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庸俗之人
天门之祸, 并非只在云浮或瀛洲。
自云浮天门开启之后, 各地的天门也跟着接连开启, 整个灵犀界都陷入混乱中。
甚至有门派因此而全数逃离,只留下那些行迹古怪的生物在为祸一方。
逃的人未必能寻到生路,但不逃的人定然万分艰难。
碧涛书院坐落于山深处, 周遭只闻鸟鸣竹响,好似外界的哀嚎尖啸之声与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碧涛书院有一座楼。
一座普通的楼,以竹木筑成, 几乎要被这一片竹海所掩盖。但唯独书院之人才知道,这貌不惊人的楼,便是碧涛书院权力中心所在。
这个楼今日有些不平静。
竹楼之内,术法之光接连不断, 法宝相击震荡出骇人的真气, 却又在接触到竹木做的墙壁之时消弭开来。战斗伴随着争执,“真相”“命运”“本质”一类的词语在法宝与术法的声响中漏出,叫这鸡飞狗跳的热闹都增添了几许使命感。
在那战斗和争执之中,只有一个女子静静坐在一旁,好似那些事情都与她毫无关系一般。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瞧着自己腕上的金累丝镶赤玉手镯, 外面漏进来的阳光落在玛瑙上, 颜色越发动人。
她看完了手镯看戒指,看完了戒指看腰坠, 看完了腰坠摸摸自己的璎珞,甚至拿下自己的发簪瞧了瞧, 直到她将自己红绫上金丝纹饰都数了个遍,他们才分出个一二来。
这时候的他们鬓发整齐,衣裳一丝不乱,气息平稳,神情镇静,已经看不出方才经过如何激烈的战斗了。
毕竟这里是碧涛书院,又毕竟他们是碧涛书院的监院,目前碧涛书院中最高掌权者,要体面。
当年书院山长仙逝,指名书院中七人作为监院,共掌书院事宜。他们共享一份权力,谁也压制不了谁,有分歧之时,便需要一些服别人的方式。无论是道理,还是武力,只要有用,就有着存在的必要。
一旦征服了他人之后,那自然要回归他们从容雅致世外高人的模样。
“花监院。”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微微一笑:“怎么了苏先生,有何指点?若是有用得上女子之处,女子必然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笑容诚恳,语气真诚,又因为这过于斟字酌句的真诚而显出几分浮夸色彩来,使得苏先生不着痕迹皱了皱眉,而后才道:“稍后劳烦花监院拿出你手中那部分碧涛印之力,一同开启灵犀密道。”
人们在话语声响起之时都看向她。
平静的,不耐的,带着微妙的量的,唯独没有敬意。
花想容微笑不变,而在她那分外友好甚至还有几分讨好的微笑里,她的话语却是清晰而坚定:“我不同意。”
没有人想到这个当口还会受到阻碍。
因为没有人觉得她在此处会有插话的余地。
那是个身份不能匹配如今的地位的人。
她出身低微,一直在碧涛书院下层厮混,早几年才被允许辞去了外界事务,专注于碧涛书院之中。碧涛书院名为书院,自然里边都是满腹经纶、学识过人之士,论出身论资历,她都难以在碧涛书院立足,也不过是的确做了一些大事,才正式被碧涛书院所接纳。
但即便如此,她能成为七监院之一,也是难以服众的。
若不是因为仙逝的老山长德行无人可以质疑,恐怕书院之中还会传出一些暧昧的揣测来,而如今,人们瞧着她惯于逢迎套好的神色,也是觉得她当年定然给山长灌了什么迷汤,才会使得她这样的人能成为监院,与那些出身良好、才识出众之辈共掌书院大事。
她倒也向来有自知之明,平日书院商讨事宜,她也是跟着大家做决定,相持不下之时干脆等其他监院商讨出一二,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况且她又向来眉眼带笑,姿态低人三分,伸手不笑脸人,纵然众人不服,也无人对她什么做什么。
可偏生此时她却好像忘记了本分,她含笑望着众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
竹屋之中寂静得落针可闻。
当年是山长与三长老共掌碧涛印,书院之中宗卷、功法、机关阵法之事需附上碧涛印之力方可开启使用,山长仙逝之前,三长老也随之隐世而去,碧涛印之力归一之后又一分为七,交给七监院。这也意味着只要有一名监院不同意,他们的目的就无法达到。
花想容的修为并不高。
当然作为一个无甚大宗门依靠的修真者,这个年龄踏入这个门槛已是天资过人,但毕竟较之其它监院还是太年轻,太稚嫩,若是合力强抢,或许并不难。
但他们没有。
碧涛书院之人,要脸。
他们是碧涛书院的监院,需得有名士高人的风度,怒极也要讲道理,斗法也要看对方的水平。
更何况,他们看不起花想容的出身,看不起她的行事,但一个人能在短短时间爬到这个地位,那一份心性不由得人看不起。
于是有人诱之以利。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花想容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奴家乃是卑陋之人,在诸位先生手下拾得几粒米才勉强求生,哪敢求得什么呀。”
