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门(二更)
英国公世子阵亡的消息传至京都, 满城哗然, 朝廷错愕不已。这个被称为战神的人竟然真的死了, 大家不能接受。
他这一走, 复套大计必然受挫, 朝堂上下惶惶不安。
英国公府世子离世,昌平侯下落不明,掌握国家边防的两大势力出现崩塌之势, 于是更多的权利控制在了晋国公的手中。
京城不安,而昌平侯府也整日处于阴霾之中, 尤其是眼看英国公府披白挂丧,沈氏和容画皆是心悸难平,直到一月将尽, 西南对阵,侯府总于接到赵世卿的平安信了。
全府的心不由得落了下来,然而更加惊喜的是,信中提到,老侯爷已经寻到, 不日便会送回京城。
这可是大喜。
老侯爷总于找到了,而且还活着, 只要他在那么侯府就倒不了!
事情果然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沈氏兴奋之下去拜佛还愿,直道要给般若寺添香火,加盖一座珈蓝殿。
自赵世卿离开,容画也许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赵世卿心里提到了侯爷,提到了侯府,提到了沈氏,可独独一句没有提到她。
她能理解,毕竟以赵世卿的性格,千里家书,不会过多着墨儿女情长,可是……问一句都不行么?
沈氏看出了儿媳的心思,于是在回信的时候嘱咐她另书一纸,附在家书后。
容画想想,摇了摇头,唯道了句:“他安就好……”
算着日子,二月初五,老侯爷该回来了。这几日举家兴奋,日日盼着他的到来。容画虽未正式拜过这位祖父,但是时候来侯府还是见过一次的。
十岁那年,她和母亲来看姨母,二夫人让赵世骞带她去花园玩,她想要吃树上的樱桃,赵世骞无奈便抱起她去摘,可好巧不巧地正好碰见了路过的老侯爷。
她记得当时的他威严肃穆,垂眸瞥着她眼,目光冷清却略带品味地在她身上扫视,最后却只是对着孙儿警告了句:“不可玩物丧志。”接着,便大步凛然地走了。
容画明白了,他一定觉得是自己拉着赵世骞出来玩,误他学业的。
因这没能给他留个好印象,思及此,容画还是不由得紧张。于是这些日子她不停地向沈氏询问老侯爷的脾气喜好,还在房里反复练习见面时的礼仪和该的话,生怕他见到自己会心生嫌恶。
是日,她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本兵书来,坐在次间的榻上,认真得倒像个即将要参加春闱的举子。
青溪一进门就噗地笑了,趣道:“怎地?姐这是要上战场吗?”
容画没瞧了,哼了哼。“有何不可,我若是男儿,也要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哟,您以前可是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青溪笑道。
容画愣住,接着睨了她一眼,继续看书。
跟她一起长大,青溪很少见她这般认真,看来姐的确很紧张面对老侯爷啊。往日那个只在乎世子爷的人,竟然也开始在乎他身边的家人了……
容画正看着,忽听庭院里声音嘈杂,是倪元来了。
几个婢嬷嬷正围在门口和倪元着什么,丫鬟璇儿慌忙跑了来,喊声道:“夫人,夫人,老侯爷要进城了!”
真的回来了?容画怔住,赶紧整理了衣着准备去东院,可刚出了渊渟院二门,一见倪元那张哭丧着的脸,她心咯噔一声,顿时沉了。
果不其然,到了前院看见同样愁容急迫的沈氏,她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怎么办,怎么办?二弟你快想想办法,赶紧迎侯爷进城啊!不然再耽误下去,他伤病复发,性命难保啊!”沈氏对着二爷焦灼道。
二爷连连叹声。
容画不明所以,插不上话,于是走到二夫人身边低声询问,这才知道。原来老侯爷昨晚上就已经到了宛平,可凌到达南城门时,却被护卫军拦下,不许他入城。
老侯爷在西南战场负伤,再加之一路颠簸,亟待就医,若是再拖,只怕危及性命啊。
“那为何不让他入城?”容画问。
二爷哼声。“还不是巢巩那老贼!父亲是战场失利被俘,如今安然回来,巢巩便以此做文章,道其中自有蹊跷,诬父亲是投敌背叛,以叛国之罪不许他入城。”
“昌平侯的忠贞还用得着怀疑吗?”一向从容沉静的容画激动道,“若是叛国,何必还要回来?再者,就算是叛国,那也的先入城,待皇帝定罪吧,凭什么就给拦在了城外!”
“哼!巢巩那老贼,他就是想拖死父亲!”二爷大声喝出,一个“死”字,得大家是心惊肉颤。
“那……那皇帝地意思呢?”
