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腊月二十九, 除夕前夜最忙的一天, 容画帮沈氏筹备好全府过节的事宜后, 回到渊渟院她也没闲着。
除夕过好好坏, 是新年顺遂与否的象征, 沈氏嘱咐了,即便老侯爷下落不明,但侯府这个年还是马虎不得, 所以傍晚回来,容画一直在张罗着。
渊渟院抄手游廊里的灯笼都换成了红色, 正房及东西厢的窗子上也都贴好了红彤彤的窗花,一派朱红喜庆之下,容画站在庭院里恍惚了一瞬, 她好似又回到了初嫁之时,唯一差的,可能就是她的一身红妆了……
“夫人,您看这个贴哪?”西厢里,几个嬉闹的丫鬟跑了出来, 各自手里还捏着刚刚剪好的窗花。
容画含笑接过一张看看,剪的是贵花祥鸟, 花瓣卷曲自如, 鸟儿羽毛丰满,不过巴掌大,玲珑剔透的。
“手真巧!”容画忍不住赞了声,举眸扫视一圈, “就贴在往花园去的角门吧。”
难得被夫人夸,丫鬟清脆地应了声,兴奋地跑去贴了。
剩下几人羡慕,见夫人今日心情颇好,也纷纷递上自己的作品,叽叽喳喳地围着容画问道:“夫人,您瞧奴婢的呢?”“夫人,你可喜欢这个,这个贴在哪?”……
容画被她绕得,看花了眼,一时没挑出来。正房里布置的青溪瞧见,掀开门帘迈了出来,开口呵斥:“你们都没事做了是吧,这上上下下都扫完了吗?就知道围着夫人转!干不完活,你们今儿就开始守岁,谁都别想睡觉!”
罢,眼睛一瞪,惊得几个丫头跟枝头的鸟儿似的,扑棱棱地都缩着脖子散了。
容画瞧着这慕没忍住,“噗”地笑了。
青溪上前,拧着眉头道:“这帮丫鬟们就知道偷懒,您也不管管。”
“不是有你在么。”容画笑了,想去拍拍她脸,却发现手里还捏着一张剪好的窗花,是一朵精致优雅的莲花,莲瓣自然舒展,线条流畅,活灵活现,最重要的是,盛开的莲花上还有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娃娃蜷着身子,眯着眼,嘴里还吮着自己的手指……
这是一副菩萨送子。
看着这窗花,容画脸上的笑如涟漪渐渐淡去,最后如水平静。
青溪明白她的心思,一面嘟囔着“蹄子们胆子越来越大了”,一面佯做无意地去够她手里的窗花。
可还没碰到,便瞧容画提着那张薄薄的纸朝正房的廊檐去了,站在东稍间窗前,上下左右地比了比,踮起脚唤道,“青溪,快来。”
青溪“哎”了声。
容画指着窗格最上面道,“帮我搬个杌凳来,我要贴高点。”
话刚落,被她按在窗格上的莲花被一双手轻轻提了起来,白皙指尖轻捻,落在了她想要贴的那个位置。
“够高了吗?”
头顶上深沉的声音响起,容画的心也跟着一坠,蓦地仰头,一眼撞进了赵世卿温柔的目光中。
他低头看着她,提着窗花的双臂将她圈住,宽大的斗篷从臂弯处滑落,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可以吗?”他又问了一遍。
容画回过神来,浓密的长睫眨了眨。“嗯。”
赵世卿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把窗花贴在了那。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再次固定时朝前靠了靠,贴紧了容画,把她欺到了窗格下。
窗格有些凉,赵世卿干脆把她拢进斗篷扣向怀里,举眸目光品味地看着那只窗花。
容画突然反应过来,脸登时红了,伸手便要去遮那窗花。
“别看了!”
可她哪够得着,赵世卿将她那双不安的手又捉了回来,俯身贴在她耳边柔声道:“为何不看,我觉得甚……”
“好”字还没出来,他顿住了。
接着,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渐渐消失,容画纳罕,待她抬头去看时,她已经被他牵着迈进了正房。
他拉着她直奔稍间,连斗篷都没褪,坐在了罗汉床上。
他面色沉静如水,可她看得出他眼底地彷徨,于是心翼翼问道:“老侯爷找到了?”
“没有。”
“那是朝廷出事了?”
“不是。”
“……”
“画儿。”他捏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她指尖都有点麻了。“有些话我一直没对你讲,可现在我不想瞒你了。”
容画也握住了他的手,平静道:“如果你不想,也可以不。”
赵世卿愣住,望着她那双星空璀璨的眼睛久久不错,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
“你母亲最后来的那次,我和她谈过,她跟我讲了很多。”
“讲了什么?”容画问,可转而又无奈摇摇头,“她的话不足信。”
他也不想相信,但现实没法逃避。“你之所以嫁给我是因为你母亲设计的。”
这话一出,容画尴尬得僵住,脸上窘色毕现。这事大家心照不宣,她知道赵世卿也猜得到,可当真听他提出来了,她还是为自己母亲所为感到羞愧。
“你可知道,她设计的不只是你我,还有一个人。”赵世卿面色越来越差,墨色的双眸染上了一丝深沉,有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容画好似猜到什么了。“世子爷是想二少爷吗?”
