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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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画睡了, 可赵世卿却没有。

    他抱着怀里的人看了整整一夜, 想了很多。

    姑娘长得真的很好看, 弯弯的眉梢, 挑起的眼角, 还有挺翘的鼻子和蜿蜒的唇线……每一处都起始得恰到好处,美得惊艳,看得舒服。

    赵世卿发现她左侧外眼角下有一颗极的伤疤, 他隐约记得她讲过,那是她时候和二哥放烟火时被伤到的。

    她她不喜欢烟火, 因为美,却转瞬即逝。所以对于这种必然将会逝去美好,她从不赋予情感, 便如她常的那句,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赵世卿亲了亲她眼角的伤,默默了声:“对不起……”托着臂弯里她的头,恋恋不舍地放在了鸳鸯枕上。

    接着, 他从被子里退了出来,披好了衣裳, 离开了……

    容画又做梦了, 这几日反反复复,她总是梦到自己时候,梦到年轻的娘亲和未曾谋过面的爹。

    他总是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可他的脸一直模糊不清, 她努力地去看,去辨认,但每每清明的那一刻,她看到的都是赵世卿的脸。

    然后,梦就醒了——

    容画趴在床上,睁开眼睛看了看,良久反应过来才摸了摸身边的空被。

    凉透了,人都走了好久了。

    这几日赵世卿对她不冷不淡,容画觉得不应该仅仅是因为忙。昨夜回来,他表现得更是明显,他居然在有意无意地躲自己。

    她猜得出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侯府未来的命运和他的责任,他怕自己会牵累她。

    “不必等了。”

    他以为这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他们之间的羁绊吗?不可能。

    眼看便要而立的人了,怎么比她个姑娘还要天真。他们是夫妻啊,只要她一天还是他的妻子,她就永远不会甩开这种羁绊。

    她也有她的责任啊。

    况且,比起听到的,容画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昨夜,他站在床前的抉择,还有将她拥在怀里的炙热,这些都是掩饰不了的。

    ……

    腊月二十八,蛇年还有两日便过去了,马年接替而来。

    新一年是沈氏的本命年,她害怕犯太岁,这几日不停地在念佛祈求保佑。容画给她送万福斗篷的时候听她念叨,只要佛主保佑侯府平安,保佑老侯爷和世子,她愿一人承担所有的厄运。

    侯府上下人心惶惶,可整个京城都是一派欣然,弥漫着新春的气息,喜气洋洋,包括皇宫里。

    不过大伙都知道这是表象。朝廷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

    每年年底,各地亲王都会入京觐见为皇帝恭贺新春,即便亲王来不了,也会为表诚意让嫡亲世子代行。

    而今年,穆王不仅没来,连世子都不曾派来一人,皇帝就是再木讷也不可能不察觉出什么来。何况他从没相信过这个装疯卖傻的堂弟——

    于是二十九那日,赵世卿被招入太极殿,一去便是整整一日。

    他这一去,侯府不宁,容画陪同沈氏准备好新年要送往各府的礼单后,便回渊渟院了。经过东院后的花园时,她忽感头晕,便在六角亭里休息片刻。

    许是因为思虑过重,这些日子她总是昏昏沉沉。

    前几日刚下过雪,外面银装素裹,却被夕阳蒙上了一色淡淡橙红,淡了几分冷色。

    容画正看着外面发呆,也不知道赵世卿入宫谈得如何了,赶在入夜之前回不回得来;有些起北风了,他早上出门好似没穿裘衣……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身边的青溪警觉地唤了声:“二少爷?”

    容画思绪被拉回,一偏头,正对上了赵世骞的视线。四目相对,她还是清冷如故,他也是温情不掩,只是多了分从容。

    “怎在这坐着?”赵世骞望着容画,问道。

    容画起身。“刚从东院回来,歇歇而已。”

    赵世骞点头。“天快黑了,仔细着凉。”着,他垂眸想了想,平静道,“不必为兄长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容画也点了点头。

    二人一时沉默,冬日里的花园里静得过分。曾经就是在这,二人引起了误会,思及此,容画不想多留,从六角亭里走出来。

    可刚一下来,又忽而意识到什么,质疑地看了赵世骞一眼。

    他站的位置,正好就是夏日里的玉簪花丛。

    赵世骞也有所察觉,蓦地笑了,平和而宁静。他晃了晃手里的册子,笑道:“不必担心,我是要去东院给大伯母送二房的礼单。”

    容画明白自己误会了,多少有些尴尬,也微微一笑。

    自侯府出事,赵世骞回来后,大房和二房走动又多了起来,今儿也不是容画第一次见赵世骞了。

    她总觉得这些日子他变了,或者不是变,而是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还是她那个温润如玉的表哥,只不过已经放下了对她的执念,更加从容地面对二人此刻的身份。

    他是接受了吗?如果这样那再好不过了,毕竟他们不是恋人,那也断骨连筋的表亲。何况,他们更是同在一片屋檐下,都是昌平侯府的人。

    想到曾经为了自己的安宁,算计了他,惹得他被沈氏责备,更是气怒下离开侯府那么久,容画多少还是有点自责的。

    “二少爷……”她迟疑地唤了声,“曾经的事,对不住了。”

    赵世骞先是一愣,接着笑了,无奈道。“若对不住,那也该是我同你道歉。若不是当初我没了心智,一时糊涂,也不会让你那般为难。这不能怪你,怪我……想想,真的是有些悔。”

    “那你是真的放下了?”容画惊问。

    赵世骞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容画长舒了口气,难得浮出个笑来,有那么一瞬,赵世骞恍若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天真的表妹。

    其实他所盼的,不也就是见到她如此灿烂的笑么。

    西边的橙色越来越淡,眼看黛青从东边压来,赵世骞催促道:“快回吧,你若再侵寒病了,兄长更要操心了。”罢,他朝青溪摆了摆手。

    青溪会意,也心情颇好地对二少爷福了福身,搀扶容画离开了。

    赵世骞看着主仆二人良久,直到那背影随着最后的日光渐渐消失,一切陷入了黯淡。

    北风吹得越来越紧,赵世骞望着空荡荡的游廊一动不动,任冷风吹动衣袂,任寒气灌入衣襟,都不能动他丝毫,因为他心比这腊月朔风还要凉。

    角门里候着的厮实在忍不住了,跑了过来。

    “二少爷,您这何苦呢!”厮忍不住叹了声。

    明明为了见她侯了一个下晌,当真见面了,就是为了这些?那他在国子监被折磨的日日夜夜又算什么?一句“放下了”就果真过去了?若真的放下了,那为何又为她而回?

    “我也解释不了。”赵世骞凉声道。

    归来时,他确实不甘心。他想告诉她,他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尝试忘掉过去,可根本做不到。在国子监的每一日都让他思念加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对她倾述,告诉她,他放不下过去,更放不下她。

    可是,真的见面了,尤其见到她和兄长在一起时,他突然明白一件事。

    “放下了”不等于“忘记了”,他完全可以带着对她的感情“放下”,只要她好……

    “成全也是一种喜欢吧,只要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