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杨开可开大门迎接稀客 高启明坐明堂宣传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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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承继让张丰凯陪自己回乡政府。出了水井边熊承继问道:“你家十六今年多少岁了?”“今年满二十六,进二十七,属虎的。”“哦,我儿子也属虎,比你儿子整整一轮。”“你家在”“在益阳,年前从老家搬来的。”“你去过益阳没有?”“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解放,东乡就归了益阳专区,原来不是的。”“是吗?以前的事情我不清楚。怎么?这样不好吗?”“好!自己的党,自己的政府定的事情哪能不好。”“我也这么嘛。十六的妈妈呢?”张丰凯心里紧了一下,心想:这人查案子怎么这么厉害,就像包公一样。莫不是知道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情,才这样问。见熊承继没有追问,张丰凯才渐渐放下心来,庆幸与张十六母亲生死有关的那件事的具体操办人年前得病死了。张丰凯长长吁了一口气,回应熊承继道:“你是我儿子的娘吗?唉!也是苦命人呀!生下十六后不久,得了怪病,送到清水坪,郎中不行,治不好了。我只得把她拉回来,第三天就咽了气。”张丰凯一股脑儿完,中间没有停顿。“哦,还真是受苦呀!”“这都多少年了,慢慢地也就没什么了。”张丰凯这样话,熊承继感到有些奇怪,要不是口音的原因,花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不定他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熊承继把区楚良、唐三赖喊到自己房间商量张十六的事,熊承继和区楚良觉得暂时还不能放,唐三赖没有反对。商定后,唐三赖出来跟张丰凯了他们的决定,张丰凯没有什么,转身回家背被窝去了。

    区楚良建议金家台的土改把步子放缓一点,等秧田事件过去了再。熊承继那就进入访贫问苦阶段,等访贫问苦取得一定成效后,再组织开会宣传土改政策,视情况再批斗地主。事情商量妥当,熊承继请区楚良参加几天金家台土改,以便稳定局面。区楚良同意了,吃了中午饭就去了金家台。

    区楚良先去了一趟魏家,给魏保国上了香,慰问了柯氏,接着去刘金殷家吃晚饭。饭前,区楚良问刘娭毑道:“我们金家台,十年前谁家最穷?”刘娭毑道:“以往,李昭福没有回来之前,金家台上下,再加上上磨山坳,最穷的是我们金家台几户。我们的田在山上,数量少,土不肥。我们多数日子吃的是红薯。算来,我家因为种着李昭福的田,又不用交租,和自家田没什么两样,也就富裕些。其余的人都种杨开林的田。杨开林算盘子算得精细,种他家的田吃老亏了,也是没有办法呀。”

    “具体呢?”“水井边三家,再细点,那就是属曹家最穷,其次是魏家,王家自己有田土,日子好一些。曹家是前清那会从北方过来的,家里底子薄,勉强度日;魏家是遇到了灾星,把自己的田土都买给了李家,是李昭福的爷爷,那都是好多年的事了。”

    “上磨山坳呢?”“上磨山坳最穷的算赵怀德。他的事情,他未必会同你们讲。他是从河那边搬过来的,带着妈妈和未成年的弟弟来的,空着,什么也没有。在郭家做了几年长工,有了一些钱,买了一些农具就找吴方明租田种。几年下来,家里才宽裕了些,四十岁那年娶上一门亲。钟婆,就是满的妈妈脚上面带点残疾,好在生了满。这之后,赵怀德就更勤快,更加做节俭了。现在他满也是一个样的,不多花一块钱。”

    “张丰科呢?”“吴方明肯做,会种田。张丰科、张丰凯、郭玉勤、李麻子种吴家田,歉收的年份少,日子都不是很差,赵怀德种吴家田种得少,才困难些。”

    “郭玉明是不是也很苛刻?”“那要看对谁?郭家的田产有一部分原来是家族的祠堂田,后来,郭玉明买下了。买的时候有言在先,郭家人种他家的田和交租都有优待。所有的郭家人都比其他人要好些。”

    “郭玉明前前后后有过几房姨太太?”“尽听他们乱讲,要是有几房姨太太,哪能只有郭宝麟这一个崽。”

    “不对呀!他还有两个崽。”“你是城里读书的那两个娃呀,他弟弟的,一家人在外面什么地方做生意,得了一场瘟病,只剩下了两男孩,归了他。”

    “他不还有一偏房吗?”“冇年纪的这个是前年四五月份要的,和亮子的堂客文娟是一个地方的人,他们有些人不像是姨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近些年呢?近年来,谁家最穷?”“这些你不都看见了吗?就属杨开可家最穷,他太老实。过年前,你到这里来得少,没看见。他们邵华彪硬是从他家背了半边猪肉走了,谷子也撮走了不少。”

