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续篇· Solo Por Tu Amor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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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冶在门口复读机似的念了很久让成则衷开门、他可以解释,到后来声音渐低没了动静。

    成则衷拿上了自己的手机、证件和现金开门,戎冶果不其然已经不敌酒意歪在门边呼呼大睡了,他垂眼看了那张面孔一秒,然后便抬腿跨过戎冶走了出去。

    有人见他又下了楼,还顺嘴问想问句戎冶怎么样:“成则衷——呃……”但刚开口就见成则衷那脸色是微寒的,声音不由自主就弱下去了,眼睁睁看着人路过,之后就听到了大门开又关上的声响。

    有女孩子扭头望了一下:“谁这么晚了还出去呀?”

    戎家的司机和保镖都是认识成则衷的,成则衷一般不会在这种时间劳动别人,不过这次他直接开口让司机现在送他去最近的酒店,即便他们表示为难、询问原因,成则衷也闭口不谈,只要求按他的做。

    于是戎冶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醒来,从保镖口中得到的消息就是成则衷昨晚已经离开了别墅,现在应该被自家司机接回去了。

    戎冶赶紧翻聊天软件和通讯录依次试了——一个被删一个被屏蔽——那一刻用“天都黑了”来形容他的心情都不为过。

    他隐约还能回想起自己当时完全可以被理解成「肖想已久、借酒骚扰」的行为,还有成则衷那盛怒的样子,每回忆一次就更心焦一分,烦躁得直想点根烟来冷静一下。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戎冶十分绝望。

    考虑到成则衷接下来一段时间见到他的反感和窝火程度,戎冶知情识趣地找了个理由,没跟裴雪因和成则衷一起去探成则昭,硬是苦等到开学后才寻机找了成则衷,得以“单独谈谈”。

    “你先……别生气!至少给个解释的机会吧?”才趁成则衷路过时不备将人强行拖入储物间、转瞬就已经被快狠准地反拧了手臂压制在墙上的戎冶只觉得胸骨生疼、手简直要断,勉强露出不那么龇牙咧嘴的、以示并无恶意的笑争取道。

    成则衷把他往墙的方向一搡,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冷冷道:“有必要吗?”

    戎冶揉着手臂转过身来,靠着墙舒出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声音低沉地开口:“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我是意识不清认错了人。”

    成则衷用一种“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妄想我会对这种弱智的解释买账”的眼神瞧着他。

    戎冶对着这张脸不了谎话,但也自知刚才那句听起来多么像糊弄傻子的话,他无望得几乎感到疲惫,语气也低落:“你……一直以来我只是想和你做回朋友而已——不,不是‘做回’,不用像时候那么亲近,普通朋友就可以。”

    成则衷表情深不可测地听罢,最终只吐出一句:“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可笑么?”

    戎冶张了张嘴,也只能看着成则衷词穷地苦笑了一下。

    ——是啊,不止叫了一次名字,还抱着人亲,现在却什么“认错人”、“只是想做朋友”,阿衷能忍着没动手揍我估计全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需要,”成则衷盯着他,声音不高不低地奉劝道,“我只需要你别起不该起的心思。”语毕便要转身离开。

    “成则衷,你能不能好好把我的话听进去啊?”戎冶不禁急了,上前一大步伸手要拉他。

    成则衷“啪”地就把他的手狠狠开了,一双星目悍然扫过来,眼里有着迫人的冷锐和明摆着的警告意味。

    戎冶被这一眼给钉住了,神情黯然下去,手也放了下去。成则衷拉开门走了。

    自这之后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

    学校里碰见形同陌路,别点个头,成则衷根本就瞥都不瞥戎冶一眼;两家有聚首休闲或家中聚餐的时候,如非必要成则衷也不会与戎冶哪怕一个字——也亏得在家长眼中两人之间原本就交流不多,才没有引起什么疑心。

    成则衷的防备重得得令戎冶一筹莫展。

    戎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一旦靠近成则衷两米内,成则衷脑子里就有个警报装置会被立刻触发——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

    就这样半年多过去,成则昭终于难得有时间能回趟家来短暂地待个几天,好好地享受了一下家庭温情而后便响应了好友们的深情呼唤,在城西别墅组了友情局,顺带的将弟弟和戎冶也都捎上了。

