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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宁市像块名贵的软玉,那隆城就像是一块旧巴巴的怀表。

    表身有诸多划痕,就连用来看时针的玻璃表盘都凹陷了一个缺口。

    这样残缺不全的老物什没什么人会喜欢,除了一些土生土长的,亦或是从就拥有的。

    桑渴比较特殊,她无感。

    一个牵扯人命的城市,哪怕包装得再好都无济于事。

    她算是看着隆城长大的,看着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县城变成世人口中所谓的‘城市’,看着他天空的色泽一年一年出现变化,看着街道边的杜鹃花零落生衍,改季换期,一如父亲的眼纹。

    名叫‘岚’的护城河波涛翻滚,吸纳雨水,日月的光辉,终年也不会干涸。

    直到她死都不会。

    她觉得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窝在长途巴士里座的桑渴盯着车窗,默然地想。

    最后一次。

    就当是为了那个老妇人。

    这是最后一次。

    她环抱住上半身,朝里面又缩了些,狠心的埋下头,吸了吸鼻子。

    *

    回家这件事她谁也没。

    套着爸爸的军大衣,兜里揣着家门钥匙,就这样孤单单地踏上了旅程。

    随便拦住的计程车从舅舅家的单元楼下将她接走,一路开车到东站不过一个时的车程。

    再等她买好票,坐上这辆蓝色的大巴车也不过才过去半个多钟头。

    取票时安检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因为那身军大衣套在她身上属实有些突兀,但是女孩子巴掌大的脸上写满冷然,毫不在意前方探究的目光。

    外边入了秋,挺冷,但是冷不过爸爸的旧大衣结实的内壁。

    车站里人头攒动,人间百态仿佛就缩在了一个当口。

    父母、儿女、人伦、情爱。

    哪个不都是像这样,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让谁。

    这辆大巴一路坐到底就是隆城车站,总共三十多站。

    她不经常坐,距离上一次坐好像还是六七年前,跟某个人倒了三趟车一起去外地看海洋馆。

    是海洋馆,不是海。

    地标建筑,又大又气派。

    门口是一条活灵活现的蓝色海鲸雕塑。

    那天他们整整坐了八个时的车程。

    蓝色洋流里游来游去的水母在灯光下,居然是浅粉色的。

    她很喜欢。

    激动到趴在了玻璃罩上,不愿意离开。

    它们纤细的腰肢,柔软的身体,在水中盛放、摇曳。

    只看过一次,便一辈子都忘不掉。

    鱼儿们乍一看自由自在,实则却栖身枷锁囚笼。

    只可惜那次前行的过程并不如桑渴幻想中那般顺遂。

    同行的人态度很散漫,有好几次要中途下车,桑渴害怕他会丢下自己,于是只能使尽办法哄着他,让他靠在她的腿上睡觉,给他按摩太阳穴,费了好大劲那个人才安稳下来。

    他的耳朵上明明挂着耳,桑渴低头喃喃了些什么他应该听不见。

    可是当桑渴无意识地了一声‘端端我腿好酸’时,他却像是能听见一般的,更加用力的将头朝下压挤。

    这样一来,她的腿就更酸麻。

    桑渴模模糊糊地回忆着。

    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是她自己闹着吵着要去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海。

    一路上颠簸无聊,寡淡无味的旅程他本不该经历,要不是她,他应该还在家里玩着游戏。

    当年4岁的桑渴看着自己身下、搭在腿上那个人一张惹眼俊俏的脸,默默地想。

    刘海有些扎眼。

    其实她是欠着他的,从到大,欠了好多。

    她还不清那些虚无缥缈的人情债,所以只能盲目地对他好。

    所以即便腿已经麻透了,她也没再抱怨半个字。

    而今20岁的桑渴,念着岁的书,穿着岁的衣服,坐着9年前开通的车线,一路颠簸。睫毛扑朔。

    电线杆稀稀拉拉矗立着,电线杆的线铺织成五线谱,上面停栖着西装笔挺的鸟。

    黑白色的。

    她觉得这是最后一次了。

    *

    车子即将要开了,过道里挤满了人,可她边上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桑渴是第一个走上车的人,她没心思想这些,只想闷头睡一觉,一直睡到末站。

    睁开眼就到目的地,什么都不用管。

    车身晃了两下,要开动了。

    桑渴慢慢闭上眼。

    刚闭上眼睛,身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大衣摩擦的声音,就一会,蓦然就安静了下来。

    桑渴的头朝车的内侧歪斜。

    双腿不自然的蜷

    缩,车厢里有点儿吵闹。

    禁止抽烟的标志就挂在头顶,有人耳尖听见了打火的声响。

    但是下一秒从角落里传来冷漠强硬的警告。

    “滚下去抽。”

    那人声音清冽冽的,冰丝丝却又蛮横得过分。

    扒拉着打火的中年人嗤笑一声,但是顶不住他凶狠的眼神,一下子有些怂,车厢人堆里也传来调侃和鄙夷声。

    中年人讨没趣,将打火和咬过的烟放回了兜里。

    桑渴的右耳对着旅人,左耳搭在衣服领口下。她觉得一瞬间自己其实是聋的。

    但是那道声音硬生生是入了耳。

    有些耳熟。

    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做起了梦。

    可不会是今天,也至少不会是现在。

    桑渴这么想着。

    *

    大巴车停停走走,一拨人下了,一拨人又接着填满。

    快要国庆了,周边喜气洋洋,国旗高高挂悬。

    桑渴内心争斗了整整十五个站台,最后她屈服于本能,将眼睛睁开。

    朝左侧看过去,果不其然望见那张熟悉的脸。

    俊俏的,惹眼的,突兀的。

    只可惜,那个人看上去状况不妙。

    他同样闭着眼,耳朵上挂着耳。但是紧锁着眉,双臂抱着腹部,宽大的黑色风衣将他的下巴包裹着。

    一如当年。

    车厢摇摇晃晃,旅人叽叽喳喳,胃里翻江倒海。

    “端端”

    “塑料袋。”

    “你想吐么。”女孩里绷着装胡萝卜的塑料袋,快急哭了。

    那年十四岁的男孩子一下车就抱着树墩猛吐,早晨什么东西都没吃,吐出来的东西都是些黄水。

    腥黏黏的。

    他一边大吼着滚远点,一边将女孩子赶开老远。

    桑渴就这么傻不拉几抱着装胡萝卜头的袋子,在距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茫然的站着。

    身板儿弱兮兮,眼眶里全是急出来的泪。

    她孤身站着,身后是行色匆匆的过客。

    最后男孩子终于吐干净了,大步冲向她,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远。

    女孩子茫然的被牵扯着,跌跌撞撞。

    得快点跑,不然就赶不上了,要发车了。

    少年大步走在她身前,拽着她跑,恶狠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跟紧点儿,矮子,还有。”他扭过头,脸上表情

    凶得过分,

    “这事儿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你看我弄不弄死你。”

    什么事儿?

    晕车吐了的事儿。

    女孩听见他凶狠的警告,蹬时咬唇,死命点头。

    我谁也不告诉,我发誓。

    少爷就是少爷,一坐大巴车就头晕目眩。

    而今七年过去了,再遇此情此景,桑渴脸上的血色有些消退。

    “裴行端。”桑渴唇瓣启合。

    声音不高不低,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那个人耳朵上明明挂着耳,可是表情却随着那声叫唤而出现细微的裂纹,五指微微蜷曲。

    “你真贱。”

    桑渴红着眼睛完,便彻底不再看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