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引蛇记

A+A-

    赵令然苏醒的时候, 消息已经传给了顾月承。

    崇文馆内, 顾月承挽着袖子, 搁下毛笔。

    “不要给她乱吃东西。

    要是闹脾气,哄着一点。”

    赵令然这毛兽一般情况下脾气挺好的。

    因为只有她自己把别人给惹生气的时候,少有旁人能气到她。

    但只是大多数情况。

    不给她东西吃, 那就好比是摸老虎屁股, 特别是饿了好久。

    顾月承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赵令然已经彻底睡醒过来了。

    坐在床上, 和一碗飘着些许葱花的大白粥干瞪眼。

    “我就吃这个?

    我都受伤了我就吃这个?”

    这家伙都不敢相信, 世道都如此艰难了吗?

    “姐您笑了, 您当然不止吃这一碗粥啊。”

    朵着, 顾月承的眼睛顺到了旁边案几上齐刷刷码在一起的十个大碗上。

    顾月承的眼中浮现出暖融融的笑意。

    家伙。

    赵令然颓归颓,嫌弃归嫌弃, 半点不耽误这家伙进食。

    虽然也不是很喜欢这碗破粥, 但是好歹聊胜于无,于是又英勇无比地把粥一通撸。

    撸完了之后仰天长啸,也就是俗称了个嗝,“好饿呀……”

    “饿也要忍着。”

    顾月承进门来。

    下人们纷纷行礼,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赵令然看见顾月承眼睛一亮。

    那手挥得像个招财猫, “过来过来过来。”

    这家伙殷勤地招唤, 就好比招自己心爱的猫团子来怀里揉捏一番一样。

    顾月承只觉得好笑, 倒也顺从地过去了,坐在了这家伙的床沿边。

    赵令然还招招手,“再过来一些过来一些。”

    顾月承倒是想像从前那样将这家伙抱在怀里, 可想到她身上那个可怖的伤口,极为心疼,只将自己凑近一些。

    “这样可好?”

    顾月承将两手撑在赵令然身体的两边,身子凑近。

    那样子看着像是将赵令然圈在怀里。

    但顾月承甚至不敢太压着床榻,腰里支撑着自己的姿势和力量。

    好在顾大人经常锻炼,腰部力量不错。

    这家伙从前在顾大人眼里就是个摔不坏的破皮家伙,而现在就是个瓷娃娃。

    赵令然这色胚,大难不死,心里十分活泛。

    看着近在眼前,似乎又任予任求的美色,这家伙把嘴撅起来,撅得十分卖力,驽成了一朵菊花。

    亲不到……

    奶奶的……

    赵令然自从翻身把自己疼醒了之后,十分不敢动。

    这毛兽哼哼唧唧求吻的样子,顾月承看着怜爱,自己把脸凑过来给这流氓轻薄。

    亲到了……

    滋味真好……

    顾大人身上还有一种竹子的清香……

    干干净净的……

    这家伙心里的算盘得噼里啪啦响。

    身为一个脏猴儿,亲到一个干净的人,划算!

    “另一边另一边。”这家伙臭不要脸地叫嚷道。

    “好。”顾大人又换了一边给她啃。

    再起身的时候,顾大人的左右脸,各是一个牙齿一印子,还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顾大人一摸自己的脸,一脸无奈。

    他就觉得刚才那不是嘴唇是牙齿来着。

    毛兽见他要擦,不开心了,那盖的好好的戳,怎么擦就要擦呀。

    顶着赵令然囧囧有神的眼睛,顾月承硬生生把自己的手给放下去了。

    算了,顶着就顶着了。

    古有孝子彩衣娱亲,今有贤夫口水娱妻。

    生病的人,情绪比孩子的脸翻得还快。

    赵令然黑葡萄大眼睛,眨着眨着就溢满了泪水。

    看着倒是晶莹剔透的,挺漂亮的。

    顾月承轻轻擦掉赵令然的眼泪,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

    “顾月承……”

    赵令然眼泪哇哇。

    “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差点就魂归地府了。”

