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回来后,冯露见到曲无容的次数变少了。

    这天清晨蒙蒙亮，戴面纱的女子，后面跟随五六个窈窕少女。

    冯露惊喜,跑跟上去,“阿容”

    不仅是那五六个白衣女面面相觑，曲无容也怔住，她垂眼，停下脚步。

    从没有人叫过她“阿容”。

    她对冲过来的的少女,淡淡道：“做什么？让我带香料？”

    石观音的地盘，在沙漠中水草肥沃，绿植繁茂，又处中心。她借天时地利,暗中建立了与西域各国的贸易往来。

    复春,天气好了，石观音的心腹弟子们，也该去做生意，收账运货了。冯露前几天就拜托曲无容，给带一些罕见的香料，做调味品。

    只是这次冯露摇摇头，她有些委屈地望着她：“我们都好几天不见了,上回也是没几句,你就走了。”

    听得在场其她弟子，头皮发麻。曲师姐一向冷漠无情，行事酷烈,哪有人敢在她面前“撒娇”。

    不过女人像女人撒娇也怪怪得，众弟子相互在对方眼里，看到不可思议和奇奇怪怪的情绪。

    一股暖流涌上曲无容的心脏,让她又暖又麻又酸。她眼眶微酸，师父和师妹们，是从不在乎她是什么样。

    她即使难过、彷徨、孤独，只要她还是一把忠心，锋利的剑。师父就不在乎她那些阴暗的情绪，或许还觉得她无聊。

    师妹们暗中议论她冷傲，不近人情，对她恭敬，却不如对长孙红亲近。

    第一次有人在乎，她理不理对方，在乎自己漠然她。

    这感觉很奇妙。

    曲无容道：“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回来给你烤肉。”

    这是曲无容，对她过的最长的话了。冯露眼睛冒星星，嘴里开始分泌口水。她使劲点点头。

    听完曲无容回话，其她白衣女弟子，俱是震惊不已，眼珠子都快落地上了。

    大师姐，不食人间烟火，冷着脸给人烤肉。那画面不要太

    曲无容轻咳一声：“尔等肃立，吾去去就回。”

    曲无容领着冯露，到一棵歪着头的柳树下。她取下怀中带鞘匕首，“你无防身之物，不如用之。”

    冯露抿唇一笑，双眼弯成月牙。苏蓉蓉送她的匕

    首，在沙漠几次脱困中丟落了，正好需要一把新得作补充。

    短剑鞘，没有镶嵌任何珠宝，却隐隐有银丝线闪烁。像短剑的原主人，内敛淡漠。

    她没有看，曲无容贴身带得，一定是实用的好东西。

    “匕首的名字叫什么？”冯露摩挲剑鞘问道。

    曲无容道：“没有名字。”

    冯露显出果然如此，生活简约，直得如同汉子。她道：“那等你回来，我们取一个。”

    曲无容点点头：“你回去。”她又转首，神情凝重：“最近不要乱走动，就待在睡觉的屋里。”

    冯露握住匕首，露出牙齿一笑：“嗯嗯，你快些回来。”

    给冯露匕首她待在谷内，其实无人敢伤她。曲无容有瞬间的不确定，自己给她匕首，是为了防谁？

    师父吗？

    在曲无容走后，冯露仍是不能只待睡觉的屋子里。石观音见她。

    石观音很少在白天见她。

    走进她屋里，在睡觉的房间，满地散落书籍。

    冯露偷偷低首瞥了一眼，很是震惊。地上有很多武林秘籍，她扫过去，竟然还有武岳穆遗书。

    结合那天在无花书阁看得，虚晃一枪的封面。冯露心叹，石观音实力雄厚，并且贪婪，其二子，和众女弟子都是她揽财寻宝贝的工具。

    石观音赤脚踏在书上面，她披着头发，青丝垂到脚踝。果然是个爱美，且有精力和财富呵护容貌的女人。

    她扔掉里，曾引发血案夺来的家传武籍。她喃喃道：“真是无聊，这么漏洞百出的招数，也作为家学传承。”

    接着，石观音里的武籍碎裂成片片，恍若冬天的雪飘落在地。

    她这才缓缓看向冯露，“你来了，坐下。站着挺累得。”

    冯露瑟瑟，道了声，坐在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

    迎着斜阳，石观音的面容轮廓，被蒙上一层柔光。她白衣赤足，嘴角噙着笑。

    仿佛真有几分菩萨的圣洁。

    “我不仅是出身在武林，还是武林中的世家。”她道，“我既习武又习文。”

    她眸中闪过冷光：“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还要学习柔顺。”

    “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她呵笑，“这班昭的女诫。她是千年

    少有的才女，可惜败坏于此。”

