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有逆天道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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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上了马车, 于黄昏时分抵达阙野王府。其实是王府, 其实更像王宫一些, 丹楹刻桷,飞阁流丹。宫阙深深,穆星河同沈岫一层一层走入宫阙之中, 宫室之内多有暗金色和古铜色装饰,分明燃着宫灯,却显得意外压抑。

    冥然灯火之中, 一个中年男子端坐于雕刻着异兽的椅上。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锦袍、体型健壮的中年男子,他仿佛是三十五六的年纪,有着鹰一样锐利而阴霾的眼睛,他身旁是一个干净清秀的青年, 额上有五瓣梅花一般的印记, 身板挺直。他姿态清逸,体型没有过于壮硕,不大像武者。

    当沈岫踏入阁内,便有人向那个中年男子通传,那人面上便透出淡薄的的、似乎无论如何也传达不到眼底的笑意来:“云阑先生一去数年,却是越发年轻了。”

    沈岫微微一笑, 似乎并不为对方气势所摄:“全赖陛下恩赐, 近年沈某才能自在行遍山野,草木为邻, 少有烦恼。”

    穆星河在一旁不话,他觉得有火花噼里啪啦地溅射出来。

    不过多时, 阙野王邀请的人已经陆续到来,这些人果然都是些布衣,形貌各不相似,着装有朴素也有浮华,却没有一个是衣冠不整的。谈吐大约都是十分温和的,像是读过许多书的样子,只是大抵都没有武者那种经年累月优越生活养成的气质,在阙野王面前总显得瑟瑟缩缩的。

    他们身边也多带有侍从,不管年少还是年长,确实个个都是形貌端正,扮讲究,他要真是原来那样子过来,八成要被当成笑柄。穆星河自己当然不介意,但是大佬如此低调奢华有气质之人带了这样的人,估计是要丢人现眼,又引起什么闲言碎语。

    阙野王此次召这些布衣来却不是听他们清谈的,了几句他们虽以武立业但行路以来都少不得他们的扶助这类屁话之后,便开始进入正题。

    “七年之前,有卜卦者求见于孤,禀七年之后异星生于西方,赤气起于暮夜,天气翻覆,坟茔始动,劫数横生。又道翻覆之后,飞星如雨,光芒烛地,星入月中,是劫乱之象。”

    到这里的时候,人们皆是面容静肃,等待他继续下去。然而沈岫却微微抬起茶杯,穆星河的弟雷达已经运转到极致,见他一个动作就乖乖俯下身给他倒茶,却听到沈岫附耳轻声道:“随后那个人就死了。”

    穆星河眨了眨眼,将茶倒个八成满,又乖巧地站立在沈岫身后。

    阙野王又,他原先不信如此荒谬之事,不料七年之后,这些事态一一应验,秋开百花、水泽翻涌、精魅横行。

    而后他鹰隼一般的双眼盯住台下诸人,问道:“不知诸位……对此事有何看法?”

    一阵窒息一般的沉默过后,终究是陆陆续续有人颤抖着语声回答他,然而那些回答都似乎未能让他满意,以至于那间隔的沉默越来越叫人窒息。

    最终阙野王视线落到了这边来,看向沈岫,问道:“云阑先生不大认同?”

    沈岫明明不过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此刻忽然被点名,只是从从容容起身垂首道:“惑星西出确为异象。《万古风略》中有载,逢千载则惑星生,五千载而坟茔动。此中坟茔指向何处沈某原本未曾明白,如今想来应是上古战场中埋骨之所。”

    沈岫顿了顿,又道:“上古传,万年以前魔尊和仙尊决战于宁青之野,最终同归于尽。神祗真元外泄致使当时草精木魅横行、僵尸野鬼遍地,一片混乱之象。千年后,武圣楚矜尘以血肉作封印,封印住此等力量,此后天地重归宁静。如今殿下所异象,大约与当初有所相似,若算起时间,或许也该是武圣之力衰退,封印松动之时。”

    “我想你怕是早已察觉蛛丝马迹,一直待孤前去寻你吧,”阙野王是冷笑着这话的,但神色却是和缓了下来,沈岫了句不敢,他也未曾理会,而是接着问道,“云阑先生有何指教?”

