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云浮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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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浮的宗门法会到了最后一日。

    云浮秋日素来是天高云淡的, 今日碧空中忽然涌现出厚重的层云来, 时不时遮蔽住白日。风卷而云聚, 树木的影子时现时散。

    玉京台上比起往日要寂静,宗门法会最后一日惯例是各门派宗师在此论道,而各门派出色的弟子在此切磋一二。今日叶限作为出色弟子被允许挑战, 原本逐日楼这般门派不会在云浮的邀请之列,但恰好叶限深得蓬莱派宗师之欣赏,将他带来, 甚至主动为他请求挑战云浮派的胜者。

    后边的结果自然不出人们所料,叶限依然势不可挡。

    这一次的叶限的要求依旧如当初一样,只是措辞客气了一些:“晚辈久陷瓶颈,夙夜难寐, 请云浮派前辈能允我一观星图, 更近大道一步。”

    只是这话语本质还是一如既往地无礼,虽然云浮派主持的宗师脾性不错,依旧是婉言拒绝。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接着是蓬莱派的宗师开口了:“叶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可见是大有希望成道之人,既如此, 何不成人之美?”

    云浮派中人听闻此言都面色不虞——每个宗门之中都有独门功法不外传的规则, 即使是成人之美,那也是经过双方的默契, 有着不俗的交情,哪有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胁迫的?

    更叫人觉得诡异的是出言相助的是蓬莱派, 蓬莱派身为大宗,自然知道这种门派秘宝有多重要,自身也不是没有同等的宝物,缘何此时如此作为?

    与此同时,却是前来观礼的宗师们纷纷接腔。

    “云浮派星图千百年来无人可参破,叶限假若能参破,或许也能叫云浮的功法更进一步。”

    “不过是看一眼罢了,云浮派如此大宗,不至于这点魄力都没有。”

    云浮弟子神色凛然,此刻甚至没有人话。他们看懂了此时即便去什么也没有作用——这些立场各异、风格不同的门派,竟然不知何时达成了某种一致,与叶限有所合谋!

    云浮派断不能答应!

    已是有人急急离开通知其他门内宗师,但事实上——此时恰是云浮宗师最少之时。

    那些弟子们疾步离去的身影自然也被玉京台之人发觉,有人窃窃私语道:“云浮果真不会松口。”

    有人回以轻蔑一笑:“那也不重要了……我们本身也不曾寄希望于云浮。”

    “只是如今得罪云浮已成事实,若是不成……”

    “不成?如何不成?”那人轻蔑之意更重,“云浮近百年倒行逆施众人皆知,我们此举出于公心,云浮假若不肯松口,便告他们纵容恶徒,私藏邪法,届时天下人如何看云浮?到了此时,即使云浮势大,我们这么多宗门,断无理由奈何不了他们。切记,今日我们必上独秀楼,不是问云浮‘要’,而是向云浮‘逼’。”

    与此同时,独秀楼外。

    身姿娇、身披青袍的少女玉容冷肃,看着独秀楼前撑着白绢伞的女子。

    女子目光从牌匾之上移下来,微笑道:“多年不见,云浮风景依旧。”

    少女低叹一声,她眉眼冷然,叫她纤弱的少女气质多了几分刚毅:“你不是来独秀楼看风景,我也不会让你去独秀楼看风景。”

    “顾前辈……”阿祯神色似乎有些为难,道,“我是为你好。”她眉宇从紧皱又缓缓再度舒展,笑了起来,道:“你总会知道的。”

    少女祭出法宝,那是一串银色铃铛,铃铛声响之中,四面空气都为之一荡。

    而阿祯收起伞来,白绢伞化作无数白蝶飞舞,萦绕在她的身侧。

    每一点铃铛的声响,都是刺穿身体的音刃。

    每一片蝴蝶的磷粉,都落下一片残碎的时光。

    当五音之力,遇到时光之法!

    云浮重山之外。

    路过的修真者看着那被绿树仙雾所笼罩的重山,重山之外有各色云霞、流光向它掠去,瑰丽非常。

    他看得有些发怔。

    “……云浮派宗门法会,这个时辰怎会忽然如此多来客?”

    只因那是不速之客。

    云浮弟子立在山门之前,面前是黑压压的众人——这一幕好似在某个时刻曾经出现过,云浮弟子无暇细思,直视着那些道行比他高得多的人们。

    “如若拜访,烦请各位长辈将名帖交由我们过目。”看门的云浮弟子道。

    有人便几乎算是轻蔑地笑了起来:“既是宗门法会,自当欢迎八方来客才是,云浮立身灵犀界多年,竟没有半分大宗气度!”

