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不该在云浮
谢春荣的离开依然是沉默着的, 她引动一阵微风带着层层羽毛, 托举着众人前进。穆星河感觉自己仿佛乘在云上一般, 轻飘飘的,身边景象不断变化,只有风声掠过耳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谢春荣的真气, 是强大的、充沛的,也是凝聚的、毫无破绽的,那种力量带着本能的压制, 却因为在护佑着他们,而收束了自己的利爪。
穆星河被带到半途的时候忽地出声道:“等等。”
谢春荣停了下来。
“不是云镜台,那个人……在独秀楼,”穆星河看不清面前的人的神色, 只顺着自己的思路下去, “云镜台今日的确在讲道,但是此刻讲道的前辈早已离去,他要威胁,去云镜台又有何用?我们都是云浮弟子,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他拿云镜台威胁, 也不会不知道此事, 这个人是想叫我们来找他啊。那么如果要找他,而他认为的、也是他认为我们所认为的云浮最要害之处, 便是独秀楼。”
“哦?”谢春荣转过头来,竟是眉目舒展地笑了, “那便去独秀楼。”
的确有人在独秀楼。
独秀楼前原本是高树参天,此时叶子却几乎已经落尽。独秀楼上,天空之中凝聚着暗紫色的气流,那层云气之下,灰黑色的影子在不断撞击着气流,显得分外诡异。那是与他们的真气有异的另一种力量,深沉而诡秘,穆星河并没有感觉到陌生——在他刚离开问心崖之时,已然隐约感受到了些不一样的气息,而今他感受到的,却比当初要浓郁千倍万倍。
——那便是韩辰所散发出来的魔气!
寻常人的妖气也好,魔气也罢,虽然同道修所修之气不相同,但只要未显露敌意便不算什么,但此时的韩辰却仿佛有意立威,漫天都是魔气,带着沉重的力量,缓缓压下来。
而被魔气笼盖其下的独秀楼,它往日敞开的正门竟然被深黑深重的魔气所闭锁着!那一团混沌的魔气不断游动,叫人觉得那道门通向的不是他们往日兑换法宝与功法的独秀楼,而是未知的异域。
独秀楼前聚着好些云浮弟子,皆是愕然地望着这样的巨变。有些入门不久、修为未深的弟子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般压力,面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出。
穆星河尝试去以真气寻找那些气息的源头,可是他的气息方才探出,就好像有人在等着他一样,扼住了他真气的来路!穆星河只从对蚀阴试探过被反制之后,对这样的手段一直非常警惕,一旦感到不对劲,便迅速收回自己的真气。
那股魔气也因为他如此果断的撤回而失去了着力点,消散一旁。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听到半空中——那股暗色的魔气里传来冷笑之声。
“算你有点聪明,”那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和阴冷,“只不过,我作为前辈,提点你一句——实力不足,仰仗着那几分聪明,照样什么都做不了。”
穆星河面色一寒,好像被激怒一般行上前去,不顾警告地看着他的谢春荣,直直地向着被魔气笼罩着的地域而去。
那魔气登时更为浓郁,幻化出可怖的形状,冲破空气出来,而此时独秀楼前竟然生出了无数灰黑色的鬼影,那些鬼影没有骨架,好像只有空荡荡的衣衫,却有着一张一张扭曲的脸庞,它们在独秀楼前不安地游动,一起向着穆星河涌去。那些空荡荡的衣袖向穆星河张开,好似要将穆星河拖拽过去一般!
这人不仅是个魔修,甚至还是个鬼修!
那个因为冲动而出头的少年,应该要葬送在这个强横的力量之下了!
然而时迟那时快,在鬼影重重之中,穆星河却是一点都没有慌乱,一把拖过一个人,自己一闪身躲在了那个人后面!
那是身材瘦、面色苍白的云浮弟子,方才一路都是瑟瑟缩缩地看着独秀楼的异变,然而穆星河却顺手把他拖了出来,以这个无辜弟子为肉盾挡在他与魔气之间!
