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刘喜豆受委屈泪眼朦胧 赵怀德得怪病友邻出手
别了周梅,从李家老屋的坝子往下走,刘明海走得很慢。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只找刘金殷,不找刘四二和其他刘家人的理由。这时,梧桐树下,正在和刚放学的弟妹们玩耍的刘伟看见刘明海喊道:“家门公安!你去我家吗?”
刘伟和弟妹们玩的是弹子,用黄泥巴搓圆晒干做的弹子。进过洞的弹子,就有了作战的本领,如果将别的弹子打中,被打中的弹子就会输给赢家。已经十八九岁的刘伟显然再也不适合玩这种游戏了。刘明海拍了怕刘伟的肩膀问道:“你爷在家吗?”“在。”刘伟完就引领这刘明海往家里走,边走边问道:“我姑父没事吧?”“能有什么事!”回答完刘伟的话,刘明海明白先前想好的直接来拿成子的棉衣怕是不行。所以当他见到刘金殷的时候,的是:“上次周梅遇到坏人那个案子,还想再问几句话。”一旁的刘娭毑道:“这事我也听了,以前这样的事情也有过,没有像你们一样上心的。”刘明海道:“现在是新社会,哪能由那些坏人乱来!”“那是,那是。你们辛苦了。”刘娭毑的话没完,刘金殷换了衣服出来,道:“走!去李家院子。”
刚才见刘明海使眼色,刘金殷明白刘明海登门拜访一定是成子的事,也就猜到刘明海不想在家里谈的意思,去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和刘明海一道出门,去了李昭福那里。
知道有客人要来,李昭福把新炭点燃等着。刚点燃,炭还没有燃透,引火柴的明火还在,刘金殷和刘明海就从大厅走廊过来了。
翠娥出来见过客人就去烧水泡茶。刘明海问起了田毛头,李昭福告诉他:“这两天忙得很,好些地方的公粮还没有运完,还有搬家的。也不知道都快过年了,搬家干什么?”刘明海道:“你不知道?”正在拨弄木炭的李昭福停下中动作看着刘明海问道:“这里面还有事?”李昭福看了一眼刘金殷,回来继续看着刘明海,刘明海笑着道:“什么事还能把你吓着了。告诉你吧!有些人造谣,人民政府要清楚各家各户,多余的东西都要没收。把东西放到城里就没收不了了。”“哦!现在的谣言挺多的。四川那边的仗打完了吗?”“你都不清楚,我哪里清楚,你这里有收音。”“里面有这些的,好多个地名不知道在哪个方向就懒得听了。周梅和禹成他们喜欢听,听了就去地图上找地方,找也是瞎找,好多地方还是找不到。”
接过翠娥递过来的茶,刘明海捧着茶杯,道,“成子的事有点麻烦了。”李昭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一直神神秘秘的,赵怀德那事一出,这里就人心惶惶了。成子能出什么事?买板栗骗人家钱了?这怎么可能?”刘金殷接过李昭福的话头道:“一定是城里人挑剔,那些人向来看不起”刘明海打断刘金殷道:“不是的。要是只有这些就好了,花点钱就能解决问题。把他给国民党军队带路的事扯出来了,还有一些其他事。来去呀,不该当那个甲长。”刘金殷道:“甲长怎么啦,还有保长呢?”“那他们不是没被扯上事嘛!扯上了同样甩不脱。”刘金殷道:“怎么是这样,也不论一个对错,论个人情是非。”刘金殷的完,大家一时无话。大家沉默良久,李昭福站了起来,道:“我要翠娥煮饭,刘公安吃了饭再走!”刘明海点了点头。
等李昭福回来坐下,刘金殷道:“李爹!你这事严重吗?”李昭福道:“我们只知道杀人放火是罪过,做不得。可这些不算真正的罪过,要算也只能算罪过,世上最大的罪过是碍了人家的事。成子这次是撞在那个节骨眼上,碍了人家的事了。是这样吗?刘公安!”刘明海道:“我也不好,好像有这么个意思。”李昭福道:“这叫做杀人立威。”听了这话刘金殷吓傻了。李昭福道:“当然,也不一定就会那样,这要看经这事的人有没有良心了。”刘金殷道:“那要是真那样了,不就明这个人民的政府就不那个了嘛!”“也不能这样,”李昭福道,“这是开门做的第一庄买卖,全为了开张,不为了赚钱。成子这事不能明任何事情,也伤害不到天理。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人把自己当成看客,所有的人也只是看客。这和舞台上杀一个人没有两样。”刘明海道:“这事只是一种可能性,还没定。没定就还有救。家门!李爹!千万不能同其他人这个。”
