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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保国生前没有留下什么珍贵的东西,死后就更别提。

    一些简单陈旧的遗物被悉数放置在一个黑色的皮箱,而皮箱被细心的舅母摆在不经常使用的临时客房。

    晚上桑渴趁着舅母不注意,找到了那只箱子,并且将它拖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不急着打开,只是将箱子安安静静摆在墙角落,而她自己则乖乖窝在书桌前的椅子中,双臂交叠抱着膝盖。

    窗户没关,七楼,位置不高不低,窗户上面是不久前特意装改的不锈钢铁栏。

    有夜风打湿女孩子的鬓边,碎发扎进了眼睛,有点痒,她揉了揉眼。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树梢风动,迷人的晚间。

    桑渴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黑沉沉的皮箱。

    最后深呼吸一口,她将脸埋进双膝。

    *

    失眠的夜,纸生窝在床边窝里打鼾,dwn打给她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

    黑箱子打开了一半,静静躺在地上。

    桑渴跪在地上,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倾倒了出来,再一件一件分好类。

    党/徽,旧原子笔,旧皮带。

    这些东西就跟爸爸的眼纹一样旧,死的时候他才四十岁。

    最后桑渴躺在父亲军绿色的旧衣服上,用衣服袖子包裹住自己,幻想着正跟爸爸呆在一块儿,父女俩相拥取暖。

    她贪婪地休憩了一会,指冷不丁在大衣内衬的口袋里触碰到了硬物。

    她眼神稍动,慢慢将那东西抽出来。

    蓝皮封面,年岁很深,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指纹还有裂痕。

    那是桑保国遗留下来的曾用来记录开支的簿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近十年来他所有的收入和支出。

    桑渴捏着簿子,眼神死寂得像是一片泥沼。

    指针已经驶向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跟簿子对视半秒后,她开始面无表情地翻页,械地翻页。

    膝盖跪在地面,磕疼了,就换一边。

    可是越往后翻,关于进账的记录越来越少,反而变成全是支出。

    桑保国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继续工作,因为一开始是良性的肿瘤,不过后期恶化了。

    当年化工厂为了造一批竞争量多的料子,竟然不惜

    违规使用化学物品,过程污染还有辐射严重,‘不奸不成商’,为了获取最大效益,还非法敛财、以至于贿赂、贪污。

    九几年那会儿,去那里做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当地的还有周边城镇的人。

    没有合同,没有保险,只有看似很划得来的报酬。

    可是那些东西有毒,身带无法逆转的毒。

    年轻时遭受的罪,在身体上留下烙痕,终于最后还是有所应验。

    零三年,桑保国偶感身体不适,去医院体检。

    领他检查的护士是他中学时期的‘初恋’,帮他化验血液的医生是他中学的同学,跟考上重点高中而因为家庭原因被迫辍学的他不一样,他们都在将来也就是现在有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那天尴尬的事情是一连串来着的。

    诊断书被带外婆看脊椎的裴行端捡起来,但是被定义为良性的肿瘤似乎并未令桑保国绝望,只是拿着化验单子的,颤成了筛子。

    这是这天,阴云密布的天色里第三个他认识的人,撞破他的狼狈。

    可裴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并且沉稳的男孩子答应了,会替他保密,这样一来,渴就不会知道。

    桑保国不仅不觉悲伤,他甚至难得地觉得这份压抑得到了分享,而非那么孤单绝望。

    裴,是个好孩子。

    由良转恶是慢慢累积的,来也怪,这些年来他满怀乐观的度过每一天,甚至身上都没再有疼痛的感觉,可是那病,就是恶化了。

    每天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桑保国恨不得一天拆成三天来过。

    但是一切都像是天意。

    病情恶化的原因许是他夜里睡在颠簸的公路上,冷风激的缘故。

    *

    桑渴一页一页的翻,翻爸爸的迹。

    簿子越往后,不是开支了,倒像是记录他短暂一生的轨迹。

    “裴是个好孩子,可惜”笔凌乱。

    桑渴一动不动盯着那两个字:‘裴’,她心里一抽,眼睛像是钉在了那两个字身上。

    “姑娘要高考了,医生告诉我,我这个得动术。”

    “我不想动,动了姑娘要哭。”

    “三年前的事,裴他居然一直记到现在,他答应我保密。”

    “姑娘牛轧糖好吃,

    明天去给姑娘买。”

    “想姑娘了。”有些字明显有些潦草,像是写完立马就被催促着出车发货一样。

    都是一些临时记录的琐碎句子,在医院,亦或是在奔波的途中。

    桑渴抬头,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裴?裴行端吗。

    为什么要提到他?

    还有,三年,他竟然三年前就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他要怜悯那个胆可怜的父亲,没有那笔钱,他就不会死,相反他会亲眼看着女儿高考,还能撑到她查成绩,甚至还能看见她去念大学,然后在某个温馨吃饭的夜晚,懦弱的父亲,亲口告诉无知可笑的女儿,他生病的真相。

    而不是,而不是像这样!

