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成涛托梦寻找回家的路 喜豆安心做个未亡之人
贺憨头的二胡又拉响了,这已经是过年后的第二次了,大家都猜不透理由,议论纷纷。有人问贺憨头昨晚为什么拉二胡,贺憨头很惊讶,自己一直在睡觉,没有起来拉二胡。也是!这么冷的天,贺憨头这么单薄的身体,半夜起床,能受得了吗?那到底是谁拉二胡呢?按除了贺憨头不会有其他人了。又不是只有一个人听见,好多人都听见了,假不了的。
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事,越传越玄乎。只有刘喜豆好像知道其中缘由似的,从不参与议论。那些日子要不是刘家人,要不是水井边的妇女们,也或者是杨香椿、朱韵竹这些邻居,经常来成家陪刘喜豆话,每天晚上刘喜豆家总会有客人,灯盏点到很晚都没有灭。大家闲着没事就议论这些事情,每当有人问起贺憨头拉二胡的事,刘喜豆总是淡淡地一笑,不予回应。
朱韵竹是李昭乾的堂客,她陪刘喜豆的时间最多。她渐渐觉得不只是贺憨头怪怪的,刘喜豆也有些怪怪的。
刘喜豆早就知道贺憨头为什么拉二胡。成子是冬月二十五那天死的,那天,贺憨头拉了一夜的二胡。成子是撞在了六七里头,也就是正月初七才真正离开。所以,正月初七那天贺憨头又拉响了二胡。据此,刘喜豆推测二月初七贺憨头还会拉响他的二胡,果然应验。
初七的月亮正好是一个神奇的半圆,太阳下去时,挂在靠西边一点的上空。点灯的时候,到了西边的半空,如果天气好,这时的月亮很亮,能临时替代一下太阳,给晚归的人照路。
正月初七是一个很好的晴天,半圆的月亮很亮,还带着淡淡的黄色,也或者是红色,辨不太清楚。这之后就不行了,天天下雨,没见到过太阳。和越来越不明朗的天气相反的是,有一件事在人们的心里渐渐清晰明朗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梦,也或者是解梦的辞。
有一个人在被贺憨头的二胡声吵醒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好大好大的半圆的红色的月亮挂在西边的半空中,这时他背着锄头回家,正好碰见了成子,成子问他:“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你的家谁不知道,上磨山坳牛草坡。”“你能带我回家吗?”“可以呀,你跟我来。”到了牛草坡,来到那间门口贴着紫色对联,对联上写着“翁婿共饮云上酒,孺子还念母爱深”的房屋前,成子却这不是他的家。“这怎么不是你的家,喜豆和你儿子都在家等着你呢!”成子流着泪道:“这个家我回不去了。他们,我的家是一个土包,土包下有一个木头做的房子。我要找的是这样的家。”
这人第二天同朋友起了这个梦,请他帮自己解一解。可巧的是,这人的朋友也自己梦到了同样的事情,也想请人解梦。过了几天,梦见过成子,成子求他找家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相约去找李半仙。
李半仙:“确实有仙人下界了,不知是那位仙人,也不知所因何事。你们的这孽障既然是刀枪所杀,又回不了原籍,必然是要变成厉鬼来害人的,现在没见到灾异,想必是这位仙人在,把那孽障给镇住了,它才兴不起妖风,翻不起恶浪。只是主管这一带的甘塘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近几日不在家中,去亲戚家吃酒去了,需要盘桓几日才能回来。等俩老回来了,打探出法子来,再来告诉大家。”
二月初七那天,一改前几天的阴冷,出了太阳,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好些人地里田头忙了一整天,忙到很晚才回来。晚归的人们再一次看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半圆的红色的月亮挂在西边的半空中。停止忙碌的人们在昏暗的油灯下吃完饭,再也不想做其他事情,纷纷洗洗睡,以排遣一天的疲劳。他们刚躺下,就又开始做上月初七做过的同样的梦。很快,他们醒来了,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铃铛声。