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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夏的风,吹的是杜鹃花香。

    宽窄巷道,斜阳金粉,门户对立,几个佝偻老妪时不时往巷子里面泼水。

    路边石板凹下去一点,积水映照着远处血橙色的惨淡天穹。

    鞋子踩过,积水四溅。

    日光透过屋檐,拉长了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乍一看像是永远不会有交集。

    “端端”

    后面的女孩明显有些吃力,跟不上前面长腿阔步的男孩。

    她身后背着一个大书包,身前怀里也抱着一个,笨重地在奔跑。

    叫声伴随着奔跑而发出的喘息,低得几乎快被脚步声淹没。

    前边的男孩听见了那声软惨的叫声,皱起眉,兀地停下脚步。

    侧过身,他:

    “桑渴。”

    “你养的那条死狗也叫端端。”

    “不许再这样叫我。”

    桑渴喘了口气,茫然看向他,回过味后声辩解道:“端端不是死狗。”

    鲜少有过这般抗拒执拗的语气。

    男孩子一哂,觉得有趣:

    “?”

    “它迟早是条死狗。”

    桑渴突然就站着不动了,目光慢慢慢慢,一点点染上惶恐。

    仿佛他这句话完,下一秒那条狗真就会死一样。

    裴行端望见她宛若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活像块木头。嘴角的弧度愈加放肆,好奇为什么会有她这么白痴的物种,但又莫名觉得她这个反应很有趣。

    他伸出,透过指缝,看见桑渴一张巴掌大的脸,呆呆的眉眼。

    整个人纤瘦见骨。

    一点儿都不漂亮,身上经常还带着伤。

    哪里像个姑娘。

    分明就是个野丫头。

    *

    桑渴怀里抱着他那只巨大的书包,她像是早已熟悉了裴行端这些肢体动作,轻松就能读懂他的念头。

    虽然心里还漾着点惧色,情不自禁幻想出端端老死的情形,但她仍乖巧地一点一点挪到裴行端跟前去。

    每次只有他站立不动,主动停下来等她的时候,她才能追上他。

    裴行端居高临下,笑着摸了摸桑渴的后耳根。

    她耳根处滑嫩嫩的,浑身上下似乎就只有这块地方有点肉,摸起来还算感好。

    桑渴先是觉得痒

    ,后来乖乖任他触碰。

    像是摸狗一样。

    男孩子的嗓音透过灿金色的日光针芒,杜鹃花香。

    他在笑又好像没在笑,

    “桑渴。”

    “我怎么觉得。”

    “你在,咒我呢啊?”

    *

    这几年升温快,杜鹃花的长势并不好,才二十来度就休眠枯败了大半。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

    刚入夏的风,吹的是少女身上橘子味的沐浴乳/香。

    桑渴的指还根根分明地揪在裴行端洁白的衬衣衣摆上。

    她的眼睛像是钉在了许慧的身上,怔怔的,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许慧踩着碎步,靠得愈近那股橘子味的香气就愈浓。

    “裴行端,这么巧。”

    嗓音细细柔柔的,熟稔又动听,仿佛能柔皱一池春水。

    桑渴察觉到裴行端吸烟的动作蓦地停了,懒懒抬起头。

    他似乎心情还算不错,看了许慧一眼,接着直起腰,主动凑近桑渴的耳朵,“桑渴。”

    “松开我。”

    要她松开拽着的衣摆。

    见她不动,像个傻子似的,他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松,开,我。”

    “桑渴。”

    放在以往,他好像从未这么耐心温柔过。

    警告她多次不准再叫他端端,桑渴听过一段时间的话,后来还是无意识地叫,最后被他凶得狠了,干脆什么都不叫了。

    什么,都不叫。

    这一天下来,她算是触了数次逆鳞,但是他这回破天荒的居然并没有生气。

    桑渴不愿意深究他今天的反常,更不愿意将这股反常跟不远处的女孩挂上钩。

    她不依,仍抱有一点天真执拗的幻想,五指的力道加大。

    红着眼,软着声:

    “端端。”

    “我耳朵疼。”

    她没假话,她觉得自己快聋了。

    下一秒——

    她的直接被无情的挣脱开。

    “?”

    “桑渴。”

    “你在玩什么把戏。”

    裴行端明显已经没什么耐心,刚才脸上的浅淡怡容也悉数褪去了,越过她直接看向许慧,有点不耐烦,将烟在身后的石墩上掐了,“有事?”

    裴行端如果是头狼,这会指定已经炸毛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许慧有点懵。

    明明刚才在教室门口,还有不久前,他还

    不是这样,脸一下子就变了,太快也没个征兆。

    这又让许慧又不得不注意到裴行端身侧的桑渴。

    姑娘,低着头,套着笨拙的长袖校服,袖口宽大,胳膊抬起轻而易举就能坠落。

    上面依稀还有几道红痕子,角度问题,看不清楚脸。

    许慧他爸一年前被调到隆城税务局工作,一年前她也跟着搬过来,这里的年轻人她基本上都还没怎么认全。

    场面有点变味,杨培东挠了挠头,想上去将桑渴拉走。

    这姑奶奶实在太不会看气氛了。

    许慧懵了十来秒左右,又大方地笑开,走近裴行端顺便又悄然打量着桑渴,“街东头新开了一家汤圆馆,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我想请你吃个饭。”

    一段话,一字不落,悉数落到桑渴的耳朵里。

    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就连请吃饭的东西都与众不同。

    芝麻馅的汤圆,那是裴行端最喜欢的甜点。

    话一点也不局促,大大方方的。

    只是,解围?

