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与自己的便宜闺女摆事实讲道理到半夜, 贾代善到底没有继续在家里停留,而是第二见过从宫里来的嬷嬷之后,嘱咐人家待自己的闺女耐心些, 课业不必太重之后, 就又带着贾政一起回了庄子上。
这次贾政却自己坚持要与贾代善同车。
代善有些纳闷地看了看上了车后, 却一言不发的儿子。这子自从贾母出事之后,对自己怕多于敬, 一般不往自己身边凑。今日突然要求与自己同车, 却又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不得不让贾代善心下生疑。
车子很快出了城门,道路一下子变得不平坦, 车子里的人也随着东倒西歪起来。见贾政还在保持着沉默,代善却没耐心再与他哑迷,有这功夫他自己歪一会儿多好:“你到底有何事,只管。”
贾政见自己的父亲明显不耐烦, 知道若是再不的话, 不定自己就会被赶下车去。再想想自己虽然有所求, 可是也是为了家里长远考虑,忍下心中不知为何涌起的不安,道:“媳妇昨日求了一事,儿子觉得也可行,就想着求父亲做主。”
他媳妇不就是那个王氏?代善心里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问道:“何事?”那口声真不上是好,心里已经决定,若是敢提什么管家之权, 或是关官司,就先把贾政踢下车去。
贾政了个哆嗦:“是她的哥哥已经在西北多年, 现在也已经是个五品的千户了,因着西北苦寒,就想着在京营谋个差事。”
原来只是王子腾想着回京营,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贾代善就狐疑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这算是什么大事,你不早。若是昨日就了,我当面奏请了圣人,不得现在就该有兵部的调令了。”
见他的面色已经和缓了下来,贾政也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不是昨天回家之后,媳妇才提起来的。”
贾代善就微微笑了一下:“这也是你那岳父太过谨慎了。他好歹也是位县伯,也不是没有相熟之人。就算是我在庄子里住着,他自己去兵部走动一下就行了,何必还得问过我。”那可是一个老狐狸,不会为了儿子区区一个调动,就担上自己一个人情。
果然贾政接着出了王家真正的意图:“听媳妇,岳父是觉得,父亲如今有伤在身,那京营里定是人心浮动,不如让舅兄去京营替父亲守着,也给父亲做个耳目的意思。”
还真是得好算盘。出来的话也不怕咬了自己的舌头。代善脸上哪儿还能寻到一丝笑意?他冷声问贾政道:“你看看你爹,可是马上就要死的人?!”
怎么突然问到父亲的生死上了?贾政再是跟了谭震一段时间,可也跟不上自己父亲抽疯时的思路,只好
怔怔地看着代善,不出话来。代善只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儿子,此时其蠢无比:“那王家想着把他儿子安插进京营,是不是就觉得老子离死不远了,想捡个便宜?”
“不,不,不,”贾政连摇头带摆手地连连否认:“媳妇了,她哥哥去京营,只是为父亲做个耳目,好在父亲不在京营的时候,代为约束一下部属。”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也了下去。
他昨日与那王氏也算是别,虽然孝期不敢违礼,可是几个月不见女人,又是香蕴缭绕之下,挨挨擦擦再所难免。那样的气氛之下,自然觉得媳妇怎么怎么有理,今天才大着胆子把她的请求向父亲了出来。可是现在一想,那王子腾凭什么以五品之身,就能替父亲约束部属呢?
只能是父亲将自己在京营之中的亲信之人,向王子腾引见,而且向那些心腹亲信之人,透露出全力培养王子腾接班之意!
可是父亲前段时间还和自己过,会让兄长去京营历练!若那王子腾先被父亲引见给自己的部属们,兄长再去的话又会被置于何地?可还会有出头之日?就算是有了出头之日,那京营里父亲原来的亲信们,会不会认为自己父亲言而无信,明明是要支持那王子腾的,转头就把自己的大儿子又塞过来。到时候父亲的威严何存!
难怪父亲会有刚才那一问。
“好个吃里扒外的毒妇!”深觉得自己上了王家人当的贾政,气愤地骂起了自己的媳妇。
“滚下去!”贾代善断喝了一声。车外李要心地问了一句:“老爷可是有什么事?”