    戎冶和成则衷两个人久违地坐在了同一张沙发上,中间隔的仿佛不是一个成则昭而是道天堑。

    成则昭察觉到了他们二人之间这无声的僵冷,不过没有当场点破,之后倒是半开玩笑地分别问了两人,可他俩跟约好了似的,都笃定地告诉她“没事”。

    一整个学年过去了,戎冶和成则衷还是没有一点破冰迹象,但意料之外地,成则昭再次回家后裴雪因亲自给戎冶了电话。

    “冶冶,什么时候过来玩儿呀?让许姨给你准备你爱吃的。”裴雪因笑着询问。

    戎冶估计裴雪因还误会着自己对成则昭有意呢,但主动澄清好像不自招似的,笑得也是颇为无奈:“雪因阿姨,我……”

    “嗯~?”裴雪因拖着腔有意逗逗戎冶,尔后轻笑了一声用过来人的语气道,“好了,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家随时都欢迎你。”她自己当年也是承受过非议和反对的声音才同成海门最终走到一起的,再加上本来就喜欢戎冶这孩子,自然而然就想帮一把了。

    而戎冶其实又是担心成则衷看到自己不高兴,又想见成则衷,最后还是心怀着一分忐忑应下了。

    结果等到去了成家那一天,他却根本没见着成则衷。

    “昭姐,则衷不在家吗?”裴雪因此时在午睡,戎冶忍不住问身边的成则昭。

    成则昭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回答:“在啊,他在房间里鼓捣他的那些程序呢——你也知道——估计又入了迷了。”

    戎冶讪然干笑了一下:“……他现在这么宅的吗?”心里却在想,或许是因为我来了,他才不想出房间。

    成则衷不知何时起就学会了编程,初三那年家里人才晓得。

    不过经成则昭这么一,戎冶才恍然意识到,之前自己无论是跟家里人一起或是独自过来时,注重独处如成则衷,却没有一次是在房间里待着不出现的,就算一时人不见了,过一会儿肯定又能看到他的身影。

    看来现在真的是避之而不及了。戎冶自嘲地在心下短叹了一声。

    ——不过往常这个阿衷也并不喜欢同我接触,如果是为了不失礼数,稍微露会儿面他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没必要一直在公开的区域活动啊?戎冶陷入思索,却被成则昭轻轻一拍手断了思路——

    她拍手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然后她便从沙发上起来跑了开去,不一会端着一串水淋淋的葡萄和一个放着两把叉子的空玻璃碗回来了。

    “吃葡萄吗?冻过的,口感很不一样哦。”成则昭笑吟吟坐下来,摘一颗葡萄轻轻一挤就将果肉送入了空碗里,剥皮可谓易如反掌,她一面剥一面悄声对戎冶,“不过许姨看到我在吃冰的会念的,咱们低调行事哈,必要时给我掩护!”

    戎冶看着成则昭剥葡萄却愣了愣:“你这样吃葡萄?”

    “嘿嘿,很简单吧,我从衷那儿学的,”成则昭左右摆了摆头有点得意,“不过葡萄冰过了就是不一样啊,拿出来过个凉水,又好剥又好吃,怪不得衷原来都因为嫌剥皮麻烦宁可不吃,现在完全不反感了。”

    戎冶一时无言。

    对,他熟悉的那个成则衷也是,觉得剥葡萄皮浪费时间所以相当不乐意吃。后来他有次给成则衷剥了一碗冻葡萄,成则衷起先还以为戎冶是闲得,听戎冶了才知道这是用省时省力的特殊剥皮技巧处理的,也由此晓得了原来葡萄还能这么吃。

    之后再有买了葡萄,成则衷就会优先选择冻了吃。

    成则昭突然想起件弟弟时候的事来,不由乐出声:“对了,你是不知道的——衷还是不点那会儿,有一回许姨买的葡萄特别漂亮特别甜,衷就自己费了好一阵仔仔细细剥好了一碗准备慢慢吃,结果端走的时候没拿稳全翻了,他就站在那里抿着嘴巴愣愣地看着,我们还以为他要哭了,结果他一声不吭蹲下来把葡萄都捡起来去倒掉,完了一个人默默走开了,不过背影看起来好伤心哈哈哈……嗯,估计是那个时候起就决定再也不要喜欢葡萄了吧,哈哈。”

    戎冶也从自己的回忆中抽身出来,有分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要不网络是好东西呢——不用担心悲剧重演了。”

    成则昭笑道:“那肯定不是网上看到的,他学那会儿就这么干了,也不晓得是谁教的。”成家这对姐弟在初中之前可是不被允许看动画片或者独自碰电脑的。

    闻言,戎冶心中再度升起了疑云,同之前的那一团相遇后愈发厚重,并且这一刻他陡然有了个疯狂大胆的设想:如果我不是最初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个我,为什么阿衷不可能呢?