    桑渴慢慢抬起头,裴行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后去了,站在许慧的身前,佝偻着脊背,懒懒痞痞的,似乎在很认真听她话。

    许慧背着书包,马尾辫高高扎着,桑渴的视线突然就跟她碰上。

    桑渴眼底没有心虚,也没有迅速移开,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慧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这个女孩子,好瘦弱。

    这是许慧望见桑渴后,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杨培东眼瞅着裴行端一会指定会跟许慧下馆子,去吃什么汤圆,暗戳戳想将桑渴拽走。

    “姑奶奶,走了走了。”

    都是从一块儿长大的,桑渴抹了一把眼睛,也不管疼不疼,真就下意识朝杨培东那边靠过去了。

    刚走了两步,不料腕突然被人握住——

    桑渴惊得回头,只见裴行端一张冷淡阴沉,透着厉色的脸。

    似乎还透着隐隐约约就要动的冲动。

    “?”

    “桑渴。”

    “要去哪?”

    语气同样透着蛮横。

    桑渴微微挣动臂,有点害怕他散发出来不正经的悍色,声:“回家”

    “我让你走了?”

    裴行端睨了一眼杨培东,再看向桑渴。

    氛围一时间变得更加怪异了。

    杨培东摸摸鼻子,打趣地:裴哥,散了散了。

    但是裴行端好像并没有要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的意思,杨培东哑然,噤声不再开口。

    桑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许慧还站在原地。

    她唇瓣微张,想表达地更清楚些,“我回家去。”

    “我在问你,我让你走了?”

    裴行端的声调陡然扬了五六个度。

    桑渴的臂被他拽得疼了,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那你刚才做什么?”

    “桑渴。”

    “你玩儿我呢。”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桑渴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抗拒,裴行端眯了眯眼。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裴行端二话没,冷着脸直接将桑渴给拽跑——

    只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许慧是最懵的一个,等到反应过来,桑渴已经被他拽到路的那头去了。

    她跌跌撞撞的,明显就是被强迫还透着点被惩罚的意思。

    杨培东和其他几个表情不一,咂嘴摇头,似乎有些见怪不怪。

    许慧想跟他们搭话,都被打了岔,他们没胆子招惹裴行端有兴趣的女人。

    当然,桑渴除外。

    心照不宣的东西,因为裴行端,绝对不会对桑渴有兴趣。

    绝对。

    *

    桑渴膝盖还疼着,但裴行端丝毫不顾身后挣扎的力度,一路将她拽进一家老面馆。

    片刻后——

    “吃。”

    裴行端双在胸前交叠,翘着二郎腿,一只脚抵在桌沿,眉眼寡淡利索。

    桑渴面前摆着一大碗猪油拌面,刚端上来的,里面的油水很多,腻到发腥,发亮。

    桑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想吐,她声叫:“端端。”

    “可以不吃吗。”

    “我耳朵疼。”

    就快聋了。

    “吃。”

    仍是不容置喙的语气,裴行端眼皮抬也不抬,就一个字:吃。

    “吃不完你试试。”

    ‘咔哒’,是打火按下的声音,一簇火苗升腾起,再来便是烟卷燃烧的细微兹拉声,打火用完后被他掼在桌面,又是一声闷响。

    没一会儿烟雾便将他整张脸缠绕。

    桑渴只顾着看画面,她的右耳,似乎只剩下泉水滚动的浪潮声了。

    裴行端并不管她,兀自点燃一根烟。

    桑渴看着面条

    ,里面依稀还有未拌开的油皮,她觉得一口下去,她会死。

    看向他,想好好跟他商量:

    “端端。”

    “我耳朵疼。”

    “我”可以不吃吗?

    话只了一半,裴行端便直接将她的话头打断,语调平缓不甚起伏,但分明透着凶劲:

    那张脸烟雾缭绕的,逼近她。

    “桑渴。”

    “我最后一遍。”

    “吃不完你试试。”

    “还有,以后你再叫我那条死狗的名字,直接给我滚蛋。”

    *

    桑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吞咽拌面的。

    这种事其实以前也有过,经常。

    走在回家的路上,好端端的突然就将她拽进某某餐厅。

    点了一桌的东西,非要看着她吃,必须要全部吃干净了,吃到他满意了,才准她走。

    无奈桑渴的胃跟鸟胃一样,每次都能从傍晚吃到日落月升。

    回到家,还得挨桑保国一顿批。

    今天不知道他又哪根筋搭错了,好在只有一碗面。

    桑渴咽了三口,足足三大口,但碗里东西一眼看过去基本上没少。

    她真的吃不进去了。

    话到嘴边的‘端端’被她生生掐在喉管里。

    嘴里还有嚼了咽不下去的面条,看向他含糊不停地:“对不起。”

    “对不起。”

    要是自己能听话一点,不再叫他端端,永远都不叫,他也不会这样生气。

    她不想‘滚蛋’但她真的吃不下去。

    她要吐出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