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六出崇花
距雪山越近, 妖兽们便越是狠戾。他能感受到妖兽们躁动的根源在于前方那遥远的雪山, 灵气最盛之处, 应该也是那座雪山。
穆星河真气受到限制,使用术法必须克制,毕竟每超过限制一分消耗的都是他本身的真元。阴阳师系统倒是终于可以正常运行了, 只是他新得感悟,强行练手,便不算启用这个又给了他一只酒吞的系统。
既无高强术法, 也无式神助阵,他这一路上来得并不简单,衣裳染满了血迹,身上都被刮破好几道, 脸上也带着伤痕, 他却是神采奕奕地,一路向前迈进。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对于术法有了一层更深的理解,虽未能见到全效,气息的流转,真气的把握也已是到了更高的境界,这个世界并不能发挥出来, 但并不妨碍他满心喜悦地体会。
沈岫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不管穆星河是战斗还是受伤,他都未曾过一句, 只有在穆星河偏离了方向的时候才将穆星河拉回来。从这个方面来,沈岫是很标准的云浮弟子, 从来不过多干涉他人,保持一种冷眼观之的距离感,听上去有些冷漠,但穆星河喜欢。
他们一路行之,终于抵达雪山。一进到雪山的领域,天空便有雪花不断飘落下来,微弱的真气凝聚在雪中,消解在穆星河的手里。他拂开雪花,回过头去。
彼时沈岫正拂开一条盛满雪的枯枝,雪花簌簌落在他袖上,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仿佛在思考是自己拂去还是用术法消除,察觉到面前的人脚步停住,便抬起头来,雪光映照在他眼眸里。
面前的少年人朝他一笑,那双流转琥珀光泽的眼睛在雪光中便分外明亮,好似藏着日光,藏着春风,热烈又温柔。
那样的神情叫沈岫觉得有些陌生,却也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习惯。分明是无害的,他那经久训练出的敏锐直觉却给他道了一声危险。
而少年那笑容却一无所知一般绽放开来,拭去他身上的乱雪,歪了歪头,了一句叫他心中微妙感觉顿时四散的话语:“你这个袍子不好,该顺手做个兜帽啊。然后露出下半张脸,哇——”他顺手要解下自己的外袍:“要不用我的套在头上?”
又在胡八道。
沈岫懒得理他。
穆星河并未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遭到大佬的冷遇之后也不过习以为常地转移话题:“我感受到神兽的所在了,大佬你还记得顾婆婆要找的是什么部位吗?”
“生于寒山,天降乱雪,是为六出崇花,”风声夹着雪花仿佛一把把刀刃向人袭来,沈岫的声音在风声中依然明晰,“传言六出崇花一族乃为是雪神腾六之御使,代代作为灵兽使唤。因此亦有雪神之力,善御风雪。顾婆婆想要的是六出崇花额上六出之印。”
穆星河听着声音,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前方,眼睛微微眯起来,低声道:“我好像看到目标了。”
在参差枯木与覆雪之中,有一个通体覆盖冰霜的女子模样的生物伏在雪中,它身形巨大,可比巨木,身体由冰霜凝成,曲线毕露,有着冰冷的反光,就好似一个有呼吸的雕塑一般。上身仿佛未着片缕,下身好似披戴冰霜之裙,与雪地融为一体。它面上只见轮廓,未有神采,额上有散发着冰寒气息的深蓝印痕。它身形开始站立起来,浑身的雪纷纷落下,伴随它的动作,整个雪山都开始震颤。
四周的灵气一瞬间都被搅乱,他后退一步,清晰地感受到有许多眼睛在望着他。而就在他确认不久,无数雪花从地面涌起——不,那不是雪花,那是无数雪白的飞蛾!
飞蛾扬着磷粉,带着奇异的香气,一齐向他涌来,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要将他包裹住!
变故来袭,穆星河无暇思考该使用什么式神,也无暇唤出法宝!
但术法几乎已经印在他的心中,感受到变化的一刹他的术法几乎是不禁思考地出手了!
旋风卷起白雪,带着无比的力道,树木摧折,风声夹着断裂之声,将飞蛾一齐卷起,依稀可见地面褐色的泥土。
风可摧城!
