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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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既明半年前从美国回来,从父亲手里接管了“梦工坊传媒”,梦工坊在国内影视圈是数一数二的集制作、发行、艺人经纪为一体的业界航母,方既明自然就成了贵圈数一数二,能一句话定人生死的业界大佬。

    方家自祖父那辈白手起家,到父辈手里生意越做越大,影视这块不过是方氏家族生意的边角料买卖,方既明作为后辈之中的佼佼者,又到了而立之年,按理应该掌控更大的生意份额,只可惜他本人年轻的时候叛逆张扬,因为职业选择和性取向的问题犯了亲爹的大忌讳,被流放到国外不准他碰家族产业。

    “你不是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吗?我成全你,”父亲扔给他一张去美国的机票,痛心疾首地,“从此以后你和方家没半点关系,一分钱都别想带走,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乖乖回来学做生意,娶妻生子,再进这个家门认我这个爹吧。”

    一走八年,这次能回来,还是因为祖父临终前,把父亲叫到床前,涕泪横流给他求了情,一家人最重要的是齐齐整整,亲父子之间没有隔夜的仇,你不比年轻的时候了,早晚要儿子回来帮衬,既明是个好孩子,对影视圈也了解,让他接手梦工坊再合适不过,你答应让他回来,我老不死的才能闭眼。

    方既明自己其实是不想回来的,他在美国自由自在不要太开心,玩先锋戏剧,拍独立电影,也没人管他找的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但一来祖父病逝,死者为大,唯一的遗愿他要尊重,二来他亲妈自从得了父亲允许他回国的圣谕之后,一天八个电话的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哭二闹三自己得绝症,就这么生生把他哭回来了。

    回来了就要好好干,方总半年时间把梦工坊理得井井有条,阔别八年,重新在娱乐圈掀起了一层层浪潮。

    他这次来横店,有三个目的,第一,梦工坊主投的三部大戏都在横店拍摄,他作为出品人、制片人来探班再正常不过;第二,梦工坊要在横店建个分公司,方便协调剧组招募演员参与影视城的投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来横店拜会大导演靳力,要和他谈合作。

    方既明日程紧张,昨天夜里的飞机落地,航班延误几个时,加上高速事故堵车,到了横店太阳都升起来了,他坐在车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想今天这跑是跑不成了,改成夜跑吧。

    他多年跑步健身已成习惯,白天补眠开会忙完了,晚上换了运动服出来街上跑步。

    下午下了一场雷阵雨,到晚上闷热消减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自然的绿植和泥土的香味,慢跑起来十分惬意。

    他对横店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电影学院的学生,初出茅庐的电影演员,跟着剧组在横店拍戏,那时候横店影视城也远没有现在的规模,就是个很普通的南方镇。

    现在横店街宽路阔,车马行人如织,夜色璀璨,最繁华的地方一点不输大城市。忆及当年曾经在这里有过的那段美好时光,如今故地重游,他不免起了些沧桑变迁的感慨,漫无目的地从大道拐进路,想清静清静。

    路过一个幽暗巷,里面的动静让他放慢了脚步。

    只听一个年轻男孩脆亮的声音:“各位哥哥,兄弟我明天就离开横店了,大家以后江湖不见,我再也碍不着诸位的眼,现在咱们没必要弄这么难看……”

    这话的正是陈珂,他这一天左思右想,觉得确实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想做演员要出人头地也不是只有横店一个地方,他还可以去北漂嘛,没必要在这耗死,当初之所以选择来横店,也只是因为这里离他家近,方便回去陪妈妈而已,他家就在隔壁市,他妈妈在商品城附近开一家吃店。

    走就走,他计划好了明天先回家,在家里休息几天,再做算。

    既然要走,自然少不了跟混得不错的朋友们个招呼,这晚上他来找青年客栈的老板娘告别,他和白原刚到横店的时候,就住在这家叫“旧友”的青旅,也是在这里,他们认识了可乐。

    跟老板娘闲话家常几句,出来没走几步,又被人给堵了,陈珂真觉得自己点背到家了,真是出门踩狗-屎,放个屁都能砸到脚后跟。

    这次堵他的人是四个,包括早餐店找茬不成的哥,还有一个横漂圈子里闻名的“大哥”。群演门槛低,只要年满十八岁再有张身份证就行,对学历经验全没要求,所以横漂圈子可谓鱼龙混杂,有陈珂、白原这种艺校生奔着演员梦来的,也有厂弟厂妹嫌流水线枯燥无聊来当群演解放自我的,还有像“大哥”这种社会闲散人员,反正在哪儿都是混,不如来帅哥靓妹一大把的横店混。

    大哥无风能起三尺浪,有热闹的地方少不了他的身影,之前剧组群演,群演围攻酒店那个事,大哥一身豪迈一马当先,结果被抓进看守所拘了一个月,刚出来,一身晦气,必须一架提振精神,不堵陈珂这个罪魁祸首堵谁啊?

