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
这突如其来的客气, 把容画给愣了。
她也想过再见会是何情景, 无非彼此尴尬些, 沈氏不会再纠缠之前那些扯不清的事罢了。
可这会儿她竟会“谢”。
容画看看沈氏身边那个纤秾合度, 明艳的女子, 见她也在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抹笑意,她猜出她是谁了, 该就是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姑。
“大姐。”容画福身揖礼道。
“错了错了。”惜沅笑着唤了声,赶紧上前托起她的手。“我哪里受得你拜, 是我该给你见礼,大嫂!”
赵惜沅今年二十有一,比容画大了六岁, 看上去比姑娘成熟得多,举止中透着平易近人的和气。
不过容画知道,这和气背后,赵惜沅是何等的爽直开朗……
起来这也不算是容画第一次见她了,五年前她出嫁, 容画刚好随母亲来侯府,赵世骞带她去看热闹时, 她远远见过她。
大婚新娘入花轿, 是要兄弟从闺房里背出来的,可当时赵世卿在外未归,而赵世骞不过十二岁,哪里背得动。
赵惜沅又连个表亲都没有, 大伙正愁的时候,只听红盖头下,那莺啼似的声音婉转道:“去把谭默给我叫来,若想娶我入门,便由他来背!”
延安伯世子是武职,却生得若书生般俊,人如其名,腼腆得很,一见到新娘子脸色赧红,红得都快赶上新娘的红盖头了。
谭默背着她,从后院一直到大门,这距离不短,何况盛夏,他汗都留到下颌了。接着,便瞧着新娘伸出纤纤手拿着帕子给他抹了一把,甜声道:“夫君,辛苦了。”
这一举一言,彻底将谭默点燃了,他紧抿的唇角再抑不住笑,加快了脚步直直奔向门外的花轿。
瞧着甜蜜的二人,容画记起赵世骞贴在她耳边的话,“待我娶你,我也要背你上花轿……”
思绪转回来了,几人已纷纷落坐了。容画瞥了对面的赵惜沅一眼,朝青溪耳语了几句。
青溪点头去了,不多会便提了个绣着茱萸的锦垫来,站在赵惜沅身边福了福身。
“大姐,世子夫人怕檀木椅子凉,您垫着点。”着,便半跪于地,在惜沅微惊起身时铺在了椅子上。
惜沅一落坐,便忍不住笑了。
“大嫂,您心可真细!”她必是知道自己有孕,故而怕凉了。
容画淡然颌首,而一旁的赵世卿却暗暗握住了她的手,笑了。那笑容里颇有种“骄傲”的意味。
瞧着儿子,沈氏心里真是什么滋味都有了……
这几日被女儿点拨着,她还真是越发地觉得这个姑娘不一般了。其实仔细想想,除了门户稍低,有个贪得无厌的娘,她还算不错。毕竟儿子喜欢是真。
至于年纪么,也不是没好处,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若是她会算计的那份心思用在正处,这理侯府的事也不会一点都做不来。
就在沈氏考虑要不要让她经手点什么学一学的时候,眼前突然有个影子窜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沈氏的双腿,扯开嗓子哭诉道:
“外祖母,我被咬了!”
着,把他嫩得跟藕似的手递给沈氏看。
这便是惜沅四岁的儿子,谭浩言。
沈氏立马拣起外孙的手吹了吹,喝声问。“谁弄的?谁把我们言哥儿的手给咬成这样。”
谭浩言回手指向了赵世隽。“三舅!”
这一指,把赵世隽吓够呛,话都不利落了。“不是,不是我,是蝈蝈,蝈蝈咬的,他要抓蝈蝈。”
沈氏皱眉,低头再仔细瞧瞧,外孙手上可不是连个印都没有,红都没红。可她还是象征性揉了揉。
“你要捉蝈蝈找你三舅干嘛,你三舅还得读书呢!一会儿外祖母招找人给你捉去,外院的厮一捉一个准,都是响亮的!”