    于是浓眉不禁越锁越紧,戎冶沉着声:“他……”却一直没有再吐字。

    成则昭见戎冶迟迟没有下文,疑惑地“嗯?”了一声。不过她也没太在意,接着就道:“看天气预报下午有雷阵雨啊,一会儿我们吃过中饭早点出发去那个室内冲浪馆吧。”

    戎冶回过神来,笑了笑:“哦,行啊。”顿了一下又竖起手指头指指天花板,“则衷去吗?”

    “傻了你?衷对外边那些水池子的水质可是一百个不信任,才不会去,”成则昭好笑地瞅了他一眼,“而且最近外边流感冒头,衷还提醒我来着,觉得我还是这样毫不介意往人堆里扎心太大了——哎,我身体倍儿棒好么,流感什么的,从没中过招!”

    ……

    那两件可疑的事不可避免地盘桓在戎冶肚子里。戎冶一直在苦苦思索,怎么才能在不触怒成则衷的前提下试一试他。

    后来不知道是成则昭之前乌鸦嘴应验,或是老天爷眷顾,这样的机会居然在不久之后便降临到了戎冶面前。

    成则昭某天同朋友们在外边聚会回来,次日早上就发起了烧。尔后医生来过确诊了是病毒性感冒,鉴于他一向来不推荐轻易动用抗生素,于是首先还是开了药给成则昭以观后效,并嘱咐成家里诸人心预防、勤消毒,病毒性感冒的传染性还是很强的。

    结果这边成则昭还没退下烧来,家里就果不其然有第二个人病倒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会是成则衷——而且或许这种几乎不生病的人一旦生了病,病势就沉猛有如山倒,第二天成则衷的体温竟比成则昭烧得最厉害时还高,足以令人夜不能眠甚至烧出幻觉。

    戎拓是上午知道了成家两个孩子都生病了的,戎冶晚上也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并且当即皱起眉来:“您怎么不早!”

    戎拓虎目圆睁微诧道:“你跟我这儿急什么!”

    戎冶放软态度,不掩忧心忡忡:“我想去看看他们,就明天。”

    戎拓道:“你去吧,明天爸爸正好有事,你就把我和璎璎那份儿一起代表了吧。”心里却哼笑,还不喜欢昭,人生点儿病你在这儿急得都快着火了!

    次日戎冶去成家探病,成则昭倒是进入了低烧阶段,还有精神看投影的电影和电视剧,胃口也恢复了。

    戎冶陪成则昭逗了会儿闷子,心其实早飘走了,后来忍不住摸去裴雪因的画室,起先还在开了半扇的门外有些焦虑地踱着步踯躅,怕搅了裴雪因的创作思路,反倒是裴雪因先看到了戎冶,笑着让他进来。

    戎冶先是也笑笑:“昭姐今天气色不错,看来就快大好了,”接着又问,“雪因阿姨,则衷今天怎么样?我能去看看他吗?”

    裴雪因点点头当然可以,又告诉他成则衷吃过药有一阵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他可以自己去看看,不过必须要戴口罩进去,否则成则衷见了会赶人出来的。

    成则衷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戎冶原本已经抬起了手作势预备叩响,却又放了下来。

    他轻轻地推开门,进来之后将门又稳妥地关好,然后摘掉了口罩,向躺在床上的成则衷走过去。

    房间里没开空调,成则衷正睡着,但从神情看来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无意识地皱着,并且眼珠正在眼皮下快速转动。

    戎冶走近了,担忧地看着成则衷,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伸出手轻覆到他额头想瞧瞧他的热度是否依然那么不妙——因为看起来,成则衷似乎并没发什么汗。

    他已经尽可能将动作放轻,但皮肤相触的那一刻成则衷大概还是感觉到了,因为下一秒成则衷的眼睫就颤动了一下,微微抬高了。

    成则衷只是窄窄地将眼睛睁开了半,混沌而迷蒙的样子,分不清是醒了或是从梦境里对现实世界投来了一瞥。

    有一股冲动令戎冶心口的血越来越热、几乎沸腾起来,这奔涌的热度迫使他激动、紧张,却低柔地脱口唤道:“阿衷?”