于是有人晓之以理。
“云浮派动乱,天门大开,这此中涉及我书院一门秘辛,你来书院时间尚浅,未能阅尽典籍,或许不懂此中要紧之处。”
花想容微微笑了笑,稳了稳她那凤穿牡丹金步摇,不疾不徐道:“《灵犀秘典》第十三卷,《天物志》其三,通玄登真篇,‘灵气所钟之所有石高六尺余,字刻如星辰斗列,书万世之言,载衡常之道,唯星图传人得以观之,见大道之真也。至玄至怪,传曰观之能见地裂,开天门,声如霹雳,草木震动,近而见之,摄其魂而毁其身。’”
她顿了一顿,好似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各位前辈,我可有记错?”
众人语塞。
他们自然是看过《灵犀秘典》的,却不防这个女子也看过,且记得清清楚楚——灵犀秘典所记载的不是司空见惯之事,就是空穴来风近乎无稽之谈的传言,他们因为试图在此中寻找蛛丝马迹,窥破世间所隐藏的真相而将它记在心中,可这个人面前好似只有金银珠宝权势利益,却依旧将这毫无作用的典籍牢记于心。
他们量花想容的眼神渐渐变得认真。
一位老者道:“你知道我们此举是为了去往天门,同为碧涛书院之人,我想你也知道天门之乱,最初起于云浮。那花姑娘,你可知道,当初去往云浮之人在古星图上看到了什么?”
花想容的动作一滞,而后看着老人的眼睛,缓缓道:“我只听——他们在离开云浮之后都死于各种意外之中。”
“老朽之前曾是蓬莱派长老,如今离开蓬莱隐匿书院之中,不巧还有一些蓬莱派的消息,”他看着花想容,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有着沉沉的光芒,好似一把钝刀被微光照出些许锋芒来,“他们在石壁里看到的是……本身,窥见了自己的命运和书写自己命运的原理。事已至此,我是碧涛书院之人,那便不得不动用碧涛书院之力,来伺机一窥命运之门。”
花想容从他的神情里隐约可以感觉到那冰冷的狂热,如同暮色里燃烧起来的夕阳,竟然心中升起了些微的恐惧。
“我先时得到的消息,他们陆续都死了,一个也没留下。”花想容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
“窥探命运之人,何能不受惩罚?”老者声音低沉,如从万载沟壑之中传来,“但既然有迹象表示世上有既定命运之存在,那么我们一试命运深浅,知晓命运究竟是为何物,生死何足为道?”
花想容沉默了下来,老者将目光收回去,目光越过简朴得近乎简陋的竹窗,看向外边高远而喧嚣的天空。
“当年,我离开蓬莱派,人们都对我道万万不可。蓬莱派……不错,在蓬莱派我有徒子徒孙,一声号令人莫不敢应,蓬莱派能凭借积累给予我灵兽内丹助我结成金丹,亦能助我度过之后的劫数,让我安然千年百年,但是我还是断然离去,”老者声音暗哑,“我舍弃功名,舍弃旧友门徒,甚至舍弃长生的可能,来碧涛书院,不为长生,不为力量,而为得见真理。”
他歇了一口气,缓缓转回目光,看向这屋中的人们。
“可我已经在这条道上跋涉了漫长的岁月,偶有收获,却依然不能见得真理全部,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给我一个机会能一窥门庭,舍去这条老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那略显浑浊的眼睛在那一刻如此明亮。
人们眼中闪烁着相似的光芒。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花想容一样,将这个地位超然的势力当做自己最好的上升途径。碧涛书院有许多不能为的地方,譬如它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独门功法,又譬如它永远要深入最危险的地方,却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他们始终是一个观察者——观察发生在明处的事件与人物,查找隐藏在暗处的线索与规律。他们舍弃许多,来到碧涛书院目的不在于这个世界的权柄与力量,而在于渺不可及的真理。
当有确切答案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即便是有万般权衡,他们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
——朝闻道而夕可死矣。
花想容有些不自在一般拨弄着自己的金镯,金镯触碰到玉镯,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叹息也很轻微。
“我是不懂。”
她低低叹息了一声,很快面上就浮起了惯常的没有落到眼睛里的笑容。
“听各位前辈的意思,是要取出书院密库的太虚天照谱,一起前往天门之中,穿过天门,窥探天门的奥秘?”她还是笑着,语气却缓缓沉下来,“天门如今只有天引出现,是因为还没有人破天门与此界的平衡,一旦有人找到办法突破天门,那此界的规则与平衡都将被破坏,后果……非但是各位的肉身,甚至灵犀界都将不复存在。天门出现本就意味着灵犀界摇摇欲坠,你们还要过去,岂不是想将灵犀界全数毁掉?!”
