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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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妃, 您还真是一刻都耐不住啊。”

    萧羡妤看着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 沉默了一会儿后, 坦荡地坐在了马车的软塌上, 全程无视陈祐祯。

    “母亲不想点什么吗?”

    “是我该还是你该?”萧羡妤反问, “造成今天的局面的到底是谁?”

    “我知道母亲怨我,可我也是为了自保。”

    “呵,好一个自保啊, 我看你是想让萧氏一族给你陪葬!”萧羡妤是难见的愤怒,陈祐祯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严肃的母亲, 不过他并没怕,也没怒,反倒笑了。

    “母亲, 您还真是为萧氏着想啊,可他们想过你吗?”陈祐祯冷笑。

    萧羡妤惊愕地看着儿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母亲不是比我更清楚吗?您和萧氏,你们之间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你不过就是萧显思养在身边的一颗棋子, 你这颗棋子跟萧嵩不一样,你是注定要成为一枚弃子的!我知道萧显思的目的, 推我继位仅仅是为了稳固他萧氏一族的尊贵?哼, 他想要的比这多得去了!他想要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他根本就容不下任何一人在他之上!”

    这话完全不似个十几岁孩子出来的,萧羡妤了个冷战,不敢对视儿子。

    “就算我继位如何?怕是当傀儡都是我的幸运,这天下要改朝换代成为他萧氏的天下!”少年声音压得很低, 掩盖在了辘辘的车声下,但还是听得出他话里的愤怒。

    “到时候我们算什么?他是会怜悯你还是怜悯我?我们和他有一丝血缘关系吗!不,不行,我姓陈,这天下是陈氏下的不是他萧氏!母亲你也醒醒吧,他对你来算什么?你到现在还想不清谁跟你最亲吗?这世上,唯一跟你有血缘的,你唯一的至亲只有我!你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我知道!”萧羡妤大喊了声,“不然你以为我今天来做什么!”

    她这一声喊出,陈祐祯反倒安宁下来。“母亲,我不管你来做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不是我想拉着萧氏陪葬,而是我不想和萧氏玉石俱焚。我是想坐上皇位,也想坐九五之尊,但是我知道我姓什么,我知道当今的圣上是我的什么人。他是我父亲,你觉得我会和萧氏一起背叛我的父亲吗?一旦背叛他,我连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你……”萧羡妤有点想不明白了。陈祐祯太冷静了,可他明明做了件最不冷静的事……

    “萧氏气数尽了,我不想陪葬,哪轻哪重我分得清。”

    萧羡妤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了。“所以萧嵩他……”

    “对,他留不得,这是他的下场。”陈祐祯高抬着下颌,那睥睨的表情像极了他的父亲,当今的天子。

    萧羡妤终于明白了,她还在为儿子担心,却不知道他们陈家的人才是最毒辣狠绝的那个!萧氏怎么可能算计得过他们,原来至始至终,陈氏才是最大的赢家。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包括端王中毒……哼,怕是连中毒都是假的吧……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萧氏?”

    “这些是是非非母亲是您都不必知晓,您只要做好您的贵妃。你是我母亲,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但同样……您也别想碍着我!”

    闻言,萧羡妤倒吸了口冷气,多少年了,她还没有如此狼狈过。方才在诏狱,她还是个强悍的姐姐,现在,她只是个一瞬老去的母亲……“我知道了,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是萧嵩……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除了你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所以能不能留下他……”

    “可以。”陈祐祯轻声道了句,萧羡妤的眼睛登时亮了,黯淡的脸终于浮出了一丝希望。“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

    陈祐祯看着母亲,带着不应龄的镇定。“告诉我,我外祖父到底是谁。”

    萧羡妤心忽地一下,惊恐万分。“你,你是知道了什么……”

    “是。”

    萧羡妤算彻底懂了,这个孩子,心思深沉得让她害怕,这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吗?她简直不敢相信!怪不得他不在乎萧氏死活,原来他早就为自己找好退路了。她还真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这个陈姓,才要至萧氏于死地,原来一切还不是为了自己!

    “我是个孤儿,没有父亲。”

    “母亲!”陈祐祯清朗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偶尔也会吐出哑音来。他已经开始变声了吗?萧羡妤完全没注意到,她每天都在为他奔波,却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我了没有就是没有。”

    “柳荆山对吧,他才是我外祖父。”陈祐祯道。

    “……”萧羡妤沉默不语。

    “母亲你可以选择不话,但是那里的人……”他抬手指向马车远离的方向,“你不想救了吗?”

    ……

    萧氏闹了这么一出,满朝哗然,而西南穆王负隅顽抗,犹做困兽之斗,南下的大军损伤超过了预计。这几日赵世卿一直留在都督府,看着满案的塘报他有点累了,突然想回家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谁不知道这位都督,那就是神人下凡,自有仙灵护体,哪还知道累!赵世卿也如是想的,不是认为自己是所谓的天神,而是觉得自己于国于民都该尽忠尽责,他有的不是仙灵护体,而是责任感和毅力。

    但是,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累了。

    是因为年纪大了吗?他才过三十岁啊!是因为乏了吗?这九边的战乱还有多少没有平息,多少边疆百姓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也是个人啊……”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似天际飘来的一般,虚幻得不真实,却也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揉着额角的手顿住,蓦然抬头,眼中的清冷和疲惫瞬间化开了,连沧桑的心都似被火舌舔过一般,暖得不得了。

    多少天了,他难得浮出个笑。“你怎么来了?”