    他确信自己看到成则衷轻轻震了一下——然后成则衷的眸子又睁开了一些,并缓缓转了过来。

    成则衷半梦半醒的眼神很柔软,此时此刻这双黑眼睛像山林中冬氤氲着淡雾的湖泊,静谧而缥缈,没有一丁点具有侵略性的、坚硬的东西。

    在这样一双眼眸的凝望下,戎冶屏息凝神了起来,但又不由自主地对近在咫尺的成则衷露出了笑容,他再一次低低地唤:“阿衷。”

    令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是,接下来成则衷也对着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笑意是他从未在成则衷脸上见过的温柔!

    而接下来成则衷的话令他立刻忘却了前一瞬几乎想要落泪的心情,从里到外都仿佛被一下槌击敲得剧烈共振起来,震撼不已、动惮不得——成则衷:“你终于肯在梦里对我笑了。”

    然后成则衷抬起双臂,抱住了已在原地僵成木头的戎冶、将他拢向自己。

    这个拥抱的力度完美诠释了对“失去”的痛恨和对“拥有”的珍稀——成则衷抱着他,声音很低却也很伤悲:“对不起……戎冶,对不起。”

    待到两秒后成则衷察觉到怀里的这个人过于真实,从而终于认识到这并非梦境、在悚然且惶然的心情之中条件反射地想要把人推开时,他已经被戎冶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

    “你骗我?!”分明是兴师问罪的话,戎冶的神情和语气却不能更高兴更激动了,“你居然骗我!”

    ——“追悔莫及”已经不足以形容成则衷脸上的表情!他彻底清醒了,并且完全懊恼得连话也讲不出来。

    戎冶却沉默不了,他悲喜交加到呼吸急促、声音都在发颤:“我早就不怪你了,我早就原谅你了!傻子……傻子!你真的是我的阿衷……我才对不起你……为什么你现在才肯叫我知道!我生日那次,你就知道我是——是不是?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告诉我??!”

    “因为我没想让你知道,”成则衷终于从长久的缄默里走了出来,他声音低缓地、略带沙哑地,“在我原本的计划里,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你的世界里不会有我,但你会顺遂、快乐地度过你的人生。”

    戎冶松了松手臂,稍微退开来一些看着成则衷的双眼,轻声道:“可我不快乐……没有你,我一点都快乐不起来,我这么想离你近一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苦笑,经年的伤心难过都沉淀在眼底,“你的心还是这么狠,连普通朋友也不肯同我做。”

    成则衷垂了垂眼帘,好掩去那短促闪现的艰涩与难舍:“连朋友都谈不上,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去操纵你的生活。”——远远地看着,再想一想上一世你有多痛苦,我就不敢再有哪怕一分占有欲。

    “你不会,”戎冶再度将他紧拥进怀中,笃定地、带着笑意,“你不会,这一次你从没有过,不是因为自己给自己设的限制,而是因为你已经不同了……如果你是勉强、逼迫着自己成全我一个顺遂快乐的人生,怎么能忍得住一次也不犯戒?你是真的,为了我能幸福什么都愿意放弃……”

    然后戎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声音沉了下来,语气严肃地问:“所以……所以你是那次溺水之后,就已经……?”

    成则衷没出声——默认了。

    戎冶的怒焰陡然窜起来,急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会到这边来???”

    成则衷反手去捂戎冶的嘴巴,安抚道:“嘘……都过去了。”

    戎冶情绪激动,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痛得,浑身发抖,嘴巴被闷着仍不妨碍他暴跳如雷地拔高了嗓门儿:“什么‘过去了’!你给我讲清楚——”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叩门声,将二人断了,裴雪因在门外,声音听起来颇为忧虑:“衷衷?冶冶?……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们没吵架,妈妈。”成则衷补充道。

    “对,我们俩好着呢,雪因阿姨您别担心。”戎冶帮腔。

    “噢……”裴雪因将信将疑的,“那,我就先回楼下去了?”

    “您慢走!”两人又不约而同地。

    门外脚步声隐隐地远了,房间里也重新静下来。

    “那么你呢?”成则衷开口重掌了主导权,语气温和柔缓,“你不是也一样……一直以来都在控制着分寸,这么多年来,只不过想跟‘我’做‘普通’朋友。”

    戎冶的双目微微黯淡下来:“因为我怕……我怕,再毁你一次。”他忏悔般吐露出心声。

    “你不会的,”成则衷拥紧了他,实实在在地感受着怀里那个人的触感和温度,近乎窃喜地、满怀感恩地、无比满足地闭上了双眼,“这一次,没有人会毁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