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杨开林见昭福礼遇有加 年初五闹龙灯官民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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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灯队是应该在初五那天出来的。俗话:“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街坊”,只有到了初五才得空。乡公所了,先集中到杜李舞一次,舞得好的有赏。然后再回去,各保各自按照以往习俗闹。

    乡公所还要求:每个保至少有一条龙,但不限制一条龙,两条三条都行。磨山坳保就有两条龙,还有一个保三条龙的,总共有二十几条龙。具体二十几条,没人算清楚过,要到比武现场才能知道。

    这种民间活动到处都一样,主要看两点:一是有没有传统,老百姓喜不喜欢,得高深一点,是看有没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一是钱、家底。这种事的钱可以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有钱人出钱,一个是从各家各户中凑钱。这两个来源依靠的都是大家:或者是大户人家,或者是大家伙儿。磨山坳保能拿出第二条龙来,依靠的不是大家,两个大家都没能依靠上。办这事的大头是成子一个人掏的,成子家算不得大户人家,顶多算中等人家。按旧例,中等人家也是要纳税的,纳了税也就可以当差做官了。

    磨山坳保有大户人家,可人家都刚刚从日本鬼子的魔爪中解脱出来,还没有恢复元气,没人愿意为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出钱。更主要原因是:国家也好,政府也罢,对于这些和田土打交道的人来,只是那个挎着佩剑的叫“三发”的光头的全身像,没有其他什么了。这些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人,除了能看出画像那人神气十足外,看不出其他好来。尽管刚刚赶走日本人才几个月,这些信天信命的,把“命运”看成第一准则的人们,又迅速恢复到以前的“任尔东南西北风”的状态。他们寄希望于这些“光复”了大家的人,不再像日本人那样收那么重的税,别无他求。

    成子去问过对门牛头岘的郭玉明,管家金算盘告诉成子:“回过话了,老爷,家里遇上了几件糟心的事,亏空还没补上。还,大家的事是不能不管的,这钱要是真的免不了,就让你家先垫上,结果分摊多少,个数,到明年秋收了一并还上。”成子见自家的乡亲都这样,别处就更不会掏银子了。去都不要去问,省得折了面子,无端受气。倒是李舜成过帮忙,可太迟了,给钱也没处花了。从李家拿了两块肉,就算李家出资了。

    成子同样没有恢复元气,同样没有闲钱,所以龙灯队办得很勉强。尽管他们几个人很努力,龙灯队还是没什么水平,集中练了几次,刚刚能合得上鼓点子,拿得出,就再也没有提升的兴趣了。成子没有自知之明,以为很好,过了年再练了两次,等到初五这天,兴致勃勃地带着人上杜李来了。

    杨家,也就是现在住李昭福祖屋的那一家人,老爷叫杨开林。祖屋就在李昭福现在住的屋子前边的坝子的下边。最先坝子不高的时候,站在上边房子的晒谷坪还能看到下边的人。现在不行了,坝子修高了一些,修得和晒谷坪一般高了,站在晒谷坪边缘只能看见下边屋子的屋顶。还不只是因为修水坝,更主要的是树长高了,特别是那棵槐树,长得特别好。

    现在槐树的叶子掉光了,连成串的长着翅膀的槐米也掉光了,两家也就能相互看得见了。

    李昭福这半年吃的谷子就是从杨家买的,还有一些菜秧子也是找他家要的:这么吧,几个月来,除了刘家,李昭福和杨家打交道最多。

    杨开林不怎么出门,和李昭福来往的是被杨光一唤着“三叔”的杨开可和“三婶”张彩荷。杨开可并不是杨开林的亲弟弟,只能是族弟,其实是杨开林雇的长工,长年雇佣。

    杨开林这些年的腿脚越来越不方便了,出一次门很费劲,这也是这么长的时间,李昭福和杨开林没打照面的主要原因。杨光一常年不在家,在县城谋生,这次和李舜成一样,是回来过年的。

    年前,杨光一和朋友聚会回到家,跟杨开林讲杜李将进行耍龙灯比武的事,杨开林问最近老听见锣鼓点子响,是不是就是这件事。他还,杜李没有哪个地方能耍得开那么多的龙。杨光一道:“到处都结冰了,不知道在田里舞呀!”