这是约定好的声音,是李半仙来了。刚才就是李半仙的铃铛声把他们唤醒的,早就有话传下来了,他们要跟着李半仙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李半仙带着两个少年从牛草坡开始,向东北摸索,那些从梦中醒来的人纷纷跟在他们的后面。过了水井边,他们没有往龙狮坳方向去,而是上了石桥,拐进了上金家台的路。在梧桐树下,李半仙站住了。这时,月亮下山了,天很黑,伸不见五指,这些人瑟瑟发抖地在寒风中站着。不一会儿,贺憨头的二胡声传来了,这些人依然瑟瑟发抖地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过了半个时辰,有了一些天光,李半仙才从坐着的地上站起来,烧了一把神符,又让人把他带来的香分发给大家,每人一根;要他们点燃后跟着自己。李半仙拿出铃铛和一个发光的罗盘走在最前面,让一个少年端着他刚才烧了神符的水跟着,而另外一个少年跟在他俩后面,每走几步轻轻敲一下中的锣。
他们从坝上走过,来到李家老屋,在屋前凹凸不平的晒谷坪转了几圈后,从房子西侧绕到了房子后面,发现了一块松软的动过没多久的土。
这是年前,刘金殷带成仕雄来弄的。刘金殷让成仕雄在上边加了一些土,当时,成仕雄还想走上去踩,被刘金殷拉住了,:“怎么可以踩?记住了只能往上面堆土,不能踩。”“多堆点。”“够了,清明再来堆点,不能起来过高,更不能凹下去。”
李半仙拿着罗盘绕着这块土绕了两圈,然后指挥拿香的人,围着把香插了一个圆圈。待圆圈插成,李半仙拿过少年中装水的钵子,走到圆中央,边念经边挖出一个坑来。接着将钵子扣上,将土回填盖住了钵子。
天光很暗,这么多人没有人指引,但秩序井然。他们来到梧桐树下,李半仙又让大家点着香,男人们在下面这棵树,女人们在上面那棵树,一一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香插在树下后离开。李半仙强调半里地内不准高声话,都遵照做了,没人违逆。
完成了法事,李半仙师徒三人没有回去,而是在刘喜豆邻居杨香椿家住下。李半仙这次也很受累,在梧桐树下坐了半个多时,下身湿透了。他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跟杨香椿一家人起了这法事的过程和今后应该注意的事项。
李半仙:“这成子原本是洞庭湖里的一江猪,修行上千年成了精。因为一时高兴弄翻了一条渔船,淹死了两个人,上界怪罪被贬为世人。前一世不知投胎在哪个地方,只听是被人拐走后,进了一山寨,当上了山寨的头头,时常勒索东来西往的商贾马帮。本来是应该遭报应的,因为后来结识了一个达官显贵,成了叱咤风云的将军,是做下了许多好事,以前那些打家劫舍的事也就忘记算,给漏了过去。这才又让他投胎做人,投到了成家。”
有人插话:“那成家败落是不是也因为他?”“那不是,”李半仙道,“世间的所有事都有定数,有些事情,原因不止一个。成家败落,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荣辱和幸福,不能这么简单。上界办事不像人世间,很讲原则的,这么大的事,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还是成子吧!谁知道,原来的苦主跟上界的人起了成子上辈子作恶的事,上界这才知道事情做错了,所以成子死了。死是死了,麻烦事也来了,奈何桥过不了,管事的拿着的册子上没有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在后面好些年呢。他不得不回来,阳间是回不来了,只能让他暂时住进他自己的坟墓里,所以他才找你们问路。”
其实,这李半仙,也就是一个半仙,哪能全知道。他成子原本是一江猪,其实不然。实际情况是陈老头的除秽、非毒、伏矢三魄,在江猪身上待了一段时间,跑到一个到湖区做生意的人身上去了。这人就是那天成子从东乡搭船往上走,遇到的那人,也就是后来成为周梅老公的那人。
那人在船上和成子一起打了一阵瞌睡,结果那三魄就到成子这边来了。也就是这三个魄闹着玩,跳过来跳过去,没想到成子醒了,跳不回去了,只得待在成子身上。
