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
容画抱着侄女在容宅东厢房里逗弄,叶氏陪在她身边,而刚从都察院回家的容伯瑀看着她们几个眉头紧蹙,呵斥道:“胡闹!真是胡闹!哪有女儿出嫁归宁不回娘家的!”
“长兄为父,这不也算娘家么!”叶氏扔了句。
“你也跟着搅和!”
“搅和的不是我,是——”叶氏看着丈夫,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能是谁,还不是她那个贪心的婆婆。
叶氏就知道这事不靠谱,不过是误会而已,非逼着女儿嫁。瞧瞧,恶果来了吧!偏就可惜了这个招人疼的姑子了!
容家两子一女,容画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容伯瑀今年二十四岁,进士出身,在都察院任职,娶翰林院学士之女叶绮蕴。
二哥容仲琨只比大哥一岁,随母居通州,因秋闱屡屡不中,到如今还是个秀才,妻子万氏也不过是个市井郎中的女儿。
容画出生不久,父亲便走了。九岁的容伯瑀自觉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在容画的成长中,他亦父亦兄,若容家她和谁最亲,也只有他了。只是他十九岁中了进士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兄妹二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看着愠怒的大哥,容画嗫嚅道:“……我也是没有地方可去,才来这的。”
“我不是怨你来这。”容伯瑀叹声,“大哥巴不得能见到你呢。可你不该撒谎啊,你若不想回娘家可以和世子爷,何必如此折腾!”
容画摇头。“不行,世子爷整日忙着,我不想因这事扰他。我若是执意不回,闹起来姨母肯定为难。还有大夫人,她本来就不待见我,也不喜欢容家……”
听了妹妹的话,本来还一肚子怒气的容伯瑀突然心酸。
妹妹这过得是什么日子,顾虑丈夫,忌惮婆婆,连唯一宠爱她的姨母也因容家悔婚心生芥蒂,府里没一个疼她的人,他真想把妹妹讨回来。
当初出了这么大的事,母亲连对他这个长子提都没提,直到妹妹要出嫁了才告诉他,就是怕他反对。
容伯瑀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妹妹,不禁叹声道:“就算你今儿躲在这,这事也瞒不住啊!”
着,他瞥了眼满庭院的侯府下人和侍卫。
容画也看了眼。
“过了今日再吧,事总能过去的。何况大嫂得没错,兄长这不也算娘家么。”她一边,一边给怀里的侄女剥了颗葡萄,笑问:“嫣儿,再吃一颗?”
嫣儿点头,奶声奶气道,“姑姑吃……”她胖乎乎地手也捏起一颗,朝容画的嘴喂去。
“嫣儿真乖!”容画笑弯了眼,低头便要去吃。
可就在她张嘴的那刻,门口的光亮被截住,她落入了一片阴影之中,那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还没待她反应,便问头顶低沉的声音道了句:
“你果然在这!”
容画心忽地一提,惊得差点没把孩子摔地上。
葡萄沿着她嘴边滑落,抹了一路汁液,她猛然抬头,是赵世卿——
二人对望,一个眸光闪动,不知所措;而另一个则是霜眉冷目,愠气都浮在脸上呢!
容画见过赵世卿生气。洞房之夜,还有他报复似的折腾她那晚,他都被她气得不轻,可那时候她一点都不怕。
然这会儿,她居然心虚了……
容画回望着他,眼神默默软了下来,一汪秋水含着无辜,透着楚楚,连蝶翼般的长睫也跟着慌乱眨动,想要隔断他视线似的,躲避他凌厉的眼神。
此刻的她,分明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之前的清冷淡定哪还见得半分!
赵世卿沉默不语,盯了她良久。
接着,他迈腿上前一步,容画吓得后退一步,容伯瑀夫妇跟了一步。
这位世子爷,英姿威武,便是不喜不怒都让人生畏,何况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夫妇俩发现他右手居然还握着条马鞭——
“学会骗人了是吧!”他压低了嗓音问。
容画听得出他气息不大稳,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她不敢看他了,垂下了眼帘。
赵世卿鼻间哼了一声,接着抬起右手,吓得容伯瑀夫妇齐齐大喊道:“世子爷!”
