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赵世卿蓦地笑了。“瞧母亲的,归宁自然是夫妻同往啊。”
沈氏皱眉。“这通州去一趟,今晚肯定回不来。若是留宿得耽误多少事!”
话未完,董嬷嬷偷偷扯了她一下。
沈氏看着容画,意识到自己失言,解释道,“你公务烦身,到底还是朝廷的事重要,可不敢有所贻误。况且儿媳也能理解,是吧?”
容画点头。“母亲得是,儿媳懂得。世子爷当以公务为重,归宁我一人回便好。而且这两日怕是都回不来,还请母亲见谅。”
“无碍,无碍。若是思亲,多留两日也可。”沈氏含笑回应。她留得越久,儿子跟去的可能性就越,这丫头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还是个聪明的。
赵世卿定下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昨个陪她了便不会食言。“母亲安心,朝廷的事我自有安排,不会耽误的。”
沈氏不悦,又了解儿子的固执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一脸的愁容不言语了。
其实比起沈氏,容画更不想他去。
理由很简单:母亲拿她当筹码换荣耀,她偏不想给她这个荣耀。
赵世卿若回去,他必然会成为母亲炫耀的资本。
容画正想着要不要劝,外院厮突然来了,报门外有人请世子,并递上了帖子。
赵世卿展开,眉心登时拧了起来——
瞧儿子脸色不大好,沈氏好奇,也睨了眼,眼便瞧见个“巢”字,当即惊住。
这满京城能给儿子下帖子,且还姓这个姓的,只有一人吧!
“可是当朝首辅,巢阁老?”
话一出,容画也不由得抬起了头。
如此位高权重之人下帖子,而且还是在人家新婚第三日,想来不是叙旧那么简单。这一宴,赵世卿怕是非赴不行了。
他面向容画,柔声道:“这一去不知何时结束,只能先委屈你了。”
“世子爷严重了。”容画应声,“朝廷的事重要,您尽管忙,不必顾忌我,我会尽量早去早回。”
赵世卿沉思须臾,点了点头。
清点礼物,查视车马,安排好随行之人后,赵世卿又派了两队侍卫护送后。他是希望阵仗能大便大,而容画却是觉得能简则简,最后折中,容画减了几个管事,只带了一对侍卫出发了。
赵世卿给巣府去信稍候,一直将妻子送到了南城门。
与容画分别后,他赴巣府去了。
容画掀开车帘,一直目送赵世卿离去,直到他乘坐的马车消失在主街的尽头,她突然回身唤了声:“停车!”
眼看就要出城门了,青溪不解。
“怎么了?姐可是落下什么了?”
容画双眸幽冷,一张脸笼了层寒霜似的,甜软的声音透着股不容抗拒的笃定。
“掉头,去崇智胡同。”
……
“嫣儿啊,葡萄好不好吃!”
“好吃,娘亲,甜……”
崇智胡同里容宅里,叶氏正抱着两岁的女儿在庭院里吃着葡萄晒太阳,母女俩好不欢乐。就在这时,二门处家里的丫头匆匆跑了过来,禀道:“夫人,来客了。”
叶氏喂着女儿没来得及回头,随口问道:“谁啊?”
丫鬟还没来得及应,便有细润的声音轻轻地唤了声:“大嫂……”
……
天过晌午,赵世卿才从巢府出来。巢阁老本欲留他用饭,却被他拒绝了。一来他知道这场宴席的代价,二来他心里还有所惦念……
“巢巩果然是为了常弼之求情!”赵世卿身边的侍卫俞修竹不忿道,“身为辽东巡抚,常弼之昏庸,独断专行。若不是世子爷您坚守,这辽东一战根本胜不了!他拖累得您都险些没回来,巢巩怎还好意思开口为他求情!”
俞修竹原为昌平侯麾下参军,因被构陷而削职,自那后心灰意冷的他便跟在赵世卿身边做他的贴身侍卫。
也不怪俞修竹气愤,当初若不是常弼之刚愎自用,不听赵世卿劝阻率军深入女真大营,中了女真的奸计,不会一下子折了两万精兵。
魏军元气大伤,女真部族趁势而攻,眼看建州卫不保,赵世卿孤注一掷,利用叶赫族与女真的矛盾分散其注意力才守住了辽东,并重创女真。
这一战胜得险啊,赵世卿险些就埋骨于此了。
巡抚是文官,巡视一方军政民政,并没有带兵的权利。常弼之是威逼利诱之下,服辽东总兵霍江随他出军的。若胜,他有功;若败,那便不是简单的战事失利了。他插手军事,完全可以扣他个谋不轨之罪。
巢巩今儿找他来,就是想让赵世卿把这场失利推给霍江,而常弼之只落个失职之罪……
“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兵部侍郎,二人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常弼之若是获罪,巢巩也好不了。”
“巢巩也是愚,结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早晚要栽在他这帮‘心腹’手里。他这种人怎么能坐上首辅的位置呢!”
“这位巢阁老可不愚!”赵世卿哼声。
巢巩确实没什么能力,但他专有一特长便是御人,能够集群才为他所用。虽这人才也是良莠不齐,但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就是这种文人间少有的侠义气,让他在群臣中威望极高,使之平步青云。
不管他到底是真愚还是假愚,俞修竹关心的是赵世卿到底会不会帮他。“那您如何决定的?”