她质问一出,满室静默。
在这一个沉默得落针可闻的时候,花想容敏锐地意识到有人看着自己。那是锐利得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眸,一只眼睛深褐,一只眼睛却是诡异的银色,瞳孔如同蛛网一般,盯住人的时候叫人不由就心中发寒。
事实上花想容刚来到书院不久就因为他的眼睛而注意到他。他的名字叫裴靖,是出身大宗门之人,但很早之前就被逐出了宗门,因为他为探寻一项秘密而与有天魔血统、会食人吸髓的天魔宗交易,致使天魔宗吞噬了附近的一个宗。这银色的咒印妖瞳,就是他与天魔宗交易的证明。
裴靖不是好人,却也是有大才之人,否则不能独自飘零还有今日的地位能力。在书院,他也因为过往被隐然排斥,但无人可以否认他的能力。
“天无绝人之路,假若在天门之中,我们悟出了规则,那或许就有解决一切的办法,”裴靖忽然一笑,笑意并未有半分渗入他的眼睛,反倒全是尖刻的嘲讽,“——你是想听这种话?花想容,我知你向来聪明,不必听这些。我凭什么管灵犀界死活?为了除了我以外的其它人?在真理面前,凡俗人等,又算什么?过去的功业,可及得上无上至理半分?那些人修大道修长生,难道不也是为了向真理更近一步?”
花想容看着裴靖,他面容如此冷峻,眼眸如此冰冷,可是在他眼瞳深处闪动的却是不加掩饰的狂热之色。
是冰冷的火焰。
另一边又有人低声冷笑道:“想不到花想容也会顾虑这些东西。”
花想容终究平复了心情,就抬着袖子,掩着唇咯咯地笑起来,她一双明眸瞅着与她对峙的前辈们,金粉在阳光下有闪耀的光泽:“是,奴家心中忧虑,天下动荡,碧涛书院不复存在,没有碧涛书院依靠,奴家不过弱质女流,在乱世之中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着别人不想听她鬼话,花想容放下手来,轻声道:“所以我是不会同意的,你们是劝也好,也好,杀也好,都没法从我手中拿到碧涛印的力量。”她眨了眨眼睛,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忽然闪过少女似的狡黠:“我把它藏起来了。”
屋便又再度静寂下来。
他们发现自己终究还是看轻了这个好像只会逢迎讨好的姑娘。她能提前藏起碧涛印之力,那定然是对今日情势早有预料,心念也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不会被任何言语动摇。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人凭什么会有这样坚如磐石的信念。她她眼前只有权势,但凭借她这份心性和敏感,即便是碧涛书院被破坏,在乱世之中她也定然能够如鱼得水,可这样的人,偏偏放言宁死不愿他们进入天门。
只是,做好了看轻生死的觉悟并不只有她。
“——我本以为,同诸位监院达成一致了,这引脉地煞印便可以留着,不想却是要用在你身上。”
话的人有着冷漠的神色和银色的眼瞳,印鉴由他袖口缓缓滑下,落到桌面上,发出沉沉的声响。
花想容只看了印鉴一眼,那微笑便瞬间被敛去。
那并不是碧涛印,却也并不比碧涛印落在他们手上好上多少。
引脉地煞印!