    冯露心里不禁附和，班昭之德，成于当时，毁于后世。

    后世人因此书，低看了班昭。

    而今宋时，因朱子关系，对女德女诫更是推崇了。幸好宋代经济繁荣，让当时风气并无束缚。

    石观音又道：“一些女人，蠢，愚不可及。她们以低俯在男人下面，以求利益和赞誉，却全然不顾自己也是女人。压抑自己的欲望，顺从服从，得到不过是臭恶的赞美。”

    “我偏男人在下面。你看看他们”石观音打开窗户，冯露循着望去，一群白衣男子，姿态优美，容貌俊美，俯身在大片火红色的罂粟花里。

    他们的仪态仍是风华绝代，但眼神麻木，面容无笑。

    “他们曾爱我爱得如痴如狂。”石观音也笑得癫狂，“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抛弃他们。”

    “你看都是人，扒去高贵的身份，男人的气概。他们和哭哭啼啼，央求丈夫不要纳妾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石观音关上窗户，她又些落寞，“世间又有几个真正的大丈夫，要么沽名钓誉，道貌岸然，要么贫困潦倒，逞匹夫之勇。”

    冯露心情复杂，石观音的想法很是激进，领先时代千年。这个人不亏性格扭曲，像“疯子”。

    她好奇问道：“那你愿意为之生孩子的男人呢？”

    石观音望向冯露，没有生气，回道：“他么？”

    她坐到软塌上，长发逶迤披散，撑着香腮：“我孤身一个人，远渡东瀛，太寂寞了。”是有过爱情，可惜淹没在复仇血恨里。

    既然她不继续下去，冯露就没有在继续问。

    石观音长睫欲飞，眸光含情，娇柔道：“你不害怕我吗？”

    “若是旁的女子，听我这些话。早就”

    冯露道：“每个人都有话的权利。不能因为和自己思想不同，就不叫别人。”

    “权利。”石观音噗嗤一笑，“原来可以用在这里吗？”

    “你倒是真得有趣。”

    “把香点燃。”

    石观音已经吩咐她，如同吩咐自家女弟子那么熟练了。

    冯露学着其他女弟子的模样，点燃沉水香。

    “太淡了，”石观音阖上眼，道。

    冯露又给多了燃些。不论是前

    世还是宋代，焚香都是文雅昂贵甚至奢侈的活动。她只有所耳闻，没有实践过，自然生疏做不好。

    幸好在调整后，石观音没有在出声，似乎睡着了。

    但冯露知道，石观音绝对不会真的沉沉睡去。

    她僵硬着站立，过一个时辰，也就是后世的两时，才敢坐下。

    天色已经沉下去，石观音忽然转醒。她一摸脸上都是泪痕，“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

    刚刚眯眼打困的冯露，也被惊醒。石观音似乎很急躁，她挥碎梨花头旁边高几上的，蟾蜍吐钱的玉雕。

    她赤脚下榻，按下床边柱子凸起。

    冯露很想把自己拍晕，她真的想什么都没看到。

    石观音从开了的密室里，拿出制作精美的水银镜。

    她抚摸镜子，温柔似水，怜惜哀痛：“为什么你还是不快乐，为什么这世上没有真正爱你的人。”

    “只有我爱你。”

    冯露闭眼，她真的不想知道这个秘密，虽然前世就知道了。

    但真的不用现在明面就知道：石观音自恋。

    是的，这个女人你若问她，最爱谁。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冯露怀疑，一个外貌娇柔的女流，独自在东瀛，一定受了不少罪。这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不离她，爱她怜她的，就是她自己。

    一个人首先要学会爱自己，这是后世很多心灵鸡汤的话。适用于很多场景。

    但是过多爱自己，就可能自恋，爱上自己。

    所以楚留香窥测出了石观音的心理，击碎镜子，碎裂镜子里她。

    才战胜了石观音。

    否则硬对实力，香帅还真是凶险莫测。

    石观音突然眯起眼看向冯露，冯露道知道逃不过，道：“我也很喜欢您。”

    “从没有人，特别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冯露只期望自己的彩虹屁，一如既往的管用。

    石观音盖上镜子，走到她面前。描摹冯露的脸，“可惜了，你是个女人。”

    “你是个女人”石观音眼里闪过害怕厌恶呕吐。

    曾经有个女人也是这么懂她，那个女人武功高强，坐拥神水宫。

    可她个女人竟然对自己

    冯露睁开眼，望见石观音复杂的眼眸，甚至有些扭曲的神情。

    她不禁害怕，真害怕这双就这样把自己掐死。

    那双温软滑腻的，抚摸到她脖颈时。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母亲，孩儿有事禀报。”