“停车,让他给我滚下去,不许给他马,让他给老子跑回庄子!”贾代善的命令一气呵成。没等那车子完全停稳,对着贾政就来了一脚。
不怪他生气,几世以来都是这样——这个便宜儿子遇事之后,从来都没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这次又是如此,不是自己耳根子软错信了人言,还没有什么担当,更没有什么计谋。有了事都是别人不对,都是别人不好,就他清白的跟刚洗净的水萝卜似的。
老子看看在泥里滚上一回,你是不是还那么清白!
贾政在地上滚了两滚才算是站了起来,却发现那些车马已经远去,只有自己的两个厮不离不弃地等在那里。
不提贾政主仆如何一路连滚带爬地回了庄子。这边贾代善也是余怒未消:好一个王家,从这个时候就开始惦记着自己家里的根基人脉了是不是?!原著里定也是如此,由着贾政这个原主偏爱的儿子出面,加上原主本就有心收缩家里的势力,可不就是一拍即和,让那王子腾顺利地接收了荣国府在京营中的人脉!
可是事后王子腾是怎么回报荣国府的?他妹夫贾政一个五品官做了二十年,也没见他给活动活动。当然这里有贾政本身能力的原因,可以放过。可是贾琏呢?那可是他的侄女婿呢,也由着他只捐了一个同知的闲职,给他的好妹妹当了跑腿的外管事。
现在想想出没错,当初他妹妹帮了他那么大的忙,可不是要把所有的回报都放到王氏和她的孩子身上吗?可是他又是怎么回报的,元春是进宫了,却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的官,仍逃不了伺候人的命运。至于
元春封妃是王子腾出的力,贾代善直接就给否了,那秦可卿又是怎么死的?还有贾石头那“衔玉而生”的名声,别人不知,难道王子腾能不知道个中的厉害?
可是他从来没有出面制止过!狼子野心,实实地狼子野心!贾代善愤怒难平,猛想起王家所以敢这个主意,还不是看着贾家的两个儿子都不堪大用,想着借他自己体弱之际,占个便宜。于是他找到了发泄自己怒火的渠道!
这是一个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老子让人欺负了,那就和君主让人侮辱了是一样的,身为儿子与臣子,应该有感同身受的觉悟。写信,必须给大儿子写信,告诉他你老子被人欺负了。
带着这样的情绪,贾代善一点也不心虚地给自己的便宜大儿子写一封声情并茂的信。信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儿子你不争气,不努力,不上进,所以你老子让人瞧不起了,人家要来挖你老子的墙角了。那身为儿子的你,是不是应该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先考个武举人武状元之类的,回来给你老子撑撑腰。
事后贾代善也反思过,自己所以会给贾赦去那样的一封信,还是因为自己的抽风期没有完全过去,若不然那封信的措词不会那么哀怨,用语不会那样欠阳刚。不过他一向都是不承认自己会抽疯的,只当自己没有写过那封信就算是过去了。
可是接到信的贾赦却不能当这封信不存在。他看完信之后先是把王家的厚颜无耻大骂了一通,然后才灰溜溜地找贾敬商量对策:“大哥,亲哥。虽然咱们两家是武将出身,可是您也知道,兄弟我时学的就是花拳绣腿,这又一下子摞下了这么多年,别是武举人武状元,就是童生我也过不了呀。”
贾敬对贾赦的水平还是知根知底的。可是自己叔父所怨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他老人家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现在的宁荣两府,还真没有人敢反驳的话。于是他只好同情地对贾赦道:“你先别急,左右这武科也是三年一试,并不如文科一样,每年都有童生试。你且先练习着。”
贾赦快哭了。他来找贾敬,不是想知道自己如何能考过武举,而是想知道怎么样不用参加武举好不好!