    区楚良想起杨开可卖田的事来。中间有许多自己还不太清楚的情况。他和王友晟商量后,决定去一趟杨开可家,把情况搞清楚。

    第二天,区楚良吃过早饭就过来了,带着高启明和胡亮来到了杨开可家。

    杨开可父子今天准备犁田。杨艺把犁背出,放在大门口,接着去找李昭福牵牛。胡亮他们从刘家菜园外的路出来,看见杨艺急匆匆走在坝子上,并没有叫他。到了坝上没碰着人,才知道他去了李家院子。听到山上牛叫,胡亮道:“今天三叔可能是要犁田。”高启明问道:“他家有牛吗?”胡亮道:“应该是用李昭福的牛。”高启明道:“怎么现在还用地主家的牛?真是!”区楚良听是用这条牛,想起了李昭福照顾牛的那个细心体贴,笑着问道:“李家的牛也能犁田?”听了这话,高启明道:“这地主怎么到现在还这样张狂?不能犁田的牛也借出来了!”区楚良拍了一下高启明的肩膀道:“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用李家的牛不用多叫租子。这里用谁家的牛都一样。”借地主家的牛用要多交租子,这种情况在北方农村是常有的事,而在南方却很少,所以高启明没太听懂区楚良的话,认为区楚良的立场有问题,有替地主李昭福话的意思,心里很是反感。高启明喜欢在不了解情况就乱发表议论,王友晟没讲过他;可区楚良身份不同,讲了,有些不顾情面:这一点也加重了高启明的反感情绪。

    胡亮先进院子,跟杨开可讲了来访的意思。张彩荷也迎了出来,道:“今天早上送魏爹上山,好几家不准备做事,牛得空,我们想把田犁了。”随后进来的区楚良问道:“几亩田?”张彩荷看了一眼胡亮道:“我家自己八亩,还租了李家十亩。”“十八亩,一天能犁完?”杨开可道:“能。我和杨艺轮流下田,”区楚良道:“那不把牛累坏了!”杨开可听了这句话满脸窘态,区楚良拍了拍杨开可的肩膀笑着道:“开玩笑的。我听他们,一头牛一天能犁二十亩水田。”

    高启明对区楚良的这一通表演更是反感,他认为贫农用地主家的牛是应该的,不能三道四,更不能怕把牛累坏了。看见杨艺牵着膘肥体壮、皮毛油光发亮的牛过来,高启明更是来气,恨不得饿它三天,累它三天。

    张桃花站在大门口对杨艺道:“你先去,让爷同土改干部会话。他刚才送魏爹上山也挺累的。”听了这话,高启明对杨开可道:“您放心!我们耽误了你的工,等会我们帮你把工补上。这是”区楚良打断高启明的话道:“这个,等会再。”高启明心里又不痛快了,认为自己站在道理的一面,自己的主张不容更改。这时他想到了胡亮,想起易向东过胡亮帮地主翻地的事情,对胡亮道:“你去!”“什么?”“你去犁田。”胡亮不会犁田,又不好明,正不知怎么是好,杨开可道:“亮子不会犁田。这点工怎么好要干部还。”高启明还想什么,区楚良抢先道:“先开展工作。”

    高启明看到杨家院落很大,对刚才区楚良的“先去杨开可家,他家很穷”的话产生了怀疑。由于天下起了毛毛雨,庭院不能再坐人了,杨开可想把人引进了厨房。高启明道:“不是有中堂吗?怎么?不让进!”杨开可面露难色,犹豫了半天,才带人去了中堂。

    中堂很考究,从中堂可以进左右侧室。后壁正中挂着一幅虎啸图,后壁前边摆着两张镂雕吉祥图案的太师椅,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围着八仙桌的八张高背靠椅。太师椅桌案的后壁藏着祖宗牌位和“天地君师亲”神位,卸下后壁,移开太师椅和桌案,以及当中的八仙桌,中堂就变成了祖宗堂,可以在特定的日子祭拜祖先。以前这里面摆着李昭福,李家祖宗的牌位;现在杨家的祖宗牌位摆在里面。

    高启明一进中堂,拍了拍杨开可的肩膀道:“不错嘛!我们那里的地主家,也不过如此。”区楚良听出了高启明的意思,道:“高干事!你可能还不了解,这些不是他的。杨开可你自己跟高干事。”杨开可拿开八仙桌旁的高背椅,道:“过年的时候进来过的,好久没有打扫了。区书记!这房子我卖下了,过年前写的字据。”区楚良连忙问道:“也包括这屋子?”杨开可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么好的房子我还没有进来住过,想着应该有件什么喜事来了,才好住进来。”区楚良见杨开可话这么溜,笑了。高启明以为区楚良在嘲笑杨开可,再次反感起来。

