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决(捉虫)
隐月阁在园林的西北角, 侯府的最深处。当初建它是冲着风水, 要压住流经侯府外的河, 免得福气外输。
所以除了偶尔扫的下人, 没人来这, 自然也不知道就在这隐月阁里,暗藏了个地下密室。
而知道的人,如今只有老侯爷和赵世卿祖孙。
十五已过, 月儿渐渐消瘦,将清泠泠的光洒下。赵世卿带着俞修竹, 没提灯,借着淡淡月光走在树影斑驳的径上,安静深沉得恍若诡秘莫测的幽魂。
这两只幽魂将黑暗带入了隐月阁, 一直深入地下……
赵世卿从暗室的台阶一步步迈下,仅瞧见鹤氅衣摆的祥云滚边谷嬷嬷便认出来了,那祥云图案还是她一针针绣的,仿的他最喜欢的前唐壁画。
“世子爷!”
谷嬷嬷如见救星般大喊了声,冲了过去。她仰头看清了他的脸, 却瞬间凝住——
赵世卿面色凛然,狭长的眼线延伸出肃冷的弧度, 薄唇轻抿, 硬朗的下颌紧绷,再配上他那如雕刻般的挺鼻,明明精致极了的一张脸,却透着凉薄……
赵世卿十三岁那年, 谷嬷嬷到他身边,至今十五年。虽他常年在外,主仆面见得不多,但这么多年过来,谷嬷嬷了解他。
她知道他眼下的清冷意味着什么。
“……世子爷,是您关的我?”
赵世卿看着她,眼神淡漠。
她懂了。可为什么呀?
“奴婢犯了什么错,您要这么对奴婢?把奴婢带到这来?”
这阴森恐怖的地方,简直跟地狱一般,若世子爷再不出现,她真以为自己就在地狱了。
“嬷嬷,我和柳氏的事是你告诉赵子颛的?”
赵世卿开门见山,谷嬷嬷惊住。
“我……”她涩声想要辩解,可看看面前人还是住了。他是什么人,她岂骗得过他。“是我。”
“你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世的?”赵世卿冷静道。
谷嬷嬷眼神游离。“奴婢是瞧出来的,我好歹是过来人,有孕无孕看得出来,掩不住的。”
着她叹了声。“奴婢了解您的脾气,喜欢不喜欢眼就瞧出来了。您对前夫人哪有对新夫人一分好,面上看着举案齐眉,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问题,所以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
谷嬷嬷得有理有据,但赵世卿明白,她在撒谎。
“嬷嬷,我劝你实话。”
他声音深沉,吓得谷嬷嬷一个激灵,讷讷道:“……奴婢的是实话。”
不可能。柳氏是成婚三天前破的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孕,何况三天有何差别。大伙都道她是洞房夜怀上的,直到顺利产子,也无一人怀疑。
而且柳氏有孕谷嬷嬷一直尽心伺候,还照顾过孩子,后来子颛被送去东院后,沈氏本想让她跟去,可她却如何不肯。
前后反差,那是她知道了真相,对子颛产生了抵触。所以还是那话,在赵子颛出世前,她是不知情的……
“爷,是奴婢错了,奴婢多嘴,您掌奴婢的嘴还是怎么罚都行,您别把奴婢关在这,奴婢这么一把岁数了,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你还不肯实话。”
谷嬷嬷僵住,看着坚定不移的赵世卿,她沉默良久,长叹了声。
“我。”
“少爷满月时,您和老侯爷还在边关。满月第二日傍晚家里来客了,是夫人的表妹,特地赶来给夫人道喜。
是道喜,可她连孩子都不看,和夫人单独关在屋里里聊了许久。我好奇,便去偷听。我听到夫人呜咽着‘恨啊’‘毁了我’之类的话,接着便道了句‘这孩子只能是赵世卿的’……话都到这份上了,我还不懂吗!”
“那你为何要撒谎。”赵世卿接着问。
谷嬷嬷无奈。“我一个管事嬷嬷,趴窗户出去不好听啊。还有,那日夫人的陪嫁丫鬟芝兰也在,她一直守在门口,肯定也听到了。可之后几天她出了趟门就再没回来,我就怕她失踪跟这事有关,所以我不敢啊。”
赵世卿明白她的是实话了,可还有个问题——柳氏是有个表妹,可这位表妹今年刚满十八岁,十二年前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所以这位道喜的“表妹”,从何而来?
“来客可报家门了?”
“没有,人是芝兰带进来的。我记得那日飘雪,她帽兜低压,连面都没露。”谷嬷嬷回忆,“不过离府送她上马车时,我还是看见模样了。”
“什么样?”赵世卿追问。
“像!”谷嬷嬷蓦地感叹,“和夫人很像,只是夫人端秀,那人眼角眉梢都带着股媚气。”
这话一出,赵世卿瞬间凝住。
印象里,他确实见过一个同柳氏像极的女子,也确实如嬷嬷所言,媚到了骨子里。
赵世卿不能确定那是一个人,但只要有一丝可能……谷嬷嬷怕是都留不得了——
“嬷嬷,对不起了。”
谷嬷嬷愣住。“爷,您这话什么意思?!”
“不该知道的你知道了,不该见的你也见了,不该的你也了,你觉得我该如何?”
谷嬷嬷彻底吓呆了!
“世子爷,我知道错了……您罚我,怎么罚都行,往后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还不行吗?我什么都不了,您若是不放心您拔了我舌头都行,可您不能……”
“嬷嬷,你不知道你这一句话对侯府意味着什么!”赵世卿寒声斥道。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绝不亏待他们半分,你安心吧。”
话是安慰,可谷嬷嬷听得出其中的果决狠戾。自己一手伺候大的人,她了解,他太冷静,心该硬的时候绝对不会软……
谷嬷嬷瘫了。
“世子爷。”就在赵世卿踏上台阶时,她又唤声。“您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对子颛少爷这事吗?”