这是一样至玄法宝。它并没有太多战斗的功用,而是聚拢地气,握住地脉,从而掌握地面某些微妙的变化……而她对天门的研究之中,天门恰是被地气所关联着的!
她想也不想,红绫一拂,直向印鉴卷去!
但印鉴之外竟还有一层无形屏障,红绫一旦触到,尾部忽然燃起了火焰,花想容只能急急将红绫收回。
楼外已经传来阵阵真气的波荡、伴随着开山裂石的声响,意味着就在不远处又有天门被开启。
世上聪明人很多,能走到比常人更高位置的,更不可能只留下一条路给自己走。
她今日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
花想容闭了闭眼睛,隐约回忆起书上模模糊糊的激发天门的记载,那些图形法诀是那样深奥,就连她也没力气好好记下,却是有人从中摸索出了正确的方式,提早炼制出法器,并且在遇到阻碍时强行激发天门。
“炼出引脉地煞印强行激发天门,让大量敌人入侵碧涛书院,重压之下,即便我宁死不交出碧涛印,书院布置的防御法阵也会被启动,在书院的防护体系下,到了某种危急情形,全部碧涛印的力量会交到与碧涛印所关联、并很大可能落到其中被山长指定的人手上……你们可真是疯子……”
事实上其它监院也未定知晓引脉地煞印之事,但依然是默不作声。
他们本质上都是如此疯狂。真理对于许多人而言不值一提,但对于他们而言,其它一切才不值一提。
有建筑被摧毁的声音,也有几乎难以听闻的哀嚎。宗卷被风扬起,飘散于风中,都是灵犀界的尘烟往事。
花想容歪了歪头,饰品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她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染了朱红蔻丹的手指,喃喃道:“奇怪,我好像……有点不高兴。”
花想容是一个极少感到恼火的人。她对外界感受很淡,快乐是冷静的快乐,悲伤是冷静的悲伤,更不把他人喜怒放在眼里,即使遇到了挫折,也只会觉得之前自己做得还不够。可这一刻她是切切实实觉得有心火在烧,叫她对眼前的一切都万分厌恶。
大概还是没有新的追求,容易多管闲事。
花想容之前从未想过会在山长仙逝之后得到监院的位置,她当然在感到山长时日无多的时候积极活动过,但她根本没报什么期待,因为凭借山长的阅历他根本不会把她的心思放在眼里。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习惯性的努力之后竟然能换来一纸任命,她实在十分困惑,困惑到不能保持平静淡然的姿态,听了许多事,而后准备礼物拜见山长,山长当时气息越发衰败,无暇会客,见她不过是了一句“碧涛书院也会需要你这种人”。
她这种人是什么人?
讨厌她的人会她是惯于逢迎拍马的人,稍微看得起她的会她还有几分本事,只不过无论哪一点都好像不符合成为监院的标准。
对她自己而言,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她的目光只看着稍微远一点的前方,以更多一点的权势和地位为动力而往上爬。她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她从来不思考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们是眼望远方的人,渴望的是遥不可及的真理,可是花想容素来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她看着的,是眼前的大地。
花想容叹了口气,最后安慰自己一般着:“——罢了,得罪都得罪了,也不差再得罪一点。”
在她叹息的时候,红绫已经飘起!
她的身姿被红绫所掩盖,双指夹着一张瞧着制成不久的符篆,法诀诵起,将一瞬之间激发——
符篆随风飘去,带着微乎其微却又难以忽视的灵息,叫人心中震荡。
有人察觉不对,袖中一道灵光挥出,意欲阻止符篆激活!
