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昭福为乡亲怒怼桂军 成甲长携胡亮月夜用命
西坡这片地,今年种上了棉花,长势喜人。当初,刘四二还不同意呢,去年黄麻的价钱好,他想种黄麻,多换一些钱。李昭福:“钱多当然好,可钱多不也是要把日子过好嘛。种一年棉花吧,各家也该添几床被子了。秋后请弹匠师傅来,把新旧被子都拿出来弹一弹,就算冬天再冷,也不愁了。”
棉花地在梧桐树的北边,刘家菜园子以东。八月份的太阳很烈,有一股不把大地烤黄了不罢休的劲,好在还有一丝风,有时还很强。这风吹动着梧桐树叶子,把刚刚成形的蓇葖儿翻了出来,让它高傲的展示着它对未来的价值。
李昭福和曹二锁各挑一担水从梧桐树下走过。他们去给棉花浇水,地太干了,棉桃还在长个,这个时候不浇水,不等棉桃长大,树就老死了,棉花没有收成。他们是一大早来的,快浇完了,刚才李禹成回去煮饭去了,李昭福浇完棉花地,正好能赶上饭点。学校放假已经有些时日,李禹成他们也该上学了。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开学,李禹成就该读五年级了。
曹二锁问李昭福:“他们大路上这两天老有丘八佬,会不会打仗?”“不会吧!”“有人什么人打过了长江。”“长江离我们这还远着呢。不能再打仗了!”“你家禹成没跟你?”
绿油油的棉花地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淡蓝色花朵,大不同的绿色棉桃在嫩绿色花萼的包裹下生长着,等待着勃然绽开的那一刻。两人放下水桶,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水勺,提着木桶浇水。
“什么?”李昭福问道。“他们老师,北方一直在打仗,好几年了。”“北方,远着呢。不过还真不能大意了,别像过去一样,仗打到家门口都不知道,吃了好多亏。得空去问问成子,他比我们走动得多些。”“问过,刚才那话就是他的,他是我们省主席带着人在同广西人在打。”“哦。不会又和早年间一样了吧,那样的话,前些年的日本人也就算是白打了。”“不是。”“那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那还是问问成子。”“问问成子。”
几声枪响从山背面传来,曹二锁不知道是什么响声,以为是炮仗,或者是三眼铳,认为山阳那边一定有什么喜事。李昭福知道,道:“是响枪。”这时,李禹成跑下山来喊道:“打仗了!又打仗了!”“你什么意思!打仗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李禹成听见父亲这样自己,停下了脚步。“饭熟了没有?”“熟了。”“那就回去。曹二锁,我这一畦浇完了,你那一畦,一担水也够了,你浇完再回去。”“打仗不要紧吧?”“没事,远着呢。”
哪里有心思吃饭,枪声越来越密,揪心得很。最先上李家院子的是魏保国。这两年,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一生勤劳,也该享享清福了。陪他来的是他的大孙子魏志坚,他早上在自己负责的田里看了看,下去抓掉了一些杂草,收了工,回到家里,几口把饭扒完,赶上刚出门的魏保国,扶着上山来了。
魏保国道:“日本人来的时候,也没这么打过。”“是吗?”李昭福回应道,“日本人在龙潭打了,打得可凶了,结果,他们败了,一把火烧得他们乱跑,烧死,打死的都没法算了。”“你老这事,有那么厉害的火吗?”“有,飞扔下来的叫汽油弹。”“那这里不会扔吧,没看见飞来。”“自己人,我是都是中国人,不会扔的。”“这是谁打谁?”“二锁听成子的,是程主席在打广西人。有广西人吗?几时来的?”“我也不知道。”“要真是这样,那可能是为什么事闹翻了,才打起来的。”“真是的,吵归吵,为什么要打呢?何苦吗!”“打都打了,快点打完就好。”“那是的。”
刘四二也上来了,在李昭福左边的位置上坐下,这是他固定的座位。
魏保国问道:“刘爹!今年该不会遭旱灾吧?”“不好。这有一样好,那就是不用跑。”李昭福问道:“什么?”“不用跑,日本人来的时候,我们舍家撇业逃难,眼下这仗,不用。”“你这一提醒我了,”李昭福道,“贵芳家、亮子家住得分散,也是怕遭兵祸的,叫他们都住过来吧,你们呢?”刘四二道:“也好。”接着喊魏志坚,门外和禹成一块玩的魏志坚站在门口问道:“刘爹爹!什么事?”“你过来!”