    容画撑着肚子往前走,月份大了,脚步也不那么利落了。赵世卿当即起身一步冲上前挽住了她。

    容画推了推他,示意自己没那么弱,只是身子笨了些,她状态好着呢。就算不好她也要让他知道她好,朝廷的事已经够让他操心了,家里就不要再让他担忧了。

    “我就想来看看你。”

    赵世卿突然笑了,唇角勾起个好看的弧度,一张英俊的脸竟瞧出了丝丝魅惑之意。不仅如此,他开口更是,尾音轻撩,低声问:“想我了?”

    还真有种被撩的感觉,容画心莫名一动,竟然脸红了。

    不得了不得了,什么时候她对他一点抵抗都没有了。“没,没有……”

    “哦。”赵世卿淡应了声,语气里颇有点失望的意思。容画又乱了方寸,慌张地抚着肚子道,“是它想你了。”可这话一出,她当即就悔了,脸更红了。

    赵世卿没忍住,到底还是笑出声来。看着羞恼的妻子,怎么都觉得她这么可爱呢。

    “好,总归有个是想我的。”他含笑道了句,拉着他去内堂了。

    容画一进内堂便吩咐下人把带来的食盒端上来,她自己一碟一碟地摆着。

    “家里可还好?”赵世卿帮她去撩袖口,问道。

    “都好着呢,你不用担心。”容画看着他笑应。

    赵世卿点头,目光落向几,不由得笑了。大大,从清粥到点心,罗汉床的几被她铺满了。

    “衙署什么都有,还能饿着我不成,你干嘛带这么多?”

    容画撇了撇嘴。“吃的东西是不少,可你吃吗?”从刚才一进门她就发现了,这几天他好像又瘦了,肯定是没吃好也没休息好,这么熬可不行,她得看着他吃。

    容画果真就坐在他对面看着她吃,他碟子里少一口,她就补一口,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吃下去一半,赵世卿看着妻子还在锲而不舍地夹着糕点,他笑了。“你是要让我把这几天的吃食一顿都补回来吗?”

    嘴上这么,他还是把妻子夹来的最后一块糕吃下了。

    容画这才意识到他吃了多少,不由得眉头一皱。“是我着急了,不舒服了?”

    赵世卿点头。

    容画赶紧放下筷子,悔得埋怨起来。“你怎么不早点呢,那怎么办?”

    赵世卿还是笑着,直接推开了面前的几,顺势躺在了罗汉床上,抓住妻子的手放在胸口。“睡会儿,睡会儿就好了。”

    吃饱了睡?容画想笑,可看看他眼底的青黑心疼还来不及,抬起他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亦如她刚进来时他的动作,给他轻揉着额角的穴位。

    赵世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容画只觉得他头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稳,他好似真的睡着了。

    可她动作没听,继续揉着,捋着他的发丝。可捋着捋着,她心倏地一紧,紧得发疼。她竟在他青丝里瞧见了白发——

    他才三十啊!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操得心太多了……

    容画不能接受,看着他睡得正沉,偷偷地揪了下来。可是一根,两根,三根……揪到第五根时,她忍不住了,低啜了声。

    “别揪了,还会长的。”他闭着眼睛了句。

    他没睡。

    她不想接这话题。“没睡着么?”

    “舍不得睡啊。”他睁开眼睛,对上妻子那片灿烂的星辰,只是这会儿这片星辰上雾气蒙蒙……他唇角含笑地伸出手,温柔地在抹掉了她眼角的晶莹。

    “才几根白发就掉眼泪,那等我老了,你得多嫌弃我啊。”

    容画鼻音浓重地哼了声。“那你就不要老啊!”

    “怎么可能啊,”他似无力地叹了声,“我比你大那么多……”

    也许她真的应该嫁给一个年级应当的,能够陪她更久的,比如赵世骞,比如……萧嵩……

    “画儿。”他攥着她的手唤道,“萧嵩他,入诏狱了。”

    话一出,他感觉到妻子的手僵了一刹。

    容画犹豫着,还是问了:“为什么?”

    “端王的毒是他下的……”

    “不可能!”她质疑道。

    这次惊奇的是赵世卿了,他坐起身子来,看着妻子问:“为什么?”

    容画也不出来,萧嵩是混,是名声在外,可她就是觉得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看着镇定的丈夫,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试探地问了句:“是真的吗?”

    赵世卿摇了摇头,又躺回了她的怀里。“……他是代人认罪。”

    容画想问代谁?可想想,能让他代为受过的,怕也只有萧氏和宫里的那些人了。“他会怎么样?毒害亲王不是轻罪啊。”

    赵世卿轻哼,没有应声。还用得着应吗?那是皇子,是亲王,不满们抄斩都是轻的。

    他要死了?容画瞬间明白那天他来找自己时的那些话了……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想到这她心里莫名地别扭,她是不喜欢萧嵩,可也不至于让他去死,她不想他死……

    “画儿,其实我不想他出来。”

    “什么?”

    “我我不想萧嵩出来。”赵世卿重复,冷清而认真地对视她。“他是唯一一个让我心存忧惧的人。”

    “为什么?”容画不解问。

    她是真的不懂吗?赵世卿拉着她手放在了唇边,“我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他对你的感情不比我少。”容画怔住,可他的话还在继续。“他的执着,赵世骞比不了,可能我也……”

    容画彻底惊了,猛然甩开了他的手,可他还是没停,缓缓起身,躲开她质问的目光。“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他……”

    “赵世卿!”容画大喊一声,“你知道你在什么吗!”

    她气了,真的气了,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干脆从罗汉床上起身,站在了他面前不容他躲着自己。可是——

    不对,不对,他今天不对……不管是行为还是出的话,都不对。

    容画朝他靠近,近得她隆起的腹贴在了他坐在罗汉床的膝盖上,她扯住了他的袖子,问:“赵世卿!你话里有话,你到底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