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如梦非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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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渊一华的离去, 穆星河的视野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穆星河慢慢站起身来, 注视着渊一华融入黑暗的背影, 面色凝重,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却燃着暗火。

    渊一华的没有错,他的确一直在找机会, 也的确一直无法得到机会。

    他当初逼问过叶限,甚至为此杀死叶限,到了最后发现的是渊一华并不在叶限的身体里。于是他跋涉千里去碧涛书院, 借得镇玄印,越界、强开空间、来到这里,是因为有把握那九变真魔渊一华就是幕后主使者,而这里是渊一华的真正魂魄所依之处——

    但他见到了渊一华本人, 却发觉毫无破绽可寻。

    他来到这里, 想要做的是逼出渊一华,逼他将天门关闭,或者寻找言语中的线索,找到解决天门之乱的办法。

    然而形势仍然超出他所料。

    他预料到了渊一华的身份,渊一华却是察觉到了他的行动。

    ——渊一华早知他会来,直接让他进入他的心境中, 让在他的心魔中被困锁, 甚至直接被吞噬。

    此刻沈岫依然没有归来,渊一华心思太深, 他不能确定那所谓的情景是在诓他还是真有其事。

    穆星河思虑之间,感受到真气的些许波动, 而后他看到黑暗一层层裂开、坠落、散去,万里无云的蓝天展现在他的面前,黄叶着旋儿落下。

    黑暗一段一段裂开,破碎声之中,有着轻微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那是鞋履踏破秋叶的声响。

    他所熟悉的节奏。

    穆星河疾步往着那声响接近,终究看到了那片雪白的衣角。

    衣角染血。

    穆星河瞳孔一缩,抬眼看去,沈岫长发微乱,面色苍白,但依然神色凛然——好是不是之前所见那般虚弱得几乎失去灵魂的模样。

    ——或许因为重伤的并不是沈岫本人。

    沈岫身旁跟着一个人。

    一个十来岁的还未长成少年模样的男孩子,眉眼都微微抬起,或许在成年人身上是修眉凤眼的好姿容,但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只觉得这孩子脸好像特别臭。

    当然这并非全然是穆星河的感觉,因为那孩子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手将沈岫的袖角拽得紧紧的,几乎是依赖着沈岫的力量才能往前走,且走得踉踉跄跄,气息奄奄,好像下一步就要倒下了。

    穆星河惊疑不定,却又是再度确认了一番沈岫的状态。

    沈岫终究是比那孩子要好一点,但真气絮乱,此刻都未曾平息下来,气息也很微弱,如今这般样子……其实也是强撑。

    穆星河心中焦急,几乎是奔过去,然而沈岫也同样注意到了他,那姿态却是更加防备了些,甚至气息都刻意调整了,像是无有异常的样子。

    他全神系在沈岫身上,自然能发觉这些变化。

    他在那不知所措的一瞬间竟然想到的是很久的事情,很久以前——在云浮,沈岫也是那样疲惫地向他走来,见到他也未曾掩饰,到了后来,他紧张得喋喋不休,沈岫却低叹一声依靠在他的肩头,“让我歇一会”。

    一直以来,他都是不停追逐着沈岫的身影,渴望着和他近些,再近一些,他从来都是不满足的,渴求着的,然而到此刻才发现,沈岫并非只默默地向前行走,沈岫也会停下步子,向他走来,对他示弱,让他可以借出自己的肩膀,作为沈岫的依靠。

    他如今才知道,他先前是何其的贪心不足。

    穆星河忍着这些古怪的心绪,甚至组织了一下语言,竭力做出与往日无异的、什么都没有察觉的轻松模样,朝着沈岫迎过去。

    他不想破坏哪怕是一时半刻的、虚假的和平。

    他愿意以此为慰藉。

    “怎么大佬,去一趟还带了个私生子回来?”

    他努力调笑自然,就如同往日的样子。好似这样就可以如同往时一般接近沈岫。

    沈岫停下步子来,沉默地看着穆星河。

    穆星河更加接近一点,他的眉心就骤然聚拢起来,眼中翻覆着浓重的层云,仿佛风雨欲止的天空。

    “穆星河。”

    他的声音有着金玉交击一般的质感,悦耳而冰凉。

    他静静地看着穆星河,穆星河那强作的笑容顿时便失去了依托。

    沈岫虽然维持着无事的姿态,语气里却能听得出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你便可以若无其事?”