磷粉在空中四散,被风吹去,不知去往何处,而风声停止之时,飞蛾的断羽残肢无力地坠下,落在地面之中,依然和凌乱的雪融为一体,只是已经失却了所有的生命。
符纸落在穆星河的手上。
“符术?”面前的六出崇花忽然开了口,那是女性的声音,语音生硬,带着一些冰冷的质感,“人类有一句话叫回光返照,当是如此。”
“哇,别咒我啊。”穆星河虽然能明白它的想法,却懒得深思,只漫不经心应了一句。他的心思还在阴阳师系统身上——他有几个定位相似特性不同的式神可以选择,为了稳定,这一次他最多选择三个式神,他在考虑最后一个的人选。
但强敌当前,向来不许犹豫,六出崇花也无心与他多谈,森冷的声音响在雪林之中:“是诅咒还是事实,你稍后自会知晓。来到此处,便注定你有死无生——”
它的声音未曾落下,重重的冰凌已经降落,穆星河下意识便要跳开,然而就在他动作的一瞬间,却已经发觉那只是虚晃一枪!
六出崇花的目标,在于远远立在一旁的沈岫!
……是,沈岫的状态不如何,且远远站立一旁,一看就是无法参战的,一个有灵智的生物,选择偷袭他的这个同伴很正常。
风雪夹带着冰刃在沈岫的上空降下!
来势汹汹的风雪。
削金断玉的冰刃!
沈岫就在那里!
穆星河头皮一紧,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身化清风闪到沈岫面前,风声混合冰凌凝聚成一面半透明的厚盾,撑在他们的顶上。
而他呼吸稍定之时,却见地面是展开了一层冰雪游动的沼泽,仿佛可以轻易将人拖入其中!
——他们会下陷!
但他还稳稳站立着。
那是来自于沈岫的力量。是同样的太乙清风,混杂着冰冷的气息,托起他们微微悬浮于地,隔绝开那片沼泽。
穆星河感觉到自己的真气被风雪冰刃的冲击不断波荡,内息翻涌,可见这一式冲击之大。他境界未稳,又是在这种真气受到压制的环境,强行使用这样的术法,感觉精神几乎紧绷到了极致,几乎被撕裂。
然而此刻他心中更明晰的恐怕是怒意,砸下来的冰雪方一休止,他的冰盾便四散开来,碎片如同薄刃,在空中闪耀着炫目的光芒,以目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纷纷向六出崇花刺去!
六出崇花的身上的冰霜坚硬,面对如此来势,竟未能阻挡,生生被薄刃所破开!
冰霜被击破之处,有雪白的长毛从伤处暴露出来,它发出了吃痛的嘶吼,音波所过,天上的冰雪,地上的沼泽同时消失。
但是不久之后那些冰霜缓慢在伤处生长,最终弥合,竟是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而穆星河此刻已经撤去原本的术法,站在沈岫的面前。
风雪已息,他站在一地狼藉之中,额前的碎发被乱,面色也因为过度使用术法而显得有几分苍白。但他站得笔直,唇角眼中习惯性的懒散笑意消失无踪,那双带着琥珀色泽的眼眸幽暗,只有一点火焰在燃烧着,好似绸缎包裹的利剑终究撕破了柔软的伪装,露出几分残忍的厉芒。
六出崇花见他模样,沉默片刻,而后好似冷静下来一般发出低低的笑声:“你的术法造诣的确很高,但你生错了时间。你们失去了术法,但我们还没有,因此你们注定被扼杀。”
穆星河置若罔闻,手上符纸无火自燃,火光映照在他眼中,又因为他的抛掷而渐渐熄灭,带着几分幽冷。
地上的幽蓝之火最后只剩下一片青烟,青烟之中,是一红一白的身影。
白衣者手持招魂幡,衣角殷红仿若染血,长长白发披散下来,面貌俊秀,双眼却如染血一般通红。是穆星河的SR式神鬼使白。
红衣者身披赤黑之羽,羽毛带着一些火焰微光,看上去仿佛在被焚烧着,她秀发漆黑,头戴鸟首模样之冠,是姣好的样貌,却因为面容中的妖纹和幽绿的眼瞳而更显妖异。那是同属于SR式神的凤凰火。
六出崇花见得变故,轻笑一声,手臂微展,雪花带着诡异的真气,纷纷朝着穆星河的身前降落,穆星河神色漠然,双指并拢,指尖一点清风如刃激射而出,而此时鬼使白手上招魂幡舞动,无数鬼手破土而出,反复撕裂着六出崇花的足下,六出崇花身形微震,显然是有些吃痛,但这个术法看起来声势骇人,效果却似乎不如穆星河方才那顺手化开的纷纷冰刃。
六出崇花心道这个人类修行者也不过如此,忍着那不算明显的痛楚,几乎未把此人放在眼里。六出崇花一族以冰雪为壳,具有不凡自愈之力,只要不是方才那种招数,这等痛苦它可以不断修复,哪怕不出手都可以将这个人消耗得不堪一击。
它带着这样的心情漫不经心召来术法,然而就在片刻之间,一阵痛意袭来,它几乎是两眼一黑,它能清晰感到几道风刃插入了它的身体之中,恰在它的腰际三分之位,是它的灵脉之枢、死穴所在!