然而顷刻之间,符篆便在空中碎裂,灵气被符篆搅动,巨大的灵气波动让空气都为之震颤,竹海被风搅动,散落无数碎叶,在山的边际,升起了重重围栏,无色透明的结界从地面至天空,环绕住了整个碧涛书院的范围。
碧涛书院没有自己的功法,只有成员而没有弟子,因此也无甚凝聚力,更没有人要誓死保护这个地方。创办碧涛书院之人自然也清楚,他们无意改变这种状态——他们把这种无所羁绊也视作一种值得尊重的自由,只在碧涛书院的地界设置了重重机关,意图叫碧涛书院能够在危险之中得以存留。
这一个符篆便是激活其中一种自保机关的符篆,但此刻花想容所用并不是为了自保。来可笑,通过碧涛书院甄选之人都是一等一的求知欲,他们的求知欲令他们不断探寻碧涛书院之中的秘密,并将浩如烟海的书中信息吸纳为自己的力量,而后……在这一片碧涛书院的地盘中相互争斗。
“没有用的,”监院带着微冷的嘲意道,“这个法阵强度不足以彻底封锁天门出现的异界之物,反倒是叫书院更快陷入自保状态,届时我们掌控了碧涛印,你这一个符篆的力量什么都不算。”
花想容的眼睛眨了眨,睫毛的光影落到眼睛里,又因为她转身的动作而消散。
“你在等些什么?”有一道声音冷冷插了过来,在一片喧嚣吵闹之中显得格外疏离,也分外清醒。
那冰冷诡异的异色眼瞳在望着她。
花想容嫣然一笑:“我知道瞒不过你们。”
她叹了口气,又道:“我不敢和各位动手,因为我那点功夫在各位面前可是毫无还手之力,我也不敢同各位谈玄论道,因我脑袋和容颜一样庸俗浅薄。那我只好赌一赌了。”
“——哈,莫非你觉得,碧涛印最终会落到你的手上?”
“我不是觉得,”花想容抬起头看着众人,目光落定,眼神分外幽深,“我是坚信。”
风将竹海摇得越发动荡,竹海之间隐约可见逃窜的弟子和有着冰冷反光的钢铁天引们,天色昏昏,风雨欲至。
而与此同时,整片竹海突然亮起来,巨大的符篆文字生发着光泽,好似要浮至空中,好似又要一一破碎。在符篆文字消散的一瞬间,有力量升腾而上,涌流到此处的竹楼之中。
人们几可称是贪婪地望着那几乎可以算作决定乾坤的力量向他们涌来,那是一颗一颗破碎的晶体,伴着闪烁的尘埃一齐升腾,最后离开了竹海,飘到窗旁。
人们屏住了呼吸。
那些力量凝聚成碧绿晶体,分外璀璨,分外晶莹。
只有注视着它的人才知道,这是能够决定碧涛书院、甚至灵犀界命运的力量。
晶体离人们越来越近!
然而此时,晶体却突然碎裂!
阳光下闪烁的细砂落到一双白皙而不算细腻的手上,她掌心有茧,好似被刻意留着不肯除去,她轻轻一握,细砂便化成无数真气,由她手心而涌流至全身。
她眼眸好似被洗涤过一般明澈,望着众人,红唇微微抬起,罕见地是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果然如此。”
她的目光所及是同样注视着她的人们,即便未从震惊中完全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是以最快速度凝聚了力量,随时准备发招。
而竹楼之下,碧涛书院的弟子们疯狂逃窜,他们抱着是厚厚的典籍,挂着的是满身的玉诀,那都是他们苦心所做种种纪录,前人与自己的万般钻研。
他们所求是遥远的,他们凝望的始终是遥远的天空,碧涛书院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他们不会也没有责任去护得碧涛书院周全。未来的世界需要那些人探索,然而终究需要一个人,去保住他们可以远望天空的土地。
原本对于花想容来,她不比任何人多哪怕一点的责任感,碧涛书院对她来是高枝,但没有一只鸟会永远守在一条枝头。
山长却最终将权力都赌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山长的决定有没有出于对今日情势的预判,但至少她第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着。
她只会看着眼前不过方寸之处,她是世俗的,不伟大,没有梦想,可碧涛书院需要她。
“只好拼了呀。”她微微一笑,红绫舒展,在她面前蔓延成一片红雾。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碧涛令的力量是如何流遍她的身体,与此同时,碧涛书院境内一切的机关法阵在她脑海里历历可辨。
她运动真气,下达了她成为碧涛书院实质掌权人的第一道命令——
“你也疯了!引来天引你以为我们会被你逼退?!你以为……在天引到来之前,你还能抵御住我们?”
是,她知道不能。
她这点修为,用尽手段也不可战胜面前如狼似虎的人们。
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引来天引,那么山下的弟子们就不会受到侵扰。
不过……
她嫣然一笑,眼角的金粉有着璀璨的颜色:“我尽力。”
夕阳将要降落了。
漫长的夜晚就这样来临了吗?