    张彩荷端着热水进来,把八仙桌和旁边的椅子抹了一遍。对区楚良道:“今天你们来我家,那就是喜事呀!杨艺爷!从今天起我家就在这里吃饭,好不!”不等杨开可回答,区楚良道:“要得,杨老兄!要得。东西放着不用也浪费了,家具只有用才能耐用。”

    张彩荷抹完太师椅边的桌案,转过身来道:“还有一样,打扫起来费力得很。那些年,老爷讲究,天天要打扫,所有的家具,还有门窗抹一次要一两个时辰,搞得弄饭吃都没时间。”

    区楚良想让杨开可在太师椅上坐下,杨开可还是没敢,几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话。

    杨开可道:“房子原来的主人叫杨开林,和我同辈。这里摆着的是我们杨家的祖宗的牌位,我也可以祭拜,以前,也主要是由我来祭拜。这是上辈人定下的规矩,谁家的祖宗堂修得好,祖宗牌位就放在谁家。我家的祖宗牌位也放在这里,放在旁边。我想请道人先生来移一下,把我自己家的祖宗牌位移到中间来,也不晓得这件事做不做得。”区楚良没有回答,这是杨家家族里的事,只有杨家人自己知道对错。

    高启明对区楚良的不置可否依然反感,道:“怎么移不得,移得!请什么道士,我来给你移。你告诉我哪些是你的祖先。”杨开可还想什么。高启明已经起身准备去打开祖宗堂,被在大厅里来回走动的胡亮拦住了。胡亮道:“惊动了先人灵位对大家都不好!”胡亮的意思是这是应该在杨家家族内部进行,外人不能干预,会坏事的。为了安慰高启明的情绪,胡亮道:“三叔!可以移,等那天得空把你们杨家的人喊齐了,一起商量出一个办法来,移了它。”杨开可连忙应承了。

    区楚良问道:“听,年前你还给了杨开林大米和一扇猪肉。”“没有那么多,只有两个把子肉。是合约签字的时候好的。”“那粮食呢?”“这个亮子知道,没有多给就是九百二十斤谷子,是租子。现在好了,从今年起就不用交租了。去年,东家出钱让我们全家去过一趟县城。他家也挺难的,光一的堂客还糊纸盒子换钱。”

    “那以前呢?好些年以前。”“以前我在他家打杂,不种田。不种田也就不能吃好的。”“吃他们剩下的饭菜?”“可不是,亮子也一样,家家都是这样的,长工还能上桌吃饭,不成!”高启明问道,“你上桌子吃过饭吗?”“没有。那年去刘家吃刨汤,我是第一次上桌子吃饭。”区楚良问:“你觉得你是应该上桌吃饭呢,还是不应该上桌吃饭?”“以前,做长工,那就不该上桌吃饭;他家进城后,我开始种田了,就可以上桌吃饭了。”

    “胡亮!”区楚良道,“你坐下,你怎么不坐下?你以前也在这家里打杂?”“嗯。”胡亮道,“日本人投降的第二年,老东家把田归还给了李家,跟我家里没田了,他家又要去城里,不能雇我,我才离开的。”

    区楚良问道:“除了家里的事,外面的事做吗?”杨开可道:“也做菜园子和地里的事。”高启航道:“这些事很难做的,不比作田轻松。杨开林自己做吗?”“他腿不方便,时候落下的病根。开始他戳着拐棍去地里,看着我和亮子做事,后来,实在走不得了,就由亮子背着上山。”区楚良问道:“你们地里的收成怎么样?”“不很好,也不是很差。有时候魏保国也过来看看,魏保国地里的活做得好,种棉花、栽红薯样样行。刘四二是田里的活,这一片,全仗他们俩了,可惜两人都走了。”

    区楚良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地里的收成应该是你和胡亮的,不是杨开林的。”“怎么这么,不能这么想,更不能这么。田土是开林家的,不是我家的,田土里结出来的东西也就应该是他家的,不是我家的。开林也好,光一也好,都是我们杨家人的骄傲,他们都能读书。这是我自己看到的,光一好就能背书,背得很溜。他们父子俩是我们杨家人的骄傲,我们指望着他们为我们杨家光宗耀祖呢。这次,看见他们的日子比我们还艰难,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区书记!还有这位干部,你们,是不是那些城里人欺负人?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就喜欢欺负我们乡下人。光一还到那船上,是装车子的船,光一在那里背纤。船都偏了,要进水了,他们还要光一背纤。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我们是和李昭福一起进城的,李昭福要我上船,我不上去。他以为我怕翻船。不是的,我不能坐光一背纤的船呀!”