二人僵住,却见赵世卿握鞭的手抵在容画下颌,拇指抚动,从她唇峰划到了唇角,最后回到她下巴上,一路抹掉了那葡萄留下的汁液……
葡萄汁弄得满嘴都是,她跟她怀里的孩子还有何区别。
赵世卿鼻间轻笑了声,容画愕然抬头,面前英俊的脸上不见怫然之色,他薄唇微挑,捏着她的下巴淡淡道:“走吧,回家吧!”
……
回去的路上,赵世卿沉默不语。
他是真的生气了,在他被厮请进容宅后,见到满庭院侯府下人和侍卫时,他当即怒了。
姑娘瞒着自己便罢了,这满院子侯府下人居然没一个想到要回去通知侯府的。看来他是得考虑在容画身边安排些人了……
身边不语便罢了,一张脸还清冷的可怕,容画这颗提悬的心始终没放下。
毕竟被抓了个现行,她理亏啊,于是声嘟囔了句。“对不起。”
“什么?”
赵世卿没听清,但眼见她眉头颦起,一脸内疚地捻着帕子,他猜也猜到了。
“知道自己错了?”他挑唇问。
她默默点头。
“错哪了?”他佯做严厉问。
她想想,又摇摇头。
赵世卿无奈笑了。“你若是不想回容家,告诉我便好,何必躲偷偷起来。”
“我不想扰你。”
“夫妻之间哪来的扰!”他半责备半安慰道。
容画闻言,帕子攥得更紧了。
每每提起夫妻二字,姑娘总会局促不安,赵世卿明白,她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个身份。他本想安抚她几句,却闻姑娘蓦地问道:“您可是回通州了?”
赵世卿愣住。他知道她想要的答案,于是摇了摇头。
见姑娘默默松了口气,他低声笑了。
“以后不许再擅自离开了。”
姑娘“嗯”声。
“也不许谎了。”
容画点头。
“不可以再所有隐瞒。”
还是点头。
“……你喜欢孩子?”
依旧点头……不对!容画反应过来,惊诧地看着他。
从认识她开始,赵世卿就没见她笑过,整日都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要么清冷得没法靠近,要么空灵缥缈得抓不住。
可就在她逗孩子时,他居然看见她笑了,对着怀里的孩子。
还有她那个侄女,同她长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那双眼睛,璀璨如星空。那一刻他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来:
若是她有了孩子,那该有多漂亮啊……
他这话也给容画提了个醒,她想到了昨早问安时,沈氏催他们生子的话。
他是想要孩子了吗?
可她不想。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容画对这世间极其失望。连亲生母亲可以算计自己的孩子,这世间还有什么真情可言。
赵世卿问她喜欢孩子吗?容画不清。
孩子无疑是可爱的,可她也是梁氏的女儿啊,身体里流着梁氏的血,谁知道她骨子里是不是也和母亲一样冷情凉薄,她不敢保证自己会爱那个孩子,尤其还是和赵世卿的孩子。
对父亲她尚无感情可言,对孩子她果真爱得起来吗?
如果自己不能保证成为一个好母亲,那还是不要做母亲了吧,她不想一个无辜的孩子成为下一个自己,更不想再被自己亲近的人伤害。
既然定了主意要为自己活着,她也不会把感情分给任何一人,包括自己的孩子。
不付出感情便不会有所期待,而没期待,人就永远不会失望……
为了掩人耳目,赵世卿带着容画在城外走了一遭,入城时,天已经黑了。
沈氏听闻儿子回来,可算松了口气,但见了夫妻二人,还是冷道:
“你门这是从通州回来的?”
容画紧张,赵世卿应道,“是。”
沈氏哼了声。“你还是真不让人省心啊,刚从巢府出来便直奔通州。我担心了你一整日,若不是厮回来告诉我你去了通州,我还以为你在巢府出了什么事呢!”