“真的?”谭浩言手也不疼了,兴奋问。
“假的!”一旁的惜沅瞪目道,又无奈地看向沈氏。“母亲,有他祖母宠他就够受了,您还惯着他!”
着,她对着容画笑笑。“大嫂见笑了,这孩子惯坏了。”她拉过儿子,指着容画道。“快,叫大舅母!”
谭浩言还没长开,一张包子似的脸鼓鼓的,像极了他母亲的大眼睛着转,撅唇道:“我不叫!”
“你个混孩子!”惜沅斥了声,“没规矩,叫舅母!”
包子气更大了,脸越来越鼓。“不叫!她是狐狸精!”
这话一出,当场所有人都愣住。
惜沅脸色都变了,银牙紧咬,凌然问:“谁教你的?”这话可不是一个孩子想得出来的!
谭浩言怕极了母亲这凌厉的表情,缩了下来,支支吾吾没出什么。
他是没出来,可沈氏的脸都白了,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急迫得也不知道该看女儿还是看外孙。
狐狸精,这可不就是自己之前骂容画的!
祖宗啊,你可千万别开口啊!
“!到底谁教你的!”
赵惜沅这一声厉喝,谭浩言没怎么样,沈氏心惊得忽悠一下。这还不要紧,这兔崽子看谁不好,偏偏就歪着脑袋看向了外祖母。
沈氏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再次端起茶碗挡住了视线!她这脸皮啊,算是彻底不用要了。
这一幕,不消,大伙也懂了。
赵世卿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垂眸唤道:“母亲……”
“是姑。”
谭浩言委屈地道了句。
他口中的姑,便是延安伯家的嫡姐,谭默的亲妹妹,谭歆然。
“真的是你姑的?”赵惜沅凝眉问。
包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氏暗暗长舒了口气,放下茶碗,见儿子仍目光质疑地望向自己,她干脆不朝那边看了。
容画扫视,众人皆是一脸的出乎意料,可若多惊讶,好像也没有。
这不该惊讶吗?自己何尝认识这么个人,要得这般评价?
“惜沅啊,你们家这位姑,是得管管了!”沈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叹了声。
惜沅长出了口气,刚抬头要向容画道歉,便闻堂下清脆之音响起。
“管我什么呀?”
伴着这声音,门外款款走进来个笑盈盈的姑娘,瞧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不算倾城却也绝色,尤其她一笑,桃花眼弯眯,唇角两只梨涡若隐若现,添了几分媚色。
“见过大夫人,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她笑盈盈揖礼,笑盈盈招呼,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是人家的女儿,沈氏不便什么。但是惜沅可是她长嫂,问道:“你怎来了?你母亲不是不叫你来的么!”
“我没同她来京城呀。”
“你又撒谎!”惜沅皱眉。
谭歆然依旧是笑,撒娇道:“嫂嫂,我都好久没来京城了,你又不带我,那我只能如此了!”
自己因何不带她,她心里不清楚吗!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惜沅不好多什么,但解释还是要给的。“浩言她舅母的话,可是跟你学的?”
“什么了?”谭歆然一脸的茫然。
还要重复一遍?赵惜沅气得开不开口,倒是那个不明所以的包子来了劲头,道:“她是狐狸精啊!”
再闻此言,容画倒没什么,赵世卿脸色越发地沉了。
可谭歆然却“噗”地一声笑了。
这姑娘是有多爱笑啊!
“嫂嫂误会了。我是过这话,可我是要世子夫人漂亮呀,孩子听差了意思了!”着,她摸了摸谭浩言的头。
家伙甩开了她的手,一脸的不服气。
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辨得过十几岁的人,这会儿自然是她什么便是什么了。
瞧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谭家姐,沈氏不疼的头都疼了。到底不是自家孩子,轻了重了都不得,趁着儿子儿媳不曾在意,能过便赶紧过去吧!
“既然来了便是客,一起用早膳吧,董嬷嬷,传饭!”
