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何日君再来
众人闻得声音, 纷纷往上空望去。
然而上空之中只有几只被惊飞的乌鸦和更暗的层云。
今日正是初十五, 是云浮弟子们汇聚于云镜台听道之时, 云镜台讲道的多是金丹以下的云浮前辈,听道的多是炼魂以下的云浮弟子,此人以此处相威胁, 竟会有人有如此胆量!
谢春荣蓦然回头,冷冷地看着三门外边的人。这眼光竟然逼得为首之人后退一步,道:“我等断不可能冒犯云浮至此!”
那空中又有低笑响起。
“呵呵……不必看, 我和那些蠢材向来不是一路的。我今日只问一事,你们究竟要袒护到底,要这一个叛逆弟子,还是要你们那么多循规蹈矩的弟子们?”
谢春荣面色变了几变。而那空中的话语声犹未停歇, 带着令人发毛的笑意。
“我耐心不大好, 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你们未能决断,那我便引爆法阵。——作为见面礼,我先把云浮山门炸给你们看看,你觉得如何?”
只见空气不断被扭曲,扭曲的空间里不断有黑气渗透出来, 形成了一片片黑雾。
——是魔气!
谢春荣神色一凛, 宫扇微摇,她身后顿时幻化出几道深蓝碧羽, 翠羽之中光华闪动,又分裂成片片金色羽毛, 散落空中,羽毛在空中溶解,那些黑色雾气仿佛都被羽毛吸去一般,也随之消失在空气之中。
“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动真格。你是金丹,我也是金丹,你压制不了我,不如好好抉择?”
那声音渐渐远去,人群之中有个少年却是抢身一步,拍了拍应觉晓的肩膀。
“封闭你的灵气,”那少年有着琥珀色的眼睛,因为天色黯淡显现出一种看不到底的深沉来,他唇角有些上翘,或许是因为他常笑,然而此刻他神色却是异常认真,有着刀刃一般的冰冷和锐利,“你现在变成了他的眼睛。”
应觉晓还没有反应过来,山门外却有人愕然道:“——那不就是穆星河吗!”
那穆星河似乎也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他笑起来仍有些少年的朝气,但或许是因为笑意没有半分抵达眼中,显得有几分野兽一般的危险来。
“是我,没错,”他一点都没回避他人的目光,给了他们确定的回应,旋即他看向了谢春荣,“我讨厌做别人的备选项,所以……这次的事件我可以解决。”
谢春荣尚未答话,那人已经指着穆星河喊道:“你不是应当在问心崖吗?难道云浮压根一开始没有把你关押起来?云浮果然……!”
穆星河面对这样的指控,却是昂首挺胸,走出来用一种“你到底在什么傻话”的语气道:“但是很明显和魔宗勾结的人不是我不是吗?刚才那明明白白是魔宗功法,而那人又是明明白白地想要针对我,我明明就是受害人吧?!”
刚才那人毫无疑问就是韩辰,但也毫无疑问,万兽园的事跟这个刚从其他世界过来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穆星河看着方便,把此人拉出来挡枪,的是假如事情顺利,还可以为沈岫再挡一枪的想法。
那人怔了怔,但毕竟已是老江湖,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道:“假若那是你和他联手做戏给我们看呢?”
穆星河唇角扯了扯,道:“那请各位前辈稍安勿躁,我就在云浮,哪儿也跑不了,此事若能解决,便叫诸位看看我是不是同他勾结。”
山门外之人哪里能看着穆星河就这样从容离去?
正有人想话,忽然一阵浩荡而冰冷的气息由远及近而来。那气息带着十分的杀意与冷酷,稍一接触,就足以叫人心中发寒。
杀意的来处是云浮山门之下,石阶尽处。
那人执着一把剑,悠然行来。
远远便能看到那把剑冰冷而明净的流光,好似一场迷离旧梦一样的流光。
那是名剑“清梦”。
执剑者,临渊君沈岫。
临渊君不在云浮,但为何又到了此处?
众人犹在惊疑不定,那一剑已然抵上了其中一人眉心。
那人眼眸冰凉,带着几分倦意,显得他眼下那滴泪痣分外显眼。他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一般的笑意:“我听有人找我?”
但临渊君并非是想找就会来的。
他若出现,必然不是因为他们正在找他。
沈岫声音如同此刻的风一样冰冷:“恰好,我也在找你。”
那人看到沈岫那一刻就好像把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十分警觉,他冷哼一声,身上泛起一层金光:“你想要报复?你与道义为敌,恐怕我这样的人杀也杀不完!”