李昭福有些话没有,他不知道该不该。出了这种事有两种处理方法:一种方法是去吵去闹,这样做多数情况下是有效果的,虽最终解决的时候,衙门不会是因为吵,因为闹才放人的,但真正的原因那就是吵和闹;另一种方法是不吵不闹,有些情况是:原来没有什么事,见有人吵闹,衙门认定这人能耐大,非整一整不行,所以去吵去闹反而起坏作用,最好是不吵不闹。成子这事是该去吵去闹,还是不吵不闹呢?不知道,拿捏不准。要想拿捏准,那就得找于蕾,而去找于蕾实际上是为难于蕾,李昭福不想这么做。即便要这么去做也不能让成家、刘家人知道。
正在这时,刘喜豆进来了,后门进来的,后门有一种很方便的方法进来,一般人不知道。
“听人家刘公安来了,这天气变冷了,我想请你给我家成子带点衣服去。”
刘明海道:“我是送周梅回来的。黄所长跟我过一嘴,成子可能会送东乡交给法院去处理。他还:‘也好,不是不清吗,那就让法院了算吧!’我也觉得黄所长的有道理。到了法院,那就得花时间,这两天天气变冷了,那就按你的带一两件衣物去吧!”刘明海的话得很生硬,很做作。刘金殷听了这些一阵阵心酸。
刘喜豆道:“我看见赵怀德刚刚回来了。我想,领袖画像那事,就算和成子有份,也不会有赵怀德的过错大,赵怀德都回来了,他也应该回来了呀!”
刘金殷大声道:“你晓得是画像的事呀!你是神仙呀!你想,你想,你想个屁!就不兴有其他事呀!你那板栗能赚几个钱,还拉到东乡去,你就这么缺钱花呀!”
刘金殷的话还没完,吓了一跳的刘喜豆就已经大声哭了起来。
周梅的房间在中堂左边的第二间,挨着于蕾住过的房间。能很清晰地听到中堂的谈话声。听到刘金殷的大声吼叫和刘喜豆的哭声,周梅也哭了。
李昭福对刘金殷大声道:“你怎么这样同你妹妹话!不就是我了你几句嘛!就这么骂他!你这是骂她,还是骂我呀!”听了李昭福的话,刘金殷才察觉到自己是有些失态了。刘明海连忙把刘金殷推出了中堂。
翠娥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连忙从厨房出来,见刘喜豆在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劝慰,道:“喜豆姨!我们去炒菜?”见李昭福扬了扬,也就拉着刘喜豆去了厨房。过了不一会儿,翠娥又来把刘明海叫到了厨房。
刘喜豆在灶膛外烧着火,道:“成子还能有什么事?前天,有人问我上月二十四号那天晚上成子是不是出去了?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成子没出去,我记得一清二楚。那天我家下板栗,杨香椿几个到我家来帮忙,天黑透才回去的。二十四号没有月亮,这人能上哪里去。家门!二十四号到底出了什么事?”“二十四号没出事。”“没出事,那”“亮子娘是二十五号过的。”“是呀!所以二十四号的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楚。哦!不行,我还得去前边同他们点事。”
刘喜豆来到中堂,道:“昭福哥!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亮子娘撞在六七的日子上,就是下月初七。亮子不懂,还得我们帮忙,扎个灵屋烧过去。我脱不开身,也做不得这等事情,你记得把人喊齐了,该兴的也该兴一兴。”“我也不晓得这边的习俗。”“魏老头,喊他。你记着日子就行。”“下月初七?”“下月初七。”
刘喜豆又走过去对刘金殷道:“哥!你也帮忙记着,到时候提醒大家。”刘金殷点了点头,没话。
到了傍晚没下雨了,风还是很大,刘明海到牛草坡,没进屋等刘喜豆把衣服送出来,站着又了几句安慰的话,就离开了。
赵怀德回金家台比刘明海周梅他们早些,是赵满去接的。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原来的衣服都脱下来扔了,换上了干净衣服,赵怀德这才恢复了一半的精神。
这十来天,要没有被打,那也不好。有些人脾气不好,问着问着就动。动的目的也不是真要怎么着,犯不着,他们是当差,又不是为自己家里做事,犯不着动真格的;主要是杀一杀威风,改一改脾气。好在赵怀德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即便是打,也没有下狠。主要的是赵怀德心里压力大,担心别人背后戳脊梁骨,担心自己的事情对儿子、孙子有影响。当然赵怀德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犯的不是杀人放火,偷人养汉那样的丑事。