“让母亲忧心了,是儿子的错。”
儿子的错?未必见得,还不是有让他犯错的那个人。
沈氏瞥了眼容画,对儿子道:“你急得是什么,新妇归宁一日你便迫不及待地把人领了回来,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赵世卿笑了。“是儿子欠考虑了。”他看着容画,又道,“也委屈了你,本来还能多留些时日,倒是因为忧心我公务繁忙,不得已跟我回来了。”
都这会儿了,他还不忘替她言语!沈氏是真没见儿子对谁如此用心过。
可他越这样,沈氏心里越不安,不上来因为什么,只觉得他太宠新妇未必是件好事……
沈氏本就无意听容府的事,只觉得归宁一过便是完成了任务,她又数落的几句便发他们回去了。
回渊渟院的路上,容画默默跟在赵世卿身后。
她知道他隐瞒沈氏,还封住了一众人的嘴,都是在帮自己。她感激他,可除了感激她心里也莫名地复杂,她问道:“您还是去通州了。”
赵世卿自知瞒不过了,点头。
怪不得,自己扣留了所有随行人,他居然还能知道自己去向。容画不由得轻叹了声。
赵世卿闻声,又补言道:“但我没去容府。”
容画摇头。
她知道他摸清自己不想回容府的原因了,所以直到现在他还在顾及自己的感受,可此刻她想的并不是这个。
“您不必为我如此费心的……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他对她用心再多,她能给他的也仅仅是个“好妻子”而已。
赵世卿明白她的意思,不喜不怒地看着她,平静道了句:
“值不值得,我得算。”
罢,淡定地挽起她手迈入了渊渟院大门。
二人刚一入门,便瞧着抄手游廊里,赵世卿的贴身厮倪元颠颠地迎了上来。
天黑灯暗,他怀里好似揣了什么,才一到了主子面前,便咧开嘴笑了。
“爷,您要的东西找到了!”他张开手掌,里面的东西喵了一声,竟是只奶猫。
赵世卿拖过来,直接递给了容画。
容画看看他,又看看那猫,迟疑地抱在了怀里。
在他人眼中,她始终如霜如雪冷淡淡的,可赵世卿却看到了将猫拢向怀里那瞬,她眼底的一片温柔。
“见你喜欢孩子,料你也会喜欢这东西,往后便留着给你解闷吧。”他含笑轻轻点了点猫的头,又道:“东西还没名字,不若你取一个?”
容画抚着它雪白无瑕的绒毛,清眸流转,道:“若是公猫便叫飞琼,若是母猫便唤素雪吧。”
话一出口,倪元愣住。
夫人嫁进来后,他便去了外院,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夫人话呢,原来夫人声音这么动听啊!
“夫人起的名字真好听!这是只母猫,那便叫素雪了!得了,那奴婢这便带素雪去寻个窝去?”倪元欢笑,着便去接猫。
眼看他双手恭敬探出,容画依旧抚着猫头,应也没应一声,恍若未闻似的抱着素雪朝正房去了。
倪元呆住,茫然地看向了世子爷。
赵世卿却眉梢含笑,拍了拍倪元的肩,道了句“办的不错。”扔下他转身去了书房了。
明个便要去府衙了,赵世卿一直准备到了二更,待他回正房时,稍间的灯还亮着。
他挑帘而入,一眼便瞧见正拿着根步摇蜷在罗汉床上逗猫的容画。
姑娘肌肤细润白皙,在光耀下浅淡得透明,一身月白的寝衣裹体,和那猫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大一两个雪团。
雪团够不到步摇上的金穗子,急得喵呜喵呜直叫,容画被它逗得笑了,疼爱地将它拢进怀里安抚。
那刻,赵世卿又看到了她在兄长家的那份温情……
他走过去,她见他回来赶紧下床,慌乱中还没找到鞋子便被他蓦地抱了起来。
容画惊得要挣,可仰头望着他硬朗的轮廓,凸起的喉结,她渐渐平静下来。眼底的温情淡去,冷寂归复,她默默攥着他衣襟,任他抱着自己回了锦帐里……
作者有话要: 容画:我丁克,我骄傲!
赵子顼赵悦人:妈,脸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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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托着疲惫的身子,求收,求评,求包养……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