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降正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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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东省的案例,是警察告诉你的?”苏禾一目十行的浏览着这个副教授的资料,稍微感到不解。

    从资料上看,这个人是个社会学教授。大学时苏禾被郑莹颖拖着,旁听过不少社会学的课。跟很多人的直觉可能不尽相同——大学里最热衷于社会活动的,反而最不太可能是社会学教授。因为他们研究的课题经常会涉及敏感领域,时不时的就来个解密年限。苏禾还记得,她去旁听过的某门课的教授,博士毕业都十二年了,博士论文还在保密期。

    也因此,他们往往都比较低调,不太经常向公众输出观点,也不太会跟经济学、法学领域某些信仰“新自由主义”的教授、学者一样,喜欢在热门话题里露脸,或者干脆去当公知喊话。

    这位副教授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乐意在上发表一些意见的人了。但整体气质上依旧比较偏克制,很有学者的格调。文章笔调里透着一股冷感,极少煽动情绪。

    ——因为跟人换了身体,而去派出所报警?

    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没错,警察。”郑莹颖露出些似嘲讽、又似乎有些悲哀的神色,“——他约了一个专门资助农村女童的慈善基金的负责人谈事情,似乎话不投,把人给打了。热心群众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苏禾:

    “他对只帮扶女童的专项基金,就痛恨到这种程度?”苏禾惊诧了——这位教授狂躁到能因对话谈不拢而打人?

    “恰恰相反,”郑莹颖拧开瓶盖,喝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表情,“根据对方的法,他打人是因为人家跟他解释苦衷。”

    “什么苦衷?”

    “女童基金帮助的对象里,为什么有超过四成都是男童——这件事的苦衷。”

    苏禾:

    “所以你判断,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是原主了吗?”

    “又错。”郑莹颖,“毫无疑问就是他本人。所以,”她终于还是没克制住冷笑,“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复杂。”