贾赦自己认为回金陵这一遭,自己办事也有长进,成效也算是显著。只等着一开春,看着新添置的祭田种上了之后,就可以道回府,重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自己的日子了——这货已经把贾代善让他去京营里历练之事给选择性地忘记了。
可是怎么就出了王家那么脸大的一家人,惹谁不好非得惹他老子。再别人惹了你,你怎么不自己怼回去,怎么不进宫里向圣人告状去?没事怎么就会折腾我呀!贾赦只敢在心里把自己的老子埋怨一顿,就是对贾敬也不敢出来。他的是:“可是哥,亲哥,我得从哪儿练呀?”
原来是为了这个,贾敬就松了一口气,还当贾赦是想着让他给叔父求情,不考这个武举呢(大雾呀大雾)。他是经过科考的人,就算是文武殊途,可是对武举的内容也还算是知道些:“其实也简单。武举分了外场与内场。外场就是武艺骑射之类,那内场也是策论与武经。比起文举来,对策论的要求没有多严格,武
经你也只要记熟了就行。主要还是得熬力气,还得多练习骑射。”贾敬量了一下赦,觉得以他现在的身板,还真是够呛。
这就已经够让贾赦的脸发白的了,他现在相信,他与老二一定是前生的仇敌,他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坑自己,要不怎么他岳家人不安份,却得自己来考这个武举呢?不行,自己一定得给父亲写信,不能让老二闲着,自己这个做兄长的都要考武举了,那老二的文举也该考起来。
这就是离得远,消息不畅造成的误会了。贾政在庄子里吃的苦,一点也不比他少。早起担水的数量变成了十担,每天还得把代善厨房用的柴都劈出来。是自己不会劈、劈不出来?呵呵,你是想饿死你老子还是想不让他喝药,等着他病发身亡?自己选一个。
在此期间,贾政的所有策论、试帖诗、经义都全都被放在一边。谭震每时每刻在他的身边,给他上下五千年地讲宗族的重要性,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讲身为家族成员的一份子,应该怎样把家族的事、凌驾于夫妻感情之上,讲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总之是没过上三天,贾政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上了王氏的当,受了王氏的骗,不该为了自己的岳家而挖自己家的墙角。
于是谭震的话风又变了,他开始上下五千年的讲担当,讲道义,讲一个男人任何时候都应该有的责任感。遇到事儿就推到女人身上,不管那女人是你妈还是你媳妇,那算是什么男人?一个不是男人的人,你是个什么,怎么没和戴公公一块去工作呢?
然后贾政深刻认识到,自己不光是上了当、受了骗,没有分辨能力,还推卸责任,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即对不起自己的家,更对不起整个贾氏宗族……
几次三番下来,贾政已经深深处于自我否定之中不能自拔。他又不象贾赦,身边还有一个贾敬能一起讨论一下对策,有的只有一个视他如空气的父亲,还有个时刻不忘记冷嘲热讽的先生。
就在贾政迷失自我之际,贾代善这边迎来了一位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客人。是意料之中,是因为他知道自那日自己与太子面前狂刷好感之后,太子的心腹定是会找上门来。而意料之外则是,这人来得太早了些。
看来太子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呀。代善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对着李要道:“快些将承恩侯请到花厅,让人来服侍我更衣。”
来人正是代善口内的承恩侯,也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先皇后之兄。这位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自己的老子刚得封了承恩公不久,就因伤心先皇后之薨一病不起,然后缠绵病榻不上一年,还没等太子得封,就追随自己女儿而去。
也是为此,当今在封太子之后,将那承恩公的爵位只降了一等,由其承袭承恩侯之位。若是一般的人,应该是觉得一块热乎乎的馅饼砸到了自己的头上。可是贾代善知道,这位承恩侯并未做此想。
因为人家这位可不是一般的二世祖,而是自己在科举之路上一路冲杀到了三鼎甲之列,是他自己那一届的榜眼!在那承恩侯的爵位落在他头上之前,人家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若不是做了承恩侯,不定现在的内阁,都有人家一个坐位。
是不是个牛人?反正贾代善对这位国舅还是十分服气的。你别管人家以三十余岁的年纪,就坐上正四品高位,是不是借了承恩公之力,要知道这外力也是实力的一种!原著里贾家那些人的外力也不算少吧?有简在帝心的巡盐御史姑爷、有京营节度使的舅舅或是叔丈人,可是看看贾宝玉与贾琏都做了些什么?