人身上可以有猫和狗,那些畜生的魄,就像张十六那样,可不能有人的魄。要有也只能暂时停放,最长不超过三十六个时辰。成子倒好,一下了有了三个别人的魄,还没有人帮他取下来。这不是劫数,是什么!本来这劫数是属于周梅后来那老公的,最后成子替他顶了。难怪周梅一直对成子有不一样感觉,对成子的死有难以言状的悲痛,就是这个原因。
成子过不了奈何桥,也不是李半仙的那样,那是那些只有四五成功力的人所能理解的,功力更高的人不这样看。其实,功力越高越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释人们的疑惑。成子之所以暂时没有过奈何桥,是因为这三魄过不去。奈何桥这个关卡,只依据“魂”来决定给不给过,不考虑“魄”的要求。也就是成子的三魂只能带自己的七魄过去,没法把陈老头那三个魄带过去。如果成子过了奈何桥,那撇下的陈老头的魄也就只能打流,久而久之就会变回畜生的魄。这三个魄毕竟是在人身上待了几十年的魄,哪能像其他魄那样随随便便就扔了。这人世间的精魂不就是这样一点点的丢失嘛,成子很痛惜,他不愿意因为他的原因使人世间的精魂有所损失,所以他留下来了。他希望有会找到陈老头其他的三魂和四魄。
李半仙还是有功德的,他把成子所有的魂魄找回来,放回成子的躯体、外形所在的地方,这样成子的魂魄,连同陈老头的也就可以集中在一起,不会走散了。
有人问李半仙:“成子真的埋在李家老屋后面?”李半仙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找了好久,才找到。确实就在我们刚才去的地方,我把成子的三魂七魄收拢了,放在那里,它们立马就安生了。”
你们,这李半仙的功力,明明是十个魄,他看成了七个。这人功力还真是不行。就像业余棋老是下随棋,有时候“将军”了都看不见,你不知道多看一眼呀!就算这样,还是有很多人信他。
有人问李半仙:“那他还会出来吗?要是走岔了道,不又要来问我们呀?”“不会了,”李半仙解释道,“你们不是给梧桐树磕头了嘛,那两颗梧桐树就是专门看护成子的,这是上界的意思,我刚才向他们传达了。成子不同于一般人,不要等多长时间,奈何桥有他的名字了,他就还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他清楚这一点,不会乱来的。”
这又不对,唉!算了,不了。就算李半仙的对吧,懒得解释了,麻烦。
又有人问李半仙:“我们死了就不能再投胎做人了嘛?你刚才好像就是这个意思。”“你听谁的,我们死了还可以投胎做人?有是有,那很少,极个别的人。”“是不是只有当官的才可以?”“又错了,当官的更难。既要不冤枉好人,又要不欺负善良人,你们,哪个当官的能做到这些。我们这些人前世都是做猪羊的,做一回人后,回到阎王那里,在油锅里一炸就没有了,烟子都没有。只有极个别,处处替别人着想,处处想着别人的人,才有可能留下来再让他们做一回人。所以,除了成子这样的,其他人要是过不了奈何桥,一定会做厉鬼害人,最难弄了。”
“你的意思我们不用怕成子害人哟。”“那当然,我们现在谈论他,你们谁感到害怕,没有人吧。他还可以给我们带来好处,每个月初七你要是都像今天一样,在那块地上焚一支香,又到梧桐树下再焚一支香,不定就会有好事等着你,至少可以帮你躲过去一些灾祸。”
李半仙的话有人信,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不相信。无论信与不信,这种焚一两支香的事多数人还是愿意去做的,所以这之后的每月初七都会有人去李家老屋后和梧桐树下焚香。慢慢地除了金家台的人,就连龙狮坳、上下磨山坳和杜李的人也来了,他们在漆黑的夜里,举着一支香有秩序的、无声无息做完所有程式,然后离开。
这是后话,也是很多人听了李半仙的辞后产生的想法,下月初七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二月初七这天,用这种方式祭奠成涛的人并不多。都是那些做了梦,又试图解梦的人。这种事情很快就会传开,下个月初七不定有多少人呢。一些人对此有所期待。
李昭福也做了类似的梦。那天和刘金殷一起翻红薯地的时候,李昭福起了自己的梦。李昭福道:“我看到成子在一条河边给牛洗身上的泥巴。我:‘牛身上的泥巴不用洗,它又不上床睡觉。’成子笑了笑没话,继续给牛洗身上的泥巴”
刘金殷插言道:“你不是要买牛嘛,打算什么时候去?”