    “不敢,”沈岫垂着眼又了句不敢,“沈某微末之身,寄情书阁草野之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见解浅薄,妄论此事过为已甚。”

    阙野王闻言又是冷笑了一声,却不知在冷笑什么东西,只是很快又将目光移开了,他看向众人,却又像谁都不看的样子,沉寂半晌,道:“孤确能感应到浊气自西北向传出。武圣封印距今万年,有所破损理所应当。既然如此,破损不过事,孤将派出三名地阶武首前去镇压修补。”

    话音刚落,竟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异之色:“地阶强者!”

    穆星河来到这里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力量体系大约是有所了解的,此地大体等级划分为天、地、人三阶,而习武之人之中,大约只有二到三成能从人阶突破到地阶,至于天阶强者,举世之中不超五个,阙野王便是其中一个。

    地阶之中又划为三层,武首、武宗、武君。此次阙野王派出的三名地阶强者皆为武首,大概是因为能成为武君的人与能上天阶之人同样稀少,甚至可以能成武君便十有八九能突破天阶。只不过这里好像和他之前待的修真界不太一样,修真界突破不了别人都会十分焦灼,然而这些人口中能上地阶其实也算人生完满,无法成为武君、突破天阶也不算什么——毕竟人人功法有异,根性不同,这些都是命运。

    此次阙野王派出三名武首,想必是对这件事情十分重视了。

    只听阙野王又道:“地阶之人修补封印并不难,注入元力即可。闻那荒蛮之地怪异甚多,机关密布,须有对此稍作了解的之人一同前去探寻,诸位认为……谁能当此大任?”

    一片沉默之中,却是有个衣缀铁链的人站了起来,穆星河记起这人据介绍是擅长机关的技师,他深深地跪下,道:“某愿赴汤蹈火。”

    而后又有一个人迟疑着走出,却是方才那是星陨是自然现象然后被不轻不重责备了一句的那个中年文士,他仿佛心有余悸,面色还是苍白的,也跪下道:“不才也愿一同前去。”

    沈岫自始至终都在喝着他的茶。

    沈岫走了个过场就离开了,管事依然是恭恭敬敬请他上了马。马车十分气派,虽没有镶金缀玉的浮华,但每一处的雕刻都十分讲究,各具意蕴。内里陈设许多,也不见有一丝拥挤。沈岫懒洋洋地靠在壁上,把玩着马车里边的香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星河经此一遭,一路都闭嘴观察安静如鸡,一得两人相处的机会,却是满目好奇地探头过来,笑嘻嘻地喊了声:“云阑先生?”

    沈岫微微垂着眼,眼眸被覆盖在睫毛的阴影之下,他竟然听明白了穆星河的意思,答道:“我的字。”

    穆星河“噢”了一声,然而回想起大佬很的时候就入了云浮,又问道:“很早起的?”

    沈岫竟然没有半点不耐烦,淡淡道:“后来回去问的。”

    穆星河恍然大悟,他记得很早之前刘平经常接着宗门任务的空档溜回家中,怕是大佬当年有空了有能耐了也回去探过亲,有这样一个字并不奇怪。

    穆星河又左顾右盼,声问道:“大佬,你的剑呢?”

    其实穆星河很清楚,按照沈岫如今的柔弱读书人身份,佩剑是不应该的,他见到那些佩剑的人个个都是武者模样,然而穆星河看过沈岫用剑,也知道他在剑修之中的影响力,知道沈岫是多强的一个剑客,因此还是好奇了起来。

    沈岫微微抬起眼睛,慢悠悠道:“心就是剑,剑就是心,剑在心上。”

    穆星河敏锐察觉到他语气里一点漫不经心,明白这个人就是瞎糊弄自己,却不知道想起了谁,嬉笑道:“这话你应当跟某些人,然后他们就会‘嗷’地一副顿悟的模样。”

    沈岫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然后将那香炉放下,看着帘外远去的街市:“你从乡间出来,在京城居留过一阵,应当明白,剑也好,刀也罢,只配强者拥有。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带之亦是无用。”