    高启明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坐?”“你为什么!”杨开可道,“什么是尊,什么是卑?我们吃别人田土里长出来的东西过活,我们就应该尊重他,尊重他一家的人。这就是天理,没有了这个,那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了,爷娘都可以不要了。”“你怎么这样话!”高启明一锤桌子站了起来。杨开可歘地站了起来,区楚良连忙拉住杨开可。胡亮按着高启明的双肩,想让他坐下,高启明甩开胡亮走到了屋外。

    这时,张彩荷对杨开可道:“人家是为我们好,你怎么这样对人家!”完,把杨开可按在座位上。

    等杨开可稍事冷静,张彩荷继续道:“你只知道你讲的就是道理,别人的就不是道理。你亮子到了李家,干以前一样的活,为什么人家就可以上桌吃饭,还坐上了上席。李昭福做的就没有道理了,只有你所谓的兄弟做的才有道理?李昭福和亮子是亲戚吗?是不是亲戚?人家八竿子都打不着。他们不是亲戚都那么给面子,你那兄弟就不能给一点面子?是的,他家也很穷,那哪里是城里人欺负人,是他自己没有本事在城里生活,城里不是他们待的地方,才会那样。你,他为了杨光一的那个差事,花了多少钱?你以为他是在花他自己的钱呀,那里的一分一毫,哪一点不是我们家和水井边那几户人家给他们做出来的。你也知道今年的日子好过些,要不是李昭福给我们田种,要不是大家把水渠修好,把水引过来;我们今年的日子能好,我们家能交那么多的公粮?区书记!我就支持土改。”

    张彩荷能一股脑儿这么多,是早想好的,这也就是年前没有签字据没有改图册时的话。现在,她家有了田土,有了足以养活一家人的田土的她到底应该怎么,她还没想好,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张彩荷把话一完,立即感到了不妥,也不知道怎么收回,只得瞪着杨开可看。

    胡亮看出了张彩荷的心思,道:“过去的事情是一个方面,有钱人有眼界开阔的,也有只看着眼前的,这都正常,关键是将来怎么搞。土改主要也是这个目的。区书记!我去把高干事叫进来。”“我去。”完,区楚良起身去了屋外。

    待大家再次坐好,区楚良对杨开可道:“能把你和杨开林签的字据拿来给我们看看吗?”杨开可起身离开,过了好一会才拿着契约过来,大家相互传阅了。区楚良道:“胡亮!你怎么看?”

    胡亮道:“我开始是不同意盖章的。现在想,这不也是实现了“土地还家”嘛!挺好的。”高启明道:“这还有一百二十担谷子呢!这也挺好的?”区楚良道:“高干事得对!你详细谈谈你对这事的看法。”区楚良这样做是为了缓解高启明的情绪。来之前,区楚良交代过多听少发表意见。现在,违背初衷主动征求起别人的意见来了。

    高启明道:“这事发生在土改工作队来之前,要是我们早来了,这件事就不能有。起来,这件事也是发生在土地法颁布之后,也就是,这事也可以不算数。老杨!我们都是贫农,我们都是阶级弟兄,我们可能对一些事有不同看法,但不会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杨婶!你是不是这样?”见张彩荷点了点头。高启明继续道:“按照土改政策,户口迁进城的人,他们在农村的田土算公有土地,是要拿来分掉的。这个杨开林想利用土改还没来得及开展的时,把财产转移到合法的人里,这是跟土改唱对台戏,是要不得的。区书记!我建议撤销这份合约,将这里提到的所有财产收归公有。”区楚良问道:“有先例吗?”高启明道:“有!我们遇到过类似情况。”

    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高启明乱的。他一通胡把杨开可吓得不轻,好端端的不这些东西归他杨开可嘛,那也是归杨开林的呀!怎么几句话就都不归,归了公家,这和杨家人死绝了有什么区别。杨开可气得不出话来。

    张彩荷原来很看好高启明的,他话的时候,一个劲的点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不是!”张彩荷道,“我们愿意出谷子,是我们自愿出的。”杨开可打了张彩荷一下,把她打痛了。

    高启明站起来道:“愿意出的也不行”区楚良道:“都别急!我看这样:这件事我们工作队也清楚了。至于怎样处理,我们再商量。田土呢,杨爹!你们继续种,一切都不变。只有一样,你不能再给杨开林粮食,不管是什么粮食。高干事!你先这样安排可以吗?”高启明也没有了主意,只得听区楚良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