“世子一离城,所有反巢巩之人都被他逐一控制住了,连汤应昀汤大人如今也被囚都察院,朝廷之上,能为我昌平侯府句话的人,已经没有了,即便有,也不过是同我一般,人言甚微啊。如今朝廷,由巢巩把持,自然是他什么,皇帝就信什么了。”
明明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么,怎么偏偏就出了这些!这起起落落,让沈氏的心承受不来,她眼眶一红,眼泪便留不住了。
容画见此赶紧上前安抚,问道:“既然他不能进来,那我们不能出去吗?不能请个大夫吗?”
“祖父被囚禁起来了!”大堂里,刚刚跑进来的赵世骞道了句,他急得满头是汗,顾不得擦拭,赶紧道,“我方才去城外了,别侯府的人,就是朝廷官员,若想见祖父也得获皇帝和内阁的批文,根本进不去。我刚刚碰到姐夫了,他正在城外和护卫对峙,巢巩居然动皇帝,派了五军营的人去镇守。”
“他这是想逼死侯爷啊!”沈氏忍不住喊了声。
二爷冷哼一声。“何止是逼死父亲,一旦父亲罪名落下,昌平侯府一个都逃不了。”
话一出口,众人皆骇,沈氏彻底傻眼了。
容画上前安抚。“母亲别急,一定还有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是内阁能管,还是英国公府能管?这朝廷上下都是巢巩的人,沆瀣一气,侯府真的完了……”
沈氏突然嚎啕,她这一嚎,大伙都跟着愣了,叹息的叹息,沉默的沉默,直待沈氏嚎够了,她抹了把泪,突然神情一转道:“就是真的完了,也不能认输!”罢,她唤了声董嬷嬷。“回东院,更衣。”
“大夫人,您这是……”董嬷嬷诧异。
沈氏忍泪,沉着道:“回沈府,找父兄。就算踏破了鞋,也要把老侯爷救出来。”
人低落到极致便没什么可惧怕的了,容画突然被沈氏点燃,她看了看二夫人,又看了看赵世卿,也跟走了。
沈氏得对,踏破了铁鞋也要把老侯爷救出来。可她认识的,只有一个,就是嫂嫂的娘家父亲,翰林院大学士叶元懋。
叶元懋常入宫给皇帝讲经,许他能在皇帝面前为昌平侯府几句话。
然而到了叶府她才知,事情真的想得简单了。
叶元懋卧病在床,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他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日前在皇帝面前为昌平侯进言,触了逆鳞,皇帝罚他在太极殿前跪两个时辰。
春寒料峭,冷风砭骨,他一把岁数了,才过了一个时辰便晕倒,接着得了风寒,高烧不退。
如是,容画除了感激还能什么,她代昌平侯府跪拜,谢过叶大学士便离开了。
在叶府门口候着的倪元,一见神情沮丧的世子夫人走出来,就知道这事没成。
其实他心里明镜呢,朝堂那些事常听世子爷,他也了解不少,救老侯爷哪就那么简单。不过他还是想起一个人。
倪元跟上去,悄声道:“世子夫人,也许有个人能救侯爷。”
容画愕然,问:“谁?”
“靖王。”
……
容画的出现着实让靖王吃了一惊,他第一次见这位传中的世子夫人。这姑娘太了,身形娇,脸庞也稚嫩极了。
也是,据她嫁给赵世卿的时候刚刚及笄,眼下过了年,也才十六岁吧。
这个年纪的姑娘,难得有此魄力,从容沉稳啊。
其实容画一点都不淡定,她一个书香闺秀,哪里见过这般高贵的人,面前可是皇子,是王爷,甚至还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若不是嫁给赵世卿,这位靖王对她而言,只可能如神话人物那般,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所以她害怕,紧张得不得了,只是眼下的情势逼着她不得不安耐住心慌,镇定面对这位贵人。
恭敬拜过后,靖王温和地看着她,笑笑,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是为昌平侯吧?”
刚刚起身的容画再次跪倒在地,叩拜道:“求靖王救救老侯爷吧,他是被诬陷的!”
靖王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先起来吧。”
容画没动,倒是刚刚入门的靖王妃经过她时,拉了她一把。容画起身,二人对视,靖王妃竟愣了一瞬。
“你是如何知道来找我的?”靖王平和问。
容画应道:“是世子的贴身侍从告诉我的,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世子也从来没跟我提过您,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搅扰您。”
听闻这话,靖王突然笑了。不过赵世卿喜欢她,好厉害的丫头啊,能摸透人心,知道自己和赵世卿之的秘密,故而在为他解释。
不过,她今日来了,就是个错!
“我不追究你如何知道的,但你今日真的不该来,我也不该见你。”
容画惊诧。
“你想知道为何吗?因为赵世卿对我亦师亦友,甚至堪比亲人。”
“那……那您可会帮他?”