    过年这几天,杨开林好几次提到过耍龙灯比武,有些情况杨光一也不清楚,只得跑过坝子去问刘健。

    正月初五,正好,雪停了,下午还出了太阳。到了傍晚,晚霞像千朵万朵盛开的红玫瑰,开在天边明亮的苍穹下。霞光落在白雪上边,给雪裹上一件娇艳的外衣;霞光落在人们脸上,驱尽了所有的阴霾,激发起心中的喜悦,让人无法抗拒。

    李昭福见刘家人出现在梧桐树下,立马招呼忙忙脚的李舜成带上李禹成、田毛头赶过去。

    李禹成走到坝子中段听见身后杜李的方向,锣鼓点子在不紧不慢地响着,一下子着急起来,大声喊哥哥。

    仿佛这锣鼓声不是掠过地面传来的,而是带着大地一同鸣响的。它震得四野里灰暗的银色有了灵气,凝结起越来越欢实的生活力,消散了慢慢靠近的夜色带来的寒冷和寂寞。

    刘四二拿着刘娭毑的拐杖走在最前边,在一出可能滑倒的地方停下来,等着后面的人。刘金殷扶着背着刘娭毑的刘金满心翼翼地往下走。刘伟绕过他们飞快的往下跑,几次差点滑倒,他要去刘喜豆家拖板车,好让刘娭毑坐着板车去杜李。高兰兰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像一个指点江山的将军,一步三回头地走着。刘健和刘晓牵着刘佳儿,哼着“吊吊,街上走;买槟榔,交朋友”的民谚,走在高兰兰旁边。李昭福算了一下刘家的人,好像只有刘伟的娘——颜香香没有出来。

    李昭福赶上了高兰兰,慢慢走着。李禹成从后面赶上来,递过一些布条,要李昭福捆在鞋子上。李家父子三人今天穿的是刘娭毑她们做的新棉鞋。新鞋有点滑,所以李舜成想了这么个主意。李昭福停下来缠好布条,再抬脚走起来,立马感觉不同。几步赶上了前边的人。田毛头穿的是刘伟穿过的旧鞋,有个地方棉花出来了,刘娭毑给补了一个新补丁。他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穿这样的好鞋,他没有在不太合脚的鞋子外缠布条。他对幸福有常人所没有的警觉,他担心幸福太满了,会溢出去跑了;所以每当幸福来临的时候,他接受一半,谢绝一半。田毛头把布条给了李昭福,这使得李昭福比谁都走得稳当。

    不知是谁,是刘晓,或者刘健推了一把刘佳儿,刘佳儿滑到了,受了委屈哭了起来不肯走了。高兰兰解释道:“哥哥不是有意的,是不心溜了一下,才碰到了你,莫生气了。”刘佳儿不依,道:“你偏心,要是我把他们弄了,你不会这样。”高兰兰有些生气,要打刘佳儿,李昭福拦住了,把她背到了背上。到大路上后,因为走的人多,雪被踩实了。路面比先前更滑了一些。李舜成看出来了,走到李昭福身边照看着点他和刘佳儿。田毛头也想过来和李舜成一道走,李舜成没让,要他照看点李禹成。田毛头和李禹成拉走着。

    路上也有走得快的。尽管一直走在大路的边上,听到后面有声响,李舜成还是不免回头看看,必要时,还得拉着李昭福站在路边等人家过身后再走。他们让过的有时是龙灯队,也可能是马车,或者人拉板车,甚至是走得飞快的一伙人。因为烂泥早就被冻住了,马车也可以走了,只是马车很少,一路过来,只见过两辆。多数是拉着老人、脚女人的板车。有几个人认识高兰兰,和她打招呼。高兰兰告诉李家父子,这些人离杜李都不近,应该是下午就出门了的。听这么一,李舜成注意到他们有些人边走边吃东西,他猜测这些人没有吃晚饭。

    暮色中。隐隐约约看见,前边的刘家人到了刘喜豆的家门口,好像板车已经拖出来了,他们似乎在等高兰兰上车。走近一些,才听到刘金满在喊“快点!”,刘喜豆将孩交给刘娭毑,走了过来。这时,一直响着的锣鼓声停了下来。刘金满又在喊了,有人制止了他。能听清楚了,是刘娭毑在话,她道:“急什么!”