众人尚未能够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场面又生变化——鬼手触碰道那名被当作肉盾的弟子之时,那弟子竟然没显露出半分无法承受的模样,反是将那些魔气尽数吸收!而那弟子最后身体一软,整个人竟然化为数道鬼影,从穆星河的手上挣脱!
那些暗色的鬼影重新凝成实体之时,哪里还有什么瘦弱惊慌的云浮弟子?鬼影那出来的分明就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是一个黑衣男子,面容苍白而英俊,眉眼漆黑,嘴角微微上翘,看不清那笑容是嘲弄还是纯粹的邪气。
当那些黑影尽数融化在他的身上,空气中的魔气越发深重,半透明的鬼影不断扭曲,响起了些惨叫一般的声音。石灯的火光都围绕上那丝丝魔气,里边的真力之火仿佛被魔气所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而那个背负着一身诡异之息的男子在那些浊重的威压之中缓缓抬起头来,他揉揉自己的手腕,嘴角微微抬起,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阴霾的眼神锁定了穆星河。
“你竟然真的能找到我。”
“啊,找你很难吗?”穆星河好似很茫然的样子,随后他便灿烂一笑,叫人明白他方才那些茫然不过装模作样,“你露的马脚那么大,但凡是‘有点聪明’的人都能看穿吧。”
韩辰低低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穆星河站在一地的黑气之中,与散发着可怖威压的魔头对峙着,神情中却未见一丝恐惧:“谁叫我见过你呢,对吧?我刚出来的时候你佯装受伤想要让我跟你去哪里,那时候我便记住了你。”
韩辰已经从被识破的恼怒中迅速调整了过来,淡淡道:“那时候我并未显露半分能力,真气全数收敛,与常人无异,没想到还真是被你发觉了。”
“因为没有云浮弟子是像你那样的,”穆星河笑眯眯的,十分愉悦的样子,“云浮弟子若是见了魔头只会谨慎地待在一旁,寻找机会解决,他们不会因为那个魔头可能会危害到别人而挺身而出。所以你真的太奇怪了,喜欢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云浮弟子怎么可能会看到可疑的人就去阻拦还让自己受伤呢?”
韩辰闻言面上显现出了一丝嘲弄的笑意:“那可真不愧是名门大宗。”
那一句话有着满满的讽刺之意,穆星河却置若罔闻,接着道:“你的确没露修为上的马脚,然而要知道这一类的招数我以前也玩过,所以并不会以看到的修为去判断一个人,反而是我看到你行为的异常之后,便立刻醒悟过来你为什么会是个毫无修为的外门弟子了。只不过我也只是猜测,不敢全然确定,只是碰了碰你,留下几丝我的气息。”
“那些气息我早就拂去了,你怕是只有狗鼻子才能闻到。”韩辰冷笑道。
“你把我留下的标记都消去了不假,按理我是找不到你的,但是我有‘感觉’,”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道,“应觉晓作为你的眼睛真气被封闭了,但你又要找个机会观察事态,断不可能以你现在这个幻魔之体出现,只好继续模拟方才那种真气薄弱的人的样子了,然而不巧,我感觉实在是太像了,不得不留心。”
“所以……你就假装被我所激怒,离开人群,引我出手。”韩辰接道。
那些不明所以的弟子自此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本以为穆星河自尊受挫,不顾警告贸然行动,然后被对方寻到可趁之机,发动突袭,结果这是穆星河以自身作诱饵,引动对方出手,抛出对方幻形之体,迫使对方显形!
这个人心思缜密是缜密,但胆量也是足够胆大包天!
穆星河下一句话,更叫他们震惊。
“而且,你不是真正的韩辰。”
——此人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动机都在于他是曾被云浮抛弃的韩辰,但此刻穆星河他不是韩辰,岂不是将自己先前的推断全数推翻?
“你知道要给他鸣不平,为他求得证明,但是若真的是他,怎么会忘记独秀楼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没忘,”韩辰粗暴地把话语截断,“我只是想见一个人。”
穆星河挑起眉头,道:“你想来独秀楼就更证明你不是他。是他想来独秀楼见一个人,但你终究不是他本人,不能明白那个人是为何能上独秀楼,因此你才会选择直接逼上独秀楼。”
韩辰却是漫不经心地“诶”了一声:“分那么清楚,岂不是太过无聊?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和他是为一体——我原非寄身于此身,他剩下一缕残魂,我的完整魂魄却在他的身上,否则你以为……就你这点修为,我是为何对你感兴趣?”
