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绯转过身看向自己父亲的时候, 怔了怔。

    她见过他所有的模样, 讲台上的, 生活中的, 唯独不包含此刻身着病号服的场面。

    裴士方原本坐在床上，手上还捧着书本, 见女儿来了，他将手头的东西放到一旁, 招呼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来。

    裴青绯站在原地没有动。

    裴士方只能微微叹气, 和妻子对望一眼, 对女儿开口道，“青绯, 爸爸也不瞒你,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在医院住了，只要吃得消，各项指标正常, 很快就要接受手术。“

    “手术……有风险吗？“裴青绯轻声问道。

    裴士方笑了，“傻孩子, 只要是手术就会有风险, 所以如果万一……“

    裴青绯连忙摇头, “不会的，不会有什么万一，爸爸你会好起来的。“

    女儿很像自己，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而露出过于慌张的神情，眼前的裴青绯似乎带裴士方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些陈年旧事, 那时候他和妻子因为进修的事情很不愉快，甚至还提到了离婚，当时女儿也是眼前这般的神情，仓皇的脸仿佛一张白纸，一双不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仗和希望，而也就是那一年，改变了裴青绯的一生。

    裴士方忽然就有些不忍心，不过沉默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开口道：“青绯，爸爸其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裴青绯的心微微一动。

    “青绯，爸爸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哪怕是将来老了，头发白了，走不动了，我也还能保护妻儿，能照顾你们，但是事事难料，这次我上了手术台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爸爸想拜托你，离开齐橙吧。“

    裴士方的话仿佛是一道炸雷，劈响在裴青绯的头顶，她觉得自己耳畔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和齐橙都还年轻，何必走这样一条路，爸爸实在不想自捧在手心的女儿生活在别人的非议之中，不想你承受那么多原本不该由你来背负的东西，不想你太辛苦。“

    裴青绯摇摇头，“我不辛苦，我没有觉得……“

    “那你妈妈呢？“裴士方问道。

    妈妈？

    裴青绯一愣。

    裴士方正色道，“齐橙，我们才来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你妈妈进进出出从区那些不认识的人口中听到的闲话就已经不少了。“

    裴青绯气得双手发抖，这些人，这些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也就算了，竟然还捎带上她的父母，她光是想也知道她们嘴里会出什么话来，无非就是她的父母未加教导，以至于她走上歪路云云。她的父母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裴青绯脸色铁青，裴士方又添上一把火，“青绯，如果我有个万一，将来要面对这一切的就只有你母亲一个人，你觉得不辛苦，你和齐橙能够相互扶持陪伴，那你妈妈呢，纸包不住火，就算你们在b市生活，总有一天消息会传到陵江去，到时候你妈妈会被这些流言困扰，你真的忍心吗？“

    裴青绯觉得此时此刻她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她找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光亮，更没有人能够拉她一把，周围的一切渐渐将她淹没，她觉得透不过气来。

    “难道爸爸这样请求你，也无法让你回心转意吗？“

    裴青绯倔强地站在原地，直到这最后一句，彻底击溃了她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我……“裴青绯艰涩开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眼前是她的亲人，而门外则是她的爱情。

    或许齐橙出现在医院里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父母也已经找过她谈话。

    她会怎么回答？裴青绯想，她一定舍不得让自己为难。

    裴青绯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无助过，曾经她坐在花坛边上为父母的冷战和争吵难过，她以为那是最后一次，因为从那时开始她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无论多难她都还有齐橙，可是现在她的亲人逼迫她放弃，逼她亲手割开自己的心，鲜血淋漓。

    没有齐橙，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一树合欢之下，抱着膝盖给自己取暖的那个女孩。

    没有齐橙，没有那些欢声笑语逗她开心，只有一条碎花裙子和红皮鞋。

    鲜红鲜红，似她的心血。

    裴妈妈看着女儿呆呆站在那里，起初还认真听着，可后来她似乎再也听不到她和丈夫都了些什么，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要些什么，她双手握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依旧不出来那句话。

    裴妈妈泪流满面，她妥协了，她真的做不到这样去逼自己的孩子。

    “好了，好了，青绯，没事了，没事了。“裴妈妈冲过去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怀里的女儿一直在发抖，无论她怎么安慰，裴青绯始终紧绷着，她双手紧握，目光散乱，呼吸急促，裴妈妈甚至能够感到裴青绯的心脏剧烈跳动。

