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舜成回杜李心怀忐忑 田毛头接兄长喜气洋洋
李舜成再回杜李,已经是深冬了。
李舜成又搭上那种烧木炭的客车。因为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从容了许多。他没有再去山门镇,他准备过完年回龙潭的时候再去。
天不亮出发,租马车一早赶到塘湾时,班车还没有到。他找到昨天放在这里的东西,东西都还在,一样没少。李舜成已经好多次托付萧家大爷帮忙了,信得过。昨天,李舜成来迟了没赶上班车,人回了龙潭,把东西留在了塘湾。萧大爷一见面就:“要得!今天赶上了。”李舜成自嘲地道:“我都一个晚上没睡。”
没等多久,班车来了,搭车的人不多。还没有到腊月,从安江回长沙过年的人还不是很多。这是半夜从安江开过来的班车,准备用两天的时间开到目的地长沙,中间要在邵阳歇一夜。
班车到邵阳已经很晚了,到处黑黝黝的。好在明天还是同一辆车,不用换车,也就不用管行李了。这次李舜成带的山货比上次多,金家台、水井边好几家人,都得准备一些。那天,舅舅跟李舜成:“也就是你,人都没见着,来了一封信,我就给你准备东西了。”“杜李确实没有山货,这些东西到了那里样样都是稀罕物。”“那你也该带点杜李的稀罕物给我。”“不带,没有稀罕物。杜李稀罕货只有苕,还没有我们这里的甜。”
因为李舜成带着电筒,有两个人一直跟着他。所有旅客由司领着去了一家旅社,有一般不要另外掏钱的房间,也有要另外掏钱的房间。李舜成和跟着他的两人进了要另外掏钱的房间。李禹成打电,那两人做事,打了点水三人分着洗了洗脚就上床了。
房间不大,三人隔得不远,上床就聊天。其中一人姓宋,是安江纱厂的一个车间主任,李舜成问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车间,锅炉车间?烧水的,烧热了水,就往其他地方送?好像是这么的,好像又不是。于蕾带他去过一个工厂,好多人,是也织布。他没进去,于蕾喊他进去,他都没进去。他看见里面全是女的。
宋主任很健谈,他:“你们知道吗?我听他们,仗就快要打完了。政府军,你们没见过,我是见过的。”
“什么我们没见过。”话的是李舜成的另外一个旅伴,一个姓金的襄理。他到洪江镇来要一笔款子,钱要到,电汇回去了。他家离得远,他要过了腊八才能到家。李禹成听他这么一感到奇怪,问是什么钱,金襄理没。李禹成以前,我买过洪江的商号债券,是桐油商号。“桐油?有赚吗?”“银元结算,每年分两成的红。”“哦,那不错嘛!为什么不做了?”“现在我自己做绸缎生意。”“真的有两成的利?”“真的。”“那明年我还过来。”李舜成和金襄理的这些话是上床前宋主任出去找人拿被子的时候的。现在,他们都在听宋主任话。宋主任是当官的,有他在,大家都得围着他转。
“见过?我知道你们会自己见过。可你们见到的是什么军队,我见到的是什么军队?我见到的可是远征军,他们穿的裤子只到膝盖。”“那又怎么样?”金襄理反问道。“他们的家伙厉害呀,一压下去,‘叭、叭、叭’连续打八粒。”李舜成知道这种枪,是美国造的,可他没有和宋主任搭腔。
李舜成不希望这么好的武器用在中国内战的战场上。于蕾过,钱常有他们现在用的还是去年从外楼的鬼子那里缴获的长枪,那种连李舜成都看不起的枪。李舜成知道钱常有他们很难,他也知道他们的决心很大。李舜成在各地走了这几趟,自以为作为湘西汉子的他,是有股子狠劲的,可他还是佩服钱常有他们,他们更有狠劲。就像那次打外楼,要不是钱常有准备赴死,李舜成也不会冒险去打那一仗。钱常有跟李舜成过,他们不愿意再受人欺负,他们希望国家强大,所以他们去了苏北,去了红星照耀的地方。于蕾,这条路没有走错,那里的人充满朝气,满怀信心,是国家强盛的希望所在。李舜成相信于蕾的话,希望钱常有、于蕾他们能够成功。
宋主任还在继续他的高谈阔论,按理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也够累的,可人家不,人家坐车就像孩子睡摇窝,一上车就睡,车越开得久人家睡得越扎实。