穆星河听到这样的话语,只是点了点头——这果然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而诸人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多,便连夺舍重生这样传中的事情发生在他身旁,如今也反应不过来,只是睁大眼睛看着。
“所以你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来……?”穆星河沉吟着,“不,你不是这样的人,莫非是他对你做了什么限制,让你不得不来?”
“很好,你的都对,”韩辰着这样赞许的话语,甚至还拍起手来,“那么你了那么多,你的时间拖延够了吗?是不是……想要习得什么追溯本体的术法来抓住我呢?”
穆星河脸上的笑意随着他的话语终于慢慢收敛了一些,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已然不是方才那个同他谈笑风生的快意模样。
“还没有……但,可以一试!”
穆星河此刻眼中世界已然褪去色彩,变成了纯然的黑,只有一些半透明的丝线如同轮廓一般附着在人的身周。而他的真气是一缕白线,在这深黑的世界中寻觅着属于韩辰的那一点丝线。
这是一个结魄期的术法,摒弃一切外物,勾连体内的真气世界,将视界变成只有真气存在的黑白,在这极端纯粹的世界中,观察到极为细微的真气变化。
这个术法其实离穆星河对术法原理的理解、境界的基础积累还差一点,穆星河使用起来,自己的真气世界不断震荡,晃得他头昏目眩。
毕竟,他所使用的术法以往都是纯粹借助真气,从结魄期开始,所有的术法都开始勾连心魂,而他的境界尚未到位,并不能让自己的真气完全寄托于心魂,那些术法也不过勉强能够支撑。
那些白色的线条也在不断晃动着,穆星河却从未想过放弃。
或许有些勉强,但穆星河想,他还可以坚持!
他将所有旁人、所有场面都置之脑后,他的视线几乎要凝固成一线,终于在那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寻找到那一丝带着几不可察的黑色魔气的丝线!
旁人不明白穆星河是施展了怎样的术法,只听穆星河话音刚落,他手上忽然凝起一道至清至纯的真气,散作点点寒芒,一齐射向韩辰!
那些寒芒来得太快,众人几乎没有看清楚轨迹,便已然落到了韩辰的身上!
这是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的、却勾连住他人灵魂的纯粹真气之力!
寒芒落在韩辰身上,融成了一道锁链,首尾相连,要束缚住韩辰!
然而那锁链尚未连起,黑色的魔气爆裂,然后四散于空——锁链也消失于空气之中,四处一片混沌,却再也不见韩辰的身影。
“你很聪明,悟性也不错,以这样的境界水准能领悟到这类型的术法的确了不起,你也确实几乎要利用我的破绽抓住我的死穴,”韩辰嗤笑一声,声音是在穆星河之后发出的,“只不过你的境界还是太薄弱了,结魄期是对真灵气息的理解,你现在……还未够格。”
话音落下,穆星河能感觉自己身后已经陷入了浓郁的魔气之中,几乎要将自己的真气全数堵塞住。
穆星河进退不得,体内的真气急遽震荡,所有的丝线都变成破碎的砖瓦,坠落于他的真气世界之中。
而在不久之前,他的真气已经凝成一线,已经锁定了住韩辰的真气,只需片刻,便可揪出韩辰的本体。然而只差一点,只差他将境界完全稳固住的一点。
但面对韩辰这样的高手,一点点的距离,便是生死的距离。
他的恼恨一闪而过,他已手结法诀,阴阳师系统也随时待命,准备一战!
韩辰心情却好像还不差,他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我们同是叛逆,本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的目的不是你,而是……云浮派,怎么样,放下这个道貌岸然的宗门,同我一起闯荡,如何?”
穆星河没有答话。
韩辰那些话也不算认真,因为他很快就转换了他的对话对象:“看好了,这是你们云浮弃徒的实力!”