带着对承恩侯的敬重之心,贾代善侯在花厅门前,等着他的到来。“侯爷请。”门外已经传来了李要延客的声音。代善自己在屋内也是笑语相迎:“没想到侯爷竟屈尊到这荒野之地,真是令代善惭愧,惭愧。”
承恩侯头发已经斑白,两眼下也生出了大大的眼袋,脸上甚至都有了些老年斑。只是那行动还十分便捷,看起来不象是个六十余岁之人。听到代善迎客之语,脸上也带了笑意:“早就想着来拜访国公,只是听国公前些日子一直养伤,也就没敢扰。这不一听国公可以走动了,我就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哈哈。”
“能得承恩侯降临,代善自觉蓬荜生辉,何来恶客一。”代善话间,与承恩侯张颉对行了礼。来他这个公爵要高于张颉的侯爵,可是人家一是年岁比贾代善大,二是资格比贾代善老,三来身后还有太子之影,代善自是不会在此事之上占人家的上风。
张颉也不是不通俗事之人,见代善如此客气,脸上的笑越发真诚一分:“国公客气了。”
分宾主落座,自有李要安排人献茶后,退下去守好门户不提。这里承恩公张颉问道:“听令公子也随了国公在庄子里读书,为何不见?”
代善就是一哂:“那子不辩是非,让人利用了,差点帮着别人算计我这个做老子的。现在正罚他劈柴,就不让他来污了承恩侯的眼。”
张颉随着一笑:“令公子才多大年纪,就有一二不到之处,国公只教他就是。劈柴这样的粗鄙之事,还是不要让它坏了令公子习字之手。”
听到张颉口内吐出粗鄙二字,贾代善就看了人一眼。只见对面之人,一双下垂的眼皮之下,双眼无波,直直与自己对视。心下的敬重去了三分,代善由是也就一乐:“虽然此事来粗鄙,可是也是每日所需。若是这等粗鄙事都做不好,将来又如何能提笔成文,为圣人策。”
至此张颉认真地量了贾代善一眼,笑道:“国公果然见识非常人能及。如此磨练公子,想必将来必是栋梁之材。如此美玉在前,却不得一见,倒让老夫心生遗憾呢。”
就见代善摇头道:“却是当不得侯爷美玉二字。正是因为犬愚钝,才不得不加以磨练,以期就算是没有灵气,也可夯实根基,哪怕就算是成了一块粗砖,也能建屋起墙。若真是灵气天成,侯爷且看我舍不舍得?”
张颉听后哈哈一笑:“也是国公对令公子期望过高,才会求全责备吧。”
代善知道自己与来人的第一次交锋算是结束了。结果吗,正是他自己没输,可是对方也没赢。看来这位承恩侯,就算是来到了这庄子之上求见自己,想把自己明面上拉进太子阵营之中,心里对武人的轻视也不少半分呢。
可是以自己现在手中的京营节度使之位,加上头上这国公的头衔,还想着让自己在太子阵营之中屈于人下,却不知道这位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老夫此次前来,也是受了太子之托前来道谢。那日宫中,多得国公为太子解围,还令太子与圣人父子心结顿消,相处日渐温情。就是朝臣们行事也少了些左右为难。此多是国公之力。”张颉轻抿了一口茶,不急不徐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贾代善忙道:“承恩侯何出此言。谁不知道太子一向事圣人甚孝,而圣人亲手将太子教养成人。父子相得乃是我朝佳话。就是圣人与我起,也多回忆太子趣事,竟不知道承恩侯从何处得知,太子与圣人有心结?!”