李昭福把刚才的话又了一遍,魏志坚理会了,辞了三位老人,带着禹成下山去了,两条黄狗跟在他们后头。
其实,李昭福还不能算老人,不过他也是当上了爷爷(yéye),属于“爹”字辈的人,是老人也不能算错。
忘交代了:李舜成有女儿了,年前带回来的,可逗人喜欢了。
刘佳儿按刘娭毑的吩咐上李家来问:要不要在院子里做饭,晚饭各家还做不做。李昭福问刘四二:“下午还有什么事做没有?”刘四二回应道:“今天的太阳大,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搞不好棉花地还得浇一次水。”“今年的旱情怎么样?”“暂时还没什么。”“田里要水的时候还没到。”“晓得,下面池塘的水比往年少了些,可井里面的水位没有下去,估计应该不是大旱年份。”
“不是就好。”刚完,李昭福抬头见刘佳儿站在门口,问道:“你不跟着禹成,站在这里干什么?”“我娭毑”“哦,忘了。那就在这里吃吧,看谁家还有风吹肉、腊肉,拿一块来。”“知道了。”完,刘佳儿跑着下了台阶。
东边的枪声越来越密集,间隔着还有炮声。李昭福能听出来,那是60迫击炮的声音。其他人听不出来,也就多了许多议论声,满屋子的议论声,压过了屋外的蝉鸣声。奇怪,这么大的炮声,也没把蝉吓跑。
这是一场发生在东北人民军队和国民党军之间的战役,地点在金家台东南八千米的清水坪。也是民国三十七年下半年以来,打遍大江南北的人民军唯一一场战役规模的败仗。
刘娭毑带着妇人准备的下午饭很丰盛,可就是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东边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牵动着男人、女人,大人、孩的心;每一声枪响之后,都可能有一个生命消失;因而,每一声枪响都让大家怔忪莫宁。怔忪莫宁源自对战争原因的猜测,源自对主义的漠视,源自对生命的看重。
李昭福、李禹成经历过战争,心态相对稳定,吃下了几口饭。其他人,包括最年长的魏保国,第二的刘四二,第三的王友才都没有怎么动筷子。多亏,刘娭毑:“这腊肉下面的盐菜好吃,你们试试。”这盐菜确实开胃,大伙儿才就着盐菜吃了两口饭。正当大家心情好转的时候,宋红丽忍不住哭了,她家就在清水坪旁边。饭前,刘喜豆过来,这仗就是在她村子里面打的。
天黑前,枪声还没有停,虽然没有前边厉害了,但分得更散了,东边和南边到处都在响枪。魏保国一是担心儿媳妇宋红丽,一是为了一家人的安全,决定全家搬到院子里来住。在他的带领下,各家都回去拿被褥、凉席、蚊帐。六月天(农历),不需要床,把垫被往地上一摊就可以睡觉。
宋红丽几次要回娘家,魏保国不同意,回去也帮不上忙,自己还可能遇到麻烦,让家里人担心。魏志坚也想去清水坪,他把想法了出来,原以为可以帮到妈妈,没想到他的话一出,宋红丽反倒改了口,不去了。
天黑前,成父成子一家人、杨开可一家人也搬过来了。杨艺背着凉床,杨开可带着一张椅子,张桃花抱着自己的孩子,张彩荷跟在张桃花的后面。成子陪着成父走得很慢。让过了急匆匆上来的张桃花,而张彩荷没有超越,跟在成家父子后面。