    石观音垂下，怔然片刻，恢复了神智。她挥退冯露。

    冯露踏出门槛时，双腿哆嗦了下，软得像面条了。

    石观音这个大反派，楚留香也是靠主角光环，才打败她得。

    冯露真怕没有光环的自己，一不心就成亡魂了。

    无花与她擦肩，脱落腕的佛珠，递交她指尖。

    晚上凄寒，冯露的佛珠冒着余温，让她镇定不少。

    之后的一个月里，冯露没有出自己的院子，石观音也没见自己。

    无花也没来。

    她打开窗户，梅花树已经凋零了，可树旁的绿草春花却开了。

    曲无容还没有回来。

    冯露听得，并蒂在门外惶恐：“芙蓉姐姐怎么办？听盗帅楚留香，陆凤还有西门吹雪，要来”

    “曲师姐倒现在都没回来，是不是她提前知道消息，所以避难不回。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芙蓉虽然眉间亦是忧心忡忡，但她性子稳妥谨慎些，道：“别胡言乱语，传到师父耳中，你就完了。”

    “你要相信师父，这些年来了多少批人了，没有一个成功，全成了谷内阿芙蓉的肥料。”

    冯露却是大振，虽然不知为何古龙的亲儿子，几乎都来申讨石观音。

    许是她的动作太大了，光是窥探无花一人，就布置了许多势力，掠夺财宝。

    而楚留香陆凤揭秘团能力，再加上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情报构。探知到石观音，也不奇怪了。

    来了这么多人，冯露看看湛蓝的天，和在风中摇曳的一角罂粟花。

    石观音在劫难逃了。

    等她一死，谷内势力也就成散沙。自己可以趁乱逃走，最好不，是一定要搭上主角团的队伍。

    至此她安心睡觉，吃喝比以前大增。

    有一天晚上，谷内厨娘做了非常多，也非常精美的膳食，端上给来谷的客人吃。

    不够资格上宴席伺候的并蒂，也是颇为开心，她对芙蓉道：“咱们师父和他们谈笑风生，很是友好呢。”

    “楚留香和陆凤，都被师父的美貌迷住了。”

    闭眼佯装入睡的冯露，悄悄摸了摸枕下的匕首。

    是时候了。

    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发生什么，冯露只得按兵不动，闭目养神。

    次日清晨她开窗，愕然发现，那一片罂粟花似乎都被人烧了。

    她披上外衣，抓起匕首，顺着蜿蜒路走去，绿草边有女弟子倒下，红血染了一地。

    她忽听一道骄横好听的女音，在前方响起：“没想到这些正派人士，这么狡诈。幸好师父也将无眉召回了。”

    冯露听出事长孙红的声音，她心提起来。长孙红与她不对付，她可不想现在去这女人霉头。

    她赶忙躲到旁边一棵大树后，多亏石观音将这建设如南方般，绿草茵茵，浓树繁花。

    长孙行至树时，朝旁边花丛甩了一鞭子。她狠狠道：“师父让我杀了那个女人。”

    “对了，她是叫冯露？”

    芙蓉低眉敛目，应声称是。

    待她们行过后，冯露松了口气，扶着树木庆幸，自己早出来一步。否则可能梦中被杀。

    石观音要除掉自己，冯露第一反应是果然。她知道了她不少秘密，最要命的事窥探了她的负面情绪和思想。

    普通人尚且不舒服，更何况掌控欲极强的石观音。

    她多次不在意，是因为觉得自己无法逃脱她的控制。

    谁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自己成了不稳定因素。

    她当然要杀了自己。

    如今谷内，还有哪处地方是安全的。

    冯露低头，心沿着树木花草多得地方走。

    相对安全的地方——无花的书阁。

    因为有女弟子过，无花不喜欢旁人进他的书阁。

    众女弟子，就连长孙红都不敢违背。

    她心跳如鼓，看到上面的匾书，梨花木的门。她瞧四周无人，赶忙推开入内。

    找了一处阴暗角落蜷缩。

    暂且先在这里，坐等外面打完。

    冯露一夜几乎未睡，只在快天明时眯了会儿，现在缩在墙角，被层层书架遮掩，难免神思昏睡。

    冯露忽听得耳边有人唤她——“冯檀越。”

    冯露醒来，面前正是无花。她吓了一大跳，本能朝他远点。

    无花竟是戴着假发，若非冯露知道他真的形容，也要被骗过去。

    乌发用葛巾绑缚，眉毛俊秀至极，眸光澹澹

    。素衣银带，似是沉静如珠玉的郎君。

    他微微一笑，以作安抚：“冯姑娘梦魇了。醒来就无事了。”

    “饿吗？”他扔掉里的，另只掏出油纸包得点心。

    冯露腹中虽然饥渴了，但她没有接过。她问道：“你去我住所，找过我了？”

    无花点头。

    冯露汗毛都快竖起了，那他极有可能和长孙红相遇。

    长孙红可是奉石观音命令，要杀自己。

    她还是决定挣扎下：“那你遇到长孙姑娘了吗？”

    无花眉目静好，诚实道：“遇到了。”

    作者有话要：阵容豪华吧，看石美人也算死得其所。感谢在2020-09-22:0:262020-09-232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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