他最后一句话已经有指责之意,出口为的话不免咄咄逼人。这张颉一听,心下就暗道了一声大意了。本来他见贾代善对自己礼貌有加,又有太子那日回东宫后的切实称赞。想着这位一定也是想着在太子这位未来之主面前,提前买好。那就把太子已经承他之情之事出,也好让此人明白太子看重之意,更要让此人明白,太子对自己这个国舅的依重。
谁知眼前这位粗人,竟然指责自己妄言天家父子。若是此话坐实,那自己再是太子的亲舅舅,在当今那里也落不下好去——皇家之事,一向都是他们做得别人不得。何况还是当今与太子之间,事关国本之事。
这边贾代善也在心里暗叹,难怪原著里太子只落个义忠亲王收场,他这义是有了,可是那忠怕是欠缺得很。只看他派来的这位国舅就可见一斑:此时前来给贾代善道谢,该是大好的与他拉近关系的机会。派来的人从份量上来,也算是诚意十足,可是这来人自己却是从心里看不上贾代善这个粗鄙武人的。办事之人最重在的就是放下自己的成见,完成主子交待之事。可是这张颉一上来就给了自己一个粗鄙的评价,完全没想过如此激怒自己,能不能完成自己主子交待的任务,如之奈何?
所以贾代善才不得不抓住张颉的语病,给他一个不大不的警告。别以为只有你们读书的人才会咬文嚼字!
“哈哈,”张颉也算是能屈能伸之人,口内了个哈哈,对贾代善在椅子上面曲了曲身:“因与国公一见如故,所以不心将心内之言吐了出来,还请国公勿怪。”
贾代善心下对此人已经有些不屑,不过念在他此时与太子比自己亲厚,才接口道:“不敢当侯爷心腹之言。你我身为臣子,当时刻牢记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失其身之理。何况侯爷贵为国舅,太子多有依仗国舅之处。”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张颉自是听出了贾代善未竟之语。也知道自己今日此来,最要紧的是要为太子拉拢这位在圣人面前极有面子的国公爷——那日太子回府,对代善在圣人面前直言很是推崇,才让张颉隐生攀比之心。如今一见贾代善并不是他所想那样粗鲁无文,自己一个不心,就有的把柄落在了他手里,也就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
“多谢国公爷良言。”张颉再次曲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脸上又重新生出笑意:“来自太子得封之时,圣人就曾言,四王八公为太子擎天保驾之人。这些年来太子也多有与诸位亲近之心,只是怕圣人不喜,才没有多与国公爷往来。”
“的确,圣人当日确有此语。”贾代善没有否认张颉的话,将来大家怕是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在一个锅里抡马勺,没必要争一时之长短:“只是我等武夫,又知太子重文,而与人论道,实非我等所长,也不敢污了太子的眼。”
是你自己做出了一副重文轻武的姿态,就别什么四王八公对你不亲近。张颉也知道太子的这个爱好,来还有他的功劳——他自己是榜眼出身,自是觉得治国之时,还是要文官胜于武将。如今四海升平,并无什么战事,那四王八公军中之势又早已经是他们明面上的筹码,也就不必再浪费心力去拉拢了。
想定心思,张颉便道:“来太子思虑也非无因。如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正是四海升平,平日里还是要以治国为要。”
代善淡淡地看了张颉一眼:“国舅也是要治国。若是国之不存,那所治者在何处呢?”
听此一言,张颉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太子殿下周岁即得封,对圣人之心,三十年来无一日懈怠,与圣人父子相得朝臣有目共睹。国公爷何出此言?”