    云浮弟子歉然道:“规矩如此,还望包涵。”

    他罢就垂目敛容,好似他们什么话都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有人着便不耐了,手中真气凝聚,竟然是算直接动手!

    有人迟疑地看了看那意欲动手的人,却被对方一眼横了过来:“既然已到此处,又为什么还要畏手畏脚?”

    他指着云浮派的山门,大声道:“云浮派空有偌大灵山宝地、坐食供奉,却包容恶徒滋养叛逆、有正道之名却行邪道之事,从未伸张正义,已是此界大患。我等接到密报,今日云浮将借宗门法会之便对诸们宗师下毒手,我等虽来自于五湖四海,但为铲除此等恶门而来,纵使云浮如此势大,又何惧之有!”

    便有人闻言眼睛都亮起来了,跟着喊道:“……对,铲除恶门,复我灵犀界朗朗乾坤!”

    云浮弟子愕然看着这等变化,未及知会他人,却已是感觉有无尽的威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剩绝望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气息好似一点一点被这般兵不血刃地压榨得失去了空间,在呼吸丧失之前,他勉力激发了最后一道法阵。

    ——弟子无能,但求……这一道法阵,能护佑云浮片刻。

    哪怕只是片刻。

    云浮山中响起急切的钟声,一声一声,几乎要敲碎人们的心房。

    独秀楼外,顾真君已经跪倒于地,真气衰败。她一双明眸还满是不甘心,恨声道:“你如此透支功力,独秀楼又有什么值得你拿命去换?!”

    “生生死死,我已是厌倦不已,”阿祯将伞开来,歪头一笑,依稀是之前那明媚的模样,手中白蝶扬起,磷粉掉落出一片片巨大的法阵,竟然从云浮一路连通出去,“我此来非是为任何功法法宝,只为毁去玩弄于我——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死亡于我何惧?”

    磷粉降落,那法阵光明大放,闪闪烁烁许多人影从法阵之中显现!

    ——来者人数甚众,有参与宗门法会的它门宗师或者弟子,亦有原本根本不在云浮之人!

    他们果真蓄谋已久!

    此阵之效,此阵之威,也唯独阿祯能做出来!

    独秀楼中究竟有什么让阿祯豁出命来?!

    她在人群之中看到一人身上的气息,那是个飞扬跋扈未经过挫折的少年,手握北斗白虹令,功法似是斩月碎星诀,又似乎更胜一筹,她恍然间明了了他们的目的所在,也隐隐约约明白阿祯口中命运暗喻为何。

    顾真君面色苍白——她已想明至此,那便更不容任何人进入!

    顾真君已经几乎气竭,真气都无法控制,四散开来,呈现出枯败的模样。她手中紧握着她的铃铛,铃铛已变成透明之态,脆弱得一碰就会碎。

    顾真君咬着牙,捏碎她一贯不离手的法宝,巨大的真气从铃铛中奔腾而出,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整个云浮之中都能听到铃铛的声响,无数半透明的白羽在声浪之中飘荡,插碎地面的法阵!

    地面法阵在这竭力一击之中支离破碎,但终究还是有防备未及之处,诸多高手已经突破法阵,来到独秀楼前!

    那非但是各派金丹宗师,甚有许多见未所见的高手!

    顾真君苦战之后这样已然是极致,再无力阻挡高手们的进逼!

    云浮山中再次响起钟声。

    李停云的运功被突然断,气色衰败,他却无暇稳定自己凌乱的真气,大踏步就想走出石室之外。

    道童神色焦急,道:“您出去的话,不止您会功体受损,简前辈也会走火入魔的!”

    李停云罕见地皱着眉,冷声道:“我能怎么办,我的功体,同云浮本身,有什么可比较之处!”

    “师父,别去……”穆星河站在石壁之外,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低声道。

    “你一直等的事情,是不是这一样?”李停云忽然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穆星河沉默片刻,呼吸的似乎都是焦灼的空气,他凝望着石壁缓缓道:“我知道,他们联合起来针对云浮,如若不从,他们定然采取强制手段。他们意图去往独秀楼获取一样物事,不管那样物事你们知不知道究竟是和用处,但独秀楼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

    穆星河声音很轻,却依然无碍于他的坚定:“我去就可以了。相信我一次。 ”

    只有一句话他没有对他师父——他们觉得独秀楼不可侵犯,但对穆星河来……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独秀楼其实……不算什么。