回到家,堂弟已经煮熟了饭菜等候了。赵怀德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饱饱地吃了一顿,还喝了两口酒,也就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身上有几处痛得厉害。要赵满把原来准备的膏药化开贴上,在藤椅里坐了一两个时辰才觉得舒畅了些。
堂弟要摆几桌,请来亲朋好友吃一顿才好,赵怀德没同意。赵怀德问起了成子的事,家里人都不,只自家只管自家的事。见问不到,赵怀德也就不问了,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一直以为成子不会有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应该比自己重。他不明白成子睡觉打鼾、磨牙到底对成子有多大的影响,他一直以为他们做这些只是为了减轻他的罪孽,只是为他好,没有别的意思。
这天下午,王友晟和唐三赖来拜访赵怀德,不一会胡亮、张丰凯也来了。王友晟的意思是赵怀德挖出了隐藏的阶级敌人是立了功的,应当值得表扬。王友晟还建议胡亮的贫协将赵怀德选为副主席,并指定他为金家台行政村副村长。唐三赖对赵怀德堂弟想请客去一去晦气的想法给予了肯定,道:“好!那就请,只是不是去晦气,而是庆贺。”堂弟改口道:“那就祝寿?”唐三赖道:“好!祝寿。”
王友晟盛赞赵怀德也是有想法的,成子的事难对与错,自己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也难对与错;把所有事情推到赵怀德那里,不别有用心嘛,至少自我感觉要好些。唐三赖的想法却很简单,挖出了坑,土就得堆起来;成子是坑,赵怀德不就是从坑里挖出来的土嘛,那不得好好拍紧了。
好些事情对于惊魂未定的赵怀德来,那都是费解的。所以他想到了一个词,叫“冲喜”,他认为给自己祝寿就是冲喜,通过办喜事来冲掉坐牢带来的晦气。至于“挖出了阶级敌人”这样的话,赵怀德是听不懂的,更不可能联想到成子。
当晚,胡亮召集贫协成员完成了相关步骤,成功使赵怀德当选为贫协副主席,并决定指派他为金家台村副村长。散会后,送大家出来,胡亮没有回家,而是上了金家台,进了李家院子。
“怎么这赵怀德还立了功了?”“什么事,你在什么事?”“王队长安排,让赵怀德当贫协副主席,行政村副村长。”“哦,赵家祖上的坟山冒青烟了!”“不是笑,是真的。他们赵怀德挖出了成子这个阶级敌人。”“阶级敌人!什么是阶级敌人?”“我们学习的时候过阶级,就是有钱人是一个阶级,如地主阶级、资产阶级,没钱的人是一个阶级,如农民阶级、无产阶级。有钱人的阶级和没钱人的阶级是对立的,是敌人。”“哦,是不是你胡亮是没钱人的阶级,我是有钱人的阶级,我们是敌人。”“是这么的。还能够分辨阶级,站在农民和无产阶级这面,那就是革命;模糊阶级界限,也就会站到有钱人那边去,那就是反革命。”“你是那些我们人与人之间有共同的东西的人就是反革命?”“好像是?”“那我搞不懂了。你先回去,让我想一想。我真怀疑这是在制造恶人。”
是吧!“阶级”这个词,不仅是赵怀德搞不懂,连李昭福也搞不懂。只是都到“敌人”了,那是马虎不得的,不能搞不懂,搞不懂也得搞懂。就像一条路上人多拥挤,借光让一让是可以的,耀武扬威乱冲,那种能行?李昭福有点搞不懂。
来赵家给赵怀德祝寿的除了赵家人,还有就是郭玉明派来的金算盘。郭玉明家近在咫尺,自己没来,派管家来了,也算是给了面子的。除了金算盘,周边的几位乡绅、地主也派代表来了,这些人都是听了王友晟的话才来的,多数人知道有赵怀德,但不是很了解。邻居除了张丰凯和一个叫郭玉智的,其他人没有过来。胡亮人也没有来,请王队长带来了礼物,还没过七七四十九天,大孝在身,不好过来给赵怀德祝寿。
李昭福也没有去。这几年别金家台,再远一点的杜李、中磨山坳、下磨山坳、山阳,谁家有什么事,无论富与贫、尊与卑,李昭福图个人气,都参加。赵怀德看到金算盘他们来了,也就盘算着李昭福也应该来,可直到开席都没见着李昭福,也没见着田毛头,他很是不解。他给各桌敬了酒后,找到高良才问他:“其他人不来也就不来了,这李昭福怎么没来呢?”高良才笑了笑道:“李家和刘家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他能来喝你的酒吗?”
