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许承安今天难得准时下班,从学校出来,先绕去超市买了点东西。
他住的区离成大很近,年代老旧,别的方面保养得都还行,就剩下每天停车,是个难事。
今天也不例外。
慢悠悠开进区,许承安一路在东张西望。
还算幸运,他家楼下就有块空地,大车进不去,却足够他这辆熊猫趴得进去。
许承安稳稳当当停好车,副驾上的包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松开安全带,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串本地的陌生号码。
接起来,原来是大二一个班的课代表,他们已经开学快一星期,许承安今天上课的时候过要布置一篇论文的,但选题和字数他都没提。
那男生声音有点底气不足,仿佛这是他的疏漏,委婉地向许承安确认他的要求。
“3000字,关于聚合酶链式反应的认识,下周上课之前收齐吧。”许承安随口道,摁摁眉心。
其实对理工科学生来,实验报告完全比论文更实际,但关乎到占比40%的平时成绩,总得有点纸面上的依据。
“好的,许老师,那我就不扰您了,再见。”课代表忙不迭挂了电话。
“嗯。”回应许承安的只有“嘟嘟”声。
最近这种事发生的频率不低,不知道是不是用脑过度导致记忆力都减退了。
许承安不禁咧着嘴角干巴巴苦笑两下,琢磨着也该像其他老师那样挑个得力的助手了。
夹着公文包,拎起两个满登登的购物袋,许承安锁好车,往单元门方向走。
身旁几米远,花丛里石桌旁,几个围一圈择菜的大妈聊得正欢,其中一位是他家楼下邻居,见着他,扯着嗓子招着手跟他招呼。
“嘿,许,下班啦?”
许承安朝她点点头,“您忙着。”
“哎,”大妈答应着,指指他们单元门旁边一辆整装待发的大货车,“你家旁边那房子又租出去啦,今天刚搬来。”
许承安敷衍地再点点头,漠不关心,继续朝前走。
大妈重新加入聊天,起他的新邻居。
“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是个姑娘,也就十七八岁,长得么倒蛮好看的,但一看就不乖呦!筷子一样精细的腿上么还有纹身,傲得嘞,走路都像是扬着下巴的。”
“我也看见了,很可能哦是附近哪个KTV工的,家长也造孽,这么年纪就不上学了,裙子穿那么短,活脱脱一个妖精。”
飘进许承安耳朵里的声音随着他走远越来越越来越模糊,他站定在电梯前,摁下“↑”键。
但他还是听清了。
“你们,这12楼的两户人家可真是,那叫什么,天壤之别啊,就刚刚进去那个伙子,1201的,大学老师呢,正正经经的,住进来好几年,我都没见着他带一个女朋友回来过。”
“哎,真的嘛?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人长得蛮精神的呀,斯斯文文。不会是...那个吧?”
“哈哈哈,那也不是没可能哦!”
电梯来了。
许承安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去,摁了12。
到了十二楼,许承安迈出电梯,走廊里一切如常。
一梯两户的格局,他们两家紧挨着,中间只隔着道墙。
许承安拿钥匙开门,先把手里的袋子搁到玄关柜上再弯腰换鞋,最后阖上自己家防盗门。
整个儿过程目不斜视,像个程序精密严谨的机器人。
推上鞋柜的门往里走,他出声唤:“敦敦,敦敦。”
是他养的猫,反常了,今天竟没在门口等着接他。
许承安声喊猫,把手里袋子拎到厨房料理台上,一回头,瞅见阳台门大敞四开着。
白天他怕猫中暑,家里空调一直开着,门窗在他走之前都是确保关着的。
这么看,它大概是跑到阳台上去了。
许承安往阳台走,手捏在门把上,心里隐约不安。
他家的阳台没封玻璃,是开放的。
果然,几平方大的阳台上,原木色地板都给晒得滚烫,除了依墙角摆着的他的盆栽们还在欣欣向荣,根本没有任何猫的踪迹。
许承安有点懊丧,拄着矮围墙撑着额头。
然而——,“喵~”,叫声嗲声嗲气,很受,是敦敦特有的。
声音来自紧挨着的隔壁阳台,一样的开放式,跟他家不同的是,摆了几盆胖乎乎的多肉。
许承安探着头,试探性地叫:“敦敦。”
“喵,喵。”它不耐烦地回应,从花盆后现身,龇牙咧嘴朝着许承安。
“过来,”许承安朝它摊开手,“爸爸给你开罐头吃。”
许承安收养了敦敦三年,它已经听得懂很多话了,名词居多,且主要以“鱼”、“肉干”、“罐头”这类的食品为主,完全对得起它将近8kg的梨型身材。
听到许承安这么,胖猫明显犹豫了一下,圆溜溜的绿眼睛里闪着困惑,暂时松开了爪边的多肉。
“敦敦,来呀。”许承安继续诱导着。