“你莫打岔,梦呢。梦是那么好记的嘛!转背就忘。我哪里了?”“转背就忘。”“成子没理我,拿起半桶水向牛泼过去。我问他:‘你在这里好吗?’成子放下桶子,道:‘挺好的,我首先见着了我娘,没几天又见着了我爷,我爷的病好了,能到处走了。’我又问:‘他们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成子道:‘你还要回那边去,我不能跟你。有人坏人很难变成好人,这多半是不对的。其实,用好坏来评价一个人,这种做法本身就不对,应该是不是懂道理。人要是懂道理就无所谓好坏,就算是很坏的人,只要懂道理,只要有人帮他把道理讲明白了,坏人也会变成好人’成子得太乱了,我打断了他,问他到底想什么。他:‘我想的是,一个懂道理的好人是很难变成一个坏人的。’”
刘金殷听完了李昭福的梦,很久没有话,翻了半畦地后,才问道:“你这梦,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在梦里头开会?王队长开会才这么多的话。”“你家的贫农问题还没解决?”“没有。”“成子这事有影响吗?”“怎么没有?得倒是好听,王队长再三成子的事和我们家没关系,可其他人不这么看。每次开会就只解决一户人的问题,好多人都争着呢,你这有问题的,谁也不敢举呀!谁愿意给自己惹麻烦。”“没章程?”“什么章程?”“够什么样的条件是贫农,或者够什么样的条件,不是贫农。”“没有。哪定得出来。就是举,举的人多就是贫农,少的就不是。”“那都搞得好?又来一个张不靠当村长。”“也没有其他办法。”
翻完红薯地,两人背着耙子回来。李昭福问:“前两天的晚上,那些人在做什么?”“哪些人?”“你不晓得,又是铃铛,又是敲锣的。”“冇听见呀!”“梧桐树下还有烧香剩下的竹签子。”“这我看到了,我还以为是你呢!”“我做那些事?你又不是不晓得。”
李昭福连清明挂亲,七月半烧包这等事都很少主动做,每次都要刘娭毑催,催几道。这一点刘金殷很清楚。
“那我回去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你也问一问翠娥。”“也没什么大惊怪的,你还真相信念经就能把人念死。骂都骂不死人,念经就能念死人,我不信!”“要是烧蜡烛,把山烧着了那可怎么办?还是问问。”“好!问问。”
过了几天才问出头绪来,刘金殷这才把刘喜豆、李昭福、田毛头喊到刘家事。
刘喜豆道:“这个情况我也猜到了。听伟子这么一,就更清楚了。无论是把成子当成妖孽,还是当成神仙,总比被别人忘了好。大家都记得成子,要是过好多年,有人再把成子的案子拿出来,搞不好还能找到一些什么东西,还是把事情清楚了。就让他们这么搞,我们不拦他们。”
李昭福道:“那我们也不能参与。要不要给成子烧香、烧纸,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做主,想什么时候烧就什么时候烧,不听别人。李半仙,一些吓人的话,就有人信了。当时要不是李半仙把张十六弄成那个样子,成子哪会出那事,捉鬼放鬼都是他。不信他的。”
刘娭毑道:“喜豆和昭福的都对。是的,我们自己的人我们自己清楚,只要他们不作践,我们就不去管。要是谁要作践,那我们不能依。以前,喜豆不知道仕雄爷葬在什么地方,现在知道了。我想跟政府的人看能不能起一个坟山。就算再坏,也是个人,他也有后人,不能像死了猫狗那样,不能作践呀!人到底能坏到哪里去?真没见到过。就算是日本人,杀了我们好多的人,不也有一个灵位嘛,能比日本人还坏?”
李昭福道:“亲家娭毑!这事我和金殷先找他们讲讲,我们先不立碑的事,先起坟茔的事,慢慢来。金殷!清明叫上仕雄,我们一起给成子添点土,让他安心。”刘金殷答应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