    头皮锃亮、满臂纹身的大哥手里掂量着一根臂粗的棍子,对陈珂呲牙一笑:“要走啊?好啊,正好给你留点纪念!”着,一棍子就抡圆了,带着呼呼风声朝陈珂头上砸下来。

    陈珂从架到大,对自己的战斗力还是很自信的,要是赤手空拳这四个人不够他塞牙缝,但现在不只敌方战队人多势众,关键他们还拿了家伙,两根木棒,一块板砖,还有一个砸掉一半,光彩闪亮的破酒瓶子。

    这个架陈珂没法,讲和不成只能跑,他灵巧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木棍,一脚飞起踹向大哥腹部,紧接着转身朝酒瓶子哥哥虚晃了两招,在对方侧身闪避的间隙里飞奔而出。

    刚跑了两步,余光瞥见黑影一闪,他出自本能往旁边一跳,左肩还是挨了偏的一下,从触感上,不是粗长的棍子,也不是圆滚滚的酒瓶,挺厚实的,应该是板砖。

    陈珂闷哼一声,脚步一缓,身后追兵紧急跟上,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凶猛声音在耳边喝道:“还跑?!之前大哥帮你们出头,一点报答没有,出了事关系倒是撇的清!”

    天地良心,陈珂心里骂,一群傻X,可不是我叫你们去堵人家酒店大门的!

    委屈也没用,陈珂往前猛挣了两步,眼看就要跑到巷子口了……

    象征着光明和希望的巷口,闪进一个高大身影,逆着光只剩一个矫健的剪影,来人低沉的嗓音充满令人安心的力量:“你们干什么?这么多人一个?”他站得很稳,浑身紧绷,上身略微前倾,好像随时准备扑过来叼走魔爪之下离了窝的狼。

    “哪儿来的SB少多管闲事!”大哥怒吼一声,示意两个弟抓住陈珂,自己身先士卒,抡起棍子朝方既明头上招呼。

    方既明跑步到此,听见声音不放心往里看了一眼,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认出了陈珂那很有个性的发型,一天见了这孩两回,两回都在架,方既明觉得有点意思。很明显晚上这次孩是被人欺负的那一个,以多欺少,他就算不认识也要管一管。

    “你们这些孩子没事就架,家里大人都不管吗?”话间,方既明闪电般往后退了一步,棍子虚虚空,下落的惯性带着大哥往下栽,他还没来得及稳住,方既明已经将棍子稳稳攥在了手里,又,“就是欠收拾。”

    大哥呲牙咧嘴把棍子往回夺,结果棍子在对方手里纹丝不动,大哥又想上脚踹,方既明侧身避开,一手抓住了他随着动作甩过来的左手,准确揪住拇指往上一撅——

    “嗷……”大哥发出一声惨叫,为了避免拇指被生生掰断只好跪在了地上,他这一声哀嚎使想要冲上来的弟顿住了脚步,傻在原地。

    “赶紧放人,滚回家。”方既明低头看着大哥,眼神肃然中带着轻慢。

    大哥在面子和拇指之间挣扎。

    方既明再一用力。

    “啊啊啊啊……断了……”大哥满头冷汗,“放人放人!”

    弟们早被这突然出现的夜行侠唬住了,二话不把陈珂放开,

    陈珂不想恋战,一时得逞的手段解决不了敌众我寡的事实,而且他不能让路见不平的大侠跟着他承担风险,他毫不犹豫,上前来抓住方既明的手腕:“跟我来。”

    方既明也不废话,放开大哥,在他站起来的瞬间顺势把人一推,推向企图反攻的弟,几个人撞做一团,陈珂拉着方既明的手,大步飞奔出暗巷,七拐八拐跑上大路。

    一直跑到人声鼎沸的万盛街,确定没人追上来,陈珂才停下脚步,手扶着膝盖弯腰大喘气。

    这才跑了几步,年轻人不行啊,方既明呼吸丝毫不乱,充满怜惜地看着男孩儿,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陈珂抬起头,对上方既明平静而明亮的眼睛,这会儿在灯光下细看这个男人,陈珂有一瞬间的恍惚,刚才黑巷子里神兵天降,帮他跟流氓架的,就是他?

    怎么看怎么不像。虽一身休闲扮,但眼前的男人头发一丝不乱,面容端正俊美,三庭五眼相貌堂堂,是传统审美眼光中标准的帅哥形象,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相亲对象最佳男士备选,而且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温文尔雅的矜贵气息,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还是个有钱的知识分子。

    教授?记者?律师?医生?一瞬间,一大堆职业名词跳进陈珂脑海,都是他特别欣羡的那种,都像又都不像,还不到十九岁的陈珂困惑了,眼前这男人貌似不像他看到的这么简单,可哪里不简单他又不知道。

    他只好不懂就问,直望着方既明的眼睛:“大叔,你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