    刘喜豆走过来时,把高兰兰扶到了一边,原来是后面有板车过来。这一段路,因为以前就有很深的烂泥,还有几个大的牛练塘,就算现在冻住了仍然不是很平坦,板车两个轮子一高一低的,一点都不好拉。

    拖板车的人,刚才李舜成刚才出门时,在坝上遇到了,是一个看上去很强壮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伙子。这人大家都认识,叫胡亮,是杨家的另外一个长工。胡亮拖着的正是他的东家杨开林。

    李昭福停下脚步,看着车子过来。他虽然不认得杨开林,但认得杨光一和胡亮,以及跟着他们的张彩荷,也就知道板车上坐着的一定是杨开林了,连忙放下刘佳儿,招呼李舜成等着。

    正是回光返照的时候,白白的天光,使相距不远的几个人能相互看清对方。杨光一先开口了:“爷!这就是昭福叔。”听了这话,杨开林让胡亮停下。李昭福走过去施礼,道:“晚辈李昭福”。杨开林一抬打断了李昭福。道:“错了!你爷和我爷是同辈人,我们当然是同辈人,再,我也不比你大几岁,我是乙未年的,你是辛丑年的,相隔,也就六、七年。”

    李昭福让李舜成见过杨开林后。杨开林要杨光一扶自己下车。刘喜豆过来道:“老甲长!还远着呢,下车干什么?”“你们这些孩哪能真正懂规矩。”杨光一和胡亮费了好大的力气,把身体发胖的杨开林扶到李昭福面前,道:“昭福老弟!见谅。早就听你回来了,就是这腿脚不方便,没去拜访您。”“应该我到您府上拜访的,都是”“使不得!使不得!到底我们杨家人是吃着你们李家的粮食长大的。到哪,到什么时候,都得认这个理。”完就要下跪向李昭福施礼,李昭福吓着了,连忙扶了起来,道:“你看!我们把路给堵了,上车吧!”

    胡亮没有让东家上车,他把空车交给杨光一,自己背起杨开林飞快地走出了这一段不好走的路。到了刘喜豆家门口,杨开林才又上了车。这样三家人一路走着,相距不远。相互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走得很慢,好在天大黑前他们赶到了比武场。

    比武场设在乡公所前边,从学校过去的一块空地上。

    一到地方,刚把板车安置放稳当,刘伟就带着刘健、刘晓以及成仕雄,跑到人群外边,放炮仗去了。

    刘伟买的炮仗,大年初一,开财门的时候,放了十几个,还剩一些,刘伟今天拿来了几个。刘伟先用火柴点燃了枯蒿杆,然后把炮仗插进雪里立着,让刘健来放。

    刘健远远地用长长的燃着的枯蒿杆去够炮仗的引线,听到刘伟道:“燃了。”他迅速站起来躲到一边。刘健听到一声导致耳鸣的巨响,感受到了惊心动魄的感觉,一下子怔住了。刘伟推了他一把,笑他胆子太了。

    刘伟不这样点,他没有记住上次差点炸着的教训,他要点燃后扔向空中,要让炮仗在最高点炮仗,这样响声才大,才能传得更远,才过瘾。可就一样,安全是个问题。有时候引线燃的慢,落地好久都不会响,这样就有可能炸着人。是的,这事还真发生了,好在没有造成看得见的伤害。可是,刘伟逃跑时忘记了成仕雄,成仕雄被抓住了。刘伟只得回去认错,领着刚才被炮仗吓着的孩的家人,去见刘金殷。刘金殷被数落了一顿,赔了不少心,才算过关。失了面子的刘金殷把刘伟剩下的炮仗,连同火柴全都给没收了。没收了炮仗,刘伟也就专心关注起比武来。

    场地上的四堆篝火被点燃了,火一点一点的变大,最后,熊熊燃烧起来。从这边看正好还可以看见西沉的弯月,加上灰暗而模糊的被大雪覆盖的远山,还有这篝火上跳动的火焰,很容易陷入遐想。

    路边几床晒垫搭成的没有任何装饰点缀的棚子下面已经坐着几个人。一个胸前口袋插着钢笔的人拿起喇叭筒站在棚子外边喊开了。随即,锣鼓点子响了起来,一条舞龙飞快的跑进场地。刘四二看出来了,那个举龙珠的正是大女婿的叔叔,所以他告诉李昭福这条舞龙是下湾的。

