雨的委托才会前去玉泉谷的,如今事情已了,自然要去找她。
商吹雨的家他又走了一天都没找到,最后竟然是商吹雨不耐烦地出来接他的。
穆星河当时几乎认不出那是商吹雨,之前他看到的商吹雨是灰头土脸的,五官几乎不可辨认的,然而今日在漫山烟雨里,却是一个衣裳洁白,发型一丝不苟,便连发饰都稳稳当当带着的美少女撑着伞来寻他,若不是声音,穆星河几乎都认不出那是商吹雨来。
她一开口,依然是没什么美少女的气质,一股商吹雨式的直接:“过了几天就不认得路了吗?我的记尘铃都响了半天。”
商吹雨也不多话,一路领着穆星河去往自己家中,她走得极快,仿佛万分不适应外边的空气一般。商吹雨一到家便仿佛十分受不了一样将自己的发饰拆下来,边拆边问:“我听玉泉谷开谷了又闭谷了,想必你是从那儿出来的,收获如何?”
“自然是不负所托。”穆星河从储物袋中抽出那株通体赤红的草,心翼翼地递到桌上。
商吹雨本还要将一件灰色的外袍披到自己身上,看到怀梦草的那一刻动作却停住了,外袍几乎要从她肩上滑下来她才回神,喃喃道:“这竟然是真的。”
她拈起怀梦草看了又看,许久之后才想起穆星河来:“啊,对不起。宋律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一次你看来也经历了不少事情,我帮你鉴定你那法器,再给你另外炼制一个法器如何?”
“那自然要多谢前辈,”穆星河微微一笑,“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要一问究竟。”
穆星河想问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商吹雨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看到怀梦草这个东西的,又在以怎么的方式记载。他想知道,为什么他在以前自己的世界里看过的书里传中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这两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其实我原本对你去找怀梦草,并没有抱多大期望,进去替我看看,别死就成,”商吹雨倒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这是我在一本前人笔记中看到的,是一样他界之物,这里边记载的东西还有许多,描述甚不明了。我最近想炼制一样转界法宝,需从这些他界之物提取少许特性研究一番,又想到玉泉谷生长着诸多奇异花草、珍稀材料,心想或许是因为转过多个世界的缘故,先前也有些传玉泉谷有那样东西,就随便找个人去寻找一番,没想到还真有。”
商吹雨着话还一直拿着怀梦草端详,双眼放光,仿佛立刻就要将怀梦草解剖了一样。
穆星河趁她还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赶紧追问道:“他界之物?转界法宝?这些又是什么?”
“啊,是这样的,”商吹雨恋恋不舍地将怀梦草收起来,慢慢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修真界十分广阔,有多个界域,每个界域由不同世界组成,这个世界也是一个界域里的世界,名为灵犀界。每个世界环境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实力高强的修真者可以前往各种世界里历练,体会不同的风情,在诸多世界之间又有各种碎片和裂隙叫世界与世界相互勾连,有些原本是他世界的生物会因为这种联系生长在本世界中,这便是他界之物。然后我要炼制的那个转界法宝嘛,原理来复杂,我便不同你解释了,总之是叫高人从一个世界逃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穆星河连连点头,又将话题转了回去:“那前辈先前看的那本笔记上的他界之物还有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
之前章节里钟子津用的一招明月沉西海,名字来源于藤萍的《吉祥纹莲花楼》,莫名觉得和那个海上生明月特别对应,当然可能实际效果还是有所不同的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