赵世卿驻足,垂眸想了想,平静道:“不想。”罢,抬脚离开了。
果然是个薄情的!
谷嬷嬷冷笑一声。
随着赵世卿踏出密室,身后的笑声越来越大,带着哭腔透着绝望,然就在密室门关上的那刻,戛然而止。
赵世卿始终没有回头,他不忍。
他当真是“不想问”吗,他是不需要问。他知道她为什么,因为她见不得赵子颛怨恨自己。
谷嬷嬷是陪他时间最长的人,她是真心对他好。他还记得她刚来时,满目慈祥的笑,每每他从战场回来,她都会疼惜地感叹:爷,你还这么,遭罪了。
她是唯一把他当孩子看的人。
她对赵世卿好,而赵世卿对她又何尝不好。
他把整个渊渟院都交给了她,作为掌事嬷嬷,她在侯府地位极高,她犯错,除了大夫人没人敢言语一句。
也正因赵世卿的信赖,谷嬷嬷这些年越发地胆大了,仰仗侯府,竟还给丈夫儿子在县衙里谋了差事。这些年,他们一家没少着侯府的名声在外招摇撞市。
这些赵世卿都知道,他不介意,可眼下这事,他是如何都忍不了了。
她到底是个下人,就该守下人的本分,主子的秘密岂是她窥探的。就算不经意听到,那也该当没听见,烂在肚子里。可她倒好,直接越过主子,擅作主张地告诉给了赵子颛!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僭越就是错。
许真的是他太纵容她了……
而且她既能对赵子颛口不择言,他日也会对别人脱口而出!
赵世卿再心痛,终抵不过这个秘密所背负的重量,他必须果断。
这便是理智的代价吧……
回了渊渟院,赵世卿一入寝房便甩下鹤氅,衣服都来不及换钻进锦帐里,一把抱住了被子里柔软的一团。
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暖,好像心也没那么冷了。
容画被突如其来的凉气侵得缩了缩脖子,微微睁眼。见面前人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自己,她似梦非梦地问道:“怎么了?”
赵世卿薄唇轻动。“我冷。”
“嗯。”她应声,又闭上了眼。
赵世卿无奈笑笑,就在他以为她睡着的时候,一只手穿过了他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
第二日一早,容画睁眼便瞧见醒来的赵世卿居然还在自己身边。
“你没去练吗?”她惊讶问。
他笑而不语,唯是垂眸扫了眼自己被她抱住的腰。
容画反应过来,赶紧松手。
胳膊有点酸,这是抱了多久啊。可为什么抱他,怎么抱的,她一概想不起来了,她记忆只停留在二人折腾的最后一次。
至于他出去过又回来……大概,好像,应该是有这么回事吧!
二人起床更衣。这段风波过去,容画心情是好的,可她怎么觉得赵世卿看起来心情更好。
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容画不解。
不过无所谓,他高兴于自己而言不是更好么,免得再心翼翼地费力讨好他……
这两日容画和赵世卿都没去东院请安,不是他们不去,是沈氏头疼不肯见。使得两日了,容画还没见到自己的姑,侯府大姐赵惜沅。
不过这两日容画坚持让人给东院送花,下人回来也提到:大姐夫人花插得真好,赶明还要学学呢!
人没到话先到,这位姑也是客气了。
除了沈氏真头疼,还有让人头疼的事。一是赵子颛非闹着要去卫所,一是赵世骞,事发第二日便收拾东西寄宿国子监了。
那地方哪有家里条件好,梁氏不舍,可为了儿子的将来,只能咬牙舍得了。
然赵世卿更舍得,关起门来和赵子颛聊了一个下午,也不知聊了什么,总之少年一夜长大,果断去了卫所。
沈氏觉得孙儿太不忍心,却被赵世卿一句话怼了回去:我去卫所那年才八岁。
临走前,赵世卿让子颛给容画道歉,可他就是不肯。
不过容画心里清楚,即便他不,他要求去卫所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不需要那句口头的认错。
沈氏养病第三天,东院来信,道大夫人头疼已轻,他们该去请安了。
其实沈氏真的很想头就这么一直“疼”下去,再不用见儿媳,可这不现实啊,况且惜沅也整日催着她……
到了东院正堂,沈氏一见容画,那日的事浮现,她心里如蚁在爬似的难忍,又悔又懊糟。
不过她面上却端然如常,看着二人的揖礼问安。
容画把今日插好的花亲递过去,董嬷嬷接手,笑赞道:“花真漂亮,世子夫人有心了,日日惦记着大夫人。”
正喝茶的沈氏闻言,隔着茶碗盖斜了她一眼。董嬷嬷微愣,撇了撇嘴抱着花去了。
瞄见花瓠里多了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沈氏有意无意道:“今儿换花了?”
容画看了眼,淡应:“是,儿媳给您加了茉莉。茉莉花香清新,能舒缓情绪,宁心安神。”
沈氏怔住,当即扔下茶盏道:“你是想我……”心神不宁?
可话还没出来,只见惜沅一个眼神递了过来,她当即噤声,清了清嗓子,故作从容道:“嗯,是,最近头疼扰得心绪是不大好。那个,儿媳有心……谢了。”
作者有话要: 剧场一:
画(质疑):我就这么一动不动抱了你一个晚上?
卿(天真):对呀!(内心OS:我是不会告诉你,你晚上手抽出去多少回,我就拉回来多少次的!)
剧场二:
董嬷嬷:我替你夸儿媳,你还瞪我!
沈氏:我用得着你夸!(内心OS:好不容易想个草人设的好台词,还被你给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