    舞龙在四堆篝火之间转了一圈,冲着棚子做了一个龙头戏珠的造型,接着又跑了一圈回来,站在场地中央左右翻滚起来,随着锣鼓点子,越翻越快,看客们的情绪也随之高涨鼓起掌来。高潮处,一声指哨划破长空,久久萦绕。“咚”地一声响,锣鼓点子的速度一下子慢下来,细碎如池塘里的水波。这时,舞龙开始围着篝火跑动,看客们纷纷后退,让出了空间。舞龙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围着四堆篝火转了四圈,回到场地中央,又转了一圈。只听一声吼,龙头、龙尾同时从龙身穿过,舞龙者分成两排先在内侧舞动然后在外侧舞动。动作结束,再转一个圈回来,摆出了一个字的造型,立即有人又鼓起掌来。接着,舞龙在篝火外跑了一个大圈回来,舞起了跳龙,舞龙者依次从龙身跳过,舞龙作圆形翻滚。李禹成也跟着跳了起来,一不心差点滑倒,吓了一跳。而他身边的大人都在朝前看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一挂的鞭炮扔向舞龙,舞龙迅速舒展开,在场地中央跑了起来。鞭炮燃完,舞龙做了两次穿龙尾、跳龙尾的动作,接着做了一个盘龙绕柱的造型,然后再次左右翻滚起来。这次翻滚不同上次,舞龙者两边跑动,龙身舞得很开,动作幅度很大。一声炮仗炸响,舞龙回头,又一次在场地跑了一圈,然后做了一个抬轿的造型,让一位老者坐了上去。等老者下来,舞龙用盘龙出洞的造型,向棚子里的人做了三鞠躬的动作,结束他们的表演。这时,从台上递下来一个红包,这是乡公所的打赏。

    接下来的队伍不知是哪里的,他们的着装很整齐,都打了绑腿。动作和下湾的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了一个麒麟送子造型。

    成子带的那个龙灯队,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出场,作跳龙尾的动作时有人绊倒了。闹出了笑话,给渐渐疲惫的看客带来了新的话题,新的乐趣。

    最后上场的是上湾龙灯队,都上湾龙灯队舞得好,很多人就是冲他们来的。听上来的上湾龙灯队,大家都来了精神。鞭炮、炮仗不歇气地放,把表演推向了高潮。上湾龙灯队确实不同凡响,他们舞龙的鼓点有快有慢,根据舞龙的情况敲打,协调一致。他们的动作样式多,动作熟练,舞起来的龙身圆润、不打折,龙头动作逼真、滑稽,舞动效果动感十足。

    成子早就看到过上湾龙灯队的表演,不等比武结束没打招呼就回家了。成父没有出去,本来就不方便,外面又尽是雪,他怕再次摔倒,把另一边也摔成这边这样,那可就麻烦了。成子,照顾父亲睡下。成父问比武的情况,成子没有回答,要他少关心这些闲事。

    郭玉喜没找见成子,过来问刘喜豆,刘喜豆也没有看见。刘四二成子应该不会去那里,要刘伟也帮忙找。刘喜豆没让去,道:“八成是回家了。”郭玉喜也就不再找了。

    上湾龙灯队表演结束,不待棚子里宣告比武结果,宣布比武结束,人们一窝蜂地往外走。刘喜豆没有同拉着刘娭毑的板车一起,抱着婴儿,领着儿子先回了家。看见成子在昏暗的灯光看黄历,问道:“你就不管了呀?”“我回来解。”“我以为你生气了呢。”“怎么不生气!怎么就摔倒了,丢人不丢人。他们都回来了?”“回来了。他们问舞龙收放哪里?”“郭玉喜喜欢,给他好了。”“你不去打个招呼?”“还打什么招呼!这四甲还能再把龙灯舞起来?”“郭玉喜,明天开始自己闹。”“他还想闹,闹笑话还差不多。好了!别了,我去看看。”

    成子出门去了郭玉喜家,几个人都在。郭玉喜道:“成子,我们是没比好,可我们还想自己闹一闹,毕竟是过年,太冷清了不好。”“要闹,还得有唱花鼓的,你们谁会!我看散了吧,不闹了。”郭玉喜道:“明年我们早点准备。”成子回应道:“到时候再。都回去吧!”

    回家路上,金家台三户走在一起,李舜成打着的电筒比灯笼好,照得远一些,这使得走在最前面的胡亮方便不少。李昭福走在杨开林坐着的板车旁边,和杨开林讲一些这么些年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事情。

    到了苦枣树下,板车不能再走了。胡亮把板车放到曹家晒谷坪旁边,背起杨开林上山。李舜成的电一直照着胡亮脚下,把他送下坝子,送到杨家家门口。杨开林没让李舜成马上走,问他:“你爷还回龙潭吗,出了十五?”李舜成回答道:“不想走了,广桥的两个叔爹爹也是这个意思,要我爷买一些田土。”听了这话杨开林点了点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