    她不要。

    不要。

    桑渴用牙齿死死咬住胳膊,强迫自己不哭出声。

    真相一点一点的复原,也抽丝剥茧般地将隐秘的地带暴露在外。

    原来,他早就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既然他替爸爸瞒了那么久,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那一天,让那个女生,让那个漂亮的、他喜欢的女孩子亲口告诉她残酷的真相?

    恶魔就是恶魔,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改变。

    就是想亲眼欣赏她被逼疯掉。

    帮他隐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他咽气,死掉的那一天,然后用残忍至极的方式通知自己。

    看啊。

    “你爸爸死了,那个人让我告诉你,救不活的。”

    电话里,耳熟的嗓音,女孩子骄傲挺拔的胸脯,高傲的姿态在她眼前闪过,的话令她世界苍白、冰寒成一片极地。

    爸爸那可是爸爸,是世界上她唯一的至亲。

    桑渴麻木地想,他就是蓄意为之。

    就连她最爱的狗,狗也是。

    桑渴每次想起端端,心底也是一阵抽搐。

    为什么他要踹那一脚?是他心血来潮还是刻意的报复。

    不踹它的话,它能自然地生老病死,而不是由于内脏破裂,活生生地呜咽、疼死。

    惊慌失措的男孩子趴在她家窗沿边朝里窥探,那天中午桑渴被蒋兰带去新开的拉面馆,强迫陪她吃东西,回家时,发现端端正在门口抽搐。

    她尖叫着跑过去。

    男孩子是谁?

    是杨培东。

    他来做什么?

    送葡萄,

    能让眼睛变大的葡萄。

    男孩里拿着一袋深紫色的葡萄,桑渴一出现他的视线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他一边热情激动地笑着喊:桑,桑渴?

    一边试图将右腕上被咬的齿痕往后背遮掩。

    那狗一见到他就乱吠,甚至还咬伤了他。

    “我奶奶来看我,带了好多葡萄,你不是喜欢吃吗,她让我给你送些,给桑叔叔也送些。”男孩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心虚,仿佛刚才从窗户外朝里窥视,一脸焦急的人不是他似的。

    可他所的,桑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端端在哭!

    它的下腹,明显有一道脚印,桑渴发现后愣住了,她抬头哭着问他:“谁来过,谁来过?!”

    杨培东在狗越来越低沉的呜咽声中,终于有一丝心慌,电光火石间,习惯性地,他大喊:“裴哥!是裴哥,裴哥来过!”

    “就就刚刚,我刚到!他刚走”

    “桑渴,它没事吧?”

    男孩子唇色发白,口吻强作镇定,身后留有牙印的胳膊颤抖了两下,脚板底像是有一团火在炙烤。

    女孩子听见那个名字后,轰然愣住,脸上血色全无。

    它没事吧?

    没什么事,不过是,死了呀。

    死在晚夏,一颗没吃的烂葡萄堆里。

    痛苦的回忆夹杂着泛黄纸业上的道道笔痕。

    桑保国一个字一个字写道:

    “裴帮我要回的这一笔钱刚好够五个疗程,医生不能再拖了。”

    “可是姑娘要高考了。”

    “我再忍一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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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治好。”

    “试试吧。”

    “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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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咳嗽,杯口沾了血,还好姑娘在学习没看见。”

    “明天我就去动术。”

    “姑娘考试考了全班第三,我也得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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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后

    空白,空白,空白。

    桑渴抱着腿,咬着食指,呜咽出声。

    *

    同样的时间,凌晨一点。

    一身黑衣的青年正在铁轨附近游荡。

    腹部的血这么多天过去已经不淌了,他也已然疼到麻木,身上只有临时揣的两百块钱,他想活下去。

    想好好去爱她。

    把前十年狼心狗肺畜生的行径全部弥补干净。

    视线里是眩目、近乎落盲的白光

    ,列车轰隆驶过。

    他的里握着那条银白色的链子,上面是一条栩栩如生的游鱼。

    什么特意找人加工过,什么你永远都解不开,这种狗屁的谎话她也信。

    是啊,裴行端失笑。

    也只有谎言她才听得那么真,当成什么金玉良言,真话一个字儿都不信。

    链子解开了,那天明明帮她解开了,可她还是在哭。

    哭的好绝望。

    她以前,裴行端明明记得这丫头以前很少哭。

    自从念了高中,那段日子她似乎才开始经常哭,学习不好,被他欺负,被身边的人欺负,明明,她不会哭啊打就不哭。

    欺负得狠了也就咬咬牙,不话而已。

    究竟哪里变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

    风像是刀子。

    一点一点割开他的面庞。

    没地去,裴行端晚上就睡在了隧道口。

    心握着那条脚链,捂热了,一挣开瞬间又变冷。

    脑子晕乎乎的,他闭上眼睛,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姑娘家柔软的耳垂,以及她看向自己时,害羞惊怯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铁铁们看看追花花的预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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