“报纸我天天看,我们厂长先不看,先让我看,我看完了他才看。仗是上半年开打的,好家伙,飞大炮这么一打,十天工夫就把人赶到了神农架的大山里去了。”“到神农架怎么啦?”“那还能有好?那里有野人,不用政府军出面,野人就能把他们给灭了。”
“这是湖北,”宋主任继续道,“还有东边。他们想打南京、上海。那怎么能够”
李舜成根本没听宋主任,宋主任的事情就发生在李舜成这次去张果镇的时候。
李舜成带着田毛头住在原来那家旅社,时不时去钱家货栈。钱老板听了田毛头唱的歌,认为不是苏州评弹,应该是越剧唱腔,田毛头应该是上海人。李禹成就带着田毛头去了上海,先后去过两次。大的地方去过,的地方也走过,但凡田毛头这里有印象,便向街坊询问。于蕾有时还带着几个道上的人跟着,还是没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倒是有几处像的,因为找不到大人,也只好作罢,留下联系方式了事。
当时,江北就在打仗。江这边也很紧张,各种募捐活动不断。都是为前方的将士募捐,也有一些是给那边的人募的,那边的人能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李舜成相信那边的人,也相信钱家货栈的伙计的,那边打胜了。但看了政府的报纸又产生了怀疑,问于蕾,于蕾:“打仗不是打下了好多地方,是消灭了多少军队。”李舜成还是怀疑,因为军队被消灭了,还可以招募;没地方,那是招募不到士兵的:李舜成还是不懂。田毛头他懂,他管于蕾叫“姐姐”,于蕾什么他都信,其实他什么也不懂。
那些日子很糟心,钱常有他们在往北走,越走越远。最后,于蕾干脆联系去东北的船,往东北去了。李舜成不知道东北有多远,更不知道往东北打个来回要多长时间。
金襄理也没有听宋主任唠叨,他睡着了,打起了呼噜。宋主任道:“这种人就是蛀虫,国家大事一点都不关心。真要是变了颜色,看你上哪里去做生意,去赚钱。”李舜成听了这话不太高兴,道:“物价这么涨,换一换颜色也未必不行。”宋主任道:“我没你,我他。物价是有问题,我们现在干脆用大米来计算了。”“用大米怎么算?”“假如我的工资是一百斤大米,那就发当日一百斤大米的钱。”“哦,这倒是一个办法。”
宋主任还很有劲头,无奈李舜成坚持不下去了。这段时间,天气很好,晚上也不觉得很冷。李舜成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去年天气冷,他在邵阳的那夜是难捱的一夜。
第二天,宋主任比谁都起得早,去外边买来了一份当日的邵阳日报。他对刚刚醒来的金襄理道:“这也叫报纸,这纸还没有我们纱厂的厂报好。”宋主任的话的声音很大,把李舜成吵醒来了。李舜成穿好衣物,下去看了看车上的行李,才回旅社吃早饭。早餐是两个馒头、一块卤豆腐和盐菜汤。先打饭的金襄理对李舜成道:“有腊猪脸,便宜。”李舜成也就照金襄理的样子,要了一盘放了辣椒酱的腊猪脸。有了这盘菜,李舜成早餐吃得很好。
宋主任和旅店的其他旅客聊了一通回来,对李舜成道:“谁不知道这打仗不好,可不打行吗?不打北路能通吗?”金襄理道:“北路本来就不通。”宋主任提高声量道:“又了,又了。你不就是还想运河不通嘛,那不是因为阻挡日本人才挖开黄河的吗?这能算错吗?也值得你、你们这些人这么来去?好像自己是个革命者一样,你要是革命者,你还待在我们这里干什么?你去北方,去直隶好了。最好再去远一点,去东北。东北正打着呢。”宋主任拿出报纸,往桌上一拍,道:“你看看!你的革命者,现在都成了卖国贼了。”李舜成知道宋主任的革命者是指于蕾他们,可他们怎么成了卖国贼了。他连忙拿过了报纸。这时,司喊大家上车,大家各自拿着自己的东西上车,李舜成除了拿自己的东西,还拿着了宋主任的报纸。
金襄理同李舜成走到了一块,金襄理声对李舜成道:“别信他的,他们不是卖国贼,他们最爱国。”
上了车,李舜成展开报纸来看。报纸内容少,幅也很有限;除去广告和启事,也就三四则新闻;李舜成草草看了一下,没找着要找的内容,就问宋主任在哪里,宋主任告诉了他。