三道风刃层层堆叠,一分不差!
他竟能在片刻中识破它的要害!
六出崇花体内气息涌动几乎支撑不住露出原型,怒意如火燃起,缓慢地张开口,意图发出它可召来漫天冰雪的吟唱之声——
此招若成,管他什么术法天才,都得死在雪山中,化成它的养料!
然而声音未出,术法未成,却见那个有着鸟妖之感的红衣女子轻巧地一甩手,火焰没入它的身体之中,被冰霜迅速消融,那几乎毫无痛感,但与此同时是一阵头晕目眩之感袭来,它只能听到那个眼睛宛若燃着幽火的年轻人几乎不带情绪的声音——
“我是真的有点生气。”
它的意识陷入了昏黑之中。
而待到它醒来,那两人已经走出了它惯用术法的范围,但即便如此,风刃仍能遥遥击向它。它感觉自己仿佛在被羞辱,又感觉十分荒谬——六出崇花一族天生神术,血脉留着神兽之血,竟然对一个人类无可奈何?
这不可能!
它一咬牙,催动力量,要将伤处愈合,随后再追上去处置这个人类,然而它术法未曾发动,那个白衣白发妖物的手中生出一团火焰,直推向它,没入它的身体之中。这团火焰有灼烧一般的痛意,竟然生生将它的自愈延缓!
就在它这稍微的停滞之中,人类的下一道攻势又接连而来!
它第一次感受到了危险。
在这个原本它以为毫无威胁的人类身上。
穆星河在这个世界中虽然境界比上一个世界要稳定一些,但是受到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限制,注定无法使用太强大的能力,就连阴阳师系统为了稳定也不能像往日一样一口气召唤出五只来个互有关联的整体战阵。
这一次他只召唤了两个。
凤凰火是他一早决定的,而在配合凤凰火的式神之中他却犹豫了许久,最后才选定的鬼使白。鬼使白是一个毒系式神,技能是召唤出地狱鬼手袭向敌方全体,并造成持续掉血的伤害效果。这曾是他的得力战将,因为以毒伤为主、毒伤状态不可驱散的特性,在某一个椒图、雨女、地藏像、独眼僧大行于世的版本中,他一次一次用鬼使白将这些后手式神、防御御魂一一扼杀在高额毒伤之中。
而他的好伙伴是凤凰火,与随着环境更迭而退出斗技场的鬼使白不一样,凤凰火一直傲立在斗技场的顶端,假如雪女是既开既用的入门级硬控,那么凤凰火就是对御魂和配置有所要求的升级版硬控,它一旦攻击带有减益效果——譬如毒伤、譬如减速等等一系列不良效果——的目标时,可以使对方眩晕一回合。
凤凰火是需要搭档的控制式神,它的搭档可以是一切为它铺垫前置效果的式神,可以是奶妈,可以是辅助,可以是输出,甚至可以是阴阳师本身,这一次穆星河选择了鬼使白,不仅因为鬼使白有着不可驱散的毒伤效果,更是因为鬼使白的普通攻击会给地方附带一个治疗效果下降的减益BUFF,恰好限制六出崇花的自愈特性。
限制了行动、限制了恢复,那么剩下的事情就该穆星河去做。
穆星河能用的术法不多,方才他使用大型术法已是受到反噬,显得越发勉强,从他的精神和局势上他都不可能故技重施,只能运用一些术法去攻击对手。
既然如此,那他便把这些术法用到极致。
极致的准确,极致的锐利。
假如角度和力道合适,一颗黄豆也能夺人性命。
穆星河看着面前的敌人,就好像看着死物,他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眼中只有真气伴随风与微尘的振动,他心中那些情绪一瞬褪尽,带着近乎冰冷的沉静。
那一刻他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他都可以做到。
六出崇花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人能够如此。
从山顶到山脚,从黄昏到子夜,地面一片狼藉,枯木断折,冰雪四散。它的冰霜外壳被破,露出它浑身白毛头生犄角似羊似象的原型来,血液从它的腹部不断涌出。它尝试过很多办法。神兽血脉的术法,坚硬身躯的冲撞,那些曾是它无往不利的武器,此时却是在它每一个动作之前被对手中断、被对手躲开。