    你亲生的祖宗差点就死翘翘了……

    了一个四字词语,不错不错。

    赵令然这家伙反射弧这种东西大概比起别人迟一些,再迟一些。

    都醒过来一天了,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委屈了……

    好比家里养的大狼狗,在外面斗得非常凶,虽然自己批了一身的挂,但斗赢了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回家一看见主人,有了大靠山,立刻就委屈上了,觉得自己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奶狗宝宝。

    赵令然这泼皮家伙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厮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在逞凶斗恶,怼天怼地,连个哭唧鸟嚎的时候都少见。

    如今这般,委委屈屈地乖乖躺在床上,可怜兮兮地淌眼泪。

    真是把顾月承的心都要哭碎了。

    天天哭的人眼泪不值钱,就是这种,几百年不哭一回的人,难得哭一回,真能吹皱一江春水。

    “乖然然,莫哭。莫哭。”

    顾月承也没见过赵令然这一面,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

    朝堂上顾大人向来嘴皮子利落,怼不顺眼的文臣,怼武将,气得别人把他拎起来抖三抖,掉落一地糖豆豆。

    就这样,照样面不改色。

    才能如今慌乱得像个毛头子。

    哦糖!

    对了糖豆豆!

    顾大人从身上摸出来还带着体温的漂亮的糖豆豆,递给赵令人。

    这家伙一看见心爱的糖豆豆,就立马不哭。

    眼泪水还挂在眼框里,还在往外掉,神情已然不再伤心,眼巴巴地看着顾月承掏出来的风华绝代美艳妖娆的糖豆豆。

    接到糖豆豆,这家伙立马往嘴里塞。

    “嗯……”

    表情销魂的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嘛了呢。

    感觉整个人都因为那么点糖而升华了。

    不再是人,而是……

    糖精!

    糖精病!

    赵令然脸上还挂着泪水,眉眼已然笑弯了。

    咔嚓咔嚓,牙口倍儿棒地啃着糖豆豆。

    神情得瑟的,好比碰瓷的赚了钱,还一碰碰两辆有钱的主。

    顾月承走过最远的路,就是这泼皮家伙的套路。

    顾大人心里的顾大人非常想抱胸抖腿子。

    吧吧,其实根本不委屈吧,压根就是嘴巴寂寞了,想要好吃的香香嘴巴吧……

    赵令然在床上一天天地养着。

    李三金和郁二姐每天都来。

    这都五天了,两人之间的战火,一点都没有熄灭,反而愈演愈烈,嘴炮得震天响。

    李三金这家伙就是个纨绔,可没有什么绅士不应该跟女士吵架的自觉。

    郁芝兰看到李三金就翻白眼。

    赵令然天使要不是为了救这个家伙,被这家伙拖累,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当然话不是这么的,可郁芝兰作为毛兽的迷妹,她就是这么看的。

    郁芝兰不仅自己来,还把自己的王妃姐姐也拉来。

    王妃也是个实诚人,连着两天都在。

    对方也很感激赵令然救了自己妹妹,照顾的时候也放下王妃架子,无微不至。

    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就李三金嫉妒红了眼。

    李三金气的呀,就你有姐姐是不是?

    爷也有姐姐!

    他有一个长姐,比他大哥还大两岁,早些年就进宫去了。

    李三金回家之后,冲进书房,把门一关,吓得他大哥二哥和他娘都傻眼了。

    老幺今天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怎么跑进书房了?

    李三金将墨水一研,宣纸一摊,大笔一挥。

    纸上立刻多了一溜烟歪七扭八的字来。

    赵令然那家伙的字要是好比是个个都有拳头的话,那李三金同志的字就是被这些拳头给趴下的。

    一个个歪的呀,好比马上就要摔碎了一样。

    写好,他满意地吹吹。

    又通读了一遍。

    他李三公子果然是才华横溢啊。

    跨马加鞭,送入宫中。

    他哥知道了,把他一顿削,“李三金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李三金眨巴眨巴眼睛,“诶,但是我看着很可爱呐。”

    大哥和二哥:“……”

    所以脑子还是有问题的咯。

    他娘到底温柔一些,没动手。

    就看着他哥削他而已。

    三金这孩子看着可爱归可爱,就是做事不过脑子。

    进了宫的妃嫔,那是出来就能出来的?

    当宫规是死的呀?

