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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贱?

    确实贱。

    可不就是贱吗。

    放着私家专车不坐,非要坐两个钟头密不透风的大巴。

    头晕吗?难受吗?想吐吗?有人逼你吗?

    裴行端你贱不贱。

    人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舔,喜欢你时你不屑一顾,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倒跟死了老婆似的,你究竟要脸不要脸。

    白了,你就是贱,人贱命也贱。

    就是个垃圾,败类,畜牲。

    现实比话本还要有戏剧感。

    此刻旁座有夫妻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妻子怒而失态,尖声骂:“你有什么用?当初我真该听我爸的话,不嫁给你,一点用都没有,真是个废物。”

    好面子的丈夫瞠目,连忙将妻子的嘴巴捂住,怪叫道:“你疯了!”

    裴行端眉骨稍动,慢慢将眼睛睁开,头微微侧着,欣赏那丈夫的气急败坏。

    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隔壁又传来背拍打的声音。

    “有什么事不能等下了车回去再!?”

    “”妻子恶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

    连最后的一丝噪音也消了。

    裴行端漠然将视线收回,本能地咽了咽口水,看向缩在里座的桑渴。

    她今天唇色偏淡,本就的一只,套着厚重的军大衣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人。

    裴行端突然有种强烈的,想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只要能抱着她,随便从她嘴巴里蹦哒出什么难听的话,都随她。

    不论她什么,他都认了。

    但

    裴行端舔了舔干涸的唇,目光苦涩。

    他不能抱她。

    *

    思绪像乱麻一样,车子又是一个停刹,缓停靠站台后接纳一波新的,送走一波旧的。

    身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谢谢你啊,伙子。”

    他居然给一个老太让了座。

    桑渴能感知到身边换成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因为闻见了她身上浓浓的老年香水味。

    裴行端站起来,颔首,单吊着一只环。

    桑渴头朝里偏,五指死死揪住衣裳,咬唇,肌理泛

    白。

    不知过了多久。

    “别咬了疼。”从身侧传来的声音低哑,单挂在吊环上的裴行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怎

    么骂我都行,别跟自己过不去。”

    “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犯不着。”

    老太太横在他们两个中间,亏得她耳朵不是特别好。

    老媪坐着假寐。

    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桑渴兀自对着窗,仍一丝一毫不愿意看向他。

    无论是眼神亦或是动作。

    热脸贴冷屁股。

    他心慌亦觉得窒息。

    周围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裴行端喉结翻滚,唇瓣动了两下,他不话了。

    *

    车子越往下边开,这条干线的人也就越少。

    走道渐渐已经没有什么站着的人,座位也稀稀落落空着。

    越过冗长的隧道,前途一片天光大好。

    阳光很茂盛,攀着车厢疯涨。

    桑渴还是固执地盯着右边的车窗,这种情况下她压根睡不着,也没法睡。

    即便有窗帘遮蔽,光芒也遮挡不住。

    裴行端仍然站在那处,桑渴知道。

    因为她的头顶上方一直都有一团黑色的阴影。

    车厢摇摇晃晃,行行停停。

    老太到站了,颤巍巍站起来,临走前跟裴行端道谢:“伙子,你坐啊。”

    语毕还从布包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个黄皱皮绿叶子的的橘子,“送你个橘子,拿着罢。”

    就这样,裴行端怀里莫名其妙多了只橘子。

    他其实有点不舒服,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恶心感,晕车晕得头涨,不想吐只想睡觉。

    可是他又怕就这样坐回原位去,桑渴会露出一身的尖刺,闹着要推开他。

    考虑良久,他最后选择攀着吊环,坐到了桑渴身后。

    裴行端一坐下就将身体朝前倾,头抵着椅背。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体内的恶心感强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桑渴,咱俩就像这样好好话,行么?”

    透着浓浓讨好商求意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桑渴百无聊赖,正用食指在窗户上没有节奏地乱敲,听见后指动作蓦然停下。

    “这儿也没别人,我们把所有话都清楚,好不好?”

    “你恨我的,怨我的,你统统都告诉我,我都认。”

    声音不高不低,她刚刚好能听见。

    恨什么,怨什么,要什么?之前的还不够多吗?