“刚才不是国舅起,太子因老臣之言,与圣人心结顿解吗?如今太子少壮,圣人也值壮年。底下的皇子们日渐长成,已有三位年长皇子入部习学。难道不是太子心生警惕,才让国舅有此一行?”代善知道日后自己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全在今日与这张颉一谈之间,所以言语里也就不再客气,直接指出了太子如今所处不利之势。
张颉再也不起哈哈,看向代善的眼睛里,即有探究也有希冀:“多谢国公爷直言。只是各位皇子皆有母妃在宫中,而太子已经自立东宫,与圣人相见不易,自是容易生分。”
听他口内有服软之意,代善也就不再深究。只道:“来那日我也曾与太子过,对圣人来,太子是他的长子,所以要求自是与其余诸子不同。太子万不可因圣人一时责备而心生怨怼,还应如幼时一样才好。”
张颉眼里对贾代善的轻视全收,转而道:“那日太子回东宫,也曾国公是通透之人。刚才是老夫浅薄了,还请国公勿怪。只是老夫还是有一事不明,请国公见教。”
代善口内道着不敢当,不过还是想听一听这位承恩侯有什么想不明白之事。就听张颉道:“刚才国公曾言,若是国之不存,所治者在何处。只是太子若想顺利登基,自是应得臣民拥护。一句不怕国公生气的话,勋贵人家多骄横,欺压良善之事屡见不鲜。若是太子与勋贵太过亲近,怕是容易引起臣民们的误会,以为太子也是骄横之人。”
听到此处,代善也是微微一笑:“有道是破家知府、灭门县令,这知府与县令,是文官还是武将?天下知府、县令多些,还是武将多些。这个不用代善替国舅解惑吧?”你只武将骄横,可是真论起对平民的危害来,这文官一点也不比武将少好不好?
张颉又是一噎。他也知道一些文官不过是得清贵,可是行事多有龌龊。如今被贾代善如此点出,再是城府深沉,也不由得老脸微微发热。
代善也不管他面色如何,只管把自己早想的话了出来:“国舅素日为文人之首,当也知道这文官除世家之外,多有耕读出身。这些人一上任,三亲六故秋风不断,十里八乡远路来投的,不知凡几。以那些人的区区俸禄,是如何支撑局面的?不问可知。可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家中人自有安排,若是为官只求能上进升迁,少有刮那民脂民膏的,不知道国舅以为然否?”
虽然贾代善的这一番话,有些以偏概全、偷换概念的性质,可是在他看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人人都勋贵人家多行不法,可是穷书生出身的人,一朝得中,难道就都尊纪守法,只饮任地一杯水吗?他们也要求一个起坐八居一呼百诺。
可偏偏祖宗不给力,没给他们留下这样的排场与财力。那些人只能靠着自己达到目的,还想给儿孙留些个,可不就加紧搜刮些民脂民膏?而武将平日里虽然言语骄横些,可是好歹还有军法在那里管着不,平日里与平民的接触就比文官少,在和平的年代里,危害还真是比不上文官。
尤其是贾代善他们这些勋贵之家的子弟,是纨绔,大都也是花着自己家里的钱,相互之间鸡骂狗,一般不会做出与平民纷争之事。无他,他们觉得与那些人纷争的话,太过没有面子。至于原著里如薛大傻子之辈,那还真算不上勋贵里的人,最多不过是个仗势之辈。文官家里的所谓衙内,还比薛大傻子作得轻了?!
张颉至此再无话可。不过他还是有个顾虑:“以前太子对文官清流多有善意,而对武勋之家不大亲近,您看?”话里想让贾代善代为拉拢之意十分明显。
不过就连他今天到自己庄子里来,贾代善都得上折子告诉当今,怎么又会给他们做这中间之人。再他可不觉得太子突然转变画风,对他消除与当今的隔膜有什么好处。
因道:“太子为天下储君,自然会对所有臣民一视同仁。就是臣民们对太子,也是与对圣人一样爱敬。”你还只是个储君呀,就搞什么万民爱戴,是生怕你老子看你不碍眼是吧?
张颉也是一惊:“国公爷刚才不是还,几位年长的皇子都已经入部习学,势力渐长吗?若是太子无以抗衡,万一发生动摇国本之事,可如何是好?”
代善要无语了。你可是太子的亲舅舅,动不动就在他耳边唠叨这些挑拨人家兄弟关系的话,让皇帝知道了,真有你的好吗?难怪原著里对这位承恩侯提都没提过,估计是跟着义忠亲王一起完蛋了。
只是自己既然已经想好了要扶这太子上位,自然不能再让这张颉再存此想,因道:“圣人继位之时,也是经过重重险阻的。当时京中情形如何,想来不必代善多言,国舅自是感同深受。”
见张颉似在回忆往事,头也不自觉地点了点,代善又道:“只是圣人自己面对时是自己面对,可是到了自己儿子这里,更愿意看到的是兄友弟恭,天家和睦吧。”
这是自然,有谁愿意看着自己家里的孩子乌眼鸡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张颉对此也是认同,然后才是悚然一惊,知道了自己往日里错在何处,而当今是因何开始对太子不喜的。看向代善的目光,更加地热切了几分:“不知国公有何良策?”