“若和我立场相悖我便要要杀,我岂不是天天没有旁的事情可干,”沈岫微微一笑,眼眸湖面成冰,“我来杀你,只为一件事——你不该利用我的名号,与聚宝会合作、牵头狩人场一事。”
众皆哗然。
此人乃是大宗长老,那大宗如今虽已没落,但素有威望,谁能想到他也涉入狩人场一事之中,又谁能想到聚宝会也涉入了此事?!
惊愕之下,竟有人朝沈岫问:“你可有证据?”
“我又不同你们讲道理,为什么要证据?”沈岫微微垂下眼来,云浮山门的灯火带着些暖意投入他眼中,他长长的睫毛却将他眼中的光泽一再割裂,“动手吧。”
穆星河在注视着山门。
沈岫来了。但他没有踏入云浮一步,也没有算踏入云浮一步。他没有同昔日长辈招呼,也没有同如今的朋友目光接触。
穆星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他不想和云浮有所联系,他一直都是那样做的,从当日与云浮决裂到现在。
可当云浮遭遇两难之境的时候,沈岫来了。
沈岫的到来可以化解云浮的危机,甚至能够帮助他、或者是自己洗脱狩人场之事的嫌疑,但在这些人面前动手、在云浮派之前动手,终究是会将他置于不利境地。
此事或许不违背他的本心,但穆星河想,那终究不是他的所愿。
而仔细想来,沈岫的来去似乎都被他人所掌握甚至加以利用。沈岫的行踪,云浮的不知名弟子知道,而那些来要人的人——他不相信只是来找他穆星河的人会坚持在山门之前要沈岫那么长时间,沈岫的行踪……定然有谁知晓。
而在穆星河这边,他接受了任务,离开了问心崖,不得不提前揭破圆脸和韩辰的关系,而后碰到了一系列的事情。
他原以为沈岫的事情多多少少会和他先前的遭遇有点关联,但是很显然,韩辰做的事情终究跟沈岫半点关系都没有,至少从这里来,他并不知道沈岫原本就在云浮。是有第二个势力在纠缠着沈岫。
韩辰与这些因果毫无关系,好像只是恰好出现的搅局者,恰好将情势推至此处。
穆星河抓不住事件的由头,因为这些事情他们都是遵循着自身的行事规则去做,却得到了一个难以预料的结果。
有人知道他们的行动路线,也明白他们的性格会做出什么选择。好似他们自以为走的是自己的道路,实则四面的群山、挡道的河流、引路的人们都是有人提前安放的,甚至好似冥冥中有人为他们的未来写上了一笔,他们在其中如何挣扎,都有知名或不知名、甚至来自于自身的力量去将他们推向那个结果。
于沈岫而言并不算理想的结果。
便是连云浮……也不大愿意看见的结果。
穆星河思绪纷乱,却是谢春荣的声音断了他的沉思。
“沈岫,云浮山门不是可以动手的地方。”
沈岫的剑已经出鞘,他的手指拂过剑身:“你们云浮一贯不阻拦他人道途,这是私人恩怨,也是云浮之外,更不需要你们指点。”
“诸位前辈在此,我也不怕无人阻拦你,禁咒在此,莫要随意伤人,”谢春荣袖中飞出一张符咒,符咒落于山门之前,激起一阵碧色的光波,她皱眉凝视着山中,“云浮之中有患,我不得不失陪了。”
“穆星河,跟我去云镜台,我是长辈,你是后辈,这点事情,还犯不着后辈去解决,更不需要云浮去选择。”
谢春荣没有正眼看他,她甚至好像都没有看见沈岫一样,已走出几步,只看见紫色的轻纱随着寒风微动。
那女子望着云浮重山,那句话掷地有声,带着万物不可撼的坚定意味。
穆星河明白谢春荣是叫自己离开,他跟上去之前,却是忽然回头,看向沈岫。
“——你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事情?”
是这样的无处可逃、无迹可寻的重重逼迫,是虽然不愿意但是最终只能如此的结果。
穆星河可以不问,他心中已然有了七八成的肯定,况且这时候并不适合暴露出他和沈岫认识、关系甚至还不错的事实。
但穆星河问了。
因为他和沈岫的关系他并不想遮遮掩掩,也不需要躲躲藏藏。
沈岫是他的朋友,很好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不必为任何事情隐瞒。
沈岫看向他,眼底好像三月春风拂过了冰湖,冰雪渐融,带上几不可察的暖意。
“是。”
穆星河点点头,决然离去。
他知道沈岫会在这里把他自己的事情解决,他也需要跟着谢春荣离去,把自己的事情解决。
他还记得最后一眼看到沈岫的剑光。就如那一天他在那千里荒野所见到的那样,承载着千载的冰雪和无尽的孤绝之意。
不知何日再会。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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