    沉默。

    沉默。

    还是沉

    默。

    裴行端心麻了半截,车子一颠一颠的,像是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创错位。

    但饶是他低声下气地求她,女孩子仍然不发一语,沉默是最高的轻蔑不是么。

    俗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更何况是他这样罪大恶极的。

    又有什么资格呢?

    想到这儿裴行端自嘲地咧咧嘴,叹息着不再多言。

    他的那些,桑渴都听见了,但是她还是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狠心地将头靠在车窗。

    车子颠簸啊颠簸啊,头撞在上面一下又一下。

    但是下一秒,有一只大掌忽然从后面伸过来覆盖在车窗玻璃上。

    紧接着头再度撞击的,是柔软的掌心。

    桑渴呼吸一滞。

    可是思绪百转千回,她喘息着竟也学多年前的他,狠狠将自己的头朝下按压。

    疼吧。

    可疼了,疼极了。

    连带着桑渴的视线也有些变得模糊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中间隔着一个座椅,青年的头靠着女孩的肩膀,制造浪漫的假象。

    *

    最后桑渴还是在颠簸中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而裴行端那只胳膊也彻底酸麻掉了。

    整整一个时。

    他们之间全无交流。

    车子快要停靠到末站时,已经过了正午。

    太阳光消减了五分灼然,外边的风依旧酿着冷意。

    桑渴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头已经靠在了裴行端的怀里。

    他竟然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坐回了前面。

    她一阵警觉,紧接着开始自下而上看裴行端,那个人的下巴被衣领包裹着。

    一如既往好看的眉眼,离经叛道的样子。

    易怒易喜,骄傲矜贵,让她捉摸不透,也爱不起。

    最后,桑渴从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将眼睛垂了下去。

    裴行端知道她醒了,但是他没有想过,桑渴居然没有推开他,不仅没有推开反而还乖乖顺顺地维持原样赖在他怀里。

    他有些激动到失语。

    紧接着。

    “到了么。”桑渴问,揉揉眼睛,语气稀松平常。

    “快了还要睡吗?”他紧赶着问。

    “不睡了,睡饱了。”桑渴又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双臂窝在心口,一齐感受下面另外一颗心脏的律动。

    舒服

    倚靠了一会儿。

    “我以前做梦都在幻想这样的场景,你知道么。”桑渴的口气有些缱绻茫然,着她伸出右,五指张开,对着车窗,光芒从指间缝隙撒漏,桑渴眯起眼。

    女孩子头发细软,划在他的脸颊。

    痒痒的,难耐的,而发丝的主人令他发了疯似的着迷的。

    裴行端一瞬间想落泪——

    这是他,这是他藏在心尖口,想爱又不敢爱的姑娘。

    她跟了他整整十年。

    打不走骂不还,就像是,影子。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竟然也配?

    “很美好的场景。”桑渴沐浴着光,像是在回味,她露出单纯的笑脸。

    什么场景?

    身前是绵长看不到尽头的路,身后就是那人的胸口可以依偎的场景。

    她做梦都在肖想的。

    桑渴欣兀自赏了一会窗外的景色,将收回。

    沉默片刻,她忽然又冷下声,一字一句笃定道:“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裴行端。”

    “是你。”

    “我不贱,我只是喜欢错了人,我没有错。”

    “假如换一个人,只要我喜欢,我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对他好,只可惜,那个人是你。”

    着着,桑渴又觉得无趣,于是放缓了声音。

    她掸了掸爸爸大衣上的绒毛碎,眼神寂寂,她:

    “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仿佛雷区上跳舞,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自己道歉呢?

    “算了算了。”桑渴用挡住眼睛。

    当我什么都没好了。

    她没有什么起伏波澜的嗓音再度响起:

    “你不是,要好好谈谈吗,可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要的,我只是后悔。”

    “我后悔认识你,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臂下边的眼神,漠然得要命。

    裴行端竖着耳朵在听,他换了一个坐姿,能让桑渴躺得更舒服些。

    桑渴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

    桑渴没有什么要的,可裴行端有。

    “前段时间,我去找过许慧。”

    终于,怀里的姑娘有了一点别的反应。

    “那女的出国了。”他笑笑。

    确实好笑。

    死无对证了啊。

    “杀人放火

    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裴行端笑完,使劲按了按太阳穴,颇有感慨的样子。

    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养,但有些道理他是明白的。

    “如果一开始我跟你好好,我的动,我的因果,或许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招惹她?你我为什么招惹她?”他苦笑。