    穆星河面色蓦然苍白下去,他眼中好像湖水被投入了石子,波澜不定,里边只有沈岫濒临破碎的身影。

    穆星河向来能会道,如今却几乎无法言语:“我……”

    “穆星河,”沈岫看着他,深沉的疲惫像刀子一样刻在他的眼中,“……我不是神。”

    沈岫了那句话却忽然闭了嘴,他微微垂下眼来,眼中洌滟的色泽被睫毛投下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

    穆星河心脏几乎被人捏碎了。

    哪怕是再强的压制,再危险的情境,给他带来的痛苦都不及如今一分。

    他不明白为什么沈岫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就能叫他难受至此。

    他或许神色已经有些惶然失措,许久未能稳定下来。

    沈岫忽然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为什么这声对不起就好像道别一样?

    在那窒息一般的沉默中,沈岫放下手来,转了个方向,举步离去,好似永远都不可能回头。

    然而沈岫的动作忽然停了,他的袖角被人拽住,拉得笔直,却是那个男孩子在用力。他扯着沈岫的袖子,面色苍白,瞪眼看人的时候却有一些隐然的气势,只可惜又因为那稚嫩的容颜少了一半的杀伤力:“你自己要死就死,别拖着我也死在这个鬼地方!我不走了!”

    沈岫默然,行至一处树下,依靠着树,开始闭目养神。

    男孩子如愿以偿,却没有再靠近他,踉踉跄跄走到一边,一不心踢到了木桩,几乎一头栽倒下来。他本来就要顺势躺在地上,瞧到穆星河的目光,却又是调整了姿势,坐直了。

    穆星河其实并没有在看他,他注视着的一直是不远处的沈岫。

    过了许久,他才感觉他内心的绞痛缓解些许,注意到男孩子看着他,勉强抬了抬唇角,作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来:“天真,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男孩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点,对他:“天真是谁?”

    穆星河慢吞吞地道:“先天真魔谱那个名字太长了。”

    先天真魔谱某种情况下和他目前的主人脾性一脉相承,听闻此言,反驳都懒得反驳,将头瞥到一边,不理他了。

    穆星河如今话也有些艰难,但他总是该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的,也是无论如何也非要知道沈岫方才遇到了什么,因此也并不气馁,又笑着问道:“那怎么我们的先天真魔谱大人会受那么重的伤?”

    先天真魔谱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沈岫,咬了咬唇,才开口道:“……那毕竟是曾经降伏过我的人,对我了如指掌,被他算计了也不是我弱!”

    “啊……”穆星河看着远去渐渐碎裂的黑色,“这是他的领地,敌不过自然正常。”

    于是先天真魔谱又哼了一声,稳了稳气息,又道:“沈岫把我唤出来,切断左同光的心魔,同渊一华恶战了一番,结果发现他另半边投影在你这里。”

    先天真魔谱想了想,又骂道:“多年不见,渊一华性格还是烂透了,他还扮成你的样子,拿着刀捅来捅去……蠢死了。但沈岫看来挺难受的。哦对,还弄出很多个你,死成各种样子,也有被沈岫砍死的,这人实在是恶心。”

    穆星河沉默了片刻,见先天真魔谱不再话,又问道:“然后呢,沈岫怎么样了?”

    “哦,”先天真魔谱意识到有些离题,道,“沈岫一句废话没,找到渊一华的本体跟他砍起来了,看起来心情很差,所以也没怎么控制,应该也受了点伤吧。”

    穆星河只觉得痛意从掌心传来,他却无法压抑自己的力道。

    先天真魔谱倒是又想起什么来,问道:“我听你把你们掌门弄死了?死在天劫之下?”

    穆星河原本心思混乱,如今闻言顿时一惊,如同被浇了满头的冰水。

    “……不可能!”他几乎失去了冷静,“我约了商吹雨为掌门送去避过天劫的法宝!”

    “可能吧,渊一华这个东西喜欢骗人。”

    先天真魔谱也不过是顺口一提,显然不大关心。

    但穆星河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忧心如焚。

    他放纵天门到来是意图吸引叶限同时找出渊一华,也是为了确定那个最本源问题的答案。他知道会有危险,但是他相信在他的谋划下一定在可控的范围之中。但是,掌门殒灭,并非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更何况是那个宁愿累得自己一身污名也不愿牵连云浮的沈岫!

    到了这样的境况,他还要如何走到沈岫身边。

    作者有话要:

    啊!!大家周末果然都去浪了,激情更新都没有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