    穆星河知道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意思,这个世界是武者的世界,穆星河待了约莫一个月,未有见过类似他那样的修行者,除了武者便是身份低微作为点缀的其他人。武者甚至他们比剑修还要夸张,剑修多少有一点真气的锻炼,他们却仿佛完全摒弃了真气修炼,而是专注于肉身锻炼。

    甚至听街坊传,那些强者轻者可以一拳击溃断壁,重者可以一剑削平山脉,实在可怖。

    然而他好奇之下也故意勾引那些习武之人出手过,他们的确有击溃墙壁、劈断木桩的威能,只不过离削平山脉距离还十分之远。沈岫的庭院或许偏远了点,但毕竟这还是都城,有本事的人大大的有,却还没叫他碰上那样的强者,致使他有一个问题迟迟不能解决。

    “大佬,你啊,那些劈山毁楼的强者,是哪来的力量?”穆星河其实还想问凭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优待,但终究没有直接出口,也跟着看向窗外。他上次坐马车,坐的是云中飞车,看到的是云霄和层层山脉,然而这个马车却是要正常许多,窗外边是络绎的车马行人,马车行于道路之上,就连地面不平产生的颠簸都无法避免。

    沈岫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外边,淡淡道:“你想得没错,寻常的强者都是不断淬炼肉身,锻自己的经脉,让自己更强,然而那些劈山毁楼的强者,却是天生高贵,拥有不凡的本领,以我们资质,一生都无法如此。”

    穆星河撇了撇嘴,没话。

    那所谓的天生高贵,怕就是世家大族那些秘而不传的武道秘籍了。沈岫寻常武者淬炼肉身、锻经脉,换言之就是他们突破到凝脉期所经历的过程,剑修他不清楚,他们道修的凝脉期是一次一步到位的身体强化——在他们之前的观念中,身体这玩意,够用就行,需要不断修炼,真灵一次一次和肉身结合,才能铸成长生之躯,因此他们凝脉期之后便开始转向魂魄与真力的修炼,但是沈岫既然如此来,那么这个世界的武者便是由强化肉身、铸造长生这条思路延展开来,转向肉体修炼,意图延展寿元。

    他们处于不同的力量体系,因此起点和道路是完全不一样的,通过沈岫的话,他大概能推断这里可以称作是强者的修为大多数是在凝脉期左右而已。

    穆星河并不是喜欢机锋的人,但他不得不采取了比较迂回的谈话方式。他觉得很刺激。

    大佬先前的话语和动作,无非是暗示他要符合这里环境的话,他们平时话毫无忌惮,为什么偏生此刻要如此心,那原因无非是他们已经被纳入了监视范围。

    穆星河有点兴奋了。

    车窗外原本是长长的官道与街市,见到这个车驾本来众人都是纷纷让路的,此刻路上的人们却仿佛无暇顾及这里,而是陷入混乱之中。

    马车因此停滞了下来,穆星河探头望向外边,人头耸动之中,唯有一片地方是空出来的,几个穿着武人官袍模样的人站立其中。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委顿下来的成年男子,那男子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仿佛没有气息,任人提着。

    穆星河听到一阵哭喊声。

    他凝神一看,几个官兵身后还有两个百姓扮的人,一个老妇,一个孩子,跪在地上。

    只听老妇哭喊着祈求道:“官爷,放过我儿吧,我家就这么一个顶梁柱,家里不能没他啊!一定是受那些妖道蛊惑一时迷惑才会如此,他一定能改邪归正的啊!”

    那些官兵未曾话,穆星河却听到有些围观的人嗤笑起来。

    四处嘈杂,那些人低声讨论什么他并没有能听得清楚,而后却见一个官兵冷笑一声道:“习练妖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正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才没叫你们一家立毙当场,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话音落下,便拖着手上的人离去,地面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穆星河注视着地面的血渍,又听有人喊道:“阙野王府车驾,还不速速让道!”

    众人纷纷退后,马车复又行驶了起来。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喧嚣又慢慢扬起,有一人扬声道:“那些术法、符术都是逆天道的东西,学这个的人死个几百次都不够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岫已经靠着座椅闭目养神起来,穆星河只是放下帘子,他就好似听到响动一般微微睁开眼来:“明白了吧?”

    明白了。

    穆星河却是越发地兴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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