花想容一向竭尽所能活着,因她想要的许多东西都遥远得被人觉得是痴心妄想,她又总是贪心,得到后也不想停歇,去往下一个目标。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却在今日发现竭尽全力之后自己依然无法挽回劣势,依然不堪一击。
她感受着自己的真气流失殆尽,法宝几乎尽毁,无法再在重压之前保存自己的性命,看着机关兽们节节败退,无穷无尽的钢甲天引在她的可以引导下重重围困住竹楼。
她却无暇再考虑其他——活下来,再活下来更久一些。
其余之人看着之外的天引们也有些胆寒,神色益发凝重。
“你在等什么?”
裴靖又一次问道。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资质,一等一的人才,她的异色瞒不住他们。
花想容的红绫已经碎成丝丝缕缕,她勉力一握,抬头微笑起来:“……就这时候,你们还有空去想这些吗?”
花想容的笑容从来达不到眼底,又时常是带着几分讨好之色,平日看来颇为虚假。然而此刻她面目苍白、妆容零落,那一笑却是璨然生辉,朗朗的意气和傲然映在她眉间,好似她生来就该是如此。
没有人能想到花想容能抵抗如此之久。
她的修为是最低的,隔着境界光是威压就可以叫她不出话来。
她却为了这一场战斗作出了他们难以预料的谋划。
在这里布下了重重复杂的法阵,准备了各种各样高阶符篆。
甚至——毫不吝惜地献祭各种各样的法宝,只为求得一夕喘息之机。
人们觉得无论如何,她的手段总有穷尽之时,然而他们却无法再与她拖时间!
——天引将至!
更叫他们惶恐的是,天门的开伴随着一阵难以言喻的波荡,竟然冲得他们的内息一片混乱!
密密麻麻的天引几乎要覆盖了他们的视线,没有人愿意落入这样的危局之中!
他们很快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暂且退避,先行离去,待到花想容死去,一切还有机会!
甚至因为天门开在书院之中,他们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
花想容很可能在刻意拖延时间等待着什么,但他们已经无暇细思。
因为比起她的等待,显然她殒身于天引之中方才最为可能。
大多监院已经瞧着不对离去,周遭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花想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似放下身上的防备,倦倦望着远处夕阳将落的天空。
裴靖倚着门冷眼看着她,她好像也无力顾及了。
外头的动静声音越来越明晰。就好像死亡的脚步声阵阵逼来。
纵然是裴靖也是忍不住为外面的景象骇然。
太多了,无穷无尽的钢甲天引,躯体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远望过去,就像一片冰冷而坚硬的海洋。
那是本可以倾覆碧涛书院的力量,如今却已然汇聚此处!
莫是奄奄一息的花想容,就连他也未能见到有什么活下来的机会!
“你白等了。”
裴靖眼见她已无望,也已不想再留,他信手挥动术法隔绝住了钢甲天引,又拿出符篆,想要径直离去,却见遥遥白云之上,有人踏风而来。
那人衣袍被风吹得凌乱,眉眼却是朗然生光,伴随着风与云而来的还有符纸,拖拽着青烟与暗焰,有形状模糊的妖物在青烟中凝聚形体。
“啊……”他听到花想容轻轻叹息一声,“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赔大了呢……”
她嘴角含笑,眼睛却是缓缓闭上。
而那年轻人降落在那些钢甲怪物身前,身后的妖物显露出完整的形体,他们站立在风中,夕阳的光投落到他的碎发与眼眸。
那年轻人神情有些受过伤的倦然,姿态却是骄傲而神扬,他遥遥转过头来,眼眸好像发着光,看着竹楼——又好似看着竹楼里那个力竭不支的女子,朗声道:“大妹子,我来拯救世界了。”
作者有话要:
感谢谙的火箭炮X3~~
Hello!大家好!可能是最后一期蘑菇赌场开业啦!这一次会是4个SSR的豪华阵容哦,关键词是速战速决!因为其实SSR的范围已经很,那么这一次参与奖100jjb,答对奖200jjb,全对就300jjb好啦!
ps.补充一下!!目前穆星河是全图鉴,阵容是常规五人队,是4ssr+x~~x可能是sr也可能是r写这章的时候很认真地思索过要不要让花想容就此狗带。因为此中形势逼迫,花想容很难活下来,死亡其实顺理成章。最后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因为花想容这个人其实是很世俗的,她喜欢权势喜欢利益,她不喜欢为很虚的东西而奋斗,如果她死了,这种价值观念则是被否定了的。但我是希望那些人——不管爱还是不爱,不管是世俗还是超然,付出过努力,那总也能寻找自己的一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