    到了如今,他的心思或许永远不会被理解,甚至推测不久之前都出了错,但他依旧尽力去保全可以保全的东西。

    他不能恐惧失败了。

    有刀光在独秀楼门前亮起。

    云浮之人极少用刀。云浮虽有许多功法,但毕竟是道修为主的宗门,道修是衣袂飘飘的神仙之人,刀却不属于神仙。

    刀是英雄的武器,是浪子月下露头的永恒伴侣。

    刀属于人间。

    持刀者站在门前,宛若坚实的壁垒。

    没有人不知道云浮的这个刀客,他举止粗豪,刀法暴烈,与人们对云浮的印象大相径庭,也与云浮的功法长处南辕北辙,却是一步一步踏入云浮的中心,成为世间有数之强者。

    他持刀望着面前乌压压一片人,那些人或有比他修为高、比他资历老的,他却是朗然一笑:“来吧!赵起之在此以凌霄刀一会诸位!”

    他话音落下,刀风已起!

    刀带雷电风声!

    破千山、斩重楼!

    他面对的,却是千百人——其中不乏金丹之辈!

    刀势一起,人们已然有所反应,魔影闪动、冰霜迭起、盾墙立至、地面融化成陷阱……每一样都是完全针对这样的刀客的招数!

    然而刀客却是见山斩山,见水断水,虽满身荆棘依旧一往无前,他眼前没有痛楚和阻碍,只有他的刀意,他的决心。

    刀是英雄之器,弃于守长于攻,从一开始就无有退路,要斩尽一切可斩之物,纵然身死道消却也犹然不悔。

    他是英雄。

    有血幕溅出,那沉沉的凌霄刀也渐渐缓了下来。

    “师叔,我来助你!”

    此刻却是有云浮弟子加入了战局——他们或许功力低微,或许向来对他人之事漠不关心,或许根本不知道独秀楼有什么可以捍卫,可是他们是云浮弟子,这云浮重山就是他们的家,是包容了他们成长见证了他们青涩的土地,或许他们还有过犹豫和盘桓,可最终他们还是下定了决心,以飞蛾扑火之势,迎向了这一片或许有死无生的战场——

    云浮的钟声尤未断绝,带着划破天际的飞鸟,冲向重山之外。

    那长庚殿的老者徐徐站起身来,高处不胜寒,他望着重重云海,手中凝聚起真气,将发未发。

    长庚殿旁的松下不知何时藏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她悄悄探出头去,又迅速将脑袋收了回去。

    然而此刻掌门已不愿耽搁时间,淡淡道:“姑娘不妨有话直。”

    女子咬了咬唇,出来好似用尽了她的决心一般,因为紧张,出来的动作还有点僵硬。她手中提着一把七彩宝伞。

    她想要话,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当时就在心里把委托她做这件事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深深觉得自己有必要事后再加价。

    飞鸟重新撞入云层之中。

    云浮之外,却是不知不觉之间有重重人影,将云浮的要道困锁。

    有青羽乘风而来,青羽四散之处,紫衣女子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她站立在人群之外,望着听到动静而做出防备的人们,姿态傲然,语气冰冷:“我是云浮摇光峰谢春荣,在此告知诸位道友——滚开!”

    直至此刻,人们约莫也能猜出云浮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或许早在当初论道大会叶限贸然索取的时候已留下了蛛丝马迹,当时云浮强硬拒绝,叶限竟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趁云浮宗门法会混入云浮,趁机发难。但即使叶限再怎样天资横溢,也构不成他能使动那么多宗师、甚至让向来神秘的阿祯出手的的理由,这些人之间必达成了其它的共同认识。

    更进一步也好,贪图云浮的势力也罢,最蹊跷之处便是他们索要的独秀楼的那物事。这物事在云浮收藏多年,究竟有何魔力叫他们冒如此大险?

    而云浮竟然毫无察觉,任由危局倾覆!

    察觉到这一层,却是有其它门派加入到战局之中。或许是唇亡齿寒,或许是与云浮相交日深,世上总有些事叫人不能袖手旁观。

    几名宗师也加入到复杂的战局之中,有人将负伤的弟子们拉开,引导弟子们离去,不至叫他们去受到攻击。

    宗师费力地支起结界,终于有一口喘气余力之时,他:“云浮千年积累,断不会亡于一时劫难之中,你们是云浮的未来,不能有任何差池。”

    这一句在遥远的过去也曾响起在哪个宗师的耳边。

    云浮总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

    QAQ结果不给我改名…

    谢谢何煜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