取而代之的是微弱而准确的术法之刃插入它的身体。
它开始感到恐惧。恐惧的不是那些痛楚,而是面前这个人。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很久,面前的人也并不算毫发无伤,他明明会和它一样感到痛楚、感到焦躁和愤怒,会承担更多的疲劳,但他每一次的出手都仿佛经过计算一般精确无误,攻击的时机、术法的落点竟然一分一毫都没有差错。
仿佛天生的屠夫。
疼痛已经占据了它的思绪,恐惧像一双巨手,叫它肌肉紧缩,血液奔流,掐得它难以呼吸。
它一定会死,死在这个人类的手下,死在这样刀割肉的折磨之中,一点一点将血液流尽,将生命葬送于此。
“放了我吧……”它没有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央求的声音,干裂、颤抖、扭曲着,“我以后再也不进犯你们的城池!我的手下也再不如此!”
一步,两步,那个人在它希冀的目光中向它走来,他低头望着它,黑夜里他的轮廓没入了阴影中,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城池?他们关我什么事?”
六出崇花呼吸絮乱,眼瞳因为恐惧而紧锁着,看着人类走近,却依稀可见一线希望。
它听到人类的声音。
“那些妖兽果然是你手下啊,”人类俯下身来,唇角抬起一个尚算愉悦的弧度,“那做个交易好了。”
它的心跳声音清晰可闻。
而人类微微一笑,眼睛在幽暗的天色下依然有明亮的光:“你将你的妖兽召唤去进犯人类的城池吧,如此,我放你一条生路。”
——没有看错,这人就是个疯子!
但它的心跳越来越快。因它终于在绝境中窥到了生机。
它可以杀了他,就在不久之后。
一个人,永远不该放松警惕,哪怕是占据更多优势。
“好,”它深吸一口气,道,“但我呼唤它们需要仪式。”
人类近在咫尺,淡淡地看着它,它顺从地仰头吼叫,声音仿佛来自半空中,伴随着细雪落下,而远处无数兽吼回应,声音让残存的枯木上的雪花都轰然坠地。
六出崇花眼中闪过一丝光泽,它能感觉到血液如何浸泡着她的皮毛,此刻这种异常的触感却叫它越发冷静清醒。
人类果然如此,向来如此,喜欢自掘坟墓,总是自作聪明。他不会知道它吼叫的涵义是去求救,去叫手下大开杀戒,也不会知道,当他接近它的时候,便是给它留了破绽。
任凭他仔细心那么久,终究要葬送在它手中!
它悄然抬爪,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毛皮,语气是压抑着心潮起伏的强作镇静:“你要话算话。”
人类轻轻一笑:“那当然。”
人类的状态如此轻松,但与此同时,一道尖锥从她爪中出现,向人类刺去!
时机、力道、速度都无可挑剔,他定然无法回避,只能一死!
那冰锥的确很快,几乎是同时人类便栽倒下来,伴随着略微絮乱的呼吸。六出崇花的头满意地抬起来,望着人类那个一直保持距离旁观的友人——他也将命丧此处。
然而它的视线未曾凝聚,痛意忽然从胸口传达至体内,叫它无法压抑地嘶喊出声。它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倒下来的人类,冰锥错过了要害,穿肩而过,血染红他的衣裳,他也抬头看着它,目色带着有些漫不经心的狠戾,视线所及之处,一把短短的□□插入了它的心脏。
它最后的所见是人类的笑容,依稀可见尖尖的虎牙,带着天然的恶意。
他声音很轻,是受重伤的呼吸不定。
“我猜对了。”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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