    于是李三金试图跟郁芝兰拼姐失败了。

    姐是好姐,就是出不来。

    拼姐失败,嘴炮又失败。

    李三金一度丧唧唧的。

    他好担心自己在赵令然面前失宠了呀……

    虽然本来也就不怎么得宠……

    咦?

    突然有种等着皇帝临行的后宫女子心态是怎么回事?

    顾月承和李尚书,着手开始查这件事情的始末。

    事情报到了京兆衙门府。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两个权贵家子弟,在出了赫将军府门之后,就遭到了绑架。

    大多数人不清楚案子的具体细节,知道是两个在赫将军府学武的半大少年,被歹徒袭击。

    但这二人很是出息,遇到绑匪临危不惧。

    在事发途中就发现并与歹徒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最终成功击毙了两名绑匪,全部存活。

    一时间,京城里风声四起。

    全都是关于赫家军的。

    赫家军不愧是保卫国家的军队,光是在那学武的贵族少年,就能有一身好武艺,不仅保护了自己,还伸张了正义。

    赫家军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又上了一个台阶。

    京中的风向倒都是好的,但朝中就不是这个样子。

    御书房里,皇帝将奏章摔到地上,怒气冲冲,“简直是放肆!

    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就敢绑架重臣家眷,还把不把朕放在眼里里了!

    查!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朕眼皮子底下大显神通!

    哼!”

    顾月承将奏章捡起,交给了一旁的宦官,宦官奏章又放回了龙案上。

    “陛下,臣有个请求。”

    “。”

    “臣想亲自查办此案。”顾月承上前一步。

    “臣,附议。”这是李尚书。

    “准了。”

    李顾两位尚书离开御书房,左相正好来。

    两厢迎上。

    “两位大人,皇上心情那个如何?”

    后进去向先进去的听听皇帝的状态,这是常事。

    “皇上为着犬子大庭广众遭贱人绑架的事情,大为恼怒。

    左相还是稍缓片刻再进去,免得殃及鱼池。”

    李尚书道。

    “相爷,最近这天气邪性得很,这风,”顾月承抬头指指天空,“指不定就吹到哪儿了,您要多加留意,保重身子。”

    李顾二位尚书走了,左相狐疑地看着顾月承离开的背影。

    总觉得这是话里有话呀。

    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不,不会。

    顾月承和李尚书,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李尚书抱着肚子大腹便便,“就是要让他自乱阵脚。

    接下来,咱们就该来一记狠的了。”

    顾月承笑着点头,“但也切记要令郎心为上。”

    “我那混子,顾大人就放心吧。”

    混子,指的是不务正业每天往顾家跑,就蹲在赵令然门口的李三金。

    这天,李三金一听他爹明天不让他去顾家了,心中大为恼火。

    又要耍横了。

    他爹一看,就知道这子又要犯混了。

    “行了行了,明天有重要的任务派给你。”

    李三金一听,立即就来了精神,凑到他老爹面前,“什么任务?”

    “你不是要去顾家吗?”李尚书故意逗他。

    “不去也行的也行的,什么任务?”

    李三金看起来很着急。

    伙伴躺在床上,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偏偏还有一个不要脸子的挤在他们中间。

    哼……

    李尚书凑仔李三金耳朵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李三金眼睛越听越亮,“好!”

    专门对付陈家,不仅仅是因为赵令然和李三金这俩家伙一口咬定,就连顾月承和李尚书分析下来也觉得,陈家是最可能做下这件事情的。

    一来,绑匪想将人带离京城再动手,就明东家就是在京城。

    远离京城,可以减主家被怀疑的可能。

    二来,在朝中位高权重又近来和这俩家伙有过节的,就只有陈家。

    普通的家族,哪来的胆量同时惹上两位尚书,其中一位还是很明显未来还要往上爬的顾尚书。

    当然,现在还都只是猜测,并不能完全确定。

    也存在并不是陈家的可能。

    敌若不乱,那就给他一针,叫它乱起来。

    只要乱起来,就会露出蛛丝马迹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三金就带着他的护卫分队,埋伏在自己大门口,时刻瞭望着对面陈家的大门。

    好吧……

    其实穿了就是在自家大门口,撅着屁股,从门缝里toukui……

    得那么高大上……

    等李三金亲眼看着他们府里的男丁都去上朝了之后。

    这家伙春风满面地粉墨登场了。

    听粉墨登场不是个好词儿……

    这样的话……

    那用在这里刚刚合适。

    李三金带着人从家里浩浩荡荡地过街,好比是老鼠过街的样子,把陈家大门给包围了。

    放肆叫门。

    “再不开门就踹了啊!”