    “青绯，青绯。“裴妈妈不停喊着女儿的名字，希望她恢复神智。

    裴爸爸也从病床上下来，“快，快把她扶到床上去。”

    裴青绯见裴爸爸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裴士方摸着女儿的额头，“青绯，你什么也不会失去的，爸爸不会再逼你放弃了，爸爸的病也确诊了……是良性的。”

    齐橙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确实想过悄悄离开，可她答应了裴青绯，她不希望自己出尔反尔让裴青绯伤心，她坐在椅子上想着里面可能发生的一切。

    自己尚且纠结，裴青绯的为难可想而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病房里突然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齐橙愣住了，这声音她太熟悉了，也太陌生了，裴青绯从到大都只会默默流泪，如果你不正面看她，你甚至会觉得她一切如常。

    她怎么会哭成这样，她怎么会如此伤心。

    齐橙的身体根本就不听大脑的指挥，在她还在脑子里七想八想的时候，她的人已经冲进了病房。

    裴青绯被父母簇拥在其中，不停质问着对方，“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样？“

    齐橙再也无法忍耐，哪怕对方是裴青绯的父母，她也不管不顾冲上去将人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裴青绯死死攥着齐橙的衣服，失声痛哭。

    齐橙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只能不停顺着裴青绯的后背，“宝宝，宝宝，是我啊，我在呢。“

    哭声渐弱，可齐橙觉得自己怀里越来越沉，裴青绯身体开始有些抽搐，额头仿佛水淋过一样，齐橙上手去摸都是虚汗，她眼睁睁看着裴青绯慢慢软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青绯，你别吓我，青绯！“

    护士站距离病房不远，听到这边的嘈杂声，特意跑过来，看到有人晕倒，直接让家属都散开，“把人搬到床上，都别围着她，来，看着我，放松放松，调整呼吸。“

    护士用手一抬一落，模仿着呼吸的节奏，可是裴青绯却放松不下来，她的目光没有焦距，但是却望着父母的方向，护士似乎明白了什么，对齐橙和裴家夫妇道，“你们先都出去一下，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病人高度紧张，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三人出了病房，齐橙不放心，贴着门口，想尽一切办法探里面的动静。

    裴爸爸看着齐橙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但神情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失望。

    这十几分钟的时间对于齐橙来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好不容易等到护士出来，齐橙立马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怎么样。“齐橙问道。

    护士一派轻松，“哦，没事了，缓过来了，急性焦虑引起的生理反应，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了什么刺激到她，但她现在需要休息，家属话最好留心些。“

    齐橙点头应了，立马就想推门进去，可想到裴青绯的父母还站在自己身后，齐橙的手顿了顿。

    “进去看看她吧。“裴爸爸的声音传来。

    “我……我可以吗？“齐橙背身问道。

    “如果她好点了，你就带她回家吧，刚刚护士的话你也听到了，她需要好好休息。”末了，裴士方又郑重加上了一句，“齐橙，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中午的时候，裴家的长辈希望自己能够放手，如今不过几个时而已，一切似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在坐过山车，忽而上，忽而下，她看不懂裴爸爸，完全不明白他的想法。

    显然，对方也并没有算解释，裴士方回身看着妻子，“青绯怕是不太想见我，我出去走走，你呢。”

    裴妈妈点头跟在了丈夫身后。

    齐橙推门进去，就见裴青绯背对着门躺着，面朝着窗外。

    “青绯？”

    裴青绯没有回她，也没有动，齐橙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走到身边，两个人面对面后，齐橙这才发现，裴青绯枕着的枕头都已经被眼泪阴湿了一片，原来她一直在哭。

    齐橙头一次对裴爸爸生出了几分埋怨，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他不是口口声声他爱女儿，想要一生护她周全吗，怎么忍心这样逼她。

    齐橙难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爱人，她现在就只想将她的宝贝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可齐橙的手刚刚触碰到裴青绯的身子，就被对方轻轻躲开了。

    作者有话要：　　明天就是大结局了。

    大家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关于每本书每一个角色的问题都可以，我会在明天的作话里一一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