再过一会,牛草坡和牛头岘的人大部分也上来了。没上来的只有两家人:一家是郭玉明家,郭玉明是讲究身份的人,以一个逃难人的身份进入李家,对于他来还是有些不妥的;况且事情还没到非跑不可的程度。他知道现在是谁跟谁在打仗,儿子郭宝麟四五月间送姨太太过来的时候过:一定要认清形势,千万不能跟不戴白底蓝花圆粑粑的、戴红星的丘八较劲。这才多长时间,他们来就来了,郭玉明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另外一家是张丰凯。前两天听人文娟到了胡亮家,张丰凯估计多半是真的。要是文娟也在李家院子,张丰凯再不要脸,也是待不下去的。
入夜,枪声总算停了,大家都集中在大厅周围。李昭福让出竹靠椅给田毛头,田毛头几次推辞,也推不脱,只得躺下。旁边的刘四二偷着笑了笑,对李昭福道:“你躺我这。”“你睡你的,我睡凉床。”
今天,田毛头运煤回来得早;还幸亏回来得早,要不然真遇上打仗也未可知;所以,李昭福同意他去了一趟王家。王万昌的侄女,王万盛的女儿,也就是王翠娥是田毛头没过门的媳妇,早年就过这层意思,去年定下来了。准备等翠娥满了十六岁就结婚(当时的法律规定女孩满十六岁才可以结婚,王家不想违背这个规定,尽管违背这个规定的人很多)。
见打仗了,王翠娥跟着田毛头到了李家院子。她知道李昭福打过仗,认为跟着李家不会有错。天黑前,王万昌过来看过一眼,见院子里这么些人,也就放了心,没硬拉翠娥回去。
这事倒是让李昭福为难了,让田毛头睡竹靠椅,不让他到处跑,离开自己的视线是李昭福的初衷。庆幸的是翠娥带着刘佳儿和王毓秀、王毓英在一起,也没有过来找田毛头的意思。
李昭福刚在凉床上躺下,就听见有人在敲门。田毛头看了一眼支起身来的李昭福起身去开门,被李昭福示意拦下。这天农历二十一号,月亮要晚一些出来。好在,这时能看到一些光了。
李昭福招呼女眷、孩到大厅里去,又让成子带人躲在照壁后面,自己带着田毛头去开门。问了两声,没见答应,李昭福拦了一让田毛头靠后,自己上前打开了门。用马灯一照,看清理是了:来人是张十六。以为是来找文娟的,连忙关门。后面跟着的人,大步上前把脚伸进了门槛。李昭福这才看清楚是一高一胖两个挎着短枪的军人。高个子问道:“大爷!请问成甲长,在这里吗?”“你找错地方了,甲长的屋在山下。”十六道:“奎哥来这了。”“那奎哥呢?”高个子又问道:“我们进去讨杯茶喝,行吗?”“家里有女眷,这深更半夜,多有不便。”十六道:“谁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着三个光棍,哪有女的!”十六的话音未落,后面那个矮胖子扒开张十六往里冲。李昭福本能的一拉门,把高个子撞了一下,高个子猛地一推,李昭福用力顶住。
高个子喊道:“妈的!”把摸到腰间,做出了掏枪的动作。李昭福没法,扒开田毛头,朝院内大喊一声:“来——客——了——!”