赵世卿抉择点头。
接着,他避开了容画的视线,一口气将那日梁氏对他的一切都道了来。从她设计女儿,到不许赵世骞见女儿,还有伪造的退婚书……
赵世卿以为知道真相的容画会激动,甚至崩溃,再不济也会流泪,可她却始终面色如一,好似听的事情与己无关一般。
若不是她微抖的红唇和没了血色的脸出卖了她,他真的怀疑她不在乎了。
赵世卿松开握着她的手,想要去抚她的背,可还未落下又收了回来。
“其实错的不是他,世骞又何尝不是受伤的那个……”
“世子爷。”容画突然断了他,“你到底想什么?”
赵世卿不在犹豫了,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冷静道:“世骞心里一直有你,他从未放弃过,即便到了今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赵世卿也不想承认。方才归来时经过东院花园,容画和赵世骞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尤其是那句“喜欢便是成全”。
珍爱如此,他不得不承认,赵世骞对她的感情不比自己浅……
赵世卿的心越发地坚定,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人,清冷亦如那个曾经的天神一般。“你若是悔了,我还是当初的话。”
“什么话?”容画仰头,镇定相对。
“我放你去。”
“去哪?”她声音泠泠,恍若从天边传来。
赵世卿心蓦地一疼,像被钝箭刺穿的感觉,他紧绷着下颌,缓缓道:“我成全你和二弟。”
容画沉默了。
她盯着他的目光镇定得让人看不出情绪来,又如一潭深渊吸噬着人的魂魄,让人有种魂体撕裂的痛……
赵世卿眉间的清冷快要撑不住了,就在他错目的同时,容画也默默垂眸。
“世子爷还没用晚饭吧,妾身为您传饭。”
容画着,淡定地起身走了。好似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赵世卿不怕她哭,不怕他闹,他就怕她一声不吱,他摸不透她的心。
怕自己先会是坚持不住的那个,他并没有同她去用餐,而是直接去了净室。他在里面足足逗留一个时辰。
热水渐渐凉了,凉得发寒,冷得彻骨,最后连房里氤氲的雾气都散了,他才走了出来。
容画一直在正房里等着他,一见他入门,便从容地跟了过来,随他坐在了罗汉床上。跪在他身后,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她手很轻,细致而舒服,每每被她擦拭都会让他莫名放松,困意席卷。
原来一个人的习惯这么容易养成,他已经习惯生活中有她的存在,甚至不能想象她若是离开该会如何……
“画儿。”
赵世卿轻唤了一声,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克制住想要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话在心头和嘴边徘徊,踩得一路酸楚,可终了还是吐出来了。
“你曾经问我,那日我到底醉没醉,我是真的醉了,不过不是人醉,是心醉。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我根本就没想过第二条出路,直接提出娶你,这何尝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私欲。我给自己找千百条借口,可终究是我误了你。”
“画儿,我放你——”赵世卿话没完,容画捧着他脸吻了上去,把他未尽的余音都卷了回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赵世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整个人僵住了。
二人生活这么久了,无数次亲密接触,可她还是不得要领,无措得只能吻着他的唇。许是腰身探得辛苦,她干脆坐了下来,挽住了他的颈脖——
二人紧贴,她感觉他狂乱的心跳,好似得了某种成就一般,她越战越勇,从触碰到攻略,她跨越了他的防线。
赵世卿的心都快炸开了,炙热的情绪如何都压不住了。他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转守为攻,撬开了她的唇齿,激烈纠缠,搅得她快透不过气了,呼吸急促。
接着,他猛地抱起她,步步朝拔步床去了。
缠绵,辗转,流连……两人的心都在颤抖,一股无以压抑的渴望从身体里腾起,他耐不住了。
赵世卿的意志再次被她击溃,他抵抗不了她,这就是感情,不清道不明的,仅仅是看见她,他全身每一处都想去接近,何况是现在……
可是——
容画意识蒸腾,越来越淡,就在她算把自己交付的那刻,一声闷哼在头顶响起,断了这旖旎,将她生生扯了回来。
赵世卿缓缓起身,来不及去整理彼此的凌乱,他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大步迈出了房间……
他走了,这一走就是一夜。
容画心直直下坠,一沉到底。
然而待她一夜未睡熬到第二日清时,她才知道,这颗下坠的心不是落入悬崖,而是溺进了冰冷的海。
都督府参军来报,昨日赵世卿入宫授任南下,今天不亮便誓师开拔,此刻,怕是已经出了都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