    跟陇东省的案例类似,这位教授也并非一次性互换而后长期保持互换状态,而是间歇性、频繁的互换。

    但是跟陇东那个游戏主播不同,他是一个极其条理、聪明的学者。

    ——所以,他跟人互换的线索,也被记录、整理得非常清晰。

    他第一次跟人互换,是在今年五月份——大概就在他于买卖婚姻致使9岁女子死亡的事件中,出据并不针对这件事的“农村男性也有延续后代的权力”后的一周之内。

    具体表现是,他在课堂上当众晕倒,被就近送往医院。醒来后表现出极大的混乱和不安——就跟当日的孟周翰一样,被他的亲友判断为失忆。

    所幸,睡了一觉,第二天之后他就恢复了。

    据他的妻子——恢复之后,他稍微有些异常。看上去比平时更压抑和克制。妻子为了让他放松精神,谈笑着起他前一天的荒谬言行,谁知却让他慌乱起来。甚至对妻子发了脾气。

    之后他向妻子道歉——他性格比较大男子主义。又有些嫌弃妻子的学历和出身,极少会为自己的过错道歉。所以妻子对此印象很深刻。

    就在道歉之后的第三天,刚巧是周一,他准备销病假回学校工作。

    然而准备出门,换鞋子时,再一次晕倒重复了前一次的事故的流程,送医、失忆。

    只不过这一次,他表现得比上次镇定了些。

    一天之后,他再一次恢复了记忆。

    她的妻子劝他转院,联络燕京的同学帮忙找专家看脑科,却惹得他火冒三丈。

    随即他以疗养为名,去了林城郊区他为父母购置的房子里。而妻子则继续留在市中心上班并照顾他们读学的儿子。

    根据他自己的笔记和“对话”,之后一个月里,这个过程他又重复了两次。

    搬到父母住的房子里之后,他就开始为再次意外交换做准备——给交换后的“自己”提前留好的问题和信息,尝试跟“她”沟通和交换情报。

    他的准备没有浪费,就在第三次交换发生后,对方给了他回应,愿意和他合作解决问题。

    而他也在交换时冷静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了解到“自己”身在何方。

    ——是他的老家赣南省的某个农村里,四口之家里5岁的女儿,正在读初三。

    两个人的对话乏善可陈,他想要稳住——据他的妻子,他提副教授已满5年,正在转正的关键窗口期。

    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瞒住外人,包括他的妻子。

    他跟这个姑娘商量把她接到林城,辅导她功课,帮她考上高中、大学。

    条件是姑娘背诵他的讲义,以便跟他互换时,能正常完成授课。尽量别流露出异常来。

    然后再想办法弄清楚交换的制。

    提前商量好了一切流程,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做好规划之后,他回了赣南老家。登门找到这个姑娘,提出想收养她。可惜百密一疏——姑娘的父母要价60万。

    理由是,他们这里彩礼都要30万,再算上其他各种费用,普遍都有50万。

    何况他们家闺女读书很好的,又是5岁的大好年华。而他都已经快40了,他们总得为女儿考虑一下吧。60万要的真不高。要不是看他是个教授,人很体面,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没错,谈的是收养,但姑娘的父母默认其实就是要结婚的。

    那么,这位副教授是不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演变呢?

    ——他当然知道。

    这是他老家,他还是个社会学的学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赣南省农村女孩子十五六岁定亲,十六七岁生第一个孩子的状况有多普遍?

    事实上,这姑娘自己班上就有两个同学没有去读初三?为什么?怀孕了啊。

    他一个奔40的中年男人来本省收养5岁的女孩子,被人往这方面揣测,简直理所当然。

    总之,无论是否有此心肠——郑莹颖认为他是没有的——他都有会被索要“彩礼”的心理准备。

    他甚至都筹划好了自己能拿出多少,可60万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了。

    他思前想后,只能先行回林城——他甚至懊恼自己去见了女孩的父母。

    早知道就趁着交换时,直接自己跑去林城汇合。

    为此,他偷偷给姑娘留了两千块钱,一部。

    可惜当晚就被姑娘的父母发现并没收——十五岁的孩子,到底还是不够缜密和冷静。

    第四次交换时,教授发现了姑娘在课本里给他预留的信息。

    她非常愿意跟他走。

    但她希望能正常参加中考——时间已经进入六月了。

    她的很委婉——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能力。

    教授看到信息,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总之还是只能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跑。

    而事后,这个女孩子告诉郑莹颖——验证能力是假,真正的原因是她对父母心存幻想。

    她的父母固然天天某某家女儿(也就是她初中怀孕的同学)出嫁,有30万彩礼。也天天犯愁给她的哥哥凑彩礼钱定亲。但他们毕竟没有过要把她嫁出去,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亏待。

    是因为她自己主动要跟教授走,父母才不得不替她谈判。事后他们了很多话,苦口婆心也都是为了她好。

    所以,她想要借由考上市里的高中,看一看父母是不是真的爱她——就算重男轻女,也未必意味着不爱她。

    如果父母同意让她去读高中,那么不论观念如何,他们肯定私心还是希望她好的。

    可惜她赌输了。

    ——她没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只考上了一所升学率很低——每年只有30来个人考上本科的普通高中。

    她向父母保证,她一定会拼命学,肯定能考上本科。哀求了许多天。

    但父母就是不松口,认为去读了也是浪费。不如早点嫁人。

    并且,确实很快就给她定了亲——彩礼2万。刚好给她哥哥凑够了彩礼钱。

    然后,她就又跟教授换了。

    教授也毫不犹豫就跑了。

    ——但山区乡镇,那有这么容易跑。“她”上公交车时,刚好有个认识她的人骑着三轮路过。回头这人遇到她爸,随口问了句“你家囡囡是要去哪儿啊”,就暴露了她的行踪。

    她父母找亲戚朋友帮忙,“她”还没走进镇上火车站的售票厅,就被一群人截住拖了回来。

    教授似乎试图跟她父母讲道理,根据姑娘事后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讲的应该是——她才5岁,还不到婚龄,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之类。