他话得很平和,可是依然有几分狠意。天光一暗,无数的黑气环绕在独秀楼周围,几乎要掩盖住独秀楼中微弱的灯火。
穆星河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所带着的强大力量。但那浩浩荡荡的压制,所面对的并不是他,而是那高树簇拥下的楼宇——他要以这样的万钧之力、浩荡魔息强行冲破独秀楼!
然而此时,混沌黑气之中,独秀楼的门被推开了。
独秀楼之外,是汹涌的乱流、叫人窒息的空气、无尽的混沌魔气,然而独秀楼之中,却是灯火微明,满室生香。
推开门的是一个少女,身姿还有些纤弱,披着边缘绣有青色雷云纹的长长白袍,显得她整个人更为娇,她一手执着一盏灯,看着楼外的人们,仿佛有些困惑,也有些困倦。
她依靠在门边,轻轻叹了口气:“都晚上了,怎么都不安生呀。”
她好似游离在状况之外,然而推门出来的时候,韩辰却是冷哼一声,那些魔气一瞬间显得紊乱起来。
但韩辰的魔气并未消散,反而更为浓重,穆星河感觉到重重的压迫力由上空贯注于独秀楼中,而后汹涌地卷向门前的少女!
少女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手上的灯浮于半空,那些黑气好像被灯火所吸引,纷纷被吸入灯内,原本那盏灯应该会由于这股强烈的魔气而变得污浊,然而此刻那些魔气来几分那盏灯便吸收几分,布满独秀楼之前的魔气和鬼魂,却是尽数在灯中消失无形!
那些魔气仿佛不忿一般更为汹涌,尖啸者扑向那盏的灯,但那竟然无济于事,在灯火的照耀之下,一切魔气都好像被褪去了它原本的力量,只留下一点清气浮动在独秀楼前。
而后那盏灯落回少女的手中,少女摇了摇腕间的铃铛,清脆的铃响宛若山间清泉叮当,流过人们的心头,而铃铛停止晃动的时候,天地万物都归于宁静,而一个人的在那声声铃铛响中缓缓显现出来。
同方才那个幻形出来的韩辰几乎一模一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便是他的本体。
韩辰一手捂着胸口,面色比幻形更为苍白,显是受了不轻的伤。而他身周围绕着一圈银白色锁链,他被困锁在锁链之中,无法行前一步!
少女倚着门,神色平静看着那个将独秀楼一带搅动得鸡犬不宁的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着要弄伤你……但是你还是太弱了。”
众人见得此变,皆是不敢置信。这个敢同云浮派为敌的、举手之间引动天地变化的人,竟然这样被这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少女毫不费力地击败了?
少女歪了歪脑袋,看着众人的反应,眉眼弯弯,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夜间仍可到独秀楼中兑换。”她轻盈地举着灯步入独秀楼中,就好像方才只是出门看一下外界有什么声响而已。
谢春荣看着她的背影,微笑道:“顾真君多年未曾出手,风采依然。”
——真君?!
云浮派掌门实力深不可测,而云浮掌控话语权的七峰之主、几位长老都是金丹的修为,众人都会尊称他们一声宗师。但能被金丹宗师称为“真君”的人物,该会是何等修为?
最可怕的是,这样修为的人,竟然是待在独秀楼中,就好像那些执事弟子们一样为他们兑换物事!
而后众人才知道谢春荣放任方才那混乱没有出手的原因——
“你若是选择云镜台,我还会赶过去同你一较高下,但这里是独秀楼,”谢春荣看着被束缚的韩辰,“莫独秀楼最高处有有望成道的金丹宗师潜修,光是看守独秀楼的都是突破金丹之后境界的前辈。你不该选独秀楼,更不该选在云浮派之中。”
在这个世界上流传的传里,强者都是突破金丹境界的高人,他们有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能力,能成为一方宗师,而比金丹更高的便只有几个大派的掌门了,而这个的独秀楼,竟然藏着许多金丹宗师,甚至平日里在独秀楼中掌管事物兑换的不是他们所以为的执事弟子,而是境界同那些掌门们不相上下的高人。
他不该选在云浮派中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