成子连忙从照壁后面出来,给两位军人敬烟,哈着腰道:“不知长官驾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你是谁?”“鄙人成涛,四甲甲长。”“你就是成甲长呀!怎么不在?”这时,刘喜豆已经带人点燃了大厅的各处灯盏。
李昭福提着马灯,让田毛头关门,这才发现门外有一队人马。既然这样,李昭福干脆要田毛头打开了大门,把马灯递给田毛头,自己则大摇大摆走向大厅。上台阶前,李昭福拉了两位军人一下,从他们中间穿插而过,走到了前边,径直走到厅首,坐在主人的位置上。
李昭福示意从成子上要了一支纸烟,又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汽油打火把烟点烟。当时能用上汽油打火的人不多,那种刺鼻的汽油味就够新潮的了。用汽油打火点烟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李昭福曾经是个最爱摆谱的人,这些年不摆谱了,没想到今天又摆上了。他要让这两个丘八长长见识,不要瞧了人。
高个子站起来,一抱拳,道:“这位老爷,刚才失敬了。”“没什么。两位长官深夜至此,有何贵干?”“我们想要成甲长带路。”“你们不是有人带路吗?近日,我家妹夫的老父亲身体抱恙,正是近前尽孝的时候,怎好昧心他为!”高个子因听不懂李昭福的意思,或者是找不到相同的语境,一时不出话来。那矮胖的家伙,站起来,哦!应该是跳下椅子,大声道:“啰嗦不啰嗦!老子就只要他带路。就是他老子死了也和老子没关系。把人拉走!”李昭福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放肆!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中间有父母。哪里来的老子!”“嘿!嘿!来劲了是吧!老子就老子了,怎么着!”完掏出枪往旁边的桌子一拍。李昭福也不示弱,跑上去拿起枪,上了膛指着胖子的脑袋道:“不敬父母、不爱苍生、丧尽天良、必遭天谴!”李昭福的行为把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位军官,大声道:“老爷子,别动怒!别动怒!”李昭福认得军衔,也就退了膛,把枪放回桌子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这军官抱着拳,环顾四周道:“老爷子!列为乡亲!职带队途径贵宝地,叨扰!叨扰!”军官行了礼,继续道:“实在是战事匆忙,没来得及拜访列位,造成误会,得罪了大家,见谅!见谅!”军官再次抱拳行礼。
成子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穆家台。”“好吧!”成子对李昭福道,“李哥!不远,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爷有仕雄他娘,还有岳父母和大家,我放心。”“慢点,亮子!你跟着成叔,到了穆家台就回来。长官!”李昭福走到中校军官面前道,“这可是六口人,一条命呀!千万不能有差池。”“放心,老哥!”
刘喜豆过来跟成子告别,要他听到枪声就躲起来。成子要去跟成父一声、高个子带着人跟着进了中院。胡亮也跟母亲道了别,文娟拿着木棒追打张十六,被胡亮拦住。临出门,李昭福拿来电筒,交给了成子。
送走了成子和胡亮,院子里的人更紧张了,幸好天快亮时,他们回来了。胡亮没什么可的,成子怕大家产生恐惧,不停地“没什么,和平常一样的。”
哪能和平常一样,打着仗呢!
两人离开金家台带着军队抄路赶往穆家台。出了山阳的地界,能从打仗的火光中看清人了,成子就想要胡亮回去,胡亮不肯,成子:“前面有危险,你要是出了问题,你娘、文娟怎么办?”胡亮道:“那你呢!”成子回应道:“刘家那么多人呢,我死了,我爷、喜豆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想,你还没有细伢子,不能出问题,晓得吗?”胡亮没再话了。
成子跟军官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同意了,让胡亮带着两个人停下来,等着后面的大炮筒子。走这样的路,大炮只能拆开。这些人要是知道地形,走大路,不定还真会快些。
快到穆家台时,成子看见路边躺着一个装束不同的人,丘八也没见过,过去问话,的是北方话,才是人民军的人。成子想看看伤在哪里,能不能救,那些人没让,:“先去穆家台,到了穆家台,剩下的事随便你。”
成子带着他们往穆家台赶,可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大炮筒子的拖累走不快。成子真后悔,没带他们走大路,可走大路,就碰不到那个受伤的人民军了。
能看到穆家台的山形了,成子指了指山丘,讲清楚了怎么走后,跟军官想回去。军官给了成子两块光洋,同意了成子返回的请求。成子本不想要光洋,但更不想耽误时间,也就拿着了。紧赶慢赶,赶到那人躺着的水塘边,看见围着好几个人。他们告诉成子,人死了。成子把光洋给了围着的那些人,要他们把人埋了。
成子很懊悔,也很惭愧,不敢跟任何人提这事。回来的时候,胡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句话也没。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