代善不由一哂:“能有什么良策。我家里的两个子,原也有些夺爵之意。却不知这爵位之事,朝庭自有法度。见他们还不消停,我自是想着收拾哪个就收拾哪个,直到把他们收拾老实为止。”
可是爵位之事朝庭是有法度,这谁登基可就是各凭本事了。张颉心里再生不平,言语上却已经恭敬起来:“还愿国公有所教我。”
代善只道:“教不敢当。我只知道,我就是一个做爹的,自己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孝顺,哪个真心实意地孝顺我,我出的话都一丝折扣不的做成了,我就喜欢哪一个。”这让谁上位,还不是凭的皇帝的喜好,你只管做他最喜欢的儿子就完了。
这边张颉就若有所思起来。移时,才猛从椅子上立起,代善还当他要做什么,愣神间,这老头已经拜了下去:“往日里是我自视过高,竟没能有与国公交好,是我有眼无珠。今日听了国公一席话,才觉茅塞顿开。”
代善忙起身,连道不敢。一时宾主皆欢,恰似老友重逢一般。只是等张颉告辞而去,贾代善的脸才重新沉了下来。
太子身边,只会清谈,能出主意的人还是太少了。若是如此下去,就算是自己处处出力,也挡不得内部的消耗。看来还是请当今自己出手,给他儿子找些事情做,让太子没空与这些人日日闲谈的好。
于是当晚贾代善已经拟好了一道密折,将今日里张颉到庄子里来见自己,还代太子道谢一事了。这事本就瞒不了人,何况自己所处的地位,若当今在他身边没有放人或是没有让人看着自己,那才是笑谈。
接下来他的话风一转,直到了贾政所求之事,还有自己是如何收拾他的事情上。看起来不过是接上了在宫里出的收拾儿子之事,可是时时注意太子的当今,若是此时还没有改变让太子承继的主意,就会知道自己真实的意图,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借鉴之法。
如此就算是张颉不能马上劝得太子改弦更张,但总会有所收敛。如此双管齐下的话,太子与当今之间紧张的局面,总能好转一二。
他这里如何措词不提,这边张颉一回了京,就直接来到东宫请见太子。太子对自己这位舅舅还是十分看重的,毕竟他那詹事府里的人,除了当今指过来的之外,也有好些都是他舅舅举荐的。加上自他开始听政以来,也多亏了自己这位舅舅处处指点,才让太子仁爱、博学、礼贤下士的名声日盛一日。
而今日承恩侯又是替自己去向贾代善道谢,顺带着探一探贾代善的立场,太子自是第一时间就让人请了承恩侯到书房。
“舅舅,与荣国公所谈,可还顺利?”一见自己舅舅进门,没等着让服侍的人下去,太子已经急不可待地问了出来。
张颉到底还是城府深沉,向着那要上茶的太监挥了挥手,太监转看太子,发现他也在点头,悄不声地退了下去。此时张颉才道:“原来我只以为贾代善不过是武勇之辈,因忠心得圣人看重。今日一谈,才知道自己竟生生错过了这些年。若是我早就与之交好,那太子也不会如此处处被动了。”
太子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舅舅如此佩服一个人,不免道:“那日在乾清宫,我也只觉得这贾代善看似话粗直,却是忠心不二、粗中有细之人。虽然他是父皇指给我的班底,对我言语上也是维护有加,可是看得出来,他最忠于的还是父皇。即能得舅舅如此看重,不知此人对我观感如何,可能为我所用?”
张颉摇首道:“这正是我惋惜之处。若是太子原本就与这贾代善交好,那无论是朝中勋贵的支持,还是圣眷,怕都强过如今十倍不止。只是今日听其言、观其行,怕是此人对圣人的忠心,不是一般人能撼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