敦敦朝许承安挪步,还一步三回头,终于前爪搭上了两个阳台中间低矮的围墙。
“嘎达”,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突然响起,旁边那家的阳台门被推开。
敦敦被吓了一跳,动作矫健的纵身一跃,像颗长了长毛的圆炸|弹朝许承安飞过来。
许承安忙伸着胳膊去接,让它稳稳地落在他怀里,同时还撞得他胸口一阵发闷。
但总算安全把猫找了回来,许承安松口气,随意一抬眼,朝旁边阳台看过去。
看到了他的新邻居。
就跟楼下大妈们形容的一样,像个妖精。
她似乎是刚刚洗过澡,半干的头发胡乱披散在肩头,白嫩皮肤被热意蒸得透出点粉,裹着件只盖住屁股的黑色吊带蕾丝裙,裙下两条嫩竹似的腿,又细又直。
她正歪着头,用手里攥着的毛巾擦掉发尾水珠,察觉到被注视的目光,扭头朝许承安看过来。
表情三分好奇三分嗔怒,余下的,许承安把那理解为一种与生俱来的风情,清纯与妖冶并俱。
又或许,将风情这个词用在一个早春樱桃般稚嫩的少女身上,总归有那么点违和。就像,明明她一张巴掌大的脸,五官都神似一种他只见过几次但叫不上名的精致娃娃,圆眼睛长睫毛翘鼻,嘴巴微嘟起来鲜嫩欲滴。
却总让人觉得,她看着你,朝你笑一笑,就是在勾引你。
“干嘛?”她语气里有点戒备,踮起点脚跟朝许承安这边张望。
许承安喉头发紧,声音也变得干哑了些,指指怀里的罪魁祸首:“是我的猫,跑到了你家的阳台上,想去吃你种的多肉,嗯,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它。”
糟糕,怎么好像被敦敦撞得内伤了,心脏都突突突跳得紊乱起来。
许承安甚至做好了,她会一脸嫌弃,尖利刻薄地嚷“拜托你看好它”、“猫最讨厌了”、“会到处掉毛”,反正在他的认知里,漂亮成这样的女孩,伪善与铁石心肠是标配。
却没想到,那“妖精”竟放松了语气,瞅瞅窝成饼状的敦敦,唇角反而还挂上了点笑意,“是它呀,一下午来来回回串门好几次了,我这边忙着搬家也没空招呼它,以后欢迎来玩呀。”
许承安恨不得替敦敦答应了,捏捏它宽厚的脚掌,敦敦眯着眼睛:“喵。”
得到回应的“妖精”又朝敦敦笑了笑,随手把毛巾搭在墙上钉着的晾衣架上,回身往屋里走,朝身后摆摆手,“那就改天见啦。”
再次,“嘎达”,阳台门被带上。
半晌,许承安讷讷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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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姣趿拉着一双改良款木屐回到开了空调的室内,手插0进发顶往下顺了顺头发。
沙发上手机屏幕刚刚熄灭。
她走过去拿起来,是她的资深闺蜜,姚滢的电话,刚刚没接到。
回拨过去,那边立刻接通了。
“都安顿好啦?”声音甜脆,带着点迫不及待的关心和愉悦。
于姣回身坐到沙发上,把腿搭上茶几,“嗯,经过我的改造,总算看得过去了。
“诶,真的假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陪你来看房子,一进屋仿佛回到八十年代的惊悚感,也就是你那么想不开住在那种破地方。”
“真哒,一会儿我拍几张照片发给你。哎,其实一开始我也很不中意这儿,但这房子一是离学校近,二是区还算肃静,再加上房租不高,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了。”
听筒那边,咬水果的声音咔嚓咔嚓,“也是,不过这次你自己在森城租房子住,你那几个姨妈和舅舅都没来看你呀?”
“我没告诉他们。”于姣屈起手指,看看被她咬得伤痕累累的手指头,漫不经心,“我就等着你来给我庆祝呢。”
“庆祝乔迁?好哇,我们寝室限电,就连空调也是固定那几个时才给,正好我去你那儿,可以吃...火锅!你那浴缸安了吧?那我就可以美美地泡个澡,盖着棉被吹空调啦!”
于姣不自觉也被她的雀跃感染,笑着“嗯”了一声,“那我就等着你的大驾光临了。”
“好嘞!”
挂上电话,于姣环视一圈刚被她布置一新的屋,不大,也就三四十平,她尽可能地,把它弄得温馨。
舒口气,目光定格到正对着她的那面墙上,几株白色玫瑰掩住半个镜框里的黑白照片,她朝照片里的人扯出个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笑。
“爸,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你觉得还可以吧?明天我就要开始我的大学生活了,是你一直崇拜的,成大哎。”