这是夹在广告和启事中间的一则新闻,不认真看根本发现不了。字也很,还没有那则牛马司镇长去乡绅家慰问的新闻所用的字体大,篇幅和面都逊色不少。这则新闻:其塔木在打仗,是政府军准备充足,股流匪不足为患。李舜成随口问宋主任,其塔木在哪里,宋主任一开始也不知道,是早上金襄理告诉他的。他道:“不知道了吧,这个地方就在我们和蒙古搭边的地方。”
金襄理听了这话,心中狐疑,他记得自己的是其塔木离吉林不远,没提到蒙古。尽管这样,金襄理懒得跟宋主任争吵,操着佯装睡觉去了。
宋主任因为今天就可以回到长沙的缘故,没有困倦,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道:“李子!你不知道,他们就是从蒙古的地方,向我们政府军进攻的,这不成了他们打我们是国内的事,我们打他们是国际上的事嘛!这也太窝囊了。更窝囊的是:他们不从别的地方打过来,从蒙古打过来。仗势欺人,这群数典忘祖的东西!”
这次因为准备充分,班车停的次数少了一些,九点钟就到了广桥。过了广桥就快到清水坪了。李舜成看着路边的景物,不再关注宋主任对时局的长篇大论了。
渐渐地,李舜成对宋主任有些厌恶了,他很少有过这样的感觉,无论在龙潭还是在张果镇、杜李乡,他记得没对谁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不符合他的处世原则。幸亏只是萍水相逢,坐了这趟车,到清水坪下了车,就再也不会和这种人有任何瓜葛了。
李舜成不相信,也不愿意于蕾他们真的会垮掉。
这次回到张果镇时,于蕾没在,不过留下了口信,:“等了几天没等着,不能拖了,得出去一趟。来了就安心等着,不要几天就能见着面了。”在等于蕾的日子里,李舜成在附近找给田毛头找亲人,放出去的信,很多都回复了,可是,没有一处对上的。不久于蕾回来了,要李舜成给她一笔钱,李舜成没办法,除了留下跟钱老板好的买绸缎的钱,他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于蕾。他认为于蕾有了这些钱,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受难了。于蕾是带着好一些人坐船去东北的,这些人的船票都是于蕾买的。临走时,于蕾告诉李舜成,在东北他们的人叫做民主联军。
李舜成知道刚才那份报纸上讲的流匪就是民主联军,是于蕾他们。他担心自己给于蕾那么多钱会不会害了她。李舜成很想知道于蕾现在的情况,他希望田毛头能知道一些,好在清水坪马上就要到了。
前几天,李舜成就给这边拍过电报,将自己的行期告诉了刘把式。
到了清水坪,等着李舜成的除了刘把式,还有田毛头。几个人一起把行李搬下了班车,搬上了马车。刘把式埋怨李舜成的电报没清楚,害得他和田毛头白等了两天。李舜成也不解释,把一包山货给了刘把式。刘把式推开道:“我也不是”“什么不是,”李舜成道,“这是一早准备好的,你等不等都是一样。按理昨天就该到的,没赶到车,耽误了一天。”听了这话,刘把式这才接过了那包山货。
刘把式告诉李舜成,他今天不去杜李了,马车由田毛头赶。李舜成感到很惊奇,刘把式道:“你没看到这马车是新的吗?你把他从卡车上放了下来,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他看着走远了的汽车,差点哭出来了。我要不也学门技术吧,男子汉有了自己的事业,就不会这样肚鸡肠了。他就跟我学起赶马车来。”李舜成道:“分明是你想要毛头当你的徒弟,还我别下他。”刘把式笑了,背起山货着“随便你怎么”回家去了。
路上,李舜成问田毛头有没有于蕾的消息,田毛头没有。沉默了一会,田毛头道:“我听他们民主联军败了,都跑到外国去了,是这样的吗?”李舜成道:“你姐姐搭船走的时候,报纸上就民主联军到了松花江那边去了。一直没听这边的人打过江去,应该问题不大,更不可能跑到外国去。只是现在两边在打,也不知道谁占了便宜。要是你姐姐来个信就好了。”“你这仗到底能打多久?”“这谁知道。”“要不我们去吧姐姐接回来吧!”“她的事也是正儿八经的事,去的时候没劝住,还能劝回来?过段时间再吧!”