赵怀德傻了,他知道高重五几个抓到了羁押所,他以为刘伟也被抓去了,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支支吾吾问唐三赖:“唐乡长!刘伟怎么啦!”“谁,刘伟?”喝了三杯酒的唐三赖,酒力早就在他脑门那里转悠了,道,“刘伟没怎么啦,怎么啦的是成子!今天人多,我也,成子还不只是进了县里看守所那样简单,肯定要判刑,判个十年八载的,等他在牢里长了白胡子才让他出来。这些都是我们赵副主席的功劳,我们赵副主席揪出了金家台最大的阶级敌人,最大的反革命!”赵怀德不知道什么是阶级敌人,什么是反革命,但他知道坐牢是什么意思,十年八载是一个怎样的时间跨度。想起这几天邻居们的反常表现,赵怀德这才意识到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意识到一定是自己成子睡觉打鼾的话把成子给害了。他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成子被别人打死在黑屋子里的情景,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赵满看出了不对,连忙喊“爷!你怎么啦!”可怎么喊,赵怀德都不吱声,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
赵怀德病倒了,李半仙来了,他解铃还须系铃人。赵满找不到系铃人,只得去找刘喜豆。
这几天关于成子的各种消息到处都在传,刘喜豆也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所以她不知道怎样应付赵满的请求,只得去找刘金殷。
还是在李昭福的中堂,刘金殷:“不管他!”李昭福道:“赵怀德要是一个恶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成子的事和赵怀德可能是有关系,但他决定不了成子的生死。不能因为这事也把他给害了。”
刘喜豆挺着个大肚子下山了,去了赵怀德家。对病榻上的赵怀德道:“赵爹!我听他们了,成子的事是他自作自受,和您没关系。您看在满、金成份上,好神把病养好吧!”
刘喜豆从赵家出来,看到黑暗处有人,走过去一看是李昭福。
“了?”“了。”“你成子是不是活不成了?”“暂时不往这方面想,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就这么等着,没地方去理了?”“我们平头百姓,哪能知道那么多的理。我们只知道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施肥。等庄稼熟了,收回来了,我们高兴,我们笑,笑个不停。除了这些,我们还能知道多少其他的道理。又有谁会听我们讲的道理,他们认为他们比我们懂些,懂得多。”
刘喜豆没有话,也没有回家的意思。过了一会,李昭福听到了刘喜豆在呜咽,他走过去搂住了她。这时候的身体接触,对刘喜豆是有好处的,更是她内心的期待。她能感受到亲情,这亲情能使她树立起生活的信心,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也能为她增添战胜困难的力量。刘喜豆没有拒绝,这里没有男女之间的羞涩,只有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和依赖。
刘喜豆哭出声了,是发泄,也是对李昭福关爱的回应。李昭福不停地抚摸着刘喜豆的后背,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也让她感受到她自己的存在。良久、良久,等刘喜豆稍微平复,李昭福轻声地、反复地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对面山上一盏灯火亮了一下,又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没多大一会,又能看见了,是一个移动的灯笼。李昭福放开刘喜豆,道:“回家吧!”刘喜豆点了点头,移开了步子。
李昭福把刘喜豆她送到了她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屋。
那夜,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也没有下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