    可惜她父母不认这一套。法不责众,本省农村都这样,你见谁家被抓起来了?吓唬谁呢。

    “她”这一跑、一辩,就把自己的“亲事”搞黄了。对方得知后什么都不肯再要她,一心让她家退彩礼。

    “她”被父母质问到底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么祸害自家。她爹抄起棍子来打,幸好被她妈拦下了,只挨了两下。

    不知道教授瘸着腿饿着肚子被锁在屋里是什么感受。

    反正换回来之后,姑娘就有些崩溃了。

    然而还有更让她崩溃的事。

    他们交换之前,教授发的一篇微博长文章火了,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她一交换到教授的身体里,就收到无数人私信来骂“他”——并提及,他曾在女孩因买卖婚姻而死,上骂部分地区农村的此类陋俗时,评论“然而农村男性也有繁衍权力”。

    姑娘很是受刺激。

    于是她去翻看了教授所有微博文章,甚至还找到了他的号。

    这位教授不但非要在这种时,表达他对农村男性繁衍权力的关注。他还在号和私信聊天里提出过这样的观点——提高生育率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降低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和年限。把教育和工作会尽可能的向男性倾斜。“可惜”现在这种观点已经不能公开讨论和实施了。只能通过面试和工作推荐,私底下卡一卡。

    而跟他讨论的人——没错,十五六岁初中毕业就工作了的女人,很多十六七岁就恋爱生孩子了。你不让她们这么玩,她们还跟你急呢。其实就该这样,早点放开年龄,男的向下找,还能缓解一下光棍危。

    教授:哈哈,还是要等到成年的呀。但降低婚龄确实可以讨论一下——只是这种建议男人提容易引起误会,最好有哪个女学者能提一下。

    。

    郑莹颖,“你能想得到吗?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只是在男和女之间,选择了男,是立场问题。我没料到——他根本是打从心底里,就没把女人当人。‘哈哈,还是要等到成年的呀’——他以为这是在讨论猪什么时候杀吗?学历高到这种程度的‘学者’,30出头就评上副教授的人,居然能做到不把一半的人当人。”

    苏禾轻轻舒了口气,没有话。

    孟周翰皱了皱眉头——这种论调他在他那个圈子里见得多了,多到让他本能觉得厌恶的同时,又能习以为常以致于,他评判男人是否道德败坏时会自动略过这种言论。

    但果然,在有女人在场时,同性的这种低劣还是会让他感到如坐针毡。

    “还有那个降低女性婚龄的提案——”郑莹颖着就又有些上火。

    这件事她确实有些印象。

    曾有一位女学者提议降低女性婚龄,在上引起巨大争议。当时教授曾替她解释——这个提议的背景是,赣南农村存在着大量未婚生育的年轻妈妈。她们已经事实上成婚和生育了,却被婚龄卡住,婚姻和家庭权益却得不到现行法律的保障。降低婚龄,正是为了尽快帮她们步入合法婚姻,保障她们的利益。

    太过情绪化的质疑议案的动,而不是议案和实际情况本身,不利于就事论事。要知道很多看似不合理的提议和举措,背后都对应着实际问题。社会是复杂的。云云。

    那时,郑莹颖以为他是站在“就事论事”的角度,从自己的专业上解释的——学者嘛,经常会抛出些角度很冷门的剖析。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一个社会学专家,他能不清楚,这些成现象的十五六、十七八的未婚妈妈是怎么造成的?

    装傻充愣什么降低婚龄是为了保障未婚妈妈的权益这分明就是歹徒嫌受害者基数还不够大,作案还不够方便。

    “指不定这个提议本身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否则他一个听不得女权的男人,怎么可能突然跳出来要‘保障这些女人的权力’?”郑莹颖越就越恼火,“毕竟农村男性的繁衍权力,肯定只能落实到农村女性的子|宫上嘛!”

    苏禾拍了拍她的,“冷静一下,你已经开始预设立场了。何况,谁女人就不能站这种损害女性权益的立场?”

    郑莹颖赶紧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怒气——她是个记者,一个“真正的”记者——她用事实,而非情绪和诛心话。

    “然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骂吗?”她跳过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