“我就担心他们的,分成两个国家,那边一个,这边一个。”“那不会,我们这个国家尽管很大,但一直都是连在一起的。分开了,谁的心里都过不去。你姐姐不是跟你过,她的是哪个朝代。”“宋朝吧?”“对!她的是宋朝,那天戏园子里唱杨家将,她跟我们的,幽州和其他州,总共十六个州,被辽国人占去了,占了一两百年,我们还记着,还想夺回来。你这样的民族能分开吗?”田毛头点了点头,道:“不分开就好。最好也不要打仗了。”
田毛头想起了第二次去上海的事,第一次跟着李舜成尽在河边走了。第二次于蕾带他去过许多里弄,见过那些露着膀子的男人和蓬头垢面的女人。他觉得那些人和自己很亲近,可田毛头没敢。
有一次,一个女孩,抱着一抱衣服过来,迎面撞到了四处张望的田毛头。于蕾正在跟别人话,听到女孩的叫声,才走了过来,帮这个叫翠翠的姑娘捡拾掉在地上的衣物。于蕾翠翠同田毛头长得挺像的,翠翠和田毛头他们俩也觉得像。于蕾让翠翠回去问她的母亲,家里有没有堂哥、表哥丢失的情况。翠翠问了,她妈没有。随后的几日,翠翠天天来陪田毛头。这事,李舜成听于蕾起过。
见田毛头半天没有话,李舜成问道:“毛头!你还记得翠翠吗?”“当然记得。可人家是城里的姑娘,我不能有其他想法。”“我也没其他想法。城里的人也好,乡下的人也罢,或者有钱人也好,没钱的穷人也罢,每个人在他自己心里都是最棒的。事实也是这样,你现在学会了赶马车,那么你确确实实也成了最棒的人了。你是吗?”
田毛头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哦,大哥有没有信过来?”
李舜成的大哥是于蕾的哥哥,田毛头找父母的事,那边由他联系着,一有消息,他就会往杜李写信。
“没有,我不想了,现在我也学了艺,不怕了。”“也不是怕不怕,能找到父母亲最好,谁都一样。你父母要是在,能不牵挂你?”
一路上,田毛头了好些金家台的情况,他告诉李舜成,今年金家台丰收了,特别是糯米收得多。晚稻增加了六十担谷的“土改田”(将旱地改为水田),刘爹“土改田”肥性足,所以种的全部是糯米。李昭福道:“这事我知道,我们走的时候,刘爹准备育秧了。”“那你知不知道,今年金家台有几头年猪要杀不?”李舜成摇了摇头,没话。田毛头道:“我们算过,共有七头,明年还要多。”“那就好。”
田毛头兴致勃勃地讲着金家台的事情,讲着李禹成考试得了全班第一,讲着胡亮学会了写信,讲着曹二锁娶媳妇的事,讲着高兰兰、王毓秀一前一后生了两个男孩。这些使得李舜成很期待,归心似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