    “我只是想讨一个公道罢了。”

    “她老子应该,也贪了不少,可是账本做得漂亮,硬生生是躲了干净,又或者她老子就是故意的。”

    “那些跟她老子同时期的,有的进去了,有的自杀了,还有的升官了。”

    “好笑吧?好笑。”

    “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你偏信,信的比什么都真。”

    “其实,我不比她强多少。”

    “如果不是靠着祖上积的阴德,我也得玩完。”

    桑渴不知道他在些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她觉得窒息。

    但是她逃脱不掉。

    “还有啊。”裴行端不顾她的挣动,继续:

    “我从隆城被带走那天,往后,一千多个日夜,我几乎日日梦魇。”

    “我梦见你,我梦见没有桑叔庇佑的你。”

    “的,巴掌大的,耳根骨脆弱地仿佛一折就能断的。”

    “我梦见你哭,梦见你一直跟着我,我梦见你不要我。”

    桑渴两个字硬生生被他叫的一波三折。

    “我不信鬼神,我明明不信的。可是我在你这尝到了无间炼狱里被业火灼烧的滋味。”

    “你知道我有多矛盾吗?”

    “左边的人要我吃斋念佛,右边的人要我带十字架。”

    “没人教我。”

    “没人救我。”

    “我全靠一双眼睛,一副皮相窥探这个世界。”

    “你我是畜生,是啊,我就是畜生。”

    “你要跟一个畜生计较么,你干什么要一直,跟一个畜生计较啊”

    他几近哽咽。

    桑渴却打断了他,鼻尖好酸好涩。

    她又:“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

    裴行端强撑着,他不愿意回忆那段经历,头有些疼得厉害:“桑渴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会去找医院,去做术。”尾调颤得厉害,“我真的没想过。”

    那个男人独

    自一人抚养女儿,穿着总是朴素,做点生意,话声音总是不大,给人的感觉很沉稳。

    就是这样一个人,善良的,一心一意的,结果老天爷还是看不惯他,就连命都丢进去了。

    造孽啊。

    眼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桑渴捂住嘴巴。

    “后来,我找到那家医院,我气疯了,我把那个医生揍了一顿,你知道那医生怎么?”裴行端又笑。

    苦涩填满了他的胸腔,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他缺钱。”

    “他女儿得了白血病,他缺钱。”

    “真是可笑。”

    “谁的女儿不是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宝?”

    “哪儿来的高低贵贱。”

    “他跪在术台边上跟我磕头,多好笑啊。”

    “桑渴,我也知道,如果不去动那个术,他还能多陪你一会儿。”

    “可是啊,那个医生盯上了他,他轻易就给了他20万的救命钱。真是个傻叔叔,他以为自己的病能治好。”

    “治好什么?”

    “辐射性的肺癌?”

    “拿什么治?拿命治吗?”

    “他蠢,他比你还蠢。”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愚蠢的人,不是快考试了么?我记得你那会儿什么,你对我,你裴行端,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离开哪?离开隆城,你要离开我的身边。”

    “你要去别的城市了,而我还在原地,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你想不出那一刻,站在你身前的我,那会儿心像是地震。”

    “你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耀眼极了。”

    “我不甘心啊,我害怕啊,那几个月,我跟那些人周旋,我才岁。”

    “你就要带着未来离开我了,我还在那里为了没有结果的结果斡旋。”

    “如果再选一遍,桑渴。”

    “我会选择在五年前就把那件事告诉你,他病了。”

    “你要对他再孝顺点儿。”

    “可是,来不及了。”

    “成灰了。”

    “桑渴”

    “回不去了。”

    “呜——————————————”

    一瞬间的盲音,再来便是近乎虚无的精神空白。

    汽车鸣笛进站,视线尽头天光大亮。

    械的女声从头顶响起,并伴随着哗啦一声后车门撑开的声响,车厢里的重量一点点将至末梢。

    “终点站:隆城汽车客运总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拿好随身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祝您旅途愉快。

    “裴行端。”车厢角落里的女孩子垂着半红的眼。

    “嗯。”青年人站起来。

    “到了啊。”她喃喃。

    “嗯,到了。”

    “我就再陪你,走一段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