闻言,赵世卿轻吐了口气。
巢巩玩江湖那套拿手得很,他料到赵世卿不会帮他,于是有意无意提到了前几日,兵部收到的西北军资申请文书。
虞琮征讨西北,与元蒙战事正处于紧张时刻,赵世卿能不懂巢巩的意思吗?
他这个兵部尚书可以无赖,但是赵世卿不行,他不能让远在西北的虞琮断了支援。况且,有些人能保得了一次,保不了两次……
见他没应声,俞修竹料到了他的顾忌,本欲再劝却被他断了。
“她该到了吧!”
俞修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两个时辰了,夫人该入通州城了。”
赵世卿点了点头,转而道:“备马,去通州!”
为迎归宁的女儿女婿,梁孟玉天不亮便派人去西城门候着,眼看都日头都开始往西边偏了,两个厮连个昌平侯府的人影都没瞧着!
虽已入秋,太阳还是那么毒,两人站在城外迎着西照日头,连个躲阴的地方都没有。明晃晃的阳光下,看着远处望不着边的田地,眼睛都快花了。
好像真花了,他们怎看到几个骑马之人奔来!
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终于看清了人,两个厮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
终于是把人盼到了!两人激动得当即分工,一个回去报信,一个去迎这位新姑爷。
及至城门口,赵世卿下马,厮赶紧迎了上去,作揖笑道:“世子爷,可算把您给等来了,夫人和大伙都在府上候着您呢。”着,便去给赵世卿牵马。
马缰递到他手里,厮又朝远处瞭望,好奇问:“世子爷,我家姐呢?”
这话一出,刚走到城门口的赵世卿僵住,猛然回首道:“什么意思?容画没到?”
厮懵了。“没,没到啊,她不应该和您一起来吗?”
赵世卿心忽了一下,逼近厮。“她早一步出发的,你确定她没回来?”
他气质矜贵又从武多年,骨子里自带凌人威势,被他这么一问,厮顿感压迫,咽了咽口水道:“没,没啊。我都在这等了一天了,一步没挪,谁都没见着。姐若是真的回府了,肯定会有人来通知我们的……”
厮解释着,然话还没完,赵世卿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那厮愣了,慌张地拦在了他面前。“世子爷,您这是要去哪?”
“回京!”赵世卿寒声抛出两字。
厮扯着缰绳急迫道:“别啊,再等等,许姐是什么事耽搁了。”
“她辰时便出发了,什么事能耽搁这么久!”
“这,这……”
厮“这”了半天也没编出个理由来。
眼看赵世卿跨马要走,他一把抱住了马头,愁眉苦脸道:“世子爷,您别走啊!我家姐没回来,您不能再走了啊。为了迎您,夫人把全族的人都请来了,姐没到,您若是就这么走了,夫人不会饶了我的!”
赵世卿无奈。“你就不怕你家姐有个好歹!”
“不会的!”厮忙喊了声,涎着张脸笑道,“我家姐福气大着呢,要不能嫁您!”
“您放心,许姐就是有何事耽搁了,你先跟的回去,然后咱们再去找我家姐……您好歹露个面吗,不然我们家夫人的脸往哪搁啊……”
厮这话把赵世卿愣了,他盯着马下人良久,随即寒声冷笑。
脸面?在他容府活人竟不及个脸面重要!
眼看着高头大马上这位神仙模样的世子爷,脸色阴得像地狱的判官,那厮腿肚子都颤了。可他还是不敢撒手,他若是撒手,回去夫人还不得扒了他皮!
不用等回去了,眼下就能让他皮开肉绽。
一抹阴鸷在赵世卿眼中闪过,他扬起马鞭便朝那厮甩去——“
啪”的一声,还没看清鞭子怎么抽下的,那厮从左脸到右肩登时皮肉翻花,便是隔着几层衣服都没减这力势分毫——
厮起先没反应过来,直到感觉到火辣辣的痛,抱着脸嚎啕大叫起来……
那可是戎马倥偬多年的将军啊!这一下,没抽他个白骨尽碎都算便宜他了!
“告诉你家夫人,若是容画出一点差池,你容府的气数也到头了!”
罢,一声驾喝,他带着随从之直奔京城去了……
梁孟玉是什么样的人,赵世卿不是没有体会。
大婚那日他才知容画本是不想嫁的,可之前他收到的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消息,这从中作祟的除了她母亲还能有谁?
且就当母亲为了女儿的荣华一时鬼迷心窍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是他倒也能理解。
可今儿这架势,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什么为了女儿,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女儿归宁又不是儿子高中状元,竟把全族人都请来了,这目的还不明显吗?
再那厮,不顾容画安危,根本就不把自家姐放在眼里,何况是容家人。
容画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筹码?底牌?赵世卿愤怒,更加心疼这个姑娘了,他甚至理解了她冷漠的原因,她不止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整个恶意的环境。
已经三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哪,状况如何……
赵世卿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他先遣人去侯府听,得知世子夫人未归后,他慌了。
身居高位必然会带来潜在的危险,赵世卿清楚,在暗处有数不尽的眼睛在盯着他,蠢蠢欲动。
对此,他从没怕过,可眼下不一样了,他不得不顾及身边人……
这人怎么就能凭空消失呢?若只一人便也罢了,可她带了那么多下人,还有他派出一队护卫……
联想容家种种,赵世卿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是失踪了,她是躲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