    “开门!开门!你有本事绑架我,你有本事开门呐!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诸如此类,嘚吧嘚吧嘚……

    李三金每次都着重吆喝,我知道就是你们干的,就是你们陈家绑架的我!

    路人们听着,不好听。

    陈夫人在里面脸色难看极了。

    连她这里都隐隐约约能听到李三金嚣张的声音。

    这家伙硬生生把自己的苦主身份,演绎出了地主黄世仁的感觉来。

    不容易,也是个人才。

    陈夫人现在最最怕的就是这件事情传到自家老爷的耳朵里。

    昨天晚上他回来还最近出门要心,京里瞧着近来不是很太平。

    陈夫人只得借故离开。

    外面喊得依旧凶。

    陈夫人咬牙,只能让人进来了。

    “□□”李三金进去之前,还对看热闹的路人,“看见没有,这是心虚了。”

    陈夫人端坐正堂。

    陈佳音在屏风后面。

    即使到现在,她看见这个前世的夫君,最后任妾侍毒死他的夫君,心绪依旧不能平静。

    有一种想咬死他的冲动。

    大概是怨念真的太深了,目光化为实质了,李三金直觉陈夫人身后的屏风后面有东西。

    好像是野兽……

    好像还有绿油油的眼睛……

    “什么东西?陈夫人你在屏风后面藏了一条狼狗想要咬死我吗?”

    李三金也是坏,明明看见后面约莫是个人影,还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倒退两步。

    好怕怕哟……

    陈佳音一口老血都能喷粗来。

    “李三公子,大早上的你在我相府面前大放什么厥词!”

    陈夫人一拍桌子,怒视着李三金。

    这若是放在从前,李三金还会觉得有一点怕怕的,长辈生气了。

    但现在不了,陈夫人在李三金眼里就是个即将要下大狱的纸老虎。

    李三金去拍和陈夫人同一张桌子。

    “干什么!夫人您害我还您喉咙高了!”

    哪不对来着……

    哎呀太礼貌了……

    “你害我还敢吼我!给我砸!”

    李三金,人称又傻又横又横又横的,作为一个完美的□□,他话不出三句就能总结出来“给我砸”。

    优秀,好优秀。

    相府,门庭高,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就有人来将李三金他们狠狠围住。

    “给我!”陈夫人笑得高贵冷艳。

    蠢货,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场子。

    李三金从前的确是个软趴趴的软蛋,但自从他见着赵令然替他挡刀子之后,比之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就好比将李三金藏得深不见底的血性给激发出来了一样。

    李三金的护卫们,个顶个的好身手,一时间和相府护卫们缠斗在一起。

    李三金那日差点濒死的恐慌和仇恨袭上心头,一个箭步冲上去,挟持了陈夫人。

    他知道屏风后面有人,故意避开了那个位置,换了一个方位站。

    “都给我住手!”陈夫人惊恐地道。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咱们心里都有数。”

    棒棒糖精的馒头脸难得的正色。

    “我爹已经掌握你□□的证据,不日就能呈到陛下面前去。

    陈夫人,你现在还是陈夫人,日后可就不是了。”

    “血口喷人!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话的!”

    “我呢,反正我也没死,我不在乎报不报仇的,我就要实惠!

    像那天的玉雕给我来十,我可以去服我爹。”

    十分标准的婆婆纨绔的无耻嘴脸。

    “把他给我轰出去!”

    陈夫人气得全身发抖。

    于是李三金就带着护卫们,十分顺从得就被轰了出来。

    出了相爷府,李三金嘿嘿傻白甜地笑。

    刚才是不是演得很好。

    虽然以他的大脑袋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一出。

    但是顺利完成老爹的任务了!

    李三金今天,就是要造成陈夫人心里的恐慌。

    有了恐慌,那就好办了。

    左相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夫人干的好事,这很难。

    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早就不重要了。

    毕竟他们是货真价实的……

    一家人。

    顾月承了,没别的要求,弄死凶手全家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