谭歆然笑着谢过,目光便朝赵世卿和容画的方向探了来。
赵世卿目不斜视,道:“母亲,渊渟院尚有事未处理罢,我们便不留下用早膳了,明个再来给您请安。”
话出口,他已起身,对着妹妹点了点头,便带着妻子回去了。
而人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谭浩言嘟囔道:“就是狐狸精吗!”
赵世卿猛然回首,吓得东西当即呆住。
容画赶紧上前,蹲在孩子面前,含笑去握他的手,可他倏地背了过去。她再次捉住,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人家都狐狸有尾巴的,你摸摸看,摸摸舅母有尾巴吗?”
家伙哪懂这些,还真的就去摸了,绕到了她身后,左右上下在她腰间摸了个便。之后一脸惊奇地看着母亲,像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真的没有尾巴!”
着,还瞪着谭歆然不满道:“姑你骗人!你舅母是狐狸精,有尾巴的,她哪里有!”
这话一出,谭歆然脸上是如何都挂不住了,便是她真夸人漂亮也如何同尾巴扯不上关系吧!
答案显而易见,虽她还在笑,只是唇角抽得尴尬……
赵世卿和容画出了东院,青溪先带人回渊渟院吩咐准备早膳去了。
二人穿过花园,走在花园的游廊里,容画想着方才的事,没忍住,偷偷笑了。
赵世卿斜睨了眼身边的姑娘,问道:“笑什么?”
容画敛容,摇摇头。
赵世卿不甘了,捏着她手腕追问。“到底笑什么?”
容画还是不。
他一个转身将她抵在了廊柱上,双臂圈住她,垂头低声问:“,笑什么。”
容画靠着廊柱无处可逃,她仰头看着他。
男人身姿挺拔,峻峭的眉心微蹙,笼了抹英逸之气,他下颌紧绷,线条精致到完美。朝阳的光线穿过树叶,沿着廊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金色光影,耀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美得简直不真实。
怎么会有男子这么好看,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吧。
好似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似的,一颗飘然而落的叶子着转,不偏不倚正落在了他的肩头。在入土化泥前,能和这般神祗般的人有一次亲密接触,也是场轮回的修行吧!
可容画还是轻轻抚掉了那片叶子,含笑问:“那位谭姐,她是喜欢你吧?”
不然连面都没见过,她何以反感自己,而包括赵世卿在内的一家人又何以反感她?
闻言,赵世卿愣住。紧张得他刚要解释,却发现妻子一直面带微笑,从容极了。
既然猜到了,她还能如此淡定。他心里怎就有点不是滋味呢?
他没回答她,却问了句:“那你喜欢我吗?”
这回愣住的是容画了。
这问题问得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想给他真实的答案,却也不想骗他。
她不用答,便是这个表情赵世卿便什么懂了。
他凉苦笑笑,垂下眼眸,缓缓收回了手臂。
就在容画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又突然抱住了她,容画惊得一呼,他手搭在了她的后腰。
“世子爷,你这是干嘛?”容画也回头看看,不明所以。
赵世卿勾唇笑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狐狸,到底有没有尾巴呀!”
容画被他逗笑了,看着她的笑,赵世卿知道,她她会接受自己的,他等她……
……
等二人回渊渟院的时候,早膳都已经好了。
方才在花园游廊里,他非要找什么尾巴,二人闹了一会,又赏了会儿花这才回来。赵世卿瞧着姑娘瞪着自己,想气又不敢气,瞪着自己心虚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去更衣了。
可算等世子爷离开了,青溪赶紧奔道容画身边,慌慌张张地要什么,可刚要开口,瞧见容画微胀泛着晶莹的红唇,当即愣了下。
容画也意识到什么,羞得赶紧抿了唇,抬手掩饰地遮住了自己脸问,“慌慌张张地,怎么了?你想什么?”
青溪“哦”了声回过神来,神秘兮兮地趴在她耳边了句:“谷嬷嬷,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