“不会!”靖王决绝道,面色镇定无一丝波澜,好似这个答案根本就不用考虑。
如是,容画更不能理解了。“为何?您不是视他为亲人么。”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帮他,因为这是临走前嘱咐过的。”靖王看着一脸惶然的容画平静道。
他话语柔和,和他这个人一般,温文尔雅,清澈得像一只出淤泥的莲,超脱得像出岫浮云。平易近人,可又纯粹得让人不敢靠的太近。
容画不能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你可想过,如今侯府孤立无援,我若是为了昌平侯得罪了皇帝,那么待赵世卿遇难时,失势的我又如何去帮助他?”
这话得容画哑口。
这个陷阱是给昌平侯府做下的,老侯爷遭此劫,那么赵世卿也逃不过。
容画沉默须臾,焦急的脸色渐渐宁静下来,她缓缓跪地,再次施大礼,伏地道:“妾身懂了,谢靖王殿下提点。”罢,她淡定起身,便要告退了。
“等等。”靖王妃突然唤了声。
容画抬头。
靖王妃蹙眉看了眼身边的靖王,靖王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浅笑温声问:“世子夫人,请问……您和晋国公府萧氏可有血亲之缘?”
这话问得突然,容画半晌没反应过来,讷讷摇头。“回殿下,没有。”
“哦。”靖王意味深长地叹了声,却让人品出了可惜之意。“像,真的像……”
他喃喃着,容画猛地反应过来了,他们的应该是美人萧氏。自己确实和萧氏有几分相像,不过人家是皇帝妃嫔,与贵人相像的话可不是她能随便的。
就在容画再次要告退的时候,靖王妃叹了声。“若是有联系就好了,怕也只有萧氏能救侯府了……”
容画怔了下,缓缓退出……
叶府,靖王府,一行无果而终,容画往回返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也不知道他人如何了。
就在她走出宣德坊的时候,碰上了迎来的赵世骞。
容画想了想,还是下了马车。“二少爷这是要去哪?”
“我是在等你。”
容画退了一步,赵世骞赶紧解释道:“我听倪元你要去靖王府,我随兄长也曾见过几次靖王,所以想同你一起去,不了到的时候你已经进去了,我只得在这等你。结果,如何?”
容画摇了摇头,也问道:“大夫人那呢。”
赵世骞同样摇头。
落日越来越,夕阳抵不过料峭春寒,容画只觉得身上发冷,这种冷,不止是冷风吹的,更是从心里生出的寒意。
见她冻得瑟瑟发抖,赵世骞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容画反应过来便要扯下来,奈何赵世骞加了力度似的,不许她脱掉。
“二少爷,这斗篷我真的不能披。”容画坚持去扯,目光笃定。“我知道你是好意,也知道你是我表哥,但是,我们回不了过去了。”
着,趁赵世骞怔愣间,她推着那斗篷躲开了。
她逃似的退了两步,然后背却猛地撞向了什么,惊得她“呀”了一声,接着便落入温暖之中,她肩头多了一件黑色狐皮大氅,那黑色烈烈,皮毛润和,一看便是上等的。
容画惊得要脱掉,却被一双手按住了肩头,身后人低头,温热的气息暧昧地扑在她耳边,轻柔地道了句:“冷,仔细着凉。”
容画登时僵住。
是萧嵩!
“画儿!过来!”赵世骞如临大敌,下意识喊道,伸手便去拉容画。
可人还没碰到,她就被萧嵩一个转身揽进了怀里。他佻笑,目光桀骜,带了几分轻蔑似的道:“哟,二少爷,这‘画儿’可是您能唤的?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你大嫂吧!”
“是我大嫂,所以你放开她。”赵世骞切齿道。
萧嵩眉梢微微一挑,绝美的脸落拓不羁,却看不出半分轻浮来。
“不放!”他回应着赵世骞,手搭在容画的肩头。
赵世骞怒了。“你不许碰她!”
“呵,她又不是我大嫂,我为何不能碰?”萧嵩笑道,可笑得一点都不诚心,所以和着这话还是在讽刺。
好似为了激怒赵世骞,也抑或是他真的想去碰,他低头看着臂弯里的人,伸出修长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在她被冻得如花瓣似的鼻尖上点了点——
这一举把众人都吓呆了。
赵世骞震怒得恨不能拔了萧嵩腰间的刀去刺向他。
别他们,其实萧嵩也被自己这一举惊住了,他愣了会儿,见臂弯里的人不但没有生气,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清媚的脸笼着思绪,仰头盯着他,那双宛若辰星的大眼睛错也不错……
这可不像往日的她的。
一抹洒脱的温柔在他眉心化开,第一次,他竟有种陷入星河的感觉,越陷越深,越陷心口越是甜,甜到无以自拔……
他一直想要抵触的事实到底发生了,他沦陷了,但却一点都不恼,他甘之若饴。
那个魅惑的笑勾出,他伸手手指又要去点她